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准备做什么,而是她准备做什么。”太后又露出那种神秘中带着一丝算计的笑容。

我叹了一口气,抱住她的肩膀说:“母后,不管您要做什么,我都希塑您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已经不是需要包在襁褓中的小娃娃了,您凡事瞒着我,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还有一句话我不忍心说出口:您又还能保护我多久呢?这样大包大揽,一味呵护着,未必真是对孩子好。我在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未尝不是因为我有个强势的母亲,在她的庇护下,我样样不须操心,自然就懒散随和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管中莫窥月

同样是不打眼的青色油壁车,因为上面坐了另一位主子,就把公主府的吴总管吓的,一路小跑过来,擦着汗赶到车边,立刻双膝跪下道:“太后娘娘,您怎么来了?虽然才入夏,可这两天也怪热的,万一闪了汗,有个头痛脑热的,叫奴才们怎么办呢。”

听这情真意切的絮叨,竟比崔总管还诚恳几分,敢情太后真正的心腹在这儿呢,难怪被她指派过来替我管家,只是,这样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只冲这进门时的表现,我就不信吴总管真肯帮我瞒着太后什么事一一即便真的如此,也不是为了我,而是心疼太后的病。

太后何等机敏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等一,趁吴总管去客房传话的机会,悄悄对我说:“这人可靠是可靠,只是才能有限,不堪大用,你将来若用得着,可以把他弄进宫去,留在身边贴身侍候,但大总管他啃不下。”

我笑谓:“暂时还用不着。”

太后又道:“其实就你现在的封号,已经是一宫之主,身边原该有个总管的,只是你跟我住在一起,这才凡事将就着,等过段时间,你搬家了,母后自会给你派一个妥当的人。”

我不依地问她走:“您这是在赶我走?”

她爱怜地搂住我的肩:“不赶,不赶,能跟我女儿住在一起,母后求之不得,你搬了,母后还要凑过去跟你挤呢。

“真的?那我们挨个儿把宫里的好房子住个遍,每一处住它几年,也就差不多是人瑞了,怕没有几百岁哦。”

太后大笑:“傻瓜,说的什么傻话,你有你住的地方,母后有母后的位置。”说到这儿,尾音渐渐低了下去,本来笑得弯弯的眼底藏着一抹来不及掩饰的暗淡。

我转过脸去不敢接腔,怕破坏这难得的好时光,与太后乘车出宫、把臂同游,本来已经是不敢指望的事,没曾想又实现了,我只希望这梦能做得久一些点,习惯了温暖的人,害怕再度沉入失去慈亲的凄惶与悲哀中。

再回过头时,刚好看见太后眼里迅速闪过一道厉芒,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门前花木扶疏的庭院里,柳遮槐隐的青石路上正走来一位低头敛目的青衣妇人,正是叶氏。

我急忙告诉太后:“昨天为了让她早点走,我吓唬她说,您因为久病不愈,脾气暴躁,底下的人动辄得咎,等下您可得凶一点,不然女儿可就穿帮了。”

太后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叶氏进门前,吴总管不知交代了什么,弄得叶氏一进门就匍匐在地猛磕头:“太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孩子计较,他们在家里被外公外婆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小妇人给他们赔罪了。”

我和太后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看向吴总管,这新讯息他可还没告诉我们。其实听叶氏的说辞也猜得到,多半是两个弟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叫下人听见了,传到吴总管耳朵里,所以州才出言儆戒了几句,这才有了叶氏此举。

太后的嘴角咧到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而后做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居然亲自蹲下去,伸手搀起叶氏,语气和蔼到不行:“这是哪里说起,要是哀家竟然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些须小事,妹妹这样求我,传出去多难听啊,外面的人只会说哀家没气量,为难孤儿寡母。”

换作一般的人,太后都亲自搀了,肯定千恩万谢地起身,叶氏却依然伏在地上,嘴里貌似恭谨地说:“太后母仪天下,何等尊贵,小妇人不过乡野民妇,怎敢跟太后姐妹相称,真是折杀死民妇了。”

