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在淮南时,每常外祖母在佛前打坐,偶尔也会陪伴,近来抄书,甚是想念。抄罢经书,同岚姑说起旧日的事,思及外祖母的处境,愈发担忧。

外头天光正好,不日便是端午,内直、典设二局打理得有条不紊,各处装点筹备得齐全,南熏殿中也没缺粽子。

雄黄酒的气味自窗外飘入,伽罗踱步出门,恰逢侍女抱着酒坛经过。

侍女并不知伽罗身份,见谢珩以礼相待,杜鸿嘉格外关照,自然恭敬冲她行礼。伽罗亦颔首,旋即向岚姑道:“外祖母不止礼佛,还会酿酒。闻见这味道,更想她了。”

“往年老夫人还会给姑娘刺香囊。”岚姑含笑,“老夫人吃斋念佛,心地善良,会平安无事的。”

“等忙过这阵,我便设法去看望她。”

伽罗缓步走过,看到抱着菖蒲匆匆走过的侍女,闻见风中断续隐约的雄黄酒。

过了南熏殿往西北走,便是东宫内眷居处。因如今闲置,只留些老嬷嬷照看灯火洒扫庭院,平常少有人来。平素这些嬷嬷深居简出,而今趁着筹备端午忙碌,喜庆之余,不免同行闲谈。

那嬷嬷五十余岁的年纪,抱着一丛菖蒲,正低声议论,“…听说了吧?那位叫高探微的刺史被贬了。从前那样作威作福的地方大员,如今被贬去做个长史,可真是报应!当年他欺压咱们王府,如今皇上没砍他头,已是恩宽了。”

“我昨晚也听儿子提起。他还说,朝廷就是这样,一层层的贬下去,最后再砍头问罪。”

“可不是。我听说他那个儿子也进牢里去了。”

“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得罪了皇上,他还想活命?”

这些人多有从淮南的惠王府陆续跟随入京的,家中丈夫子侄也在东宫衙署或十卫当值,消息灵通。事情关乎昔日的死对头,消息自然传得更快。

低低的议论声渐行渐远,伽罗神色未变,只握紧岚姑的手,“我们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某日,天晴

端午了,吃着粽子好想念外婆QAQ

谢珩:不是给你粽子了吗

伽罗:没有外婆做的好吃。咦,乱入了什么鬼???

第22章

回到南熏殿,伽罗便闭门不出。

淮南的外祖被贬官,这件事情在谢珩父子登基时,高府上下都有预料。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快。

伽罗固然知道因缘自种,此事根源在外祖父和舅父身上,思及在淮南的数年照拂,还是难以释怀。尤其想到年事已高的外祖母,便愈发担心。

檐头的菖蒲艾叶青翠高悬,雄黄酒的味道自窗户飘进来,端午的氛围十分浓烈。

岚姑捧着一盘粽子进来,见伽罗还是呆坐,便低声劝道:“姑娘坐了太久,起来动动吧。高家老太爷的事,说句诛心的话,当年既然敢出手杀害皇上的儿子,就该想到可能会有今日。姑娘顾念亲情,却也管不到那么远,还是做好手头的事要紧。这粽子是才送来的,馅儿姑娘也爱吃,先尝尝?”

伽罗接过,尝了一口,软糯香甜,果真味道极好。

从前在淮南时,外祖母总会亲手包些粽子给她,比外头街市上的都好吃。如今,她老人家会在做什么?谢珩父子要找外祖父和舅父清算旧账,一则为旧仇,而则为朝堂权力,她确实无权置喙,甚至连表哥,她目下也无力相助。

可外祖母的事,她终究担忧。

哪怕谢珩说过不会牵累旁人,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会如何处置?

