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队伍一分而三,崔总管被派去陪同宋方,太后和宇文娟一路,我带着几个侍女亲随独自去了月湖。

只是一次短暂的分离,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在月湖边的草地上碰头,晒着太阳聊天吃点心,太后却紧紧她抱住我,在我耳边一再叮嘱:“洁身的时候不要靠近水边,让她们提水上来,你自己最少要离湖几丈远,免得别人把你挤下去了,知道吗?”

“嗯,记住了。”

“洁身只是个形式,反正在宫里都洗得干干净净了出来的,你只把手脸洗洗就行了,那水凉,你干万别真的沐浴,冻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嗯,知道了。”

“去送子娘娘庙拜的时候尤其要注意,那里今天肯定人特别多,你小心别给人踩到了。”

“嗯,我会小心的。”

交代了又交代,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好容易松开我后,又把弄珠跟江护卫叫过去吩咐了一大堆话。

最后,还是我笑着催促道:“母后,快巳时了。”

她瞪了我一眼:“你就知道催,母后这不是不放心么。”

“好好好,您继续交代,我叫江护卫他们去准备帐篷,看来今晚咱们得在此过夜了。”

太后摇头轻笑,再次抱住我道:“傻丫头,没有娘在身边,你凡事都要小心。”

说罢,未等我回话,衣裙当风,玉簪轻摇,人已经毅然转身离去。

月湖边,到处锦氤绣带,满耳环佩叮当,扑鼻都是脂粉味。

其实太后根本不用叮嘱,湖边早已过不去了,几丈之外都站满了人。红障之内,男人是禁止进入的,所以江护卫等人也没法靠近,只有弄珠带着三个小宫女跟着,她让另外三个人守在我周围,自己拿着桶乎去提水。

等了好一会儿才打来水,我胡乱洗了洗,又魂不守舍地跟着人流到了送子庙,蒲团前排着长长的队,官府的人站在边上帮着维持秩序。

队伍缓慢地前移,头顶上的太阳越来越大,我汗流浃背,头晕目眩,恨不得临庙脱逃,扒开人群冲到太后那边去。

就在我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耳边有声音提醒道:“主子,进庙了。”

我这发现队伍已把我推移至庙门前,抬腿跨过门槛,腿似有千斤重,眼前一片红雾,蒙蒙地看不清东西,木木地走了两步,还是弄珠提醒:“主子,该您了。”

什么该我了?

弄珠朝她下指了指,我这才看见地上那团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物事,原来是该我拜求了。

才要跪下去,眼角的余光看见崔总管一脸惨白地从人堆里钻出来,自跟太后分开后,那些梗在喉间的惊恐便在瞬间爆发了,我瞪圆了眼睛看着崔总管一步步走近,两个人嘴里同时冒出两个相同的字:“太后…“

后面已经有人在不耐颊地催促:“前面那穿月白裙子的,你怎么跪着不动啊,没看大伙儿都排着队的?”

“是啊是啊,快点,晒都晒死了,今日太阳可真大,跟夏天似的。”

“哎呀,叫你快点,你听到没有!”

“真是的,这么多人等她一个人。”

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越来越遥远的嗡嗡声,没等崔总管说完,我已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倒在那肮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蒲团上,倒在送子娘娘慈眉善目的塑像前。

第二百四十八章 逝水逐东流

太后失踪了!

这是我昏倒前听到的最后消息。

崔总管慌张零乱的叙述中还夹杂了其他几个人名,才宇文娟,有宋方,还有谁谁谁,但我只记得太后的名字,因为这是我的娘亲,自分开后我一直焦躁悬念,怀着难以言说的不详预感。一旦噩梦成真,太后的名字立刻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心里那根本就绷紧的弦,然后轰然断裂。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趟在玉芙殿锦围翠绕、香雾氤氲的紫檀象牙拔步床上,一身明黄衮服的皇上坐在床沿,头上冕冠未除,显然是从朝会上直接过来的。他怔怔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见我睁开眼睛,勉强挤出笑容说:“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难为他还强笑着哄我开心,故而努力扯开唇角说:“当然是好消息了。”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有如石破天惊:“你杯孕了。”

