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红帘帐落下的一瞬,强忍许久的泪滚落,她抬袖轻轻拭去,双手交叠在膝前端坐。

当时决意嫁给谢珩,她几乎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心态,父亲、谭氏和戎楼外祖父诸多顾虑悬心,却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回京。戎楼外祖父在繁重国事缔盟之下,为她周旋筹谋,谭氏和傅良绍更是忙碌,诸多教诲劝诫,唯恐她进了皇家受委屈。

这一切,都不容辜负。

伽罗垂眸端坐,鼓乐声里,队伍缓缓行进,终抵东宫。

精挑细选的侍卫身手出众,不止行路平稳,落轿时更没半点摇晃。帘帐被喜娘挑起,伽罗缓步出去,隔着朱红盖头,一眼就看到了宫门口身姿挺拔的谢珩。虽瞧不清面容,那般身姿气度,却如鹤立鸡群,在宫人环侍之下,格外惹眼。

他的背后则是东宫的正门,青墙朱门,巍峨轩昂。

去岁重阳悄然离开时,伽罗全然没有想过,她竟然还能回到这里。

红妆花嫁,鼓乐吹笙。

即便前路仍旧未卜,比起彼时的尴尬处境,却已好转了许多。

头顶上凤冠沉重,朱红喜服穿在身上,每一步都须走得小心翼翼。伽罗随着喜娘慢行,渐至谢珩附近,被人塞了一段红绸在手里,自东宫正门入内。

太子大婚,礼部素有规制,前几日也特地有人到傅宅,跟伽罗讲过。

伽罗按着喜娘和女官的指引,一步步走向正殿。脚底下甬道平整,两侧都是前来道贺的亲贵重臣及命妇内眷,盛夏带着一丝热气的风中,甚至能嗅到脂粉香味和典膳局所备筵席的味道。宝石金玉压得脖颈微微酸痛,红绸遮盖之下,人影尽皆模糊,满目靴衫中,谢珩的喜红衣裳格外醒目。

两人只隔着三步的距离,谢珩步伐与她一致,每一步都迈得极小。

而后入殿叩拜天地,再入洞房撒帐行礼。床帏、桌椅、烛台,满室仿佛都是红色的。那些来道贺的命妇也都穿了鲜艳喜庆的颜色,连同公侯重臣府中的数个孩童一道,将伽罗和谢珩团团围住,直待谢珩以玉如意挑起盖头,又齐声夸赞道喜,而后跟着女官退出去。

满屋喧嚣尽去,宋澜手捧金盘,带着侍女们出屋,岚姑也悄声退到外间。

伽罗垂着的眼眸抬起,由腿至腰再至胸膛,再看到谢珩的脸。

冷峻英挺,微带笑意,正觑着她。

伽罗心里跳了跳,蓦然想起昨晚谭氏的嘱托,脸上一热,强作镇定地冲他一笑。

谢珩盯着她,笑意更深。

凤冠华美,喜服贵丽,盛装映衬之下,她的容色娇艳,神貌若画,如同嵌在其中最漂亮的宝石。红唇微抿,眼睫轻颤,妙目顾盼间含笑带羞,稍添妖娆妩媚,如同风吹起满湖涟漪,动人心扉。

“很好看。”谢珩低声,坐在榻侧。

伽罗“嗯”了声。

谢珩盯着她,特意补充道:“比上次还好看。”

伽罗心中微愕。今日大婚盛装,自然比平时好看,谢珩这话似有所指…她对上他的目光,却见那双惯常深邃冷肃的眼睛里,带些揶揄打趣。她怔了一怔,上回见面无甚特别,唯有临别时她那句话…

本是无意间的打趣调侃,如今心里装着谭氏教过的事,再回想,那句话的意味就变了。

伽罗脸上陡然一热,再瞧谢珩,他但笑不语。

屋外响起谨慎的扣门声,谢珩凑近了在伽罗颈间一嗅,低声道:“等我回来——别急。”