毕竟,深宫中的皇帝才是天下之主。

他的态度才是问题的根本,总得竭力尝试。

伽罗吃完粽子,顺道洗脸沐浴,又叫岚姑寻了胭脂水粉出来,细心装扮。

岚姑手巧,将她头发摆弄了两炷香的功夫,云鬓玉颜,宝髻松挽,简单点缀珠钗玉环,两股青丝搭在胸前,不失十四岁少女应有的活泼明艳,却增妩媚风情。

她的容貌几乎无需修饰,白腻柔嫩的肌肤不必涂脂抹粉就已羡煞旁人,翠眉轻描,双眸灿若星辰,只往唇上点稍许朱丹,便是娇艳欲滴。

海棠红的半袖外罩件纱衣,底下裙衫垂落,腰间缠着两枝海棠,裙角洒满碎花。

对镜自照,伽罗甚为满意。

端午之日有宫宴,谢珩赴宴尚未归来,她便在殿中等候。

*

宫内,宴席已散,端拱帝难得有空,遂携谢珩、段贵妃和乐安公主品茶闲话。

一家人共苦数年,此刻殿内没留半个宫女内监,说话更自在些。

端拱帝心绪甚好,酒后面色微红,说起旧时的事和如今朝中形势,不免跟谢珩论及徐公望、高探微等人,末了道:“…那个高文焘还活着?”

“刑部连夜审讯,案子与他无关,目下暂押在狱中,尚未处置。”谢珩回答。

“我知道。”端拱帝皱眉,“牢狱里辛苦,暴毙了罢。算是给高探微的贺礼。”

谢珩神色微僵,看向上首的皇帝。

从淮南至京城,父子二人隐忍多年,端拱帝暗中筹谋夺回帝位的事情,谢珩也出力不少。一家人彼此陪伴熬过阴霾,终有今日的君临天下,确实令人快慰。然而但凡涉及旧事,却难免有小争执。

关于傅家女眷的事如此,高家的事更是如此。

先前高文焘入狱时,谢珩就曾探过口风,彼时端拱帝正忙,没说处置的打算,他也不曾僭越。而今既然说了要暴毙,可见是想将高家男丁都置于死地。

谢珩稍作犹豫,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不妥?”端拱帝目光稍沉。

“高文焘固然该惩治,却罪不至死。”谢珩起身,给端拱帝添茶,“我知道父皇是想给大哥报仇。儿臣也深恨高家,但当日的事,是高探微父子所为,与孙辈的高文焘等人无关。高探微父子必须为大哥偿命,至于高文焘…儿臣以为,发配充军即可。往后处境如何,全看他自己造化。”

“高家害死的是我儿子,你的哥哥!”端拱帝面露不悦,将他斟的茶推开,“你却说罪不至死?”

“父皇请听儿臣说完。”谢珩掀袍跪地,“大哥和母妃的事,儿臣时刻未忘,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必须偿命!而至于旁人,倘若父皇当真要他死,自然无人能阻拦。莫说高文焘,就是让整个高家陪葬,也轻而易举。可若真如此,朝臣百姓,会作何感想?”

“朕就是要他们知道,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偿命,足够让那些人长教训。父皇初登大宝,内有徐公望之辈居心叵测,外有北凉虎视眈眈,太上皇虽在石羊城,倘若北凉要送回,不得不迎入宫中。此时最要紧的不是复仇,而是收服人心。父皇——”谢珩跪地而拜,言辞恳切,“父皇登基之前,朝中有多少个高家、傅家?数不胜数。高家是个例子,父皇若为昔日仇怨严惩,那些人胆战心惊,未必敢归心,真心辅佐父皇。”

这道理端拱帝明白,然而念及逝去的爱妻长子,却是怒意更甚。

谢珩缓了语气,“倘若父皇按律论处,不作牵连,朝臣没了后顾之忧,必定感念天恩浩荡,诚心归服父皇。母妃和大哥在天之灵,必定乐意见此。”见端拱帝脸色犹自阴沉,续道:“倘若高探微、傅玄的命仍不能消了父皇怒意,待朝政稳固后再行处置高家其他人,又有何不可?”

