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腾腾的期望陡然落空,谢珩的拳在袖中渐渐握紧,猛然折身出去,目光压向谭氏,“她去了哪里?”

“西胡。”谭氏躬身回答,抬头时,神情中似有惋惜,目光不闪不避,“原本跟民妇同行,后来察觉有人暗中尾随,似是图谋不轨,为保她安全,民妇便叫她乔装出去,率先离开。当日悄然出东宫,并非伽罗有意欺瞒,既然她不愿再见,还请殿下宽宏为怀,放她一条生路。”

放她一条生路?

谢珩没理会,扭头看向岳华。

岳华尚且站在院中,面色微变。

自重阳伽罗离开,看到谢珩那副模样后,岳华深为愧疚,遂自告奋勇,往各处搜寻伽罗。后来收到手下线报,说有个跟画像上岚姑相似的女人曾在客栈出现,当即追了过来,其后数日尾随,为免打草惊蛇,都未靠得太近,但几次远远瞧见,她已经笃定那是伽罗。

消息飞快报回京城,谢珩只叫她暗中盯着,不可打草惊蛇。

——先前那句见到就捉回来的命令毕竟是气话,在得知端拱帝的威胁之后,他当然不会粗暴行事。

岳华遂奉命盯着。

她跟伽罗和谭氏都打过交道,知道这祖孙俩狐狸似的狡猾,即便自恃经验老道,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盯着宅院外围,每晚暗中潜入,确认无虞。这两日她潜进来时,每回都只有岚姑和谭氏,虽没见到伽罗,却只当是伽罗畏寒,也没往别处想。

可按谭氏的说法…

想到最近易宅频繁出入的侍女,岳华脸色愈发难看,对着谢珩严厉的目光,稍稍失措。

谭氏将岳华的神情尽收眼底,旋即道:“这位易铭的身份,殿下想必查得清楚。他是我故人的好友,见我和伽罗孤苦,出手照拂,还请殿下别为难他。伽罗前往北凉的心意已决,确实不在此处,殿下若不信,尽可搜查。”

说罢,缓步退到旁边让开,神色似是坦然。

谢珩审视她的表情,看着岳华的反应,险些信了。

然而心里却像是有根线牵引,隐约觉得伽罗应当没有离开。他瞧着满院的人,谭氏是个老狐狸,虽镇定自若、神情坦荡,却不能轻信。易铭久经商场,也是随着披着面具的人,不可信,谢珩眸色陡厉,盯向院中仆妇侍女。

那仆妇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趴在地上行礼,连头都不敢抬。

谢珩喝命起身,目光一扫,便觉得其中有端倪。

他冷冷扫了谭氏一眼,果真看向易铭,“派人搜查,可有不便?”

“这里是老夫人居处,还请殿下开恩,勿让侍卫进入。”易铭倒未阻拦。

谢珩随即叫岳华进去,站在廊下迎风而立,神情比寒风更冷。心中百味杂陈,固然愤怒、思念、不舍、牵挂,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但以东宫之尊不远千里追过来,她却避而不见,心中毕竟恼怒。如今谭氏一口咬定她已离开,他却还不肯死心地令人搜查,实在是件很艰难的事。

尤其谭氏,虽则姿态恭敬,眼神却颇淡漠,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谢珩脸色很难看。

屋内没有动静,有那么一瞬,谢珩几乎想甩袖怒而离开,却终究没迈出脚步。

院里冷风渐起,刮在脸上冰凉。

谢珩沉眉肃目,山岳般站在那里,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微摆,脸色愈来愈阴沉,像是寒冬腊月的坚冰。

好半天,才见岳华掀帘而出,道:“殿下,里面有异。”

她话音落处,谭氏面色微微一变,顾不得瞧谢珩的反应,忙低头去拂身上吹来的草叶。而肃杀廊下,谢珩冷硬的神情陡然裂出一道缝隙,冷厉的目光迅速扫过易铭和谭氏,招呼都没打,径直闯入屋中。

岳华引着谢珩走向侧间,对着满架旧书,“殿下,这书架后面应有机关。”

她毕竟经验老道,既然奉命搜查,自然半个角落也不肯放过。那机关虽能瞒过寻常闯入的兵丁,想瞒她,却非易事,她上前轻扣墙壁,左右各选两处,别处都是实心墙壁,唯有一处,听着似是木板。

岳华对上谢珩的目光,续道:“傅姑娘用的月麟香是殿下专为她配的,这附近还有残香。”