太后的眼光变得冰冷,我也愕然相向,这女人,刚刚还为儿子请命,哀哀哭求,一副忍辱负重的慈母样,才一转眼,就为一个称谓竖起了满身的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曾经的刁蛮小姐,现在变成了刁妇。

室内的气氛有一刹那的凝滞,看着地上那人插着颤巍巍梅花簪的头顶,太后缓缓绽开一朵仿似梅花雪冷的笑容,一字一句,清脆悦耳,在高阔轩敞的大厅里回旋,隐隐有余音绕梁之势:“难得你这般守礼,深得我心!既然如此,你以后见了哀家,就自称‘奴婢’吧。”

叶氏脸上的惊怒之色还未消退,吴总管已经在一旁大喝道:“还不快叩谢太后恩典!这是太后拿你当自己人看了。”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叶氏直气得满脸通红,直挺挺地跪了一会,终究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伏低了身子回道:“谢太后。”

吴总管怒张眉目再喝:“要自称‘奴婢’!”

“奴婢叩谢太后恩典!”

我坐在一旁无声叹息,一贯雍容大度的太后今日的反应有些失常,其实,事情只要涉及到父亲,她的反应就会大失水准,就像现在上演的这一幕,简直有“恶霸欺负民女”的味道,但太后乐意,我又能说什么呢?如果欺负一下叶氏能让她开心的话,叫我当狗腿子帮凶我都干。

不是不明白太后这些幼稚的坚持所为何事,先称呼叶氏为“妹妹”,已经是纤尊降贵,给了她老大的面子,她们都曾是父亲的妻室,太后先来她后到,以姐姐自居有什么不对的呢?偏偏叶氏自幼娇惯,眼里再容不得人的,既然她给脸不要脸,不愿意当“妹妹”,那就为奴为婢好了。

太后是父亲的原配,是他此生的最爱,叶氏抵死不承认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她当年对我形之于外的恨意,主要也就是介意这个,若说只是因为我用了她一点仅够维持温饱的生活费,以叶府的家大业大,以她的奢侈讲究,是不至于此的。

看着厅中这幕滑稽中隐含心酸的画面,想到在父亲去世多年后,他的前妻和后妻见面,仍是这种“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而且一个是太后之尊,一个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如此的身份尚不能免俗,何况是热辣辣的妻妾进行时?

做了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就是这种乌眼鸡的感觉吧,我成天担心假想敌的出现,因为我的夫君是皇上,担心他总有一天会广纳嫔妃,充实三宫六院,把我抛诸脑后;宇文娟则处心积虑对付我这个现成的敌人。她对我的恨意,比之叶氏对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娶叶氏时,太后早已不见,只是父亲心里有她而已,叶氏就如此嫉恨,宇文娟可是每天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留宿在我的玉芙殿,她又喜欢自己找虐,时常跑到我屋里,非要亲眼看见皇上和我在一起才罢休,那种日积月累的恨意,想必她早已咬碎了银牙。

我低头想心事时候,太后和叶氏也交流不畅,反正话不投机半句多,叶氏后来干脆闭紧嘴巴不吭声,只是拼命地磕头,把被“被恶势力欺负”的弱女子形象表现得十分逼真,若非我在她手底下生活过两年,知道她的真面目如何,我都会因此而同情她,对太后的强势不满。

叶氏的这番做为,就叫以退为进吧,就像民间的伪弱女真泼妇,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家里男人若摆出架势教训她,立刻一头撞过去:“我不活了,你打死我好了!”

我还真是天真,以为随便吓唬两句就把她镇住了,昨天她故意装出那个样子,还不知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先哄得我为叶家解决眼前的危机,再然后呢?

也许在叶家人眼里,我和太后已是秋后的蚂炸,太后病重难愈,我又被宇文娟抢去了皇后之位,只要太后山陵崩,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妃子,拿什么跟有强大兵权背景的皇后斗?

