于是我冷淡矜持地坐在主位上开口道:“生意上的事你别担心,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别人的死活不与我相干,两个弟弟的家产我肯定会想办法保全的,你走的时候我会让吴总管给你一笔钱,就当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两个弟弟的笔砚费吧。”

她眼里升起了希望之光:“多谢娘娘垂怜,都只怪我年轻时不懂事…你两个弟弟如今也大了,跟着我一个寡妇人家也没啥奔头,你看是不是把他们留下来,宫里的娘娘也要娘家有人才硬气是不是?”

真是服了,才解了生死危,立刻就想到了荣华富贵,也不想想我小时候她嫌我嫌得连两个弟弟都不让挨边,生怕沾染了我身上的穷酸气,名为姐弟,实际上跟陌生人差不多。即使奶奶死后出嫁之前那两年我搬进了叶家,但在叶氏的特意隔离下,跟两个弟弟也几乎没打过交道!只知道在同一个大宅院里住着,但他们白天去书塾上课,晚上回来时,我已经被叶氏早早地赶回房里做针线去了,我就没在大桌上吃过饭,也失去了唯一可能跟他们交谈的机会。

也许我天性冷淡吧,对这两个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真的没有什么亲人的感觉,所以听到叶氏竟然想把他们丢给我,心里只觉得荒谬。

她想靠我谋得属于“外戚”的一切好处,利用我倒罢了,还想利用皇上——没有皇上撑腰,我哪有能力给他们荣华富贵?

明白了她的贪婪后,我的语气更冷了:“不是我不照顾亲戚,而是现在情况特殊,太后病得很重,母亲这一路上想必也听到了吧。”

“嗯,是听说太后娘娘病了,不知现在可好些了?”她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我摇着头说:“太后这病拖很久了,原来还好一阵歹一阵,现在越发厉害了,每天把药当饭吃,可总不见效。你也知道,人病得越久,脾气越糟,不瞒你说,昨天还打了两个太监板子,一人一百大板,有一个当场就死了,其实他们并没犯什么大错,太后就是自已难受,要拿人撒气,谁撞上去谁死。”

一面说一面偷觑叶氏,果然面露惧色,我趁机道:“所以我这时候留你们,反而是害了你们,太后对我当年在叶家的事本就心存芥蒂,只因为时过境迁,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这才没找麻烦,要是她知道你们在京城,那可好了,正愁找不到人煞性子。”

叶氏早唬得什么都不敢说了,翻来覆去只一句:“一切但凭娘娘安排。”

我在心底冷笑,我有什么安排,快点把你们打发走了是正经,就当又被人打了一回秋风。

我从无害人之心,可也不会给贪得元厌的人当傻子利用。

至于子孝,我见都没见,也不会再给他一个铜板,不然他还以为国库归我管,他没钱了只管找我要呢。

第二百三十九章 乱中又逢乱(二)

回宫之前跟两个弟弟见了一面,吴总管办算机灵,早准备好了两封见面礼,无非是金银锞子,玉佩金锁,再加几套上用的文房四宝。

没见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真见了,倒惹得我哭红了一双眼,因为其中的小弟弟长得有七八分像父亲,多少年后再见到这张脸,叫人百感交集,悲不自禁。

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敢留下他们,十来岁的孩子,正是淘气要人管教的时候,就像一棵小树,扶正就正,掰歪就歪。我在宫里出不来,留他们在外面,整天被一帮趋炎附势,想依附他们谋处自身利益的人围绕着,能培养出什么人来?历朝历代,多的是煊赫一时最终毁家灭族的外戚,前车之鉴犹未远,我情愿叫家人骂我薄情寡恩,也绝不去淌这浑水。

要照顾他们也不是这个时候,等他们长大成人,能自己做主了,我再介入不迟,如果真有出息,我自会提携。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们只是叶家和叶氏的傀儡,我对叶家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我肯出钱出力帮他们解决危机,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算小时候叶氏曾出钱让父亲养活我,我欠他们家的也只有钱,没有情。