最末一句,算是称了端拱帝的心意。

他将谢珩盯了片刻,才抬手道:“起身吧。跪着也不嫌累。”

谢珩依命而起。

旁边段贵妃见他面色稍霁,这才柔声道:“英娥,给你哥哥添茶。说了半天,嗓子该干了。”说罢又捧了茶杯送到端拱帝面前,“皇上也是,都是至亲父子,多少风浪过来了,还动不动就虎着脸,不肯耐心教导。太子是诚心为皇上考虑,拳拳孝心,臣妾都看得出来。”

她膝下无子,将乐安公主抚养长大,加之性情温顺,安分守己,端拱帝纵对发妻情深义重,待她也颇礼遇。

婉转带嗔的劝言将怒气消去不少,端拱帝瞪了谢珩一眼,“就只会给朕添堵。”

“儿臣愚鲁,还需父皇多加教导。”谢珩带出一丝笑意。

端拱帝也不再计较,“罢了,此事我再想想。”

谢珩拱手称是。

于是添酒添茶,殿中恢复融融之乐。

*

南熏殿中,伽罗盘膝而坐,静候谢珩归来。

谁知暮色四合时,未等她动身,谢珩竟先来了。

宫廊两侧虽已点了烛,却并不济事。他身上还是赴宴时的太子冠服,应当还未回寝处换衣裳,身后并无随从,只踏着暮光大步走来。

伽罗忙迎上去行礼,晚风中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不由诧异,“殿下?”

谢珩将她容貌衣衫打量,窈窕的身段衬着妩媚面容,赏心悦目。她平常虽也装扮,却很少这般精心,更不会刻意点染眉目双唇,增添风情。

着意的装扮是无声的示好,她笑意盈盈,意态柔美。

谢珩忽然觉得很愉快,微微一笑,道:“很好看,是过节的样子。有茶吗?”

茶当然是有的,伽罗忙请他入内。

他今日心绪不错,伽罗尽量收敛敬惧,冲茶给他斟上,双靥含笑,“殿下似乎喝了不少?”

谢珩笑而未答,目光在屋内逡巡。由窗台至书架、桌案,最后停在砚台笔架上。听侍女回禀说伽罗打听过鸾台寺佛事的时间,近日又极认真的抄经书时,他颇感欣慰,而今瞧见那摆放整齐的笔墨砚台,素来沉肃的神色愈见和缓。

伽罗灯边俏立,拿了瓷杯给他添茶,“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傅伽罗——”谢珩顿了顿,又闭口不言。

伽罗含笑奉上茶杯,也未多问,返身在桌旁坐下。

“从宫里出来,想来此处坐坐。”谢珩觑向伽罗,烛光下但见美人如画,比从前添了几许妩媚,叫人舍不得挪开眼。当日鹰佐说她“又香又软,蚀骨销魂”,谢珩后来明白那是鹰佐在搪塞。否则以傅伽罗这样子,若当真被鹰佐欺负,哪会风轻云淡?

只是…又香又软他早就知道,蚀骨销魂呢?

身姿袅袅婷婷,纤腰盈盈如柳,渐渐鼓起的胸脯如春日蓓蕾绽放,入目婀娜。

他忽然,有些非分之想。

谢珩轻咳了声,起身踱向书案,随手翻起伽罗那本佛经,“你抄的?”

“听说文惠皇后的佛事将近,抄本经书,聊表心意。”伽罗随他走过去,目光微垂,“当年的事我虽不知情,但傅家与殿下父子的恩怨由此而起,伽罗心知肚明。殿下宽宏大度,伽罗无以为报,唯有虔心抄诵经书——这是外祖母从前教我的。”

谢珩觑她一眼,翻着经书。

簪花小楷写得整齐秀丽,看得出她很认真。傅玄狠毒奸诈,高探微随波逐流,麻木逢迎,她长在傅、高两府,却还是玲珑剔透,十分难得。

“随我走走。”他说。

伽罗依言跟随在后。

晚风薄凉,渐渐行至湖边。临水有亭,昏暗夜色下,迎风挑了数盏灯笼。亭中有石桌,搁着两坛酒,再无他物。

战青笔直的站在那里,待谢珩进了亭子,便拱手道:“殿下,酒已备好了。”

谢珩颔首,令他退下,随手拆开酒封,就着酒坛喝了两口。转头见伽罗还傻站在那里,便指了指另一坛酒,“尝尝?”

“这个吗?”伽罗瞧着酒坛,颇为惊讶。

今晚的谢珩很奇怪,从初见到的那一瞬,她就能感觉出来。从前他神情冷肃,虽宽宏大度地帮了她,却总是威仪不可亲近。今晚却无端叫她来散步喝酒…

难道是那卷经书的功劳?