谢珩皱眉,细嗅了嗅,并没发觉不同。不过岳华向来谨慎敏锐,又是姑娘家,为练追踪的功夫,曾专门钻研过香料,未必比那些香料师傅逊色,想必不会出错。

他盯着墙壁,像是有强烈的预感牵引,心跳猛然急促。

岳华禀报完毕,躬身向他抱拳行礼过,随即退出次间,在堂中候命。

谢珩站在那里,伸手触及墙壁,明明不必费力即可破开,手却不知为何犹豫。

他最终松开拳,两指屈起,轻轻叩了叩,凝神静气,强压心绪。

暗室中,伽罗的鼻尖已经沁出了汗珠。

她心里的些许侥幸,在听到岳华在屋内的动静时,便起了波动。

屋外的动静她虽然听不到,但岳华入屋后,虽然脚步轻无声息,却不时轻扣微挪家具摆设,直至那面墙壁之前,轻扣敲打了好半天,其中声音的不同,就连伽罗这种行外人都能听出端倪。随后,外面静了片刻,便传来脚步声——应当是谢珩的,他平常走路无声无息,这回脚下轻重不一,想必是强压怒气,心绪翻滚。

伽罗早已从蒲团上站起,双手紧紧揪着衣袖。

岳华的轻叩过后,外面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是谢珩极低的叩动。

伽罗心里突突直跳,几乎能想象到一墙之隔外他的神情。

她竭力屏住呼吸,甚至将双手捂到了嘴边,生恐泄露一丝动静。然而心跳却愈来愈急促,就连呼吸都难以抑制地凌乱。明明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却仿佛漫长无比,她握紧了手指,目光死死盯着墙壁。

终于,外面响起了谢珩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声音很轻,却穿透墙壁灌入她耳中,带着沙哑。

“傅伽罗,自己出来,算将功折罪。”他说。

隔着门扇,伽罗似能察觉谢珩的声音微微颤抖。

一瞬间,伽罗心底涌过暖热,平白想起那次昭文殿中,谢珩用很低的声音说“我救他”。是骄傲固执之下的退让,是诸般情绪夹杂时的隐忍,是被欺瞒利用、避而不见之后的最末一点宽柔。

她双手握在袖中,挪了挪脚步,鞋底蹭过地面,发出极低的响动。

脚步声渐渐靠近,终于,门扇吱呀打开,少女垂首而出,脚步迟缓。

她的打扮跟平常并无两样,满头青丝挽做发髻,簪了两支珠钗,耳畔红宝石滴珠晃动,此外别无装饰。身上是一袭玉白交领锦衣,底下海棠红裙曳地,窈窕修长。她最初垂着头不发一语,片刻后才敢抬头,微蓝色的眸底雾气迷蒙,眼睫羽扇般微翘,双唇柔软嫩红,有一道浅浅的咬痕。

一个月未见,她跟记忆中的模样又有了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谢珩此刻也说不上来。他竭力压制情绪,双拳藏于袖中,端然站在伽罗跟前,低头盯着她,脸上堆积阴云,却不作声。

东宫太子的威仪伽罗早就领教过,此时更不敢对视,屈膝跪地,“叩见太子殿下。”

“起身。”他的声线冷硬。

伽罗依命起身,见谢珩只管沉默瞧她,有些不安局促,开口道:“殿下…”

“跟我走。”谢珩声音低促,倏然转过身,看向别处。

伽罗微愕,“殿下见谅,我不能…”话音未落,便见谢珩猛然扭头看过来,眼神陡然严厉锋锐,双眸中似藏有血色,像是方才强压的怒气蠢蠢欲动。她被那恶狠狠的目光惊住,喉头一噎,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全都收了回去。

谢珩却已经再度背过身去,玄色披风掩藏下,脊背紧绷,仿佛劲弓拉满的弦,稍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太子哥,真像评论里说的,打不得骂不得,身在敌营还得忍忍忍!

更心疼我伽罗,一旦被抓回去,呵呵呵。。。。

第60章

屋里静谧无声, 伽罗有些摸不准谢珩的态度。

按道理, 他该是格外愤怒的。在相处融洽时, 她瞒着他私自逃离京城,即便有那封信稍做解释, 也无济于事,他必定很生气,不止为她的逃离,还为有意欺瞒, 甚至利用。到了洛州,他没让侍卫用强捉她, 好心登门,她却避而不见, 留下谭氏和易铭在外应付——

那对于尊贵骄傲的太子而言, 着实失礼之极。

他本该震怒,伽罗也盼着他能如此,然后震怒而去,彻底将她视为不识抬举。

可他没有。

甚至隔着门扇心存退让, 而非强闯泄愤。

可如果不是生气,他这又是什么?