见完该见的人,说完该说的话,到掌灯时分,我总算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宫,其间子孝几次求见,都被府里的下人挡驾了。

简素的青油壁车刚在春熙宫门前停稳,弄珠就急急地打起布帘,小脸上尽是如释重负,喃喃道:“还好娘娘赶回来了,有人巴不得娘娘不回来呢。”

“这是怎么说?”我好笑地伸出手,让她搀扶着下车。

她不爽快回话,反而嘴角一撇道:“娘娘自已去看就知道了。”

我顿住脚,横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别扭?跟主子说话还卖关子,小心赵嬷嬷揭你的皮。”赵嬷嬷是她的干娘,也是她的训导师傅,对小宫女们一向管得挺严的,弄珠怕她胜过怕我这个没脾气的主子。

听到师傅的名讳被抬出来,弄珠的眼神闪了闪,依旧不示弱地嘟着嘴:“娘娘出宫都不带着奴婢,要出了什么事,皇上会先揭了奴婢的皮,哪里轮得到她。”

抬头看见玉芙殿前的回廊里站满了皇上的随从,我了然地问:“皇上来了?”

她答道:“早就来了,本来是想跟娘娘一起用晚膳的,结果娘娘不在,皇上自然会问去哪里了,奴婢们不敢隐瞒,皇上听说娘娘一个人跟吴总管去了公主府,当时脸色就怪怪的。”

我的眼皮跳了两下,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消息走漏的话,他该不会想歪,以为我孤身前往是为了私会某个人吧?

心里一急,脚下就快了,三步两脚上了台阶,正要跨进大门,弄珠拉住廊下的一个叫弄月的小宫女悄声问:“还没走?”

弄月看了正朝我蹲身问安的马嬷嬷一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其实看到马嬷嬷我就明白了,这个时候她会出现在我的寝殿,只有一个原因:她家主子在里面。

果然,一进殿就听见了宇文娟特有的笑声,初见时曾让我艳羡的爽朗,如今只觉得虚假、突兀。

脑子里仿似闪过一道光,宇文娟自做了皇后,一改过去傻大姐的形象,变得端庄矜持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整天往我屋里跑,借机跟皇上套近乎。皇后是多尊贵的人,再不甘也得自持身份,老纡尊降贵去巴结一个妃子算什么。

我也因此清净了许多。

今天突然这么晚驾临,还在主人外出的情况下死赖着不走,除了一如既往地缠着皇上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叶家遭遇的那些事情,幕后主使者我本来就怀疑跟宇文娟脱不了干系,现在她又守在这里等我回来,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我跟吴总管去公主府,尽管没惊动什么人,连坐的车都尽量低调,但也没刻意封口,以宇文娟对玉芙殿的关注程度,她要知道并不难。

我只想着瞒住太后,倒没提防她,我以为我不过是去处理一些私事,行得正坐得稳,没必要跟做贼似的。

可我没细想过,很多本来光明正大的事,经有心人曲解后,会变得暧昧不堪,尤其皇上对我的“念旧之心”一直心存不满,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掉子孝,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还记得当时是这样说服他的:“先帝也没杀掉我爹对不对?若他杀了,就不会有你我的今天,因为那样的话,皇上就成了我杀父仇人的儿子。”

因为这个原因,他放过了子孝,可不等于他能容忍这人一直阴魂不散出现在我的面前,子孝要找死我阻止不了他,可我也不会放过推波助澜促成这一切的人。

我敢打赌,经过数次谈判,把话说死说绝之后,子孝已基本上认清了现实,若没有人怂恿,或许给他巨大的好处,他不会再出现。

这次在公主府,他数次请见,数次遭拒,换成是以前,他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了。他不敢造次,正说明他已然了悟,我跟他是真的彻底了断了,他早已失去在我面前放肆的资本,所以他只敢试探,不敢强求。

