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勉强站起身,跟她讲道理,“是我表哥射伤它在先,就等我拣回去!”

“那是他箭术太差,射中也没用,才叫猎物跑到我手底下。哪像我,一击毙命!”锦衣姑娘神情中甚为自得,一跃而至野鸡跟前,弯腰探手,已将那猎物拣到手里。

无非一直野鸡,换在平常,伽罗也就作罢。可偏偏方才这姑娘出手突兀,惊得她跌倒扭伤了脚,心里气苦不忿,听她言语中蔑视表哥箭术,又捷足先登夺了猎物,心里也生气起来,怒道:“你怎不讲道理!”说着,瘸了一只脚往前走,想去将那猎物抢回来。

那锦衣姑娘却柳眉微挑,手里马鞭扬起,抽在旁边灌木中,溅起枝叶乱飞。

她咧着嘴笑了笑,全然寻衅的态度,“想抢?来试试啊。”

杜鸿嘉听到动静赶过来时,正巧瞧见了这一幕——伽罗背影单薄,那姑娘手扬马鞭盛气凌人,像是要对伽罗出手的样子。他虽不知详细,心里却是大怒,怒喝一声,腾身而起,踩着树干借力,虎豹般扑向那锦衣姑娘,衣衫带风。

这一出手,气势自是不同凡响。

那锦衣姑娘神色一凛,丢开手中猎物,马鞭挥动,灵蛇般吞吐,卷向杜鸿嘉。

杜鸿嘉手中空无一物,却不闪不避,身子抢到那姑娘跟前,徒手伸出去,从侧面拦腰握住那虎虎生风的马鞭,借力一拉一扯,旋即飞脚踢向那姑娘手腕。

锦衣姑娘被他大力拉扯之下,手掌险些没能握住,见他飞脚袭来,又凶又快,忙侧身闪躲。偏偏马鞭已被杜鸿嘉猛力握住,仿佛铁钳般纹丝不动,她夺不回马鞭,若不撒手,必然躲不过他的飞脚,仓促之下,只好松了手腕闪避,马鞭脱手飞出,被杜鸿嘉抬臂一绕,眨眼间便夺在手中。

这一番来往着实迅捷无比,那锦衣姑娘被他一伸手一抬脚便夺走马鞭,心中亦怒,握拳挥臂,再度袭向杜鸿嘉。

伽罗在旁瞧得清楚,这才发现那姑娘锦衣之下穿着双羊皮马靴,结实的皮革裹住整个小腿,虽不及杜鸿嘉虎虎生风,伸腿踢脚之间,出招也是干脆利落,竟有些岳华的飒爽英姿。

那边两人纠斗,杜鸿嘉既已夺了她马鞭,便无伤人之意,出手留有分寸。

锦衣姑娘看过他方才凌厉迅捷的身手,瞧得出他这回手下留情,不喜反怒,娇声斥道:“各凭本事比试身手,谁要你让!”出手愈发狠辣,俨然一副不分出高低不罢手的模样。

这般姿态,倒叫杜鸿嘉一笑。

他在京城时,能碰到的多是书香人家的千金,抑或如表姐妹般的侯门贵女,这些姑娘自幼矜贵娇养,或柔弱窈窕,或端庄稳重,甚少有人练武。唯有从军之后,碰到过些将门姑娘,家传之学在身,性情又颇豪气,泼辣果敢,好胜喜斗——跟面前这姑娘甚为相似。

既是有意要比身手,刻意相让就显得瞧不起人了。

杜鸿嘉不再留情,拳脚大开大阖,几招往来,便已占尽上风。

眼看对方已没了还手之力,可迫得她认输作罢,茂密林木间,又有个灰色身影飞扑过来,抢在两人之间,解了杜鸿嘉攻势,旋即趁着杜鸿嘉意外犹豫的功夫,拉住那姑娘的手臂,退到两步开外。

杜鸿嘉收了攻势,满脸诧异,“蒙大哥?”