太后语带玄机的怀柔让叶氏暴露出了她的真实想法,我也仿佛醍醐灌顶,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新的认识。

户中人窥窗外月,那小小的圆盘并非真实,我以为的绮罗场,温柔乡,从来危机四伏。

第二百四十三章 辘辘宫车过

打发叶氏走后,吴总管连忙奉上茶,躬着背站在太后面前露出一脸苦相说:“奴才这两天想过各种办法试探她,这个叶氏刀枪不入,是个难缠的人物。”

太后浮起一缕无所谓的笑容,轻轻吹着茶水上的玫瑰花瓣,啜了两口才说:“不要紧,她就算是一粒蒸不熟煮不烂的铜碗豆,哀家也有办法治她,她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人不管多难缠,有弱点就好办,宇文家最后会动到两个孩子头上,也是这个道理。按叶家生意垮掉的程度,叶氏的当家们应该早就找她出来关说了,她一直按兵不动,最后只好动她儿子,以此来要挟她。哀家甚至怀疑,把孩子推到水里又救起的事根本就,是叶家自己的人做的,若是外人存心谋害,要杀死两个孩子还不容易。”

我吃了一惊,不信还有这样的内幕,叶家不是一向挺宠着这唯一的女儿吗?

太后告诉我:“叶家的生意其实早就不行了,但对叶氏本人影响不大。她是叶家三代唯一的女儿,祖父母极为疼惜,祖父和父亲死时都给她留下了大笔的钱和田产,祖母和母亲死时又把所有的首饰留给了她,大家都觉得她一个女人家,要生意铺子没用,不如守着田产和银票,若非动到她的儿子,叶家生意就算垮完了也不见得能请动她。”

我诧异于太后对叶家和叶氏的了解,也诧异于叶氏的狠心,她的一切都是叶家给予的,虽然祖父母和父母不在了!可哥哥侄子们还在呀,都是一家人,住在一座大宅子里,她却只顾自己的死活。

太后对此例不以为然,给我解释道:“大家族都这样,她的嫂子们个个嫌她,平时在家里宠得跟公主似的,明明有几个哥哥还给她招赘女婿上门,一家人都要岳家养活,最后得到的遗产却比谁都多,还是真金白银和旱涝保收的良田。哥哥们小时候疼她,长大后在嫂子们的撺掇下,也不怎么待见她了,她在父母死后的这几年,在家里也受了不少窝囊气吧,积怨深了,亲人比陌路人还不如。”

仔细想来,太后说的这些,我以前在叶家时就已经初见端倪,当时我们住的临后街的西宅,就跟前面的大屋是分开的,吃饭开伙有另外的小厨房,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分家了。我住在里面两年,几乎就没见叶氏跟前面的少奶奶们来往过,父母尚在就冷淡若此,以后更可想而知了。

吴总管在太后面前站了好一会,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您看要不要再见见那两个孩子?”

我立刻警觉起来,才觉得吴总管忠心可靠!他又莫名其妙地提出这个馊主意,气得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盯得吴总管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

见见两个孩了是小事,可问题是,其中一个长得像父亲啊,若病中的太后动了痴念,把他弄进宫去养着,以便能时常见到“父亲,”这话传出去能听吗?太后可是先帝名正言顺的妻子,皇上的母后,有过婚史已经是皇家秘辛了,还明目张胆地摆着一个样板思念故夫,置先帝和皇上于何地?宇文家的眼线正削尖了耳朵到处打听太后和我的丑闻呢,巴不得有这样的好事。

太后还没回话,我已经接口道:“还是算了,两个小孩子不懂事,来了说些不该说的,反惹得您生气。”

吴总管也回过味来,忙陪着笑说:“是是,还是贵妃娘娘想得周到,那两个孩子,昨天就乱说话,被奴才训诫了一通。”

我仔细观察吴总管的表现,琢磨他的用意,被叶氏收买的可能性应该不大,难道真如太后说的,忠顺有余,智力不足?所以当他听说其中一个孩子长得特像父亲时,就想让太后见见,以慰其思念前夫之情,却不曾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太后并没有坚持要见孩子,只是懒洋洋地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吴总管低头回道:“也没啥,他们吵着让家里的奴才带他们去皇宫玩,奴才们不肯,就骂起来了,说他们的姐姐是公主,他们是皇亲,进宫看看怎么不行了。”

“这话也没什么呀。”

“是没什么,只是后来,大公子出来纠正小公子,说姐姐不是公主,是贵妃娘娘,两人争执不下,小公子就去找他们的娘,问姐姐到底是公主还是娘娘,结果叶氏说…”

“说什么?”

