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拱帝不信不疑。

此时此刻,他对长命锁也没有太浓的兴趣,转而道:“前几日,你去过太子别苑?”

伽罗眉心微跳,颔首称是。

“去做什么?”

“殿下他…”伽罗迟疑。那晚的事,唯有她和谢珩,端拱帝即便能查到外出之事,也未必知道内情。但以他九五之尊,若没有要紧缘故,不可能平白无故的驾临南熏殿,单拎着她独自审问。既然特意点出此事,恐怕他已觉出端倪。

稍稍抬头,看到端拱帝的脸色,冷凝沉肃,如含警告。

她竟然松了口气,缓缓道:“皇上既已知情,无需民女赘述。民女自知身份低微,无才无德,能够留住性命已是天恩浩荡,不敢奢望其他。民女无意冒犯太子殿下,更无意冒犯皇上。事毕之后,自会离去。”

这态度令端拱帝诧异,诧异过后,依旧不信不疑。

对于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儿子,他若不想伤了父子感情,确实不能太强硬,而一旦有了顾忌,行事总归掣肘。但对付伽罗,端拱帝没有丝毫顾忌,拿皇帝的威严压过去,叫她知难而退,只是弹指之间的事。

今日特地过来,无非是摸个底细,顺道釜底抽薪。

“如此最好。”端拱帝听得门外再度响起谢珩求见的声音,皱了皱眉,看向伽罗时,眼神却阴森狠厉,“朕原本只杀傅玄、高探微抵命,若你再添乱,朕拿他们两府陪葬。毕竟,朕只有这一个太子,不容任何闪失。”

伽罗原本镇定的脸色倏然变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永安帝那个吐血而亡的太子和暴毙的小皇子。

这个男人的狠厉跟谢珩截然不同。谢珩有底线,而他,恐怕不择手段。

至少,拿两府性命来威胁年弱的女子,就不是君王该做的事。

伽罗来不及愤怒他的恶意和卑劣,咬牙道:“民女绝无此意!”

端拱帝满意,拂袖出门。

院门敞开的一瞬,谢珩当即跨步上前,目光越过端拱帝,看到伽罗犹自站在檐下,背对着他,身影孤单。

他冷着脸行礼,抬头时,对上端拱帝的眼神。

紫宸殿中的事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父子俩彼此是什么心思,各自心知肚明。

端拱帝抬手,命徐善带着内监们去准备龙辇,只留谢珩在身边。

“紧张至此?”端拱帝若含哂笑,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跟儿子闹脾气,淡声道:“朕不会拿她怎样。”不再理会将信将疑的谢珩,上了龙辇,起驾回宫。

家令胆战心惊,杜鸿嘉满面忧色。

谢珩挥手令他们退下,进门见岚姑忧心忡忡的站在角落,也让她出去。

门扇阖上,院里只剩伽罗和谢珩两个人。

谢珩抬步,还未走至伽罗身边,伽罗已经转过身来,屈膝行礼,“拜见殿下。”

她的神色迥异于往常,病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分明倔强。整个南熏殿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侍女嬷嬷,正殿不知是何时落锁,唯有寻常仆妇居住的侧殿半敞,斑驳冷清,仿佛这样,伽罗才能有资格居住在此。

谢珩一瞬间明白了这伪装用意,怒从心起,袖中折扇突然甩出。

扇内藏有利刃,切金断玉,金戈撞击声里,铜锁落地,撞开门扇。

“南熏殿本就是给你住的,无需伪装。我要你住在这里,父皇也不能阻止!”谢珩跨步上前,隐隐含怒。心中其实明白,杜鸿嘉这样安排是为伽罗着想,本身没半点错处,然而却还是有闷气上涌,让他愤怒,甚至觉得无能——喜欢的人就在跟前,却还是在他的地盘委屈受辱,他位居东宫,看似翻云覆雨,连她都护不住!

伽罗微愕,下意识道:“殿下息怒。”

“不是冲你生气。”

——是冲自己生气。

谢珩硬梆梆的解释完了,又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皇上只问我长命锁的事…”

“他知道我喜欢你。”谢珩打断她,“方才趁我不备,专程过来,必是刁难。”

伽罗愣住,原以为端拱帝是以隐秘手段探得,却原来,是谢珩主动坦白。她着实没想到,清楚端拱帝恨意的谢珩,居然会这样快就坦白心意。

“所以…殿下都说了?”