“鸿嘉,许久不见!”灰衣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剑眉之下一双精光奕奕的眼睛,令那张五官甚为普通的脸平添神采。他将那姑娘拦在身后,落地时就势收手抱拳,含笑向杜鸿嘉道:“两年没交手,你这功夫可是精进不少。”

杜鸿嘉哈哈一笑,旋即回身向伽罗道:“这位是蒙将军的公子蒙钰,是友非敌。”

伽罗方才被近在咫尺的比试吸引,暂且忘了脚踝伤痛,闻言正要上前,脚步踩出去,才觉出疼痛,不由低吸口凉气,赧然欠身为礼,“蒙公子。”

杜鸿嘉瞧见,脸色微变,那边蒙钰已道:“这位姑娘受伤了?”

“只是崴了脚踝,不妨事。”伽罗忙微笑道。

她在议和过后便知道,蒙旭在谢珩对阵鹰佐的时候立了头等功劳,将虎阳关守得牢固严密,十分得谢珩父子赏识。如今既然蒙钰在此现身,必定是为襄助谢珩而来。方才被惊得摔倒崴脚的那点气恼,早已在看杜鸿嘉跟那姑娘比身手时烟消云散,此时更无芥蒂。

蒙钰却颇歉然,“必定是香君行事鲁莽,伤到了这位姑娘。对了——”他一把扯过后面的锦衣姑娘,向杜鸿嘉道:“这是舍妹香君,这回跟我出来长些见识经历,谁知顽劣性子不改,不慎又伤了人,还请姑娘别见怪。”

蒙香君虽被击败,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脸上却颇欢欣。

听了蒙钰这话,她才皱眉,不满辩解,“不是我伤的她。”

伽罗也是莞尔,“跟蒙姑娘无关,是我急着去拣猎物,脚下没看路,才会不慎受伤。”

——被惊得摔倒这种事,伽罗不肯说出来,实在是不愿丢人。

那头蒙香君却是眼中一亮,向伽罗笑了笑,挤挤眼睛。

伽罗不明所以,只小心翼翼地上前,将丢在地上无人问津的野鸡拣起来,被蒙香君顺手接过去。她一身劲装,十六岁的姑娘个头比伽罗高些,英姿飒爽,往伽罗跟前一站,笑容爽朗,“方才言语得罪,妹子别见怪,你脚上有伤,我帮你拎着。”旋即凑到伽罗耳边,低声笑道:“多谢你帮我瞒着大哥,否则我又得受一通教训。”

“蒙姑娘客气。”伽罗答得一本正经。

那侧杜鸿嘉顺势道:“这位是我傅家表妹。”

蒙家兄妹遂含笑招呼,伽罗回礼。

打猎的事就此戛然而止。

杜鸿嘉虽不及战青得宠信倚重,却也是谢珩手底下排得上号的得力干将,知道蒙家兄妹来这里的用处,不再耽搁,招呼他兄妹二人一道下山。

蒙家兄妹是骑马而来,只因蒙香君中途起意,要猎些野味送给谢珩做见面礼,才会顺道进了山里,碰巧遇见杜鸿嘉。他兄妹二人自回原处去取马,杜鸿嘉约定在坡下路口相见,这才走到伽罗身边,温声道:“还能走路吗?”

“轻点走,应当没事。”伽罗方才是受惊扭伤,倒不算太严重。

杜鸿嘉却记得她方才走路时小心翼翼的姿势,虽不严重,想必也甚是疼痛。

当着蒙家兄妹的面,他并未提及,无非是想给蒙钰留个颜面。这会儿低头瞧了瞧,眉头微皱,旋即屈膝,半蹲在伽罗跟前,“我背你过去,到了马上,便能无碍。”

伽罗年幼的时候,有一回跟杜鸿嘉去玩,踩进泥潭里脏了鞋袜,也曾叫他背过。

时隔四五年,当时的少年幼女都已长大,再让杜鸿嘉背着,即便是表兄妹,却已不大合适。尤其是她已十四岁,比起九岁时平平的身板,胸前渐渐鼓起,就这样趴在杜鸿嘉背上,确实有失分寸。

她有些犹豫,道:“也不算多重的伤,表哥扶着点,应该能走过去。”

“山路本就难行,若是逞强走过去,这个月就别想再走路。或者你想尝试单脚跳过去,不慎再崴了另一只,到病榻上躺半个月?”杜鸿嘉哪能不知道她的顾虑,想了想,方才下意识的就想背着她,细想确实不妥,便又站起身,“抱你过去吧,下了陡坡,我再牵马。”