压下满腹心事,我大步走向笑声不断的东次间,宇文一家再诡计多端,只要皇上心里有我,就没什么好怕的,谣言止于智者,皇上又不是糊涂人,宇文娟想离间我们俩,等下辈子看有没有可能。

“皇后凤驾莅临,我这小小的玉芙殿真是蓬筚生辉呀。”我似笑非笑地走到她面前,礼节做得很到位,就是话不怎么客气。

她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皇上还在这里呢,贵妃妹妹怎么这样说。”

我朝皇上一笑道:“皇上是常来的,这里就跟他自己的寝殿一样,自然不用说那些客套话了。”

宇文娟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嫉色,笑容却越发灿烂了:“皇上和贵妃妹妹的恩爱有目共睹,真是羡煞旁人那,这宫里上上下下,可都等着听贵妃妹妹的好消息呢。”

“是吗?叫他们等着吧,该来的,总会来。”输人不输阵,更何况你宇文娟有什么资格笑话我,我好歹还有机会,你连机会都没有。

宇文娟大概以为这句话对我是必杀技,说出来就等于制住了我的死穴,没想到我毫不在乎,她倒楞住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皇上不同寻常的沉默,即便宇文娟明显的挑衅,也没能让他出声维护,这不像他。

第二百四十章 内宫忧患多

平时没有脾气的人,一旦言辞犀利起来,也是叫人难招架的,我急于赶宇文娟走,省得她夹在中间,让我无法和皇上沟通。宇文娟呢,新做了皇后,也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她的皇后风范,不肯跟我正面冲突,何况她心里有鬼,也怕我当面质询,故而没敢多逗留,在我回来后稍坐一会儿就走了。

要说起来,她也算是个可怜人,每次想见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还得到我这里来堵人,但想到她针对我的那些手段,又实在同情不起来。她进宫是自愿,又不是像太后那样被掳掠来的,进宫后就一直被晾着,多的是机会反悔出宫,是她自己硬要留下来争夺者皇后宝座。如今倒也歪打正着,让她如愿了,第一步目标既已达成,接下来,就是想方法拉下我,让她的皇后名副其实了。

既然都做了皇后的女人,那就是天敌,她会对付我,也在清理之中,毕竟,我才是她通向幸福之路的重要障碍。

如此看来,我还是太被动了,从未想过主动出击,只会在人家兵临城下时仓促迎战,根本没有身为皇上女人的自觉。皇帝的女人是好做的么,尤其是有问鼎后位实力的女人,那是活生生的靶子,一不小心就中了明枪暗箭。怪只怪太后把我保护得太好,皇上又一副痴情帝王的摸样,让我失却了警惕之心。

目送宇文娟仪态万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一角,我敛眉垂目,几根手指绞在一起捉紧了衣襟,余光往旁边飘去,那个面沉如水、默不吭声的家伙才是真正让我头痛的人物,也是我必须摆平的角色。

他是一切的因,一切的果,摆平了他,就摆平了一切。

早死早超生!我松开了手指,坐正身子,鼓起勇气致开场白:“皇上,您来…多久了?”

面对那张波澜不兴、高深莫测的脸,我第一次产生了类似畏惧的感觉,这个时候的他,不是那个称呼我为姐姐的亲腻少年,而是冷门威严的一国之君,这种面目的他,让我不敢造次。

他冷冷地回答:“你出去了多久,朕就来了多久。”

每次他用“朕”这个疏离的称谓,就表示他真的生气了。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决定实话实说,有些事,与其让别人嚼舌根,还不如我亲口告诉他,起码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顺手接过一盏茶喝了两口,正要说话,眼睛却看着茶水呆住了,现在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茶水是谁好心递给我的? 偷偷朝旁边打量了一眼,那人还是表情欠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帝王样,可听见我咳嗽,却不声不响地递上茶杯,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让我所有的疑虑不安尽数消散,冰雪化,春水融,世界又重新变得明亮耀眼,通透一片。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眼波也放柔了,声音也放软了:“对不起,一时情急,就怕没及时处理惊扰了太后,所有匆匆离宫,本来以为能早些回来陪您用膳的,临时多见了几个人,就耽误到这会儿了。”

“多见了几个人?还有谁呀?”皇上的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

我立刻明白了他先前的气恼所在,该死的宇文娟,不会是向皇上诬告我出宫跟前夫单独私会了去吧?