“说了,他才会突然——”谢珩胸膛起伏,强压住对端拱帝的愤怒。从方才端拱帝陡然转变的态度,谢珩便能猜得出来,端拱帝拿他没办法,便从伽罗身上下手——这招本该用在敌人身上的釜底抽薪,用在亲生儿子身上,还是对着病中毫无反抗能力的伽罗,焉能不叫人生气?

谢珩缓了口气,才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父皇竟然会向你出手。伽罗,是我处置欠妥,回头自会同父皇说清。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伽罗却已不在乎会不会有第二次。

“他没拿我怎样,殿下不必生气。但我确实累了,殿下让岚姑进来吧,我想歇息。”

她说着,转身就想进屋,是疏离抗拒的姿态。

谢珩没吭声,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抱入屋中,放在榻上。床榻不算太大,靠枕锦被皆在旁边摆得整整齐齐,谢珩将伽罗困在臂弯,一手扯过软枕叫她靠着,一手撕来锦被,手臂微扬,带着力道,铺平锦被。

旋即,跨步过去倒了温水,递到伽罗跟前。

这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迅捷无比。

伽罗方才跪地行礼,又紧绷身子应付端拱帝,疲累之下头脑略微昏沉,直至谢珩的水杯递到唇边,才算反应过来。

她偏过头去,不看谢珩,也不接水杯。

“我说过,心有所属,无意于殿下。皇上深恨傅家和高家,绝不可能坐视殿下对仇家之女有意,所以殿下不必再自寻烦恼,徒增父子罅隙。”伽罗望着床榻里侧细密的檀木纹,像是能闻到佛堂内的袅袅檀香,声音愈发淡漠,“殿下书房里那枚风筝,跟昭文殿格格不入,跟这座东宫也不相称。回去丢了吧。”

丢了?丢了她精心绘出的礼物吗?

谢珩咬牙,手掌握着伽罗肩膀,迫她看向自己。

“对我无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伽罗直直盯着他,“嗯。”

他才不信!那晚在京郊山中,她说她心有所属,他几乎信了,甚至想过,该如何消除她对那人最后的留恋,死心塌地的投到他怀中。至此时才算是明白,她不是心有所属,而是心有顾虑——今日父皇的态度和作为,恐怕早就在她意料中,所以才会顾虑退缩,断然拒绝。

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慧灵透,想得比他还长远!

谢珩的目光像是要吃人,几乎要将伽罗洞穿。

榻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伽罗的手死死揪着锦被,咬牙道:“我确实,无意于…唔!”

短促的低呼自唇齿间溢出,谢珩俯身如电,猛然封住她的双唇。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竭尽全力筑起的壁垒,被他瞬间掀塌,灰飞烟灭。

伽罗挣扎,却逃不开他的桎梏。

谢珩记着她还是病体,并未肆意攫取,但半点也不容她逃脱,双臂左右箍着,俯身将她压在靠枕上,双目怒睁,直视伽罗。

伽罗也瞪着眼睛,对着谢珩凶神恶煞的目光。

像是有烈火袭入,将胸腔内结起的寒冰寸寸烧得融化,逼她步步退缩。原本刻意冷漠的眼神,渐渐战败,变得和软,于水火攻守中煎熬、退缩。

谢珩突然轻轻咬了咬她的唇,带着强自压制的怒气,带着歉疚的温柔。

“傅伽罗——”他终于退开些许,困着伽罗,笃定宣布,“你也喜欢我,别否认!”

伽罗颓然靠在软枕,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抽干了,连脑海中都觉得混沌。

端拱帝说,胆敢添乱,必叫傅、高两府陪葬。

谢珩却说,你喜欢我,不能否认。

是啊,她是喜欢他,但那又能如何?

伽罗微微喘气,从旁边的高脚桌上取了方才倒的温水喝下,声音低哑,“也许我有点喜欢殿下。但那是从前。往后——我会认清形势,管好这颗心。也请殿下认清情势,别再逼我。”

“认清形势?什么形势?”谢珩凑得更近,方才的怒气和压迫收敛,却依旧将她困在怀里,“傅伽罗,你听着。我这辈子从没喜欢过别人,既然喜欢你,再难我都不会放弃。父皇那里我会摆平,想娶妻的是我,不是他!”