说罢,恋恋不舍地起身,理了理衣裳,昂然走了。

伽罗气闷。

片刻后岚姑和宋澜进屋,将侧殿中备好的饭菜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数名侍女。

伽罗粗粗扫过去,为首两人是从前在南熏殿侍候过她的,余下几个眼生,却十分恭敬。既已重入东宫,身份骤转,伽罗也不客气,任由宋澜亲自摆好杯盘碗盏,才吩咐她们退出去,只留岚姑在身旁。

伽罗自晨起用过粥菜后,中间只小心翼翼吃了几块糕点,方才撒帐时就觉得饥饿,至此时黄昏将近,闻到那扑鼻菜香,更觉腹中空空,馋虫蠢蠢欲动。

她暂将凤冠取下,快步到桌边,夹菜送至嘴边,却又停住。

旋即看向岚姑,稍露尴尬。

岚姑会意,取了方柔软白帕送过来,“姑娘先擦擦,我这里带着口脂,待会补上。”遂轻轻将嫣红膏脂擦干净,叫伽罗放心用饭。

*

谢珩归来已是戌时二刻。

太子大婚,满朝亲贵重臣几乎都聚得齐全,加之端拱帝膝下就他这独苗,自皇帝、段贵妃机至底下将相公候、地方大员和京兆小吏,送礼的队伍排到远处,入夜时还未散尽。而东宫内筵席摆满,端拱帝亲坐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去,剩下姜相及徐公望、赵英等都是股肱重臣,他们诚心前来道贺,谢珩并未轻慢,直应酬至此时,才以醉意难支为由离席,余下的交给韩荀、战青、杜鸿嘉等人。

洞房设在芙蓉陵,算是往后太子妃起居之处。

芙蓉陵因地势而得名,十丈见方的池内生满荷花,池边往南则是一处小丘。匠人借着地势修建起正殿,两侧斜坡设游廊石阶,闲时登上旁边抱厦的二层,借着地势,能将东宫内外的殿宇及清思园都瞧见。

如今花虽未开,荷叶却已清圆铺满,晚风送来,清香宜人。

从前因妃位空悬,后半边殿宇锁闭,谢珩甚少来此。而今醉中归来,廊道两侧宫灯高悬,亮若白昼,周遭游廊精巧,红绸彩画,比起昭文殿的冷清威严,别有意趣。

他踩着夜风大步走来,到了殿前脚步微顿,抬起袖子,没闻见浓烈酒味,才拾级而上。

殿外,宋澜吩咐人打帘,要上前搀扶时,还没碰着谢珩衣袖,方才脚步凌乱的人却如踩疾风,倏然从她身边经过,只给她指尖留下一道凉风。

里头岚姑听见动静,忙率侍女跪在帐侧。

谢珩的脚步又虚浮不稳起来,身子略晃了晃,借着旁边紫檀雕螭长案站稳。

屋内红烛高照,伽罗凤冠霞帔,端然坐在榻上。见他走进,起身迎接,只是凤冠沉重高悬,她走得小心翼翼,被谢珩堵在桌边。她的身量高了不少,站在身材高大的谢珩跟前,已然及肩。

她温声叫他“殿下”,扶着他坐在桌旁。

岚姑已然捧了杯盘上来,玉壶瓷杯,上绘鸳鸯,而后屈膝行礼,自退至门外。

屋里只剩两人并肩坐着,谢珩身上酒气不算太浓,但看方才步伐,显然醉得不轻。伽罗心里鹿撞般挑着,手上却丝毫不乱,将两杯酒徐徐斟满。

谢珩却已趁着这间隙帮她摘下凤冠。

满头青丝盘坐发髻,没了那金玉装点,反倒能细看她。微抿的红唇,风情绰约的眉眼侧脸,柔嫩的耳垂未经妆点,烛光下诱人品尝。那是肖想了许久的滋味,从前还需克制,而今却已送到嘴边。

谢珩果然垂首含住,舔了舔。

伽罗执杯的手一颤,险些洒出去,忙侧头逃开。

“已喝醉了,还给我喝?”谢珩声音低沉含糊,滚热的酒气哈在耳边,令人心颤。

伽罗耐着性子将酒杯送到他跟前,“宫里姑姑说了,这酒不能不喝。”

“好。”谢珩接过,与她绕臂交颈,喝下合卺酒。

肌肤相贴,香软诱人,点燃潜藏依旧的欲望,蠢蠢欲动。

暌违将近一年的时光,再度于东宫中拥她入怀,谢珩与她额头相抵,淡淡酒气里,声音低沉,“我等了你九个月。傅伽罗——你注定是我的人,逃也逃不掉。”

伽罗翘唇,“是我自愿回来的。”

“嗯?”