“好。”伽罗没再推辞,虚抬着被崴的右脚,任由杜鸿嘉抱起,迎着冬日凛冽的风下山。

好在两人的马离得不算太远,走五射之地即到。

伽罗两只手臂环在杜鸿嘉颈间,却只是扭头瞧着远处的马,顺道指点远处景致,譬如山顶上哪形如兔子的巨石,譬如刀削斧劈般直断而下的悬崖。

杜鸿嘉也抛开种种杂念,双臂稳稳托着她,到了马跟前放她下地,再扶她上马。

骑马往回走了一程,到得约定的路口,蒙家兄妹早已到了。

他俩也都猎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捉了两只活蹦乱跳的灰毛野兔,装在网兜里。

一行四人骑马赶往庄院,冬日郊野的风中,衣袍猎猎。

那位蒙香君方才比试拳脚时输给杜鸿嘉,心里不服气,借机提出要比赛骑马,摩拳擦掌。蒙钰固然出言喝止,杜鸿嘉却也未推辞,两匹马疾驰过原野,也不知是蒙香君马术极好,还是杜鸿嘉有意想让,竟是不相上下。

伽罗和蒙钰追过去时,他两人已比试罢了,在前面路口等着,据说打了平手。

蒙香君欢欣之余,连声向蒙钰夸赞,蒙钰斥她顽劣,蒙香君浑不在意,一路笑语。

*

到得庄院之外,杜鸿嘉随手召来个侍卫,将猎来的野鸡交给他,吩咐送到厨房去。而后扶着伽罗下马,连同蒙家兄妹,一道往里走。

还没走至谢珩所住的院落,就见迎面谢珩带着战青和曹典大步走来。

冬日肃杀,万物凋敝,除了松柏尚绿,并无其他鲜艳颜色。

谢珩穿着身黑色的衣裳,中间装饰以朱红的麒麟纹路,格外惹眼。出门在外,又是紧张备战,腰间蹀躞玉佩全都不见,只换了条朱红锦带,平添贵气。惯于握剑的两只手藏在披风里,宽肩瘦腰,身姿挺拔,衬着那铸造精美的乌金冠,格外端贵威仪。

他的身后,战青和曹典都换上了软甲,各自执剑跟随,愈发衬托出谢珩的凌厉气势。

蒙钰从那身气势中便已判断出了谢珩的身份,只是不敢确信,见杜鸿嘉拱手行礼,才算确认——

来这里的途中,他已收到了谢珩派人递来的口信,知道这回谢珩只带了左骁卫大将军黄彦博随行,余下的多是东宫所属武将。黄彦博是成名多年的老将,年纪对不上,而杜鸿嘉居于东宫卫率的四品官位,会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自然就只剩谢珩了。

这偏僻之地,能有这般端贵威仪气势的,恐怕也只有谢珩。

蒙钰这还是头一回亲眼见着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太子殿下,目光粗粗打量一番,单这身气势就足以令人敬服。他当即同蒙香君跪地行礼,“微臣蒙钰,携舍妹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谢珩抬手示意,目光扫过蒙钰,继而瞧了瞧蒙香君,甚是满意。