她望着旁边魁伟的身影, 见谢珩抬步往外走, 只好跟在身后。

“殿下…”她再度尝试开口。

“闭嘴!”谢珩头都没回,声音冷硬如旧。

这显然是生气极了。

伽罗认命。到了这份上, 再逃避或是刻意激怒,怕是没什么用。况且这毕竟是在旁人的地盘, 闹僵了,对她、对谢珩都不好看,既然不得不面对,就只能跟过去,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

她跟着谢珩走至门口,见他驻足,便自觉上前,开了屋门。

外面谭氏等人还团团站着,唯有岳华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听见动静,她转过身,看到谢珩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再看向伽罗时,那位也正看她,神情中似有稍许残留的歉然。

岳华没吭声,自觉退让在侧,让谢珩出去。

伽罗同谭氏交换眼神,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因外头风冷,不免缩了缩肩膀。

谢珩正在院中,见此模样,吩咐道:“去取披风。”

岚姑应命,匆匆进屋开柜取了,给伽罗披在肩上。

院里众人都屏住呼吸,仆妇们垂首躬身,易铭站在阶下,神情平和恭敬,谭氏亦退让在侧,目光迅速扫过谢珩,那位脸上不见方才的急迫与微怒——像是盛夏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莫名叫人忧心。

谭氏不由再度看向伽罗,却见她正垂首盯着谢珩袍角,任由岚姑系起绸带,神情难辨。

谢珩不则一声,脚下踩着钢针似的,不待伽罗收拾完,迅速抬脚就走。

伽罗如同牵线木偶,两手攥着绸带,快步跟了上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这才起身,依旧鸦雀无声。谭氏怔怔站在廊下,看那一角披风消失在门口,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向易铭道声抱歉。

伽罗跟着谢珩出了易宅,一路无话,紧赶快走,终至谢珩所住的白鹿馆。

这里临近衙署,又是谢珩的临时居处,外围守卫十分严密,进门向内,甬道两侧皆是带甲执戈的侍卫,各自目含精光,必是精锐。途中碰见战青同两名官员迎面走来,躬身行礼时见了伽罗独自跟过来,面露诧异,下意识瞧向谢珩,却见谢珩风一样卷了过去。

伽罗顾不上这些,脚步匆匆的跟着,与战青擦肩而过。

谢珩走得愈来愈快,伽罗跟不上,又不敢出声,只能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小跑才能勉强不被落下。好容易过了重重廊庑殿宇,谢珩总算在一处屋子前止步,拿眼角余光瞥向伽罗。

伽罗微微喘气,在严寒冬日出了半身汗。

眼前的屋子修得恢弘华丽,正中间屋门紧掩,两侧侍卫值守,都是东宫里熟悉的面孔。

伽罗悄悄喘了口气,跟着谢珩走进去,尚未来得及反身关上屋门,忽觉肩膀一紧,谢珩的手臂铸铁似的箍住她,旋即脚下腾空,整个人被谢珩揽在腋下,三两步转过香炉帘帐。身后传来轻微的撞击声,旋即门扇紧合,砰然作响,如小木锤敲在伽罗心上。

帘帐被粗暴扯下时,屋里霎时昏暗了许多。

伽罗心里狂跳,被扔在一副花梨木柜转角处,背脊撞上柜门,微微作痛。尚未站稳脚跟,谢珩便山岳般俯身压过来,双臂牢牢箍着她,阴沉的眼睛逼视着她,眼底浓云翻滚。

“自以为很隐蔽,是不是?”他狠狠盯着她,近乎咬牙切齿,“我的人手遍及京城内外,却白费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找到线索。傅伽罗,你身上那点机灵,全都拿来对付我了,是不是!”他猛地收紧手臂,迫她紧贴过来,勒得伽罗背后的骨头都快碎了。

伽罗强忍着没有呼痛,身子被紧紧箍在谢珩胸膛前,却不得不微仰着头与他对视。

“那日不告而别确实是我不对,但…”伽罗吃痛,原本的镇定语气被挤压得期期艾艾。

谢珩两条腿抵着柜子,欺身压得更紧,枉顾她的辩解,粗暴打断——

“我四处找你,整整一个月!”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浑身力气似乎都聚在双臂,像是要把她压碎了揉进怀里去。胸膛腰肢都被迫贴在他身上,昏暗的角落里隐隐有樟脑的香味,混合着谢珩急促烫热的呼吸,一齐向她扑来。