“我本可以逃掉,毕竟这条路实在太艰难。”她低声说,挑眉瞧他。

谢珩不悦,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咬。

伽罗笑了笑,续道:“但我还是回来了。殿下知道为何?”见谢珩目光微亮,她将双臂伸出,环在谢珩脖颈,“我舍不得。舍不得让殿下独自负重前行,孤独隐忍。舍不得就此错过,余生再难相会。所以,哪怕皇上不喜欢我,我仍旧回来了。”

“很勇敢。”谢珩碰了碰她的鼻子,“往后,我会护着你。”

“好。”伽罗柔声,靠在谢珩肩上。

熟悉的月麟香近在鼻端,谢珩稍稍低头,便能看到微敞领口处的雪白胸脯。那一粒红宝石缀在双峰之间,如水滴,如樱桃,衬在柔白的肌肤之上。

谢珩眼底蓦然一暗,却见伽罗伸手入怀,取出个东西。

小小的石榴香囊,荷叶浮波,鸳鸯戏水,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谢珩单臂揽着她,将那香囊细看,“给我的?”

“绣了很久,殿下别嫌弃。”伽罗低声,扫见那双鸳鸯,觉得窘迫,遂强作镇定,“绣工当然不算好,却也费了许多功夫,手指头这会儿还疼呢。”

“我看看。”谢珩就势捉住她的手。

葱白般的手指,柔腻细嫩,其实已看不出半点痕迹。

谢珩随手挑起她中指,“这里?”

伽罗“嗯”了声,想收回手指,却见谢珩低头,将她手指含入口中。她脸上一红,对上谢珩的目光,却见方才还颇清明的眼底,不知何时涌出酒意,如有火焰蠢蠢欲动。目光相对时,谢珩将她手指吮了下,猛然收紧怀抱起身。

旋即在伽罗的低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至床榻,屈膝将她放在榻上。

第87章

次日伽罗醒来时浑身疲惫酸痛, 睁开眼睛, 是谢珩的胸膛。她懵了片刻, 脑袋里才清醒起来,目光微抬, 瞧见他的喉结近在咫尺,双唇抿着,阖眼安睡。

他的五官硬朗,平常目含冷厉, 令人敬畏,此刻威仪之态收敛, 令人觉得亲近。那双偶尔皱起的眉头全然舒展,愈见英挺。比起从前在淮南时的沉默阴郁, 比起初至京城时的冷厉狠辣, 此时的他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伽罗还记得昨晚他在汗珠滚落时的笑容,依稀有当初少年渡水而来、翩若惊鸿的风采。

那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惨痛了——

伽罗本以为圆房会如外祖母所说,在忍过那阵痛楚后, 同枕共被地睡觉就好。谁知谢珩折腾了整日也不见累,在她歇息片刻, 想忍痛去浴房时将她捉回, 又将她压着欺负。二度事毕,伽罗满身酸痛, 身子仿佛被马车颠了几百里似的,疲累之极。加之她昨日早起, 又被谢珩酒气侵袭,只想早些睡觉。而谢珩也是气喘吁吁,满身都是湿哒哒的汗。

她忍着疼痛,好言好语地劝他早些歇下,却还是被谢珩使蛮力捉着折腾了第三次。

那之后的事,伽罗已不想回忆。

在不甚清晰的印象里,谢珩直折腾得她筋疲力尽,才将她抱入浴房擦洗。那会儿她又痛又累,虽体尝出些许欢好滋味,却瘫软如泥,也顾不得臊,挂在谢珩身上胡乱擦洗,眯着半只眼睛穿好亵衣亵裤,扯了寝衣套上,不知是何时睡去。