旋即,他的目光便落向了伽罗。

方才他们四人进门时,谢珩就瞧见了——他们仿佛十分熟稔似的,四个人状若闲谈,伽罗脸上还带有笑意。只是她走路时瘸着一只脚,被杜鸿嘉扶着胳膊,走得小心翼翼。

谢珩固然留意,这当口却不好表露,瞧着没有大碍,只暂时按捺住担心,继而吩咐战青,先请蒙家兄妹去歇息,洗去路上风尘,晚间再一道议事。

而他也正有事,要去折冲府里一趟。

脚步匆匆走过,众人行礼恭送,战青随即请蒙家兄妹随他去住处。

谢珩行至门口时,听见蒙家兄妹开口暂别,除了杜鸿嘉应答,伽罗也以蒙大哥、蒙姐姐称呼,含笑说话。

那略带柔软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稍稍动摇谢珩的心神,令心里平白生出些许不悦。

他们相识能有几个时辰,竟然就叫他蒙大哥?又是表哥,又是蒙大哥,就连岳华都能被叫声姐姐,唯独对他,只有客气恭敬的太子殿下。

伽罗回到住处,便请杜鸿嘉帮忙安排个侍卫,将野鸡洗剥干净,等她晚间做成鸡汤。

杜鸿嘉因蒙家兄妹提前到来,知道谢珩所给的那两日歇息必会泡汤,送伽罗到住处后没再耽搁,出门吩咐侍卫将治扭伤的药膏送到伽罗住处,便先走了。

伽罗终于得空,待外人退去,才由岚姑扶着到榻上坐着,除掉鞋袜。

谭氏通医术,早年独行千里,没少碰见这等小伤小病,也无需郎中过来,将伽罗脚踝仔细检看过,又轻轻按了几处问伽罗是否疼痛。

伽罗最初崴脚时确实疼痛,后来到了马背,单脚踩着马镫,令负伤的脚踝歇息,至此时,痛感已经轻了许多。谭氏稍觉放心,说她崴得并不严重,未必太过伤及筋骨,寻了冰袋敷过,抹了药膏后叫她歇了半个时辰,而后再抹一点。

如是数次,经谭氏一番妙手,到傍晚时脚踝痛感消失,已能下地走路。

只是伽罗毕竟怕触痛伤处,走路时也格外小心。

厨房里的野鸡早已洗剥干净,伽罗从前几乎没进过厨房,并不会做汤。好在总归吃过各处美食,觉得滋味不错时,也会顺道问问做法。她的记性向来不错,瞧书的时候虽不算过目不忘,瞧个两三遍,也能将脉络概要记得清清楚楚,记个食谱子自然不在话下,况且岚姑勤快,做饭的手艺不错,按着伽罗所说的味道食谱,很快领会其意。

这庄院里是供谢珩和侍卫们临时留住所用,要供着两百多人的饭食,厨房里一应厨具作料皆是齐备。

岚姑亲自动手,将其中一只野鸡剁碎,备好诸般配料,炖成鸡汤。

伽罗头回给人做饭食,心里也颇期待,待得做成时闻见扑鼻香气,食指大动。

谢珩那里还没回来,想必还在忙碌,她便先盛了些给谭氏,同岚姑一道品尝,肉酥汤美,十分欢喜。遂将余下的半份煨着,等谢珩晚间换药时,顺道给他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闷骚太子的隐秘心声#

总有一天,要让她叫我珩哥哥!

第67章

这晚谢珩回来得甚晚, 伽罗直等到戌时将尽, 才等到谢珩派来传召的侍卫。

外头天已全然黑了, 因浓云遮月,夜空一团漆黑。这庄院里毕竟简薄, 除了廊下挂着的一排灯笼,别无旁的照明之物,加之侍卫们多忙于备战安排,仆妇人力有限, 那灯笼也只是亮着七八处,只照亮廊下方寸之地。

伽罗就住在谢珩隔壁院落, 出门时披了氅衣,戴上风帽, 手拎食盒, 捂得严严实实。

谭氏不放心,叫岚姑在前挑着灯笼,扶着伽罗,别再出意外。

是以当伽罗走来时, 跟前只有微弱的灯笼光芒照亮前路。

谢珩站在屋内,透过窗隙瞧着渐渐走近的那团光芒, 深沉夜色下, 各处昏暗,唯有她的身姿被灯笼照亮, 朦胧修长,只是姿态算不算婀娜, 因伽罗负伤的那只脚不敢踩实,脚下一轻一重。

谢珩微微皱眉,瞧着她渐渐走近,脚下不由自主地挪到门口,掀起门帘时,险些让正欲进门的她撞个满怀。

伽罗微诧,抬头道:“殿下是有事要出去吗?”

谢珩“嗯”了声,又道:“既然来了,换完药再走。”旋即盯向伽罗手中的食盒。

伽罗一笑,将食盒递到谢珩跟前,“今日跟表哥出去,猎了几只野鸡,做了份汤给殿下尝尝,很能补血。”待谢珩接过,便摘下风帽脱了氅衣,随手搭在门口旁的木架上,抬步往内走。

谢珩手中拎着食盒,险些伸左手去扶她,猛然警觉,遂大步入内,搁下食盒,又返身到她跟前,扶住她的手臂,道:“脚怎么了?”

“不慎崴了,但并无大碍——殿下先换药,还是先尝鸡汤?”