这可是辨明是非的机会,我忙回道:“好多呢,浩浩荡荡一大群,大大小小几十个,公主府的客房都不够住,府里的吓人临时拾掇,忙到半夜才安置下。”

皇上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让我惊异的话:“张家不会想鸠占鹊巢,从此以你的公主府为家吧。”

我好笑地反问:“张家?哪个张家?宇文娟都告诉你什么了?”

皇上别过脸去,有些烦躁地咕哝:“她只说你有故人来访,并未指明是谁。”

我紧追着问:“但她的语气,神态,一言一行都透着暧昧和戏嘲,让人不得不往姓张的身上想,对不对?皇上,虽然,我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但仅凭直觉,我也敢肯定,今天这些人会出来找我的麻烦,都是他宇文家一手操纵的。”

我把今天在公主府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皇上一言不发地听着,眼里逐渐聚起了厌憎和怒气,而后他冷冷一笑道:“以前我还有点可惜宇文泰的能力,总觉得他心术虽不正,带兵打仗倒还有两下子,不然先帝也不会破额提拔他为帝国四大将领之一,现在看来,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人也堕落腐化不堪,不玩军事,改玩政治,结果画虎类猫,真正的权谋之术没学到,只学会了这些下三滥的把戏,哪里还有一点大将风范。”

“是啊”,我也感叹,“不只他如此,即便是你的王叔琰亲王,我相信最初被先帝委以重任时,也是抱着建功立业,以报效明主、报效国家的想法,可惜,后来久居高位,就渐渐失了本色,不仅贪恋权势,还想更上一层楼,索性取你这位幼主而代之。”

话说到这儿,变成了讨论国政,彰否人物,而且越说越投机,什么姓张姓李的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到这一刻,子孝,才真正成了无关紧要的路人,无论他怎样兴风作浪,都已经不能再影响到我。

还是小安子打断了我们的谈兴,他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进头来提醒:“皇上,娘娘,都亥时了,是不是该安寝了?明日可还要早朝呢。”

皇上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朝我伸出手道:“走吧,娘娘今日辛苦了,就由为夫服侍你取沐浴更衣吧。”

我笑嗔着推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他在后面亦步亦趋,我也没再拒绝。夫妇名分既定,不须再像以前那样顾及这顾及那,他自愿“服侍”,我有何理由不笑纳?

只可惜,这飞来艳福似乎太重了点,我消受不起,才刚开始脱衣服,那壁厢就来了个“有重要消息要禀报”的人,让皇上的玉带锦袍刚解开又系起,先在外间问了几句话,然后进来匆匆说了句“你先睡吧,别等我”,就走得没影了。

我慢慢滑进浴池,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淡淡的悲哀与苦涩,太后还在那里病着,外面又有人跟我捣鬼,我其实真没什么心情跟他调情作乐。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皇上也不能冷落,不然,有的是人虎视眈眈地旁边守着,就怕找不到空子乘虚而入,皇帝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到底不是平民夫妻,即使心里再苦,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是我多疑,实在是吃过这样的亏,有过血的教训,想当初,子孝前晚还在我房里跟我扮演抵死缠绵的恩爱夫妻,第二天就通知我要纳妾,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到盖棺,不能定论。

想到这,宇文娟的存在更成了一根刺,本来我根本没有把她当对手,以为不是跳梁小丑,给我和太后逗逗乐子便会鞠躬下台,在宫里什么也捞不到,谁知道阴差阳错,人家现在成了皇后!