“什…什么?”我撑着想起身,头一阵晕眩,今天上午听到的消息都太惊人,狂悲狂喜让我严重不适,无论心灵或肉体都像激流中的一叶轻舟,被巨浪打得一忽儿东一忽儿西,晕头转向,没个着落处。

皇上再次重复:“你怀孕了,怀着朕的孩子。”平缓的语调中带着隐隐的激动,只是眉梢眼角都藏着挥之不去的焦虑之色,在一个刚刚痛失慈亲的人面前,连喜悦也变得那么小心谨慎。

我扑到他怀里无声流着泪,在昏倒的这两个时辰里,我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中,青衫儒雅的父亲终于从迷雾中走出来握住了母亲的手,他们一起走进迷雾中,我欲追赶时,迷雾变成了湍急的河流,我在左岸,他们在右岸朝我挥手,然后相亲相爱地离去。

母后,你临水执兰,终于如愿招来了父亲的魂魄,心满意足地随他而去,先帝以权势夺人之妻,却逃不过死亡的侵袭,只要情深,何惧缘浅,有情之人,终究会再相逢。

母后以决绝的方式自沉于江流,避免了与光帝合葬的结局,而父亲也如母亲所愿,保佑我怀上了孩子,是我一语成谶,还是您美梦得圆?

感慨万端,悲辛无尽,在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中,窗廉渐渐染上了暮色,一排白衣素帽的小太监提着白色的宫灯从窗前走过,我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嘴里着急地嚷着:“不要换,叫他们不要换,把衣服也给我换回去,太后又还没死,谁让他们戴孝的?”嚷到最后,声音哽咽不能成语。

皇上忙抱住我,一面朝窗外喊:“都换回去,快换回去。”

崔总管和小安子带着一大群人跪在门口哭求:“皇上,娘娘,太后都这样了,宫里还挂着大红灯笼,不合规矩啊。”

“太后怎样了?”我厉声问:“现在有多少人在河边寻找,要是明天就把太后找回来了,你叫她看这满宫白灯笼是什么意思?”

崔总管还待劝解,皇上叹了一口气说:“就依娘娘的,先别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明不白地换什么白灯笼。更何况,娘娘现在怀上了龙种,本就是件大喜事。”

皇上都发话了,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白灯撤下,红灯点上,整个宫廷又笼罩在一片富贵喜庆的红色光晕中。

直到我情绪稳定下来,皇上才对我说出了太后失踪前后的详细经过:

太后带着宇文娟在洪水边放兰花灯的时候,突然腹痛难忍,当场质问宇文娟是不是在点心里下毒了,宇文娟矢口否认,意欲逃走,太后喝令手下拦住。这时崔总管带着宋方赶到,宋方见状,出手帮宇文娟脱身,混战之际,又有一帮人加入,随身都带着刀剑,一上来就想劫持太后,太后拉着宇文娟做抵挡,被宇文娟推入水中,宇文娟自己也掉了下去。宋方则在打斗中被刺成了重伤,至今仍在昏迷中。

这些描述到底是不是实情不得而知,只有结果是肯定的:太后和宇文娟一起掉进了河里,宋方伤重垂危。

上巳郊游,从宫里出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却只有我一个,还搭上一个中途加入、意图不明的宋方。

左思古想,我决定把我的疑虑告诉皇上,这样既便于他弄清真相,也便于善后事宜。打发走侍从后,我小声告诉他:“今日之事,绝非偶然,只怕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握中。”

皇上并未表现出惊讶之色,他一向都是这么明察秋毫的,听了我的话,他小心求证道:“听崔总管说,是太后提议分头行动,而且临分手前,她表现得特别依依不舍,就像生离死别?”

“是的”,就因为这样,分手后我才会那么慌,那么害怕。

“所以,你怀疑,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好的?”

我又迟疑了,若说是安排好的,宇文娟的出现显然是临时撞上,太后最多是在遇上宇文娟之后,才顺势安排了今天的戏码,好借此打压宇文家的势力。

我调转话头问:“宇文一家,现在已经全部下狱了吧?”

皇上点了点头:“是的,先在点心里下毒,再纠合杀手围攻太后,最后宇文娟亲手推太后入水,罪证确凿,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朝廷去围府的时候,她一家人都在?”