“喝汤。”谢珩觑着她,挑起些笑意,“还没尝过你的手艺。”

“若真是我的手艺,殿下怕是再也不想尝了。这是岚姑做的,我在旁边帮点忙,不过味道很不错,今日捉它的时候费了不少劲,想必它身子强壮,更能补人。”伽罗走至桌边,开了食盒,从中取出小碗汤勺,给谢珩盛了递过去。

谢珩尝了一口,果然夸赞。

伽罗莞尔,素手支颐,看他满意,心里自然也高兴。

谢珩吃了半碗,又漫不经心地道:“是杜鸿嘉带你去的?”

“嗯,本来想请岳姐姐帮忙,表哥说正好他有空,就没再叨扰岳姐姐。”

“那蒙钰兄妹呢?”谢珩随口问。

伽罗遂将去拣负伤野鸡时碰见蒙香君的事说了,只是没好意思说是惊得滑到在地崴了脚,只说是山路崎岖不慎踩空。她从前并未亲自去射猎过,这还是头一回,新奇之下的欢喜溢于言表,连同在山里见着哪些活物,也一并兴致盎然的道来。

谢珩将她瞧着,眉梢渐渐带了笑,一口气将那鸡汤喝得干干净净,连同里头肉也吃光,才心满意足,走至小憩用的短榻上,让伽罗过来坐着。

待伽罗坐稳,谢珩也不急着换药,却是弯腰伸手,将伽罗负伤的脚捉住,放在他膝盖。

伽罗微惊,下意识就想收回,却被谢珩牢牢捉着,动弹不得。

那只手抓得不算有力,兴许是怕捏痛脚踝,只落在小腿上。

这姿势过于唐突,伽罗脸上顿时涌起热意,忙道:“外祖母已经上了药,并不碍事。”

谢珩只觑了她一眼,手掌握着她的小腿,即便隔着裤袜,依旧能觉出纤秀柔软。他喉结动了动,眸色微深,遂低头瞧着她脚踝,手指轻轻按着试探,口中道:“还疼吗?”

“不疼了。”伽罗立马回答,感觉脚踝像是被烙铁箍着似的,想要收回。

“口是心非。”谢珩牢牢握着不放,直白戳破她的搪塞,“走路时不敢踩实,显然是尚未痊愈,再这样走两天,当心变成小跛子。”他语气中带几分揶揄,左臂仍旧毫无生机的垂着,右手却握住她的脚踝,掌心用了些力道,缓缓揉搓。

他是习武之人,年幼的时候攀墙爬树,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对这些伤极有经验。

手指轻触几处,没见伽罗有反应,且她脚踝未肿胀,便知她伤得确实不重。先前谭氏已拿冰袋冷敷过,又抹了治扭伤的药膏,几个时辰过去,这会儿已不忌触碰。他隔着罗袜缓缓揉捏,那份力道像是最适宜的温水,缓缓渗透进去,将里面因冷敷而微微僵硬的经脉血肉都揉开了似的,很舒服。

伽罗却来不及感受这份舒适,红着脸,一时间手足无措。

谢珩眼角余光瞥见,看到她垂眸拘谨,脸泛微红。

手底下的脚踝仿佛变得无比绵软,他手掌力道不变,心里却有个荒唐的念头,让他几乎想顺势游走而上。

喉咙里咕噜一声,谢珩抬头,目光像是藏着火苗,烙在伽罗眼底。

屋中烛光昏暗,他冷峻的轮廓却分外清晰,那双眼睛瞧着她,像是欲捕获猎物的狼,渐渐炙热。

伽罗的心跳陡然急促起来,砰砰砰砰,像是能听到似的。

这氛围着实过于古怪,伽罗被瞧得浑身都难受,直觉此刻的谢珩必定没打好主意,也顾不上失礼了,伸手过去将谢珩的手掰开,而后站在旁边,声音都显得局促,“殿下,该换药了。”

娇美的脸颊泛红,躲避他的目光,羞窘可爱。

谢珩唇角动了动,低头藏起笑意,只淡声道:“换药吧。”

他坐着不动,肩膀微垮,仿佛十分疲累。

伽罗只好帮他宽衣,将外裳褪到腰间,里头中衣穿得不算严实,没费多少力气便解了,伽罗方才被他瞧得心里怪异,此刻脸上红热未退,触到他温热的手臂,有种异样自指尖直麻到心里去。她竭力摒弃杂念,细心瞧那伤口。