太后病势如此,我不能再依赖她保护,而应该给她保护,所以叶家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压下去,绝不能闹到太后面前。

明天,只怕还得去一趟公主府,不亲眼看着他们走,我不放心。

第二百四十一章 念母拳拳意

皇上彻夜未归,去打听消息的结果,只说皇上连夜上天牢提审要犯去了,其余详情也问不出来。

一大早的!我正窝在床上咬着被子发闷,太后那边打发人过来叫我去陪太后用早膳。

蹊跷之余,心里又添一层忐忑,自从跟皇上在一起后,太后就从没在早上叫过我!大概是怕“春宵苦短日高起”,影响了我的睡眠。这会儿突然巴巴地打发人来,立刻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禁怒火中烧,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宇文皇后是否在那里?”

来传话的小宫女圆圆蹲身回道:“皇后卯时二刻来给太后请安,太后还没起床,只在门外问了几句病情就走了。”

我想了想又问:“太后叫你过来时都说了些什么?太后的脸色可好?”

圆圆眨巴着她可爱的圆眼,憨憨一笑道:“太后的脸色不错耶,比以前好,从昨晚起就一直笑,早上宇文皇后来时,她笑得最开心。”

圆圆本名小莺,因为长着圆溜溜的一双眼和圆圆的小脸蛋,太后改其名为圆圆。自太后病体转沉,用人标准也由以前的机智沉稳变成了可爱憨厚,平时身边走来走去的尽是圆圆这类颇具喜感的姑娘。

看着圆圆憨笑的脸,我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脑子里翻江倒海,简单梳洗后,苍白着一张脸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亏我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对自己保证,要压下这件事,要保护太后,也不想想,宇文家费尽心机搞出这么多事,就不会让我瞒住,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闹得满城风雨。

看这架势,太后昨晚,或更早一些——比我还早些,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所以宇文娟去暖香阁请安时,她才会“笑得最开心”,是恨极而笑吧。

宇文娟特意给我挖坑,可千万别埋了自己啊。惹怒了太后,即使人在病中,也多的是对付她的办法,宇文娟那点道行,跟太后比起来可还差得远,若非足智多谋,经霜耐寒,太后怎能爬到如今的地位?

仰首看着春熙宫主殿的牌匾“明堂”,竟有几分近乡情怯,迟疑着不敢迈步。进去后,要怎么跟太后说呢?如果我的猜测有误,让太后发怒的并非这个缘故,而我冒冒失失地说漏了嘴,岂不是我给太后添堵?

再次仔细打量那两个太后亲笔题写的字,零乱如雨的心渐渐聚集起了温暖和力量。据说这里原名椒兰殿,“明堂”是太后入住后亲自改定的,由彰显后妃之德的“椒兰”到颇具男性化爽朗豪迈的“明堂”,太后的性情和风采由此可见一斑。

太后如此豁达之人,岂会因为一病就变得虚弱不堪?我这般遮遮掩掩地做作,反而是小瞧了太后。

深吸了一口气,我大步跨上台阶,水晶帘后,太后端坐在铺着流苏绣巾的花梨木桌前等着我,上面摆满了各色早点小吃。

太后的正餐很讲究,一般摆在和仪殿的紫薇阁,早餐则比较随便,就在卧室旁边的西次间解决,自太后病重以来,不仅正餐传进了西次间,早餐更是直接端到床上,像这样规规矩矩坐在西次间用早膳,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过了。

我惊喜地扑过去,拉着太后上下打量:“母后,您大好了?”

圆圆没骗我,太后的脸色真的不错,笑容也很温暖,我差点喜极而泣。

太后让人给我看座,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脸说:“嗯,看把你高兴的,先坐下吃点东西吧,完了母后陪你去一趟公主府。”

刚拿到手里的象牙筷滑溜溜的,一只掉到地上,一只掉进了我的裙褶里,我低头嗫嚅道:“您都知道了?”