伽罗没回答。

谢珩当然有底气这样说。他是皇帝膝下的独子,哪怕犯再重的错,再怎么触怒端拱帝,也不过是落几句责骂,受一场责罚,不会再有旁的半点影响——至少谢英娥会安然无恙,他的父亲更不可能受牵连。

可她却不同。

高家的人虽对谢珩父子无礼,却待她很好。傅家纵然于她没有半点亲情,毕竟有一丝血脉牵系。伽罗纵然对傅家生疏,也未必能报答高家什么,却绝不想牵连他们受苦。

更何况,她还有父亲,还有外祖母,哪怕外祖父在西胡位高权重,但在绵延千里的大夏国土,在这座帝京城中,端拱帝依旧能轻易断人生死。

她没有资格冒险。

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同谢珩说。

——即便谢珩知道端拱帝的手腕,却也不会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更不可能为了她,跟端拱帝彻底闹翻。毕竟那位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是手握天下的帝王。

伽罗瞧着谢珩,心绪起伏之下,脸上浮起些病态的嫣红。

她捂着胸口,忽然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娇弱无力的,落入谢珩心间。谢珩忙起身去倒水,伽罗却没接——

“今日确实累了,殿下,能否让岚姑进来?”

语气中早没了方才的冷漠对峙,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这般情形,谢珩不好再耽误她病体,沉默点头。

伽罗也不再跟他死磕,闭上眼睛,偏过头去,“殿下请回吧,我睡会儿。”

“我去召侍医。”谢珩没再耽搁,大步出了南熏殿,叫岚姑进去伺候,让杜鸿嘉将人带回。临行前,又吩咐道:“往后即便父皇驾临,也不必掩饰,伽罗是我的客人,礼遇优厚,不怕任何人知道!”

杜鸿嘉应命,虽悬心伽罗,到底不敢在谢珩气头上抗命,赶紧去接谭氏。

谢珩吩咐完,一转身,又进宫去了。

端拱帝果然还在紫宸殿。

谢珩等徐善通禀过后,大步进殿,脊背紧绷,脸色沉得如同深冬寒冰。

端拱帝自然明白他是来兴师问罪,将奏折撂在案上,不悦道:“又有何事?”

谢珩憋着一腔闷气,走近案前,笔直跪地,“儿臣为何事而来,父皇心知肚明。傅玄和高探微的仇,儿臣时刻未忘,待时机成熟,必定取其性命,为母妃和皇兄报仇,不会有半点犹豫!但傅伽罗与这些事无关——”他目中尽是不忿,对视端拱帝,“是儿臣将她留在东宫,是儿臣有意于她,是儿臣惹父皇生气!父皇若要迁怒,只管责罚儿臣,儿臣一力担当,绝无怨言!”

“哦?”端拱帝瞧着谢珩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气极反笑,“朕倒不知,你如此有担当!”

“父皇介意旧事,难以接受,儿臣明白,所以今日众目睽睽,并未闯入南熏殿。傅伽罗虽是傅家之女,却不曾触犯过刑律,更不曾伤过父皇半分,父皇以九五之尊去胁迫一介民女,有失帝王风度!”

“放肆!”端拱帝被戳中短处,脸色陡然涨红。

谢珩不曾退缩半分,“今日殿中,唯有父皇与儿臣,算是家事,关门商议。方才的话,并非儿臣有意冒犯。儿臣知道父皇的苦心,愿为父皇分忧,鞠躬尽瘁,纵舍了此身以安天下,在所不惜!但男儿俯仰天地,连女人都护不住,又如何护着天下子民?傅伽罗是儿臣心爱珍重之人,父皇倘若对儿臣有半分父子之情,便该明白,儿臣宁可身受重刑,也不愿她被为难分毫。”

端拱帝俯身逼视,神色冷凝,“倘若为难,又待如何?”