稍稍侧头,便见谢珩正盯着她,目光灼灼,凑得极近。

这人显然没怀好意,然而毕竟是被她连累负伤,伽罗有苦难言,想了想,将旁边一架海棠收腰小圆桌推过来,拉起谢珩的手臂搭在上面,再搬个绣凳到旁边坐着。旋即向谢珩和善笑道,“殿下若是劳累,先眯会儿。”

原本触手可及的人,变成了一臂之距,谢珩还伤着左臂没法动,只能干看着。

心里明白她还在犹豫,却也不像从前那样对他敬惧,所以明摆着耍心眼,无所顾忌。

谢珩低哼了声,仰头靠在软枕,阖眼歇息。

柔软的指尖蘸了药水抚摸揉捏,渐渐驱散满身疲惫,令浑身紧绷稍稍舒缓。

这些日劳力费神,确实十分疲惫,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靠着软枕躺在榻上,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小睡过去。然而那些触感还是真实的,伽罗微凉柔软的手指,落在他手臂上的温热鼻息,蹭过伤口的细纱…

轻盈如蝶翼般扫过手臂,落在心上。

伽罗捏着细纱,缠得小心翼翼。

那伤口的颜色虽比先前好了许多,然而血肉未愈合,仍旧瞧着怕人。伽罗不敢触痛谢珩,听他鼻息平稳渐渐入睡,遂重回榻边,小心包扎。待纱布缠好,就想起身去洗干净手,再给他穿好衣裳后离去。

谢珩睡意渐沉,此刻意识朦胧,半在梦境。

伽罗起身时,梦里的他却敏锐地察觉了倏然离开的手和床榻旁起身的人。

脑海里某根弦霎时绷紧,他下意识伸手,牢牢握住伽罗的手。旋即睁目,朦胧看到正欲离去的身影,坐起身的同时用力一扯,口中低促道:“别走!”

伽罗哪料熟睡的人会突然出手,被他大力拉扯,身子一倾,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

谢珩的睡意已然散去,右臂却就势收住,紧紧将她抱住,胸腔犹自砰砰直跳。

伽罗低呼,身体跌在他腿上,脑袋撞在他不着寸缕的胸膛,将他硬鼓鼓的肌肉亲得结结实实。猛然袭来的男人气息,令她有片刻懵然,唇边就是他光裸的胸膛,那是从未有过的刺激,令她脸上迅速涨红。

旋即,残留的理智让她想到另一个问题——

“伤口!”她顾不得羞窘,握住谢珩手臂。

谢珩满脑子旖念被她所惊,反应格外迅捷,嘶的一声皱起眉头,左臂没了骨头般垂落下去,微微颤抖,仿佛痛苦之极。

伽罗吓得声音都变了,“伤口如何?要不要叫…”

“不用。”谢珩抽着冷气回答,低头瞧见伽罗滚烫红透的脸,不待她爬起来,就势伸出右臂将她压回怀里,握拳咬牙,沉声道:“能忍。”

他果然能忍,右臂将伽罗越抱越紧,叫她烫热的脸颊贴在胸膛。

谢珩眼底渐渐带了血丝,声音都似嘶哑,咬牙切齿道:“伽罗,你闯的祸!”

伽罗满心满脑都是他的炙热胸膛,只剩三成理智还能思考,愧疚道:“我也不知道殿下会突然…手臂不是不能动了吗?”

“是几乎废了,不能用力,免得伤势更深!”谢珩强词夺理,胸膛起伏,疼得声音都哑了,“我正睡着,哪里防得住。这回拉伤,又得废半个月。”

伽罗很委屈,又很担忧。

她纵然不笨,对毒.药这类东西毕竟知之甚少,虽觉得谢珩方才那用力一拉跟从前的凶悍无异,被谢珩这般指责,心里也犹豫起来——谢珩当时说手臂几乎废了,没法动弹,她只当是伤及筋骨无法用力,如今看来,是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原来是不能用力,免得加重伤势。

然而这回的事终究怪不到她头上,伽罗挣扎着从谢珩怀里爬起来,满脸通红。

“我哪知道殿下会突然…”

——突然发疯。

谢珩当即镇压她的反抗,咬牙道:“谁让你先逃出京城,让人担惊受怕。”

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伽罗脑子都发烫似的,片刻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她逃出京城,他日夜悬心,连梦里都紧绷着怕她再逃走,才会有方才过于激烈的反应。

罪魁祸首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