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我方才想过,只是…”伽罗沉吟。

只是她觉得,谢珩近来态度有些奇怪。

从前在淮南的情形不必说了,就是她初上京时,谢珩还是冷硬威仪之态,那把锋锐冰凉的铁扇抵在喉间,她至今记得那种呼吸冰凉的感觉。乃至后来客栈中钢针逼问,她心惊胆战,吓得失态大哭,至今心有余悸。

其后数番往来,谢珩总像是锋锐冰冷的重剑,哪怕他答应救回父亲,为外祖母说情时,也是态度冷淡,极不情愿,令她敬惧,小心翼翼的不敢放肆。

直到最近。

先是去鸾台寺前送了许多衣裳,鸾台寺的后山湖畔,又救她脱险,肩背紧贴,直至她察觉不妥时才放手——若换在从前,谢珩能从水里将她拎出来扔在地上,就已是客气的了。甚至今日…岚姑没见那玉清殿的情形,那等规制,绝非女官所能享用的。

谢珩愿意和颜悦色,她当然庆幸,但好得过头,就令人心里发毛了。

伽罗如今自身难保,哪敢平添事端,当即龟缩在南熏殿中,埋头书堆。

*

如是数日,谢珩应当是忙于公务,未再踏足过南熏殿。

伽罗乐得清净,只盼外祖母早日康复进京解惑。倘若这长命锁真能报答谢珩,她也能早日还了他的恩情,逃出这座东宫。

至六月下旬,暑热渐浓,哪怕躲在屋中,也常汗湿重衫。

那位宋澜不知是受谁指派,特意送来两座风轮,每日送来冰块,留两个宫人摇轮取凉。

伽罗白日几乎不敢出门,只躲在书房偷凉,那只拂秣狗倒机灵,逮着机会就往书房钻。

相处数月,伽罗对它戒心渐消,偶尔也会在岚姑的陪伴下,抱它入怀逗弄,还起了个直白的名字——阿白。它通身白毛在岚姑照拂下养得十分柔软,拿手摸过去,格外舒适,往它头顶上揉揉,它便十分乖觉的凑过来。

伽罗喜欢这样的乖巧,看到阿白无辜天真的双眼,便愈发喜爱。

晌午饭时她特意留了几块糕点,待午睡后便抱了阿白在桌案上,慢慢喂给它吃。

正自得其乐,忽听门外轻扣。

因岚姑今日得了准许外出采买胭脂水粉,伽罗自过去开门扇,瞧见外头是杜鸿嘉,当即现出笑意,“表哥?”

“岳华回来了,快跟我走。”杜鸿嘉额头布了汗,拉起她胳膊就往外走。

伽罗脚下踉跄,好容易跟上他的脚步,忙问道:“出了何事?”

“她是从北凉回来的。”杜鸿嘉压低声音,“带了你父亲的消息。”

伽罗心中乍然一紧,顾不上裙衫碍事,拔腿就往昭文殿跑。

第30章

伽罗赶到昭文殿时, 韩荀正好从里面出来,见了她疯跑的样子,面露诧然。

伽罗连行礼都顾不上, 见门扇虚掩,当即看向战青。战青很识趣, 口中说了声“殿下, 傅姑娘来了”,旋即推开门扇让她进去,连禀报都免了。

殿内只有谢珩和岳华两人。

伽罗跑得气喘吁吁,盛夏后晌正热, 她浑身已然出了层汗,顾不上抹掉额头汗珠,三两步跑进去,便向谢珩道:“殿下,有我父亲的消息了?他处境如何?”

“他还活着,处境不算太坏。”谢珩示意杜鸿嘉掩上屋门,随即进了内室。

内室颇隐秘, 内外隔开,不怕人偷听。

谢珩寻个椅子坐了, 朝岳华颔首, “详细说说。”

“殿下递来营救傅大人的旨意后,属下便和陈光去了石羊城。傅大人是单独关押, 在石羊城守将的府邸, 鹰佐安排在他周围的防卫, 比对太上皇的更严,所以进最初进那座府邸时费了些力气。后来属下摸清情势,单独进去一趟,看到了傅大人——”岳华看向伽罗,语气稍缓,“令尊确实受了刑,但我去的时候,已恢复得差不多。”

伽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后来呢?”