“逆旨行事,护她周全。”

“混账!”端拱帝怒而拍案。

谢珩不闪不避,缓和了语气,“父皇是儿臣至亲,这些年龙体抱恙,劳碌忧虑,儿臣都看在眼里,绝不愿忤逆背旨,令父皇徒增烦恼。儿臣自幼顽劣,不及皇兄体贴圣心,却也在竭尽全力分忧。儿臣不敢奢求父皇立时接受伽罗,但请父皇体谅儿臣苦心,有怒气时尽管责罚儿臣,不要迁怒为难旁人。”

刚柔相济,半威胁半退让,又提起亡兄,端拱帝纵然怒火满胸,终究熄灭许多。

父子二人一跪一立,片刻对峙,端拱帝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东宫地砖冰凉冷硬,谢珩跪得笔直,如同石塑。

徐善每隔一个时辰便来劝他,谢珩仿若未闻,只管端跪在地。

直至夜色初临,满殿昏暗,徐善才碎步跑过来,说皇上准了,不会再去南熏殿。

谢珩这才对着空荡的御案谢恩,起身揉了揉膝盖,告退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端拱帝在内殿捶桌:MD!朕的儿子太难管教了!我要再生一个!!再生一个!!

谢珩面无表情:生吧。

#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一言不合就亲吻,打得人措手不及,谢珩这是什么臭毛病!= =

第48章

伽罗的病在两日后彻底痊愈。

她这两天时常沉默, 对谢珩避而不见, 谭氏想问缘由时, 也不透露细节。等这病好了,头脑清爽, 浑身松快,才算是理清思绪,请谭氏进了内间,将缘由娓娓道来。

谭氏听罢, 良久不语。

谢珩的举止她并没太意外,唯有端拱帝的行径, 连她都没料到——拿两府性命来威胁一个女子,这般行事, 确实不合君王的气度。端拱帝在朝政上胜过永安帝百倍, 这点谭氏很是佩服,但关乎旧仇,处事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她揽着伽罗在怀,“事情都已明了, 你怎么打算?”

“我想离开。”伽罗深思熟虑,已然定了主意, “长命锁既然露了形, 必须托付给有能力护着它的人,我自知没有本事再护它安然。强行带着, 只会招来灾祸。好在太子的胸怀能令人放心,先前表哥就提过, 殿下虽冷厉,常拿身份压人,但是待弘文馆的学士,也颇礼遇,虽处境艰难,也专门筹措银钱,令其修书,整理图集,可见不是一味用武强压的人。”

谭氏颔首,“这一点上,能够托付。西胡虽也有明君,但文墨书香,终不及这里。”

“上回去鸾台寺中,太子对着方丈也很恭敬。我朝历来重佛,京城里有慈恩寺香火鼎盛,京城外还有鸾台寺能得殊遇,天下各处皆有佛寺,外祖母在淮南时,比我还清楚。所以佛骨舍利,也可以托付。”

谭氏颔首,“所以你是想交给太子?”

“我之前就许诺过,但凡查明长命锁的缘由,绝不隐瞒。只是前阵子事多,没能详细禀明。”她看向谭氏,带着些征询的语气,“您觉得,可以托付吗?”

“皇帝不能托付,但是太子——”谭氏顿了顿,徐徐道:“可以。”

“看来我眼光不错。”伽罗莞尔,“事不宜迟,今儿九月初二,我想趁着重阳的时候,借登高的由头,设法脱身。明日我去见太子,请他放外祖母出去。到时候,外祖母安排我离开好不好?”

“当然,外祖母虽老了,却还是有办法安排这点事。只是——你想清楚了?”

“什么?”

“离开太子。”谭氏温声。

她当年被族规所限,未能与高探微厮守,不止苦了自身,还带累了戎楼和高探微,连同南风,幼时也未能得父亲照拂。傅良绍和南风的相守令人羡慕,难得遇到喜欢的人,错过终究遗憾。她毕竟还是希望伽罗能得两心相悦的人,纵然眼前艰难些,将来不至于后悔遗憾。

伽罗却道:“阻碍太多,及早断了为好。”

“戎楼他很疼你,你若对太子有意,他可以出手帮忙。”谭氏将手中三粒龙眼摆好,“大夏、西胡、北凉相互接壤,北凉如今猖狂,四处征伐,野心勃勃,西胡王素性仁善,虽厉兵秣马,却未必想燃起战火伤及百姓。大夏呢,虎阳关之败大伤元气,加之内政不稳,更不愿生出事端。这个时候,皇上也许愿意与西胡交好。”

听着有点希望,但伽罗脑海里深深印刻的,却还是端拱帝那句威胁。

外祖父是否愿意为她做这种事,伽罗没有把握,但可以肯定的是,傅、高两家陪葬,那是她无论如何都冒不起的风险。

她确实喜欢谢珩,所幸情缘尚浅,还没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我还是想离开。”伽罗不改初衷,倒是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倘若外祖父真的疼我…能否修书给他,派点帮手去北凉的石头城?父亲就关在那里,近来没有消息递回,着实叫人悬心。”