皇上平日暖如春阳的凤眼此刻显得锐利冷酷:“在不在都一样,自婚典后,朕就派人严密监控宇文府,即使有人外出,也有眼线跟踪,照样逃不掉。”

即使异常愤怒,恨不得立刻将宇文家满门抄斩,我还是想尽量还原真相,免得影响皇上的判断。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罪,宇文泰执掌南部大营多年,他又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对拉拢朝臣培植党羽由来热衷,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是有所忌惮,宇文泰帮着琰亲王谋朝篡位这么明显,皇上都隐忍着按兵不动,甚至将错就错,容忍宇文娟在宫里摆了这么久的皇后谱,可见,要想彻底铲除宇文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证据不足,被对方利用造势,弄成宇文泰“蒙冤”的假象,会陷皇上于被动。

于是我告诉他:“点心应该没毒,杀手也未必就是宇文家派的,至于最后推入水,我其实也不相信她是故意,只怕是推搡中无意为之,或为了自保的缘故。”或,根本就是太后一心求死,顺便拉她垫背,当然这话我不会说。

皇上错愕道:“照你这样说,宇文娟岂非是冤枉的?”

“不!即使今天的事不是她家做的,他们也决不是冤枉的,只不过他们计策可能还来不及实现,他们对太后和我绝对是存了杀心的,只恨没机会而已。”

“谁说没有?”皇上阴沉了面目:“婚典上的刺客本来就是冲着朕和你来的。”

关于这一点,我有些不理解:“既然把宇文娟送进宫做皇妃,又刺杀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家的女儿守活寡呜?”

“你傻啦,朕死了,王叔傲皇帝,宇文娟不是可以嫁给他?”

“可先当侄儿的皇妃,再当皇叔的,乱了伦常啊。”

“婚典之前,宇文娟跟朕又没圆房,这是公开的秘密,那一家人不要脸得很,到时候只说送进宫做客,一口撇清就是了。”

“这话你以前好像也说过,宇文家跟琰亲王可能有协议,其中包括了宇文娟的归宿问题。”

“是的,就为了破坏这协议,太后才决定接宇文娟进宫,要不然以她对你的宠爱,怎么可能弄一个女人进来。”

说到太后,我心里一阵阵扯痛,她为我谋虑之深,真正殚精竭虑,任何方面都力求毫无疏漏,比如宇文娟这事,她事先把宇文娟的情史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全部放到皇上面前,试问才哪个男人在得知了女人这么多不堪经历后,还能宠幸她的?就是确保了这一点,太后才把她接进宫,必要时,甚至册封她为妃,反正皇上永远也不会碰她。

我想,太后应该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那就是,用宇文娟的经历来告诉皇上,别以为未婚的就比已婚的干净,我女儿是嫁过人的没错,可比起那些未婚豪放女,我女儿纯洁多了。

层层设谋,步步小心,谁知到最后竟出了天大的纰漏:我为了替她解毒,不惜冒险找到宇文泰,被迫服下毒药,她只好让原本必死无疑的宇文娟活下来,继续占据皇后宝座。对于这一点,她一定非常不甘吧,所以,今天,她情愿搭上自己的命也要让宇文娟消失,彻底为我扫清道路。

这一晚,我和皇上都没有睡意,外面的搜救仍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每个时辰传回一次消息,每次都是一样的转果:还没有找到。

窗外曙色微现,漫长的一夜稳于过去了,可是更漫长的一天又开始了。

皇上沉默地梳洗,我虚弱苍白地倚在枕上呆呆地看着他穿好五爪金龙的襄袍,戴好金丝善翼冠,临出门时,看我神情哀婉,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叹息着说:“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要多爱借自己,太后要是知道你有了孩子,该有多高兴啊。”

“是的,她一直盼着这一天”,我再次哽咽起来。

“别哭,别哭”,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拭泪,努力劝解着:“要是太后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着急的。”

“嗯,我不哭,我等下就传膳,不能饿着孩子。”

“这才乖,你好好的,我一下朝就回来看你。”

“不用赶着回来,外面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才宇文家的案子,你可又有得忙了。”

“好,我忙完就回来。”

他转身走了,看着黄袍黄靴消失在流云般的垂纱后,我埋首在枕中泪下如雨。

太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憾恨终难泯

哭完,擦干眼泪,叫过弄珠吩咐道:“去把侍候太后的人给我传来。”

弄珠犹豫地问:“全部都叫来?”