“我在那座府邸潜伏,趁着他们夜里换班的时候,跟令尊说了殿下要救他的事。但是,令尊说他暂时不愿离开。”

这结果令伽罗无比诧异,“为何?”

“他提到了令堂。具体情由我不清楚,不过令尊说要等到给令堂报仇后,才肯离开石羊城。后来鹰佐看过他几次,看得出来,令尊是在与鹰佐斡旋,寻找时机。”

给娘亲报仇吗?

伽罗一时间难以理清其间关系。当年娘亲无故失踪,父亲说她是身故,事发时是在治地,离父亲后来为官的丹州都很远,跟北凉更是差了千里。娘亲的死,与鹰佐何干?难道娘亲的失踪,是鹰佐一手促成?

许多疑惑浮上心间,伽罗只能暂时按下,又问道:“岳姑娘可知道他想如何报仇?”

“傅大人说得很简略,要带着鹰佐去个地方,到时候见机行事。我提出想帮他,他却说要手刃仇人,才算是真正为令堂报仇。不过我也按照殿下的吩咐,在石羊城留了人手,倘若用得着,也可帮他。”

“所以…救我父亲脱困的事,是要推后么?”伽罗不甘心,看向谢珩。

谢珩颔首,“令尊不愿回来,强行救回无益。”

伽罗咬唇,默然。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父亲性子如何,她是最清楚的。虽然文雅不爱争执,却比她还要执拗坚定。但凡认准了的事,哪怕困难重重,也会竭力去做。

当年他与娘亲两情相悦,硬是扛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重重威压,将娘亲娶进侯府,呵护备至,没叫娘亲受半点委屈。后来跟他老太爷意见不和,老太爷扬言要将他逐出家门时,也不曾退让半分。再往后娘亲过世,老夫人张罗着要给他续弦,他索性另谋个差事远赴丹州,死也不肯续弦。

如今他铁了心要给娘亲报仇,还有谁能拉回他?

给娘亲报仇当然是好事,可鹰佐是北凉王子,父亲一介文官,又无强援,哪能轻易做到?即使做到了,又如何全身而退?

诸般担忧顾虑交杂,伽罗垂首不语。

谢珩知道她心思似的,起身踱步过来,按了按她肩膀,“令尊既有此心,想必有应对之法。岳华——还有旁的吗?”

“我跟傅大人提了傅姑娘北上议和的事情…”岳华似有些忐忑,见谢珩并无不悦,这才放心道:“令尊说鹰佐居心险恶,傅姑娘万万不可北上。他还让我转告傅姑娘,他做的事情,心里有数,叫傅姑娘不必担心,保重身体为上。”

伽罗眼圈微红,认认真真的朝岳华屈膝行礼,“多谢岳姑娘。”

“使不得!我只是奉命行事。”岳华忙避开,语气中却平添感慨,“令尊爱护傅姑娘,拳拳之心令人动容。对了——这玉虎是令尊托我转交姑娘,以此为信,让姑娘务必珍重。唯有姑娘安好,他在北凉,才能无后顾之忧。”

伽罗接过,点了点头,竭力不让喉头哽咽。

父亲一向爱护她和娘亲,她怎会不知道?

当年在治地,父亲便以二十余岁的年纪撑起天地,给了她最安稳美好的记忆。后来在京城也是极力周全,拧不过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态度,便背着长辈的责骂,将她送到了淮南——

祖母、伯母和婶母都健在,却将年幼的姑娘送到外祖家抚养,老夫人从前看重侯府颜面,为此盛怒异常。那时候父亲常被老太爷叫去呵斥,伽罗曾偷偷瞧见过,老太爷脸色铁青,说了许多威胁的话,父亲却半点不改初衷,甚至连老太爷拿茶杯砸在他额头的伤痕,都骗她说是不慎磕的。

他向来如此,不管多艰难,都竭力将她护在掌心。

伽罗想起旧事,鼻头发酸,深吸了口气,道:“殿下的恩德,伽罗铭记在心!”

“令尊行事时,我会安排人全力襄助。”谢珩单手扶着她削瘦的肩膀,见她鼻头憋得通红,心中一软,向杜鸿嘉道:“先送她回去。”

这就是另有事情要吩咐岳华了。

伽罗应命,垂着头出了昭文殿。

*

一路沉默着回到南熏殿,杜鸿嘉满面担忧。

伽罗红红的眼圈倒是渐渐消了。

方才一时情绪激动,无比想念父亲,这会儿缓过来,倒没那么想哭了。何况,哭有何用?