咫尺距离,唇齿几乎相贴,他眼底翻腾的愤怒清晰可见。

“不告而别,躲藏回避,确实是我不对…”伽罗说话都觉得艰难,脸颊滚烫,被他的目光攫住,躲都躲不开。心中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言辞,到了这情境下,却被他的炙热气息侵袭,混沌得想不起来。

她心里发急,下意识地咬唇,竭力考虑言辞。

谢珩的目光,却陡然变了。

所有的愤怒、思念、担忧、期待、失望全都藏在端肃镇定的外表下,暗中发酵、翻腾,外人跟前他从不表露,千里迢迢地追到了她跟前却被避而不见,某种隐秘的心思,让他更不愿表露,竭力自持。然而心底郁气喷涌,卷着浑身血液冲向脑海,在看到贝齿轻咬嫩唇时,终于寻到爆发的方式。

谢珩猛然抬手,扣在她脑后,旋即低头,恶狠狠地擒住她的唇瓣。

所有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谢珩压着她的唇,肆意蹂.躏。

伽罗被困其中,难以挣扎,前后都像是贴着墙壁,一面冰冷坚硬,一面炙热滚烫。

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曾数度入梦,令她失神、怀念。

——她也只敢在梦里怀念。

这种亲昵让她不自觉的贪恋,却又隐约觉得,像是饮鸩止渴。

整个人都被困在他怀中,浑身骨头似乎都要被他挤压得碎裂,水火交锋之间,灵台中却还保留一丝理智,知道这般情势若不阻止,只会越陷越深,终至玩火自焚——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就差最后一刀斩断藕丝,她已经打定主意一鼓作气,不能再节外生枝。

哪怕有负谢珩的一腔赤诚。

伽罗手脚动弹不得,甚至脑袋都难得自由,难以抗拒,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音。

谢珩堵住她的嘴巴,见她还不老实,怒从心中起,不再满足于柔软唇瓣,猛然撬开唇齿,妄图攻城略地。

伽罗退无可退,使劲偏头,留出一丝空隙,牙齿闭合时,不慎咬破了唇内薄肉。

有锐利的疼痛传来,像是拿锋锐的薄刃割裂肌肤,疼痛格外清晰,她却顾不得这些,尽力挣扎。谢珩仿若未觉,犹自攻城抢地,渐渐尝到香软檀舌间的血腥味,他动作微微一顿,不可置信似的,攫取吮吸,再度尝到血腥味时,才忽然停了攻势。

怀抱犹自紧收,身体和肌肤相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然而那丝淡淡的血腥味还在唇齿间残留弥漫,谢珩慢慢退开,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呼呼的急促喘息,神情却颇僵硬。

他垂眸,看到她唇边有一丝嫣红。

那张脸娇美绝丽,此刻鬓乱颊红,眼波流动,更见妩媚,是曾克制不住时肖想过的迷人模样。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除了迷乱、惊慌,还有抗拒和逃避。

是她有意咬破的?

她竟然如此抗拒他?

谢珩目光几番变幻,时而炙热,时而阴沉。

紧贴的身体缓缓分离,脑海中诸般情绪渐渐冷却,谢珩退开些许,死死地盯着伽罗,脸上阴晴不定。

伽罗心知糟糕,方才被攻袭掳掠,连呼吸都艰难,此时脑海混乱,两腿发软,没了他的身体支撑,竟自滑落些许。她不敢看谢珩的眼神,就势半跪在地,掌心扶在冰凉的地面,头枕着坚硬的柜门,心绪却还未彻底凌乱。

“伽罗欺瞒殿下,自知有罪,愿意接受责罚。但恳请殿下,容我细禀情由。”她初得自由,微微喘息,脸上的红热尚未褪去,眼眸却低垂着,落在谢珩衣角的暗色云纹,像极了那日南熏殿前端拱帝的衣裳。

那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傅高两府陪葬,当时未曾细细体会,过后,却如梦魇般深深印刻在脑海。

她即便盯着地面,也能从谢珩的呼吸中,察觉他的恼怒。来不及体味诸般矛盾情绪,伽罗深吸口气,跪直身子,抬头看向谢珩。

这般反应令谢珩诧异,旋即,脸色愈发难看,胸中郁气更浓。

像是炙热的一团火碰到冰块,未能将其融化,反被其浇灭了火苗。

“什么情由。”他的声音僵硬 。

伽罗缓了口气,“当日我选择离开,是慎重考虑过后的决定,绝非一时兴起,也不是任性逃避。殿下于我,确实恩重如山…”她话未说完,忽听外面有人扣门,不由诧异,看着谢珩。

谢珩的脸色很难看,是她从未见过的难看。

“等着!” 他似不耐烦,厉声道

门外停顿了片刻,旋即传来战青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黄将军有急事求见。”