太后依旧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笑得云淡风轻。

嘴里无意识地嚼着弄珠夹给我的三鲜饺,翡翠糕,又喝了两口燕窝粥,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

舀着燕窝粥的勺子停在半空,我难以置信地问:“从叶家的生意开始遭人破坏,您的人就注意到了?”

太后慢条斯理地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又喝了两口茶水漱口,转头看我眼神不对,嗔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不是你母后派人做的。”

我急了:“可您眼睁睁地看着叶家败落,为什么不早点介入?”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我为什么要介入?叶家逼你父亲入赘在先,虐待你在后,若非看在你父亲留了两个孩子在他家的份上,叶家早就不存在了。”

看太后情绪那么激动,我始而疑惑,继之了然于心,原来,女人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即使先离开的那个是自已,对他另娶他人的行为,依然难以释怀。太后这表现,差不多可以在额头上写上一行小字:我在吃醋!

她恨叶氏靠半强迫的手段得到了自己的丈夫,嫉妒她拥有自己的丈夫十几年,还跟他生了两个儿子,所以,眼看叶家被整,她冷眼旁观,直到叶氏上京求情,她才准备出面。

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事的幕后指使者是宇文家吗?”如果她一直从旁监控整件事的进行,没理由不知道背后黑手是谁。

太后点了点头,又神秘一笑道:“那个被宇文家派去樊口捣乱的人,这几天也快到京了。”

我将信将疑地问:“不会是您的人吧?”

“怎么会,早说了不是我的人”,太后一口否决,见我也放下了筷子,扶着圆圆起身道:“你回去换件衣裳,我们马上就出宫。”

望着太后的背影,我在原地静静地坐了半晌,前几天还病秧秧歪在枕上的人,突然变得精神抖擞,让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既希望她真的好转了,又怕是别的。

崔总管和一干上了年纪的嬷嬷也个个面有忧色,几番想劝阻太后出行,无奈太后主意已定,谁也劝不转。

正忙乱着准备出行事宜,宇文娟拖着裙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细看眼眶还泛着红光,太后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啦?”

宇文娟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说:“刚刚臣媳家里来人,说母亲病重,很想念臣媳。”

太后顺着她的话头问:“你想回府探视?”

宇文娟头点得像鸡啄米:“是,母亲年迈体弱,还不知能活多久,臣媳每想到再也见不到母亲,这心里就像刀子割一样,痛得…”.

太后笑着打断她的话:“没人说不让你回去探望老母啊,我们这会儿也要出宫,可惜和你不同路,不然还可以共车。”

宇文娟张着嘴傻站着,太后的回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她如今身份不同了,堂堂的皇后,怎么可以像民间妇人一样随便回娘家走亲戚,即便要回去,也得先请旨,然后摆出全副仪仗,清宫除道,御林军前呼后拥,家里摆香案接驾,太后却说得再轻易不过。

看她那呆样,太后好心地连车都给她安排好了,宇文娟口里称谢,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眼里的不情愿。

坐在自己的车上,我纳闷地问:“母后,宇文娟的反应您不觉得奇怪吗?刚进门时那样着急,眼睛都哭肿了,可答应让她回去,她又杵那儿不动,一副深受委屈的样子。照常理,母亲病重,做儿女的,只恨没翅膀飞回去,哪里还会计较礼数周不周全、体不体面。”

太后胸有成竹地推论:“所以,母亲病重是假,借机做别的勾当是真。”

我笑着摇了摇头:“连这都敢骗?不过她母亲也是个奇人,吃个饭能噎死过去,哭几声能昏倒在椅子上,她说重病就肯定能真的重病,不会给我们留下破绽。”

太后掩住嘴轻咳了两声,见我目露担忧,忙说了声“不碍事”,接着给我解释道:“其实我是故意放她回去的,她不走,我还准备找人下点功夫催她走呢。”

“您准备做什么?”我警惕起来,不是担心宇文娟,而是担心她这样劳神费力,身体吃不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