伽罗猜疑不定,毫不犹豫的拆开酒封,捧起来喝了两口。

不是预想中的辛辣,入口绵软,甚至有清香扑鼻。她在淮南时也喝过酒,虽然量浅,却也不惧酒味,喝了两口放下,偷偷擦拭唇边酒渍。这般喝法很不雅,若在淮南,舅母必定会责备。但伽罗却觉得过瘾,抬头看向谢珩,便见他也正瞧她。

目光相触,谢珩仿若无事的挪开,旋即坐在水边喝酒。

伽罗猜不透他心思,未敢搅扰,就在旁边陪着,偶尔喝两口。

苍穹浓如陈墨,唯有灯笼昏暗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极低的风里,谢珩忽然开口,“高家的事,你知道了?”

“嗯。听到她们议论,才知道外面的动静。”

谢珩颔首,未再多说。

酒坛渐渐空了大半,伽罗醉意深浓。

酒壮人胆,这话是没错的。原先的顾虑敬畏皆被酒意冲走,伽罗决定开口,“其实在听到虎阳关大败,殿下和皇上回京的消息时,外祖父就料到了今日。外祖母说过,当年那些事都是造孽,终会自食恶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不过殿下,外祖母是无辜的,她从来不曾插手过这些。”

“我知道。”谢珩颔首。

“殿下答应帮我搭救家父,这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本不该贪心。”伽罗侧身,蹲在谢珩跟前,“可外祖母悉心抚养,待我极好。除了家父,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曾阻拦过外祖父和舅父,但是没用。殿下——她真的是无辜的。”

谢珩低头,看到她裙衫曳地,月光下脸庞柔和,眼眸蒙了雾气。

“我说过,恩怨皆有其主,我不会迁怒。”

“可我还是害怕。”伽罗眼中雾气渐聚,“殿下宽宏大量,恩怨分明。可是恨高家的岂止殿下?韩大人是王府旧臣,尚且那样,更何况还有皇上。外祖父害死信王,那毕竟是殿下的兄长,皇上的长子。殿下是否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外祖母?”

谢珩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微微僵硬,“父皇没说。”

伽罗酒后胆大,凑得更近些,扶在谢珩的膝头,道:“倘若皇上迁怒,殿下能否劝他明察——外祖父和舅父的罪行我不敢擅自议论,可外祖母,她真的无辜。”

她趴在膝头,双眸如同小鹿,满眼期盼。

谢珩归来时本已薄醉,这坛酒下去,酒意更浓。

心如剑锋,经历淬炼磨砺后早已冷硬,却还是抵不住她的眼神。

在外他是端贵威仪的东宫太子,于云中城谈笑杀伐,于帝都朝堂号令百官,惯常的冷肃与霸道手段令不少朝臣敬畏归心。在这里,他却仿佛还是受挫被困的少年,贪恋淮南春光下那双潋滟明亮的眸子——

那是淮南高家密布的阴云里透隙射出的阳光,于满目阴冷黑暗中,让他看到亮光。

他抗拒又贪恋,难以自禁。

谢珩觑着她,说得更加明白,“父皇的圣意我难以左右,但你外祖母的立场,我会如实禀告父皇。”

伽罗的眸中渐渐漾起笑意,透过朦胧雾气,如明澈微蓝的琉璃。

“殿下明辨是非,胸怀宽大,必定能令群臣归心。”她含笑恭维,想要行礼,酒醉后身体摇晃,一垂首,直直栽向谢珩怀中,而后往右一偏,靠在他膝头。

谢珩怕她摔着,伸臂揽住。

伽罗不再动弹,枕在他膝头,眯了眼睛笑着望他。渐而眼皮沉重,最终靠在谢珩膝头,睡了过去。

谢珩将她往怀中拉了拉,解了外裳,给她盖着。

旁边还有她未喝完的残酒,他随手拿了慢慢的喝。目光越过湖面殿宇,暗夜中树木殿宇犹如鬼影,拦住视线。谢珩却知道,不远处是比东宫更加威仪庄重的宫室,更加严密的防卫,更加尊贵的皇帝。那是他至亲的父亲,也是大夏最尊贵的君王。

他们恨着同样的人,却持有截然不同的处置态度。

最后一口酒入腹,谢珩收回目光,看向伽罗沉睡的侧颜。

“傅伽罗,你让我很为难。真的。”