她瞧着杜鸿嘉,翘了翘唇角,“父亲平安无事,殿下又说会全力襄助,这是最好的消息了。表哥不必担心,我会听父亲的话,保重自己。”

“我倒宁可你在我这里哭一场,也别憋着。”杜鸿嘉低声,“过两天是你的生辰,到时候我去求殿下,带你出去散心。”

伽罗抬头,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与关怀。

近来琐事太多,她竟然都忘了生辰!伽罗不由一笑,颔首道:“好,我等着表哥。”

杜鸿嘉有事在身,便先回昭文殿去。

至晚,伽罗用过晚饭,同岚姑在院里闲坐。猛然瞧见谢珩时,愣了一瞬,旋即起身相迎,“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你。”谢珩负手看着她,“居然没哭?”

“让殿下失望了。”伽罗请他入厅,亲自斟茶给他。

“方才细问过岳华,令尊虽被困在鹰佐手中,却不是全然劣势。他毕竟是凭着真本事当的丹州长史,想应付鹰佐,也不是很难。”谢珩凑近些,打量着伽罗的神情,“还当你又会哭一场,看来是我多虑。”

“殿下就这么盼着我哭?”伽罗不满。

谢珩似笑了下,招手叫她跟上,“随我走走。事情都闷在心里,小心憋出病。”

这好意伽罗明白,跟着谢珩出门。

夜渐渐深了,天气晴好,明月当空,给地上铺了层银光,轻易盖过甬道两侧石灯中的微弱光芒。连绵的殿宇之间游廊纵横,廊下的莲花灯笼亦掌了灯,红色的光散射出来,在风中摇曳,连绵不绝,像是盛开的朱红佛莲。

伽罗吁了口气,觑着谢珩神色,“没想到殿下会为父亲的事费心至此。我还以为…”

“以为是我骗你?”

“不是不是。”伽罗忙摆手。

骗人不至于,怕他会敷衍是真的。毕竟父亲是傅家人,谢珩哪怕愿意搭救,会出几分力气,伽罗心里着实没数。今日听罢岳华的话,有那玉虎信物在手,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在鹰佐的严密防备下找人,再冒险出入,设法说话,并非易事。

也许她确实看错了谢珩,伽罗想。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殿下会这样上心。”伽罗浮起笑意,“这回,又是我小人之心了。”

“你比我小六岁,比起来确实算小人。傅伽罗——你觉得令尊是傅家人,所以我不会费力相救,是不是?”谢珩侧头瞧着她,语气却是笃定的,不待伽罗回答,已然道:“瞧这眼神,显然是了。”

伽罗歉然微笑,并未否认。

“母妃的死,我确实恨傅玄,我不否认。大哥的死,我也恨高探微,还有你那两位舅舅。”谢珩在一处风灯下驻足,背靠廊柱,低头瞧向伽罗。

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添了几分柔和。他换了套家常衣裳,迥异于往常的墨色玄青,而是选了象牙白,以玉冠束发。比起平常的挺拔姿态,这样倚柱的姿势冲淡冷硬之感,加之眼中没了寒冰,此刻的谢珩,平白叫伽罗想起公子如玉的形容,也不再让人感到威压冷肃。

这多少让人觉得亲近。

尤其目下他还不计前嫌,竭力帮她,甚至主动道出心事。

伽罗鼓了鼓勇气,提起了一直小心回避的话题,“文惠皇后的事,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知详情。不过信王…我是知道的。”她瞧了瞧谢珩,见他神情如旧,未露愠色,稍稍大胆了些,“那件事情我很惭愧,也很惋惜。外祖母从前见过信王殿下,说他待人宽厚,处事明练,有仁君之气。”

“她这样评价大哥?”