——中秋后外祖母说了当年的事,她匆匆出门,本就是想去岳华那里打探消息。谁知被谢珩突然劫走,去了趟别苑,回来一堆琐事,到此时才提起。

谭氏没再阻挠,“我修书给他,看看他的态度。”

伽罗稍觉宽慰,正好闲着无事,便自取研磨铺纸,让外祖母先写,等出了东宫,可立时送出。

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逃离东宫。

*

谢珩连着两日被闭门谢客,多少觉得气闷。

但他已将伽罗带入困境,父皇那边虽暂时答应不为难伽罗,却也仅此而已。总归是他强求紧逼,没处理自身的事,带累伽罗受了委屈,这会儿做不出破门而入强闯南熏殿的事情,只能偶尔途经,自墙外瞧瞧。

所以,听到伽罗来昭文殿求见时,竟觉喜出望外。

窗外雨声潺潺,近来秋雨甚多,气温也一日凉似一日。

徐坚案子的进展颇为顺畅,新政虽经徐公望刻意阻挠,到底跨过了那道障碍,顺风顺水地推行了下去。谢珩今日暂且无事,下朝后无心去别处,回到东宫,进不了南熏殿,嘉德殿那里又没有要紧的事,索性找了卷兵书,在昭文殿慢慢翻看。

伽罗进门时,他已将兵书丢在案上,起身走至案前。

伽罗屈膝行礼拜见。

毕竟刻意回避了两日,陡然见着谢珩,心里多少有些尴尬。拿眼角偷偷一瞄,书架上的蝴蝶风筝倒是不见了,看来谢珩还是听进劝言,将那东西丢了。她这样想着,心里松了口气,抬头时,眉目间浅笑如旧。

谢珩倒不知这些小心思,叫她免礼入座,道:“病都好了?”

“风寒已经痊愈,多谢殿下关怀。”伽罗并没立刻入座,站在桌前,手掌摊开来,是那枚握了许久的长命锁。系锁的线已被除去,唯有金锁躺在白嫩的掌心,凤凰俯瞰苍生,珍重精致,她的手指纤秀柔嫩,十分悦目。

谢珩挑眉,“这是何意?”

“我曾经答应过,一旦查明真相,必会如实禀报殿下。”伽罗保持着递送的姿势,“今日贸然过来,不知殿下是否有空闲,听我禀明实情?”

当然有空闲!

谢珩数日没跟她好好说话,难得闲暇,还真挺想听伽罗讲故事。

他今日依旧是玄色衣衫,只是头顶的乌金冠换成玉质,稍添温润之感。桌上的茶水早已凉了,谢珩也没打算拿这冷茶招待客人,遂招呼伽罗进了次间,又召门口的侍卫入内,给火炉添炭,准备铜壶及煮茶之物。

这俨然是要煮茶听故事的模样了。

伽罗倒不在意,依旧将那长命锁藏在袖中,等诸事齐备,侍卫退出,才道:“可以说了?”

“不急。”谢珩一改往日历练作风,又让人送糕点过来,摆在身侧桌上。糕点都是伽罗平常爱吃的,像是才出笼不久,还冒着腾腾热气,裹了诱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伽罗这些天虽闭门谢客,一日三餐却还需仰仗东宫供给,每回也都有精致糕点送来,此刻看来,却原来是谢珩这里的心意。

她将目光落在糕点上,心中柔软,勾了勾唇角。

谢珩瞧着高兴,这才朝火炉旁的蒲团指了指,“坐吧。”

语气中,竟自藏了蠢蠢欲动的兴奋。

这般态度让伽罗心里暗笑,坐入蒲团,将长命锁搁在旁边桌上。

从哪开始讲呢?就从阿耆亡国说起吧,毕竟那是长命锁的来由。

她清了清嗓子,“阿耆的事,那回在鸾台寺,方丈已简略说了,殿下都已知悉,我就从亡国接着说。彼时阿耆国力已经衰微…”

“等等——”谢珩打断她,拿着火钳添了块银炭,“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亡国也需有前情,方丈说得简略,我几乎忘了,从头说起。”

伽罗原本还残存些许尴尬,被他厚着脸皮打搅,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