谢珩瞧着她,心绪翻滚,忍不住靠近,双唇触到她的脸颊。

柔软温暖,一如肖想中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觉得这个偷亲突兀,它是蓄谋已久滴!远在回京之前。后面陆续写到淮南的事时就清楚啦~

不知道有木有人记得钢针逼供的那章,谢珩是专门让伽罗趴在了案上背对他,因为面对面的时候,对着她可怜无辜的小眼神,他连吓唬都下不去手~~23333

第23章

伽罗醒来时有些发懵。

她望着头顶的撒花软帐出神,脑中混沌, 不似平常灵光。抬手揉两鬓, 仿佛黏成一团的线被慢慢搓开, 思绪稍稍清晰, 却还是觉得困倦,想要抱着被子再睡两个时辰。

然而不能再睡了,外面天光早已大亮。

伽罗叫了声“岚姑”, 坐起身打个哈欠,外面岚姑捧着衣裳进来,将内帘挂在金钩。

“昨晚大抵喝多了,头疼得很。早知道那酒后劲儿大, 就该少喝点。”伽罗边穿衣裳边抱怨,黏在岚姑身上, “身子难受得很。岚姑,帮我做碗醒酒汤。否则这一天都打不起精神。”

“醒酒汤早就备着了。”岚姑含笑,帮她整理好衣衫, 再去洗漱梳妆。

外头早已日上三竿, 鸟声啼鸣。

伽罗直至洗完脸,才觉精神了些,想不起昨晚的事, 只好趁着梳头时问岚姑, “昨晚我是如何回来的?没有得罪殿下吧?”

岚姑神情古怪, “姑娘当真不记得?”

“就记得我恳求殿下为外祖母说情, 余下的都没印象。”伽罗瞧着岚姑的神色, 心生狐疑,“怎么,难道我昨晚做错事了?”

岚姑连忙摇头,拿篦子慢慢给她梳头醒神,“没有。只是姑娘头回喝醉,连我都意外。从前总觉得姑娘年纪还小,放心不下,昨晚瞧见才想起来,姑娘都十四岁了。若不是出了事,都快到了定亲的年纪——”她端详着镜子,叹道:“姑娘本就生得好,如今是越来越好看了。”

伽罗笑了笑。

她原只是想借酒壮胆,自己都没想到会醉成那样。

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她揉着眉心,问道:“昨晚何时回来的?”

“昨晚姑娘回来将近子时了,是太子殿下送来的。”岚姑说得含糊。

伽罗闭眼打哈欠,听进去也没太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岚姑又道:“不过有件事,姑娘心里需有个数。昨晚殿下要走,姑娘揪着他的衣袖不肯放,要他说话算数,闹了好半天。这不算什么,姑娘当时可是直呼太子的名讳。”

“直呼名讳?”伽罗霎时睁开眼睛。

岚姑一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说的是——谢珩,你可要说话算数。幸好当时太子殿下也醉了,没深究,不然可真是得吃罪。不过也是醉了糊涂,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伽罗瞪着眼睛,看到镜中岚姑强忍的笑意,以及神情中的无奈。

完了。果然醉酒误事。

*

这两日谢珩格外忙碌,早出晚归,不见踪影。

伽罗记着那直呼名讳的罪名,更不敢生事,只在南熏殿内闲坐翻书。

这一日将书看得累了,便往廊下闲坐,看那笼中金丝雀戏弄颈间挂着的香囊。

将近晌午,忽听远处人语喧嚷,不过片刻,就听外面有人怒气冲冲的,“傅伽罗在这里?叫她出来!”话音隔着院墙,门口的侍女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傅姑娘,公主驾到。”

乐安公主?

伽罗皱眉,当即起身。还未迎两步,乐安公主的身影便已到门口。她似顿了下,旋即道:“你果真在这里!”

“拜见公主殿下。”伽罗施礼。

乐安公主面色不善,斜睨她一眼,步履如风的进了小厅,却喝命旁人在外伺候。

伽罗满腹狐疑,瞧见岚姑面满忧色的想随她而入,连忙摆手示意。待进屋掩上门扇,又行了一礼,“不知公主寻民女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