哪怕到此刻,精神虽然恢复了,浑身也是酸软的。

伽罗低头瞧了瞧,身上寝衣还在,胸脯却几乎没半点遮掩,腰间还压着他的手臂。

脸上陡然腾起热意,她下意识收紧衣襟,旋即探头望向帐外。

红烛已然微弱,屋内却颇敞亮,显然天色不早。

既已嫁入皇家,成婚次日需按着吉时同谢珩去祭拜宗庙,跪领敕封金册,不能耽搁太晚,而她显然已睡得迟了。

伽罗恨恨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挣扎着想坐起身,睡在外侧的谢珩察觉动静醒过来,揽着她的腰便勾向怀中。

隔着极薄的丝绸寝衣,他的掌心滚烫。

昨晚的记忆涌上来,伽罗连人带着锦被往床榻里侧滚过去。

谢珩沉睡才醒,有些不解地看她。

伽罗收紧衣裳,“时辰不早,殿下该起身了!”

“不再睡会儿?”谢珩声音低沉。。

伽罗怕他兽性再发,忙道:“再睡该误时辰了。”

遂扬声叫岚姑。旋即,屋外响起岚姑叫侍女们准备伺候盥洗的声音。

谢珩不惯被女人伺候,明白伽罗此举意图,颇气闷地瞧了伽罗一眼,翻身下榻,自往内室去了。

不过片刻,门扇开处,岚姑先进屋,进入帐内将昨晚丢在榻旁的衣裳挨个捡起收好,这才叫侍女入帐服侍伽罗起身穿衣裳,收拾床榻。

伽罗满身酸痛,被岚姑扶着走了两步,身底下更是难受。好容易进了浴房,将整个身子浸入浴桶,浑身的酸痛才似被冲得舒散开来。然而身下的疼痛却还依旧,遂支支吾吾地跟岚姑说了。

岚姑心疼,待她沐浴过后,特地取药膏给她擦,伽罗怕臊,背过身自己抹了,再穿衣裳。那药膏是谭氏在她出阁前就备了的,触肌生凉,柔润温和,很能缓解疼痛。

伽罗趁着用早饭前的功夫靠着短榻歇了会儿,感觉好了许多。

比起她,谢珩可算龙马精神,容光焕发。

见伽罗总坐在短榻上不动,起初不解,低声问了两次,见伽罗只赌气瞪他,才明白过来,觑着她低声道:“还疼?”

“很疼。”伽罗没好气,低声抱怨罢,拍开他背过众人探向小腹的手。

外头饭食已经摆好,宋澜过来恭请。

伽罗起身时微晃了晃,被谢珩扶住手臂。

“我扶着你走。”他说得一派肃然。

用过早饭,外头已准备妥当。

谢珩出了芙蓉陵,便是惯常的威仪姿态,只是毕竟新婚欢喜,听说昨日被拿去挡酒的杜鸿嘉沉醉告假,战青、刘铮等人不似平常精神,也未责备。礼部的人就在嘉德殿外恭候,东宫礼官也已将诸事备齐,谢珩遂携伽罗盛装前往宗庙拜祭,待伽罗跪领太子妃的印绶金册后,入宫谢恩。

昨日东宫大婚,皇宫中也添不少喜气,至麟德殿中,段贵妃正陪着端拱帝说话。

皇宫禁苑比不得东宫,伽罗没法以辇代步,只能一步步走过。虽有谢珩不时搀扶,徒步走到端拱帝时,两条腿也酸了,清晨抹的那点药膏也不再济事,腿根仿佛都在发颤。

入殿跪谢圣恩的时候,甚至有种终于不必再走路的欢喜。

端拱帝居于上首,虽不喜伽罗,瞧着儿子终于成婚,心中毕竟欢喜,待两人叩拜过后,便命宫人扶起,另赐金盘玉如意,由徐善亲自捧给伽罗。段贵妃代掌后宫之事,理当拜见,她既已来了这边,倒无需伽罗特地去仪秋宫,遂一道拜过,省了不少腿脚,令举步维艰的伽罗甚为感激。