我不满地扫了她一眼:“自然是近身侍候的,崔总管,王何吴等六位尚宫,还有圆圆果果她们,只要在太后寝殿轮流执勤的,都传过来。”

弄珠还是没动,嗫嚅道:“可那也有上百人吧,都一起传来吗?”

我不耐烦地呵斥道:“啰嗦,当然都传来,来了之后让她们站在外面院子里,你每次传进来几个让我问话就行了。”

弄珠走后,我又让人去传胡、王二位太医。

问话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后传进太医时,我已经浑身直冒虚汗,想做到声色惧厉都没办法,只能冷冻地说:“是你们自己招呢,还是我说问你们答呢?”

两位太医在偏厅等了一上午,看太后屋里的人被一一叫进审问,心里肯定早就打鼓了,这会儿听我的口气,知道瞒不过了,于是伏地叩首道:“娘娘既已猜到,就该知道,不是下官存心欺瞒,而是太后不让说,下官位卑势弱,不敢违抗太后的旨意。”

我其实并没有多少责怪他们的意思,他们只是太医,名义上几品几品的,说得不好听点,不过是为皇家服务的高级奴才,真惹怒了太后,当场赐死都没人敢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无助,很感伤,太后在人世的最后时光,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又经历了怎样痛苦的心路历程?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我尽量做到平心静气:“这些废话我不想听,只想听实情,太后吃的那黑色药丸是什么?”

胡、王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胡朝王点了点头,于是王太医再叩首道:“是长寿丸。”

“什么成分做的?什么药效?”

“做药的成分本国不出产,是从奎罗国传进来的,叫芙蓉膏,至于药效,其实就是镇痛。”

“还不说实话?”这回我真的怒了,啪地砸下手里的玲珑玉杯,晶莹剔透的玉片跳起又落下,有一片刚好掉到了王太医的枣红官袍上,他吓得整个身子贴向地面,紧张地说:“除了镇痛,还有致幻作用。”

胡太医在一边帮着求情:“娘娘明察,这药是太后自己一再要求,臣下才敢用的,王太医决没有私下用药。”

我一拍桌子:“胡说,这药闻所未闻,太后久居深宫,如何知道?还不是你们向她推荐的。”

胡王二人声声诉冤:“冤枉啊,实在是太后自己要求,臣下才向奎罗商人求购芙蓉膏,然后炼制的。那时候太后找到臣下,说她病入膏肓,可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自己难受,也怕贵妃娘娘看了难过,问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她晚上安眠,白天看起来有精神的,只要不那么痛苦,让她早点死都没关系,反正拖也拖不了多久了。

臣下也很为难,可又不忍心看太后娘娘被病痛折磨。”

回想车上见到太后眼皮乱跳嘴唇抽搐的情景,我再次问:“这药是不是吃多了会上瘾,不吃就全身不舒服?”

“是”,两个太医完全不敢抬头。

记得以前深闺幽居,涉猎杂书时曾看到过这样的情节:某帮派首领用吃了让人上瘾的药控制手下帮他做事。原来坊间传奇并非尽是虚构,现实中真有这样邪恶的药。

我赶紧问王太医:“那长寿丸你还有吗?”

王太医迟疑了一下才答:“还有一瓶,如果太后不出事的话,本来应该今晚呈给太后的。”

“那炼药的芙蓉膏你还有吗?”

“没,没有了”,王太医连连摇头,又瞅了我一眼说:“如果娘姐要的话,下官可以再去找找那奎罗商人,他说这月回国的,也许还没走也说不定。”

“谁说本宫要?”我大怒道:“这种害人的东西,你还敢去买?你还想控制谁?从今往后,这件事不许再提起,这药也不许再炼制,以后只要再听到有人在议论此事,或服用此药,本宫就唯你是问。”

“这,娘娘啊,要是那奎罗商人把芙蓉膏卖给别的大夫,下官如何得知?”王太医的脸皱得堪比苦瓜皮,眼看就要滴下苦汁来。

这也是个问题,有药源,有买主,有暴利,就难禁止,不过,这么多年本国境内都没听说哪儿有药,说明炼制比较难,于是我问王太医:“除了你之外,国内还有谁会炼这个药?”