谢珩的目光攫着伽罗,似在犹豫,片刻之后,倏然转身离去,绕过低垂的帘帐,仿佛刚才强硬闯入般匆匆消失。门扇吱呀作响,旋即重重阖上,而后是谢珩渐渐去远的声音,“锁好屋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伽罗长长舒了口气,心神稍稍松懈,就势瘫软在地。

屋内帘帐厚密,垂落在地时,昏暗寂静。

脸上的烫热尚未褪去,心跳依旧砰砰地如同击鼓,若非身上残留的被挤压禁锢的疼痛和唇齿间他的痕迹,她甚至要怀疑这是场仓促又戛然而止的梦。

她定了定神,瘫坐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满屋安静,她莫名觉得心慌,掀开帘帐快步走到外间,站在冰冷的错金香炉旁。

陈设颇为古拙的屋舍,靠窗是一方长案,上面除了文书笔墨,便是那把谢珩从不离身的漆黑铁扇。长案最边缘,放着那把乌黑冰冷的长剑,剑鞘以皮革制成,上头雕刻细密繁复的暗纹,沁着两处血迹。

伽罗站了半晌,才算是静下心来,回味整个过程——从岚姑突然说谢珩驾临,到谢珩被战青突然请走。

谢珩的态度依旧让人捉摸不透,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十分恼怒,却在恼怒之余,心存退让——如果不是她奋力抗拒,咬破嘴唇,再度激怒他的话。

从炙热攻袭般的强吻,到眼底火焰被浇灭,神情恢复冷硬,其中变化,伽罗看得分明。

虽然激怒他并非本意,但谢珩显然是误会了她的目的。

心里忐忑,却也知道没有退路。

或者前功尽弃,跟随谢珩回京,然后在端拱帝淫威盛怒之下,与谢珩并肩走向悬崖,累及至亲性命。或者狠一狠心,斩断最后一丝牵系,仍旧前往西胡,从此两地相隔,各自走上坦途。

即便不情愿、即便眷恋遗憾,但很显然,第二条路更为明智。

伽罗指尖拂过那把曾抵在她喉间的铁扇,动了动唇角。

还记得初上京时谢珩将扇柄抵在她喉间的情形,冰凉又锋锐,令她胆战心惊。那个时候,谢珩必定是憎恨厌恶她的,所以能毫不犹豫地将钢针抵在她指尖。若不是南熏殿中那数月相处的情分,他的厌恶必定还会延续。

伽罗不知道谢珩是何时起对她有意,但很显然,这半年的相处太过短暂,即便有情意,也如同火石相撞擦出的火花,明亮炙热,耀眼惑人,却未必能延续多久。

如同她可以在身处两难困境时,决意舍弃离去,若谢珩有一日也落入这般境地,未必不会选择放弃。

那样的结局,她赌不起。

尤其当赌注不是别人,而是至亲的性命。

谢珩办完事再回来,已是亥时。

他此行洛州,虽是为伽罗而起意,最要紧的却还是宋敬玄。深入虎穴,身边只有三百侍卫,即便先前已然安插了人手,谢珩也不敢掉以轻心,松懈半分。他在抵达雍城的次日便挑明来意,体察民情之余,矛头直指宋敬玄帐下的别驾。

宋敬玄当然不买账,力陈那位别驾忠君为国,绝无半分私心。

谢珩所需要的,便是拿出如山铁证。此事他先前已有线索,只是暗中行事毕竟太慢,如今要做的,便是以雷霆手腕查明证据。这整个后晌,都是在跟黄彦博、战青商议此事,附带着接见了潜伏许久的杜鸿嘉,和从北凉匆匆赶回的曹典。

全幅心神扑在宋敬玄的事上,直到回到白鹿馆,才想起伽罗。

先前的郁气恼怒尽数被政事驱散,他踏着寒凉夜风到了门前,瞧着里头晃动的烛光时,却忽然止步不前。眼前又浮现她跪在地上的模样,明明娇媚惑人,却偏偏目光倔强冷清。筹谋逃离、避而不见、咬破嘴唇,她步步后退,尽是逃离的姿态。

在盛怒过后,此时此刻,他该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