“说既是公主,又是娘娘。小公子就问,皇上的姐妹叫公主,皇上的老婆叫娘娘,怎么姐姐又是皇上的姐姐,又是皇上的老婆呢?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女人竟然不阻止,只是坐在一边干笑,奴才们听得不对头,这才进去儆戒,小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吗?不赶紧叫他住嘴,还由得他瞎扯个够。”

太后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简短地插问一句,到这时才冷笑道:“原来又想拿这个做文章,也不找点新鲜玩意,尽炒剩饭,这事早八百年前就有人翻出来嚼过了。”

事情本身确实是炒剩饭,让我感到不解和头疼的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怎么会琢磨‘皇帝的姐妹和老婆’呢?”我父亲的骨肉啊,小小年纪,可别沦为下流。

太后不屑地说:“还用问,自然是大人教给他们的,他们是不是还想把这话散播出去,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取笑当今皇帝娶了自己的亲姐姐,那哀家是不是要帖黄榜发出了通告,告诉全天下的人,皇上不是哀家生的,贵妃娘娘才是,所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什么姐弟?”

我赶紧劝着气得不轻的太后:“母后息怒,不过是小孩子的几句话,何必当真。”

太后一甩袖子:“你别小看了这几句话!他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惹急子,哀家就去发黄榜!”

我先急了:“千万使不得,那样岂不是公开承认太后是以再蘸之身正位中宫的?”

“是又如何?”太后发狠道:“哀家不仅要公开承认你的身份,还要言明哀家之所以进宫的前因后果,让天下人都来评评理。”

“请太后息怒,息怒,都是奴才该死,好好地提这些做什么”,吴总管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其他下人早吓得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抱住她不停地劝慰,太后的神色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对我说:“别担心,母后没气疯,会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你将来铺路,你想啊,既然太后都是再蘸之身了,皇后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母后,这样您的名声不就…”太后的身世,在宫廷中不是秘密,但老百姓不知道啊,不然,我也不会十几年不知娘亲在哪,黄榜一贴,真成路人皆知了。

太后轻嗤道:“一个死人,还要什么名声,我这样,对皇上也有好处,无形中给皇上免去了许多口舌,先帝都不计较哀家再蘸的身份,立后以贤,他做儿子的为什么不可以。”

我提出质疑:“立您为后之前,先帝可是先立了出身高贵的清白世家女。”

太后露出了带着三分狡诈两分邪气的笑容:“所以,宇文娟的存在有,必要啊。”

我悚然而惊,原来宇文娟的存在具有多重意义,不仅可以在新后册立大典上挡她哥哥所派杀手的致命一刀,还可以挡住许多来自守旧派朝臣的非议。皇上一黄花闺男,初婚怎么能娶一再嫁妇人呢?但若是第二次册立,就没那么严格了,毕竟,到那时候,昔日的黄花闺男也变成了二婚。

“好了,咱们回去吧,今晚宫里可清净了。”怒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一通发泄后,太后笑逐颜开地站起身,仿佛今天来此是游园赏景,而不是见情敌。

我瞅了太后一眼,她今天的话总带着玄机,笑容也总是别有意味,让我心里的疑云越聚越多。

回宫的路上,我忍不住好奇地问:“母后,您说今晚宫里会很清净是什么意思?”

她轻描淡写地说:“宇文娟不会回来,皇上也不会回来,一下子去了两个大人物,自然清净许多了。”

我有点转不过弯来,心里像破了一个洞,只觉得从车窗的缝隙处不断吹进凉飕飕的风,手臂不由自主地抱紧,声音轻飘飘地问:“您不会是要告诉我,今晚皇上和宇文娟结伴去了哪儿吧。”

太后噗哧一笑,随手请我吃了一颗崩崩响的爆炒栗子:“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我那冷静淡漠的女儿去哪儿了?如今随时随地吃飞醋。我告诉你音音,皇上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号的,宫里那么多美女,他为什么独看上了你?就因为你这份冷静自持!当初先帝会注意到我,也是因为我一心思念家里的亲人,不仅不想获宠,还恨他入骨。男人啊,越是整天被人奉承的,越是稀罕不稀罕他的女子,你可千万别失了这份本色,一旦沦为整天吃醋拈酸的妒妇,就是失宠的开始。“