伽罗颔首,“但外祖母不是舅舅们的亲生母亲,也阻止不了一意孤行的外祖父。”

谢珩叹气,“所以终究死了。他们险些用他的死,击溃父皇。”

伽罗咬了咬唇,察觉他眼底的失落惘然。

相识数年,谢珩从未有过这般神情。

朝堂上再怎么威仪冷肃,翻云覆雨,卸下那身太子的装束,他毕竟还是个**凡胎的人。从养尊处优到形同软禁,丧母后又失去唯一的兄长,那种仇恨与怅惘,伽罗纵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猜度几分。

“我知道殿下的恨。原先我对鹰佐并不觉得怎样,可今日得知母亲的死可能和鹰佐有关,回到殿里越想越恨,甚至想飞到北凉去,问明事由后报仇。倘若他真的伤了父亲,我恐怕会想将他千刀万剐。殿下对于文惠往后,对于信王,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殿下,你愿意不计前嫌搭救父亲,我真的十分感激,也很意外,所以不敢相信。”

住在东宫这么久,伽罗有意回避旧事,从不敢跟谢珩说这样的话。

然而真的说出来,心里的忐忑却不像预想的那么严重。

她仰起头,带着点慷慨赴死的心情,对上谢珩的目光。

并不是她预料中的冷肃狠厉,反而…

伽罗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此刻的谢珩,与平常截然不同。

“所以你怕我,不是因为我用钢针吓唬你,而是怕我寻仇?”谢珩茅塞顿开,瞧着灯光下的美人,声音竟似温柔。

“钢针那次…”伽罗咬了咬唇,坦白道:“殿下确实凶神恶煞,叫人害怕。”

旋即漾起讨好的笑意,怕他生气似的。

灯光在她柔白的脸颊镀了层朦胧的光,耳畔珊瑚珠子映衬,仿佛两颊生晕。她今日穿的是身石榴红的裙子,头发松松挽起,随风微动。

夜风拂过,扬起衣袂翻飞,她红衣如画,盈盈的笑,星辰般的眸子里藏了暌违已久的狡黠,如同暗夜里的妖精。

谢珩挪不开眼,五指在风中微张,触到夜风送来的她的发丝,若即若离地扫过手掌。

那份缱绻酥麻像是能痒到心里去,叫人贪恋,想要得寸进尺。

“当时我只是想吓唬你。”谢珩低头觑着伽罗,仿佛解释,“议和事关重大,西胡又屡次生事。你咬死了不肯吐露事情,不用那等手段,能逼出你的真话?”

伽罗笑了笑。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那钢针,她恐怕真不敢说实话。

谢珩会读心术似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终于步入正题,“所以你不必怕我。昔日的仇怨我不会找你清算,当日你在淮南,对英娥暗里帮忙,我心里有数。那年佛寺里我救了你,傅伽罗——我杀过人,坑过人,救下旁人性命的,却就那一次。”

“所以呢?”伽罗捉摸不透他言下之意。

谢珩俯身靠近,缓缓道:“你的命是我给的。”

“那我可得好生巴结殿下,免得哪天殿下心绪不佳,又拿回去。”伽罗莞尔。心中始终绷紧的那根弦,却松了许多——谢珩施恩无数,又说得这般明白,她若还时刻猜疑提防,觉得他会迁怒报仇,那就真成白眼狼了。

不过令伽罗意外的是,谢珩居然知道她暗里帮谢英娥的事情。

她还以为,以谢英娥的性情,恨透了高家女子,半点都不想领情呢。

那么,当初偷摸帮他的事情,他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毕竟她做得隐蔽,些许小事又微不足道,他哪会知道。

伽罗藏了小秘密似的,隐晦一笑。

风过回廊,带着凉意,谢珩不再逗留,抬步继续前行。

伽罗跟在他身后,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从前在淮南时只觉得他冷厉如剑锋,看着表哥的目光里全是难以隐藏的恨。后来京城再会,也是端贵威仪,那把铁扇抵在喉咙的时候,仿佛随时能取了她性命令人畏惧。

所以她敬畏、担心,在他跟前时刻如履薄冰,皆因猜不透他的心思,摸不准他的态度。

如今她当然还是猜不透谢珩的心思,却少了那些顾虑。

肩上心中皆轻松了不少,这趟夜游,自然也颇尽兴。

伽罗瞧着那巨兽般伏在暗夜里的巍峨宫殿,头一回生出亲近之感,连同谢珩的背影,都悦目了许多。

回去后,黑甜一觉,又香又沉。

第31章

隔日是伽罗的生辰。

杜鸿嘉恰逢昨晚值夜, 一大早交完班, 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便往昭文殿赶去。

昭文殿虽是书房,却因宫室宽敞, 后头也设有卧房寝处。谢珩对这些不讲究,每常看书看得晚了,就会在此处歇下。这里离南熏殿又近, 他先前偶尔趁晚间空暇去看看伽罗查长命锁的进展, 回来后懒得再回住处,便留宿昭文殿。