王太医说:“应该没有了吧,至少下官从没听说过。”

胡太医也说:“应该没有,王太医本来也不知道的,是太后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后,王太医才想到奎罗商人手里有一种吸了能让人暂时忘记痛苦的芙蓉膏,只是芙蓉膏毒性也很强,吃一点能镇痛,吃多了就会死人。于是我们把芙蓉膏买来,里面再添上许多滋补之物,如人参肉桂何首乌等,都是养身补气圣品,就因为加了这么多名贵药材,所以制成的丸子才叫‘长寿丸’,里再真正的芙蓉膏很少,因为这药本来就是用来吸的,不是用的吃的,必须经过多次加工才能入药,外面应该还没有人会炼。”

我也懒得听他们长篇大论的解释,疲倦地一挥手说:“不管怎样,你们把剩下的药丸和药膏都毁掉,以后不许再提起,更不许再炼制,如果市面上出现这种药,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报上朝廷,至于那奎罗商人,我会派人处理的,带这种能致人上瘾的邪药入境,他意欲何为?…好了,你们下去吧。”

遣走了所有的人,我恹恹地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即使曾有过一点点残存的幻想,也惭惭成灰,心里已然明镜似的:太后,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服用长寿丸,就没打算长寿,只想在人间的最后岁月留下健康美好的形象。可她自己也清楚,她已经对药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坐车出宫不到半个时辰,她就五官扭曲,手指颤抖,必垣靠服药才能恢复正常,这个样子,若是让宫里其他人看到,岂不出丑露乖?她本意为维持形象,可服药越久,越压制不住毒性,也越来越维持不住健康的表象,她心里一定非常着急,非常绝望吧。

所以淇水之畔的那一场劫杀,甚至她的落水,我都有理由相信其实是她故意安排的,因为她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不然,为什么要坚持带上宇文娟,却把我一个人打发得远远的?既然是临水招魂,作为父亲的女儿,应该陪着她一起缅杯一起祝祷才对。

以前她曾几次跟我保证,一定会为我解决宇文娟的问题,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拉着你一起死!

不管宋方的出现是不是宇文娟安排的,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都正好配合了太后的行动,宇文娟拉上的人越多,太后越高兴,因为,所有闯进她计划里的人,都会被她一起带走。

她不愿让我看见她的痛苦,更不愿让宫里其他女人看见她凄惨地死去,所以她选择在病情彻底恶化的时候自杀,并且抹去自杀的痕迹,给她最痛恨的敌人栽上一个“谋杀太后”的罪名。

宇文娟临时起意,想给太后设套,却钻进了太后早就设好的套里。

太后死意早萌,之所以愿意拖着残破的身躯粉饰太平在宫里周旋,只是在寻找机会拖人入彀,好在临死之前为我扫清道路。一次出游,宇文娟碰巧赶上,让她立刻有了主意,所以,邀请宇文娟同车时,她才会笑得那么得意;坐在车里等着宇立娟迟迟未归时,她才表现得那么有耐性,她就怕宇文娟不跟家里人密谋,就怕不能多拉上一些叛臣贼子,帮着皇上和我把那些人一网打尽。

最后,她如愿以偿了,却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大洞,即使怀上了多年企盼的孩子,亦不能填满这巨大的遗憾与悲伤。

如果我们的幸福是别人月生命成全的,这幸福怎能圆满?

第二百五十章 摔断象牙梳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隐约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是皇上略带轻责的询问声:“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点灯?”又回头骂宫婢:“你们是怎么侍候的,娘娘现在这样的身子,出了什么事朕饶不了你们!”

我笑着起身道:“不怪她们,是我不让点的,好一个人安静地想些事情。”

皇上亲手提了一盏六角琉璃灯走进来,在我脸上照了又照,嘴里劝解道:“别太费神了,你现在主耍是养好身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想也改变不了.何菩析磨自己。”

“嗯”,我拉他在身边坐下,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他脸上的倦色一览无遣,若不是真的走不开,他不会拖到这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