我低首默默无语,太后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并非全然如此,当初在张家,我可是把贤良大度演绎得可圈可点,结果呢?只会让人欺负得更彻底,更理直气壮,你不是不吃醋装贤良么,那就继续装着吧。说到底,会吃醋才是一个女人的真本色。

心里这么想,嘴里只是轻嗔着:“您自己回味一下您刚才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笑闹一番,言归正传,原来,皇上昨晚去天牢见了重要人犯后,今天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在大理寺审案,晚上估计也会宿在御书房后面的寝阁,好随时查阅卷宗,召见相关人员。至于宇文娟,太后卖了个关子,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后又附耳提醒:“最近你一定要严密注意皇上的动向,像今晚这样,你就要派心腹核实,确定皇上一定是独宿。如果宫里举行什么宴会,你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别让他落单,即使他起身更衣,你也要派靠得住的人跟着。”

听得我纳闷不已,开玩笑说:“莫非您得到线报,有人蓄意染指皇上,所以我们要誓死捍卫他的贞操?”

太后居然给我翻白眼:“本来就是。”

我差点从座位上掉下来:“不会吧,这是什么世道?”

太后的语气十分笃定:“你别不信,到时候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

八宝攒凤车上垂挂的樱格宝珠互相敲击,叮咚作响,母女一路计议不停,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提到此刻还住在公主府中的那个人,大家有志一同地当他不存在。

第二百四十四章 猛虎落平阳

事实证明,太后的消息也不见得完全准确,她预言的那两个“不会回来”的人,晚上都回来了,据说宇文皇后只在娘家待了两个时辰不到。

出于礼节,我打发人去她的寝宫问了问老夫人的情况,答曰:承蒙皇上关爱,亲派太医至府,已经好了许多。老夫人思女心切,把病情故意说重了些,她晓之以理,告诫母亲以后不可如此,也坚决拒绝了母亲让她留宿的要求。她现在是皇上的妻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帝的体统与皇家尊严,一国之后,怎么能随便在外面留宿呢。

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听得我肃然起敬,太后对此的反应却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这两个人的反应都怪怪的,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意味,偏偏太后不肯明说,要跟我打哑谜。回自己寝殿后我冥思苦想,反复推敲太后的语意,就字面理解,似乎是在说宇文娟的表现不过是欲盖弥彰,盖什么呢9

理不出个所以然,再想到太后所关心的“皇上的贞操问题,”我正要打发人出皇上那边探探敌情,他却自己回来了,我喜出望外,迎上去亲手给他宽衣,殷勤地问:“今天是不是很累?”

他一脸疲惫点倒在我怀里,话都懒得说了,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我把他扶到榻上歪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他的头发说:“这么忙这么累,还记得给岳母传太医,这个女婿不赖呀。”

“什么岳母?什么太医?”他半眯着妩媚的凤眼,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心不在焉地反问。

我顿时醒悟过来,恨不得自打嘴巴,难怪会被太后取笑的,瞧我这醋坛子嘴脸,一不小心就露出来了。

羞愧之余,赶紧扯别的,妄想蒙混过关,谁知那人的脑子从来不会遗漏重点,非要我把话说清楚不可。

待我阐明原委,他好笑地说:“朕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肯定是崔总管派去的人,他一向八面玲珑,各方讨好,故意说是朕派的,又给了宇文家面子,又笼络了人心。”

这倒有可能。我又把太后让他最近避免独宿的话说了,他坐起身,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太后真是这么交代的?”

我点头,不无疑惑地问:“难道太后怀疑宇文娟想对你下药,把生米煮成熟饭,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皇上想了想道:“恐怕没这么简单。如果她真敢对我下药,单凭这我就可以废了她,她没那么傻的。”

“也是”,太多的疑惑交错堆积,差点让我忘了最重要的事:“你昨晚走得那么急,后来听说去了天牢,会同大理寺卿连夜审案,审的是什么人啊?”