数月过去, 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在此处。

杜鸿嘉职责所在,对谢珩的起居也颇留心, 虽不明其中缘故, 却也能明显瞧出来,这位殿下格外偏爱昭文殿。

果不其然, 他才走近昭文殿, 便听见练剑的声音。

时辰尚早, 外头侍卫虽然都换了班,里头却颇静谧。

杜鸿嘉不敢打搅,隔着廊庑站了许久, 终于等到谢珩收剑, 才适时过去, 行礼拜见。

谢珩穿玄色长衫, 手中正擦拭那把通体漆黑的剑, 看清是他,颇感意外,“有事?”

“属下今日休息,明日晌午才过来换班。这么早过来打搅殿下,是想请殿下允准,容我带表妹出去走走。”杜鸿嘉当然知道伽罗此时身份特殊,不可轻易泄露,双手恭敬作揖,道:“属下已备了帷帽,殿下放心。”

谢珩“嗯”了声,随手甩出长剑,那剑便如灵蛇飞出,稳稳落入旁边矗立入地的剑鞘。

剑身震荡,伴随嗡嗡之声,谢珩负手瞧着杜鸿嘉,“怎么突然想起此事?”

杜鸿嘉当然不好提伽罗闺中生辰,只道:“岳华带回了傅大人的消息,表妹十分担忧。她毕竟年纪有限,凡事闷在心中,容易伤身。恳请殿下允准属下带她去散心。”

这道理谢珩当然知道,只是他近来瞧着杜鸿嘉,总容易想起那日南熏殿里的情形。

满架紫藤下,表兄妹二人围桌坐着逗狗,亲密又愉悦。

傅伽罗那小白眼狼,从最初就亲近信任这位表哥。纵然他帮了她许多,在却从不他面前那样欢快地笑。

谢珩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又很鄙弃这样拘泥小节的想法。

最终还是没有阻拦,只嘱咐道:“务必留心。”

他在下属跟前有种天然的威压气度,加上方才沉着脸思索,杜鸿嘉原本还怕他不准,得了这命令,当即欣慰道:“多谢殿下!”说罢,不敢再打搅谢珩,匆匆出了昭文殿,脚步都比平常格外轻快。

谢珩没再理会,自入内盥洗。

*

杜鸿嘉回到值房换了衣裳,随意打水擦了脸,径直往南熏殿中去。

伽罗从昨晚就期待今日出去兜风,今晨醒得格外早,换了身方便骑马的劲装,又叫岚姑寻来帷帽,多加了层纱——走在路上虽碍事些,却能阻断旁人目光。

表兄妹两人出了南熏殿,没走几步,意料之外的在拐角处碰上了谢珩。

南熏殿虽离昭文殿不远,却位于其后方,并不在谢珩出府或是去嘉德殿、弘文馆的任何一条路上。

是以谢珩出现在这里,伽罗始料未及。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谢珩稍稍驻足。他穿了太子那身朱底绣黑金云纹的冠服,铁扇藏入宽大的袖中,头上戴乌金冠,脚下踏云头靴,腰间一应配饰俱全,是惯常的威仪。他的神情也是冷肃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眼风扫过,有种洞察人心、俾睨天下的味道,叫人敬畏。

伽罗却不再似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珠鞋片刻未停,她行至谢珩跟前,盈盈行礼,“拜见殿下。”

“此刻就出去?”谢珩低头觑她。

“嗯。早去早回。”伽罗一笑,向谢珩道:“多谢殿下成全。”

她今日着劲装,满头青丝皆在头顶束为髻,大抵是为了方便戴帷帽,她在头顶罩了男子束发用的网巾,将细碎刘海收拢其中。她的脸本就好看,平常挽发佩戴珠钗时,娇美可人,此刻束紧了头发,却有种别样的鲜活生动。网巾几乎覆盖了半个额头,底下翠眉如画,双眸湛然,衬得脸颊白净,唇鼻精致又小巧。

比那日的学子打扮,多了些鲜衣怒马、少年张扬的神采。

出门散心就能高兴成这样?

早知道,他也能抽出半天空闲带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