“你猜”,他面露得意,笑容爽朗明快,先前的疲累之色一扫而空,显见真的抓到了关键人犯。

“猜什么呀,快说!”我被他的笑容所惑,吻了吻他俊挺的鼻尖,临撤回时,忍不住在俊脸上摸了一把。

他捉住我的手,眉飞色舞地说:“是严横啊!我派了无数的人找他,京城都快挖地三尺了,我估计他一定被藏在京城或近郊,不可能在外地,因为宋方一直在京城,自婚典后,他就没离开过京城。”

“天,居然把严横关在天牢里,”难怪皇上的人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只是,“这么一个朝廷重臣,大理寺的人怎么敢关他呢?皇上又没定他的罪。”

“用的是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脸。”

“你的意思是,易容?”

皇上叹息着点了点头,脸上尽是不忍:“亏他们想得出来,把一个堂堂的侯爷易容成当街抢劫的流浪汉,一身破衣,一头乱草,一脸胡须,不会说话,没人探望,这种人,关在牢里一万年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震惊之余,我亦为之恻然,那位俊朗威武的定远侯,是京城多少名媛心中的金龟婿啊,却被人这样糟蹋折腾,想想都叫人心痛。宋方如此歹毒,再足智多谋也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万幸的是,皇上最终找到了他,还活着的他,我笑问:“藏得这么隐秘,你们的人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感叹地说:“也是巧合吧,或者,是他命不该绝。”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昨夜,住在严横隔壁牢房的一个犯人突然发病死了,那也是个关了很久没人理会的人,牢头因为是新换的,连死人的姓名都说不清楚,于是请来刑房书吏,让他带着卷宗和墨盒去给犯人对手印。就在验明尸身时,隔壁的大胡子犯人突然冲到铁栅边,不停地用手在地上画着什么,书吏叫人把笔和纸递给他,他竟然颤抖着在纸上写出勉强可辨认的字:我是严横,我要面圣。

书吏很聪明,知道事有蹊跷,当时并没有声张,连牢头都没告诉,立刻把纸撕了,只说是个疯子,写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把严横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出来后,才悄悄找到大理寺卿周信,向他汇报此事,周信连夜进宫,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我不解地问:“既然找到了严横,您为什么不接他出来,却要去天牢提审呢?他又不是犯人。”

皇上告诉我:“的确是提审人犯,从昨晚到今天,朕把谋逆案中一干人犯都亲自审了一遍。要不这样,朕用什么由头进天牢,又怎么把严横带出来呢?我们照那流浪汉的模样重新易容了一个,把他依旧关在那间牢房里,反正宋方也不敢轻易去探监,关谁其实都一样,只要弄成那个样子就行。”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提到宋方的名字,冷酷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这场君臣斗智斗勇的拉锯战出乎意料地获得了大突破,让他觉得扬眉吐气,宋方的名字也因此不再是禁忌。

一个讨厌的人执意以对手的姿态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日日提醒他的存在,让你如吞了苍蝇般难受,偏偏吞之不进,吐之不出,是很让人抓狂的,皇上忍了这么久,终于云开月明,我也很替他开心,拉着他的手问:“这么说,宋方至今还不知道严横已落到你手里?”

“嗯。”

“经过了这次劫难,你救严横于水火之中,他以后一定会誓死效忠于你,琰亲王这回可是彻底失去他了。”

他笑得如沐春风:“这说明朕是真龙天子,真正地受命于天,所以老天爷都向着我们这边的。”

“是是是,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我从榻上站起,深深拜贺。

他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一脸遗憾地告诉我,严横恐怕很怕恢复了,身土的伤还有办法,就是嗓子被烧坏了,太医说,再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天!”我再次喊天,宋方也太狠了,对一个征战沙场的虎威将军来说,这样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严横能忍辱活下来,也真不简单了。

皇上却说:“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以前跟先帝打天下的时候,比这更艰难更惨酷的环境都经历过,饿得啃树皮和粘土,渴得喝自己的尿,关在天牢里起码每天还管两顿饭。”

“可是他等于成了废人啊,”那时候惨归惨,人还好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皇上也道:“戍守使肯定是不能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