谢恩过后,段贵妃还请徐善赐座,再慢慢关怀教导伽罗几句,算是替皇后尽婆母之责。

这片刻安坐让伽罗舒服了稍许,起身拜别时,走路也不似先前艰难。

离了麟德殿,才出左银光门,徐善便匆匆赶来,说端拱帝有要事须同谢珩商议。

谢珩在外端肃如旧,吩咐战青送伽罗回东宫,又令他附耳低嘱几句,自折身去面圣。

这头便只剩伽罗、战青和宋澜等随行女官。

战青不愧是谢珩的心腹,待伽罗出得宫门,才入玄武门与东宫间的长街,便忽然道:“殿下小心——”话未说罢,便忙摆手示意后面的女官,“停!”

伽罗微愕,驻足回头,就见战青吩咐身后侍卫,“殿下扭了脚,快去备辇。”

旋即,拱手向伽罗道:“殿下稍歇片刻,步撵很快就来。”

“多谢战将军。”伽罗颔首,如逢春雨。

册立太子妃、祭拜宗庙算是国之重典,依制须由太子携妃徒步前往,禁用步撵小轿代步。伽罗不知旁的太子新妇是如何度过洞房夜,如何熬过这漫长路途,她被谢珩折腾得负伤在身,能坚持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了。

好在步撵来得很快,伽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强撑着回到东宫,精神稍稍松懈,两条腿仿佛已不是她的了。

芙蓉陵里荷香随风,伽罗走进内殿,挥退宋澜等人后,便瘫在榻上,半点也不想动弹。

岚姑吓得不轻,忙过去扶着她躺好,“姑娘怎么了?”

“腿疼。”伽罗埋头在软枕里,低声咕哝。

她年纪有限,身子骨尚未全然长开,纵然谢珩昨晚克制,却也伤得不轻。偏偏皇家礼仪繁琐,今日从宗庙到宫中,没半步能偷懒,一路走来,累得话都不想说了。

岚姑再不敢耽搁,叫侍女取了膏药过来,帮伽罗除去外裳,落下帘帐。

待侍女退出,伽罗仍旧半藏起身子,小心抹上膏药,再穿好衣裳。

身下痛楚被膏药浸润,缓和了许多。

伽罗仍旧埋首在软枕中,半为劳累,半为羞窘。

还是岚姑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身子骨强健,却也太不知疼惜人了。”她扶着伽罗躺在榻上,捉了两条腿慢慢揉捏按摩,“姑娘别怪我多言,也别觉得羞涩,既然嫁了人,这种事总归推免不过。但姑娘年纪还有限,若还如此折腾,哪还能有下地的功夫?太子殿下不知节制,姑娘也该劝劝,不然伤在姑娘身上,我瞧着都心疼。”

伽罗闷闷的“嗯”了一声。

劝谢珩悠着点吗?她昨晚又不是没劝过。

谢珩何曾听了?反而变本加厉,没半点用处。

伽罗委屈极了,腰腿酸痛如旧,想着今日谢珩春风得意健步如飞的样子,更是恨得牙痒痒,将那软枕揪着,忍不住轻砸。

岚姑见状,不由笑了笑,手底下力道温和,低声道:“俗话说以柔克刚,该服软的时候,姑娘也不该强撑。说句软话求个情,知道姑娘身子难受,心疼了,自然能温柔些。”

“唔。”伽罗仍旧闷在软枕中,却已领会岚姑之意。

她的性子随了南风,若有人宠着疼着,便是百般撒娇,半点委屈都受不得。若碰见难事,性子便倔起来,容易强撑,甚少诉苦。自去岁高家倾塌,她上京后几度坎坷,习惯了咬牙支撑,昨晚虽在疼得难受时说过两句,却并未如岚姑所说的,软语求情。

求情管用吗?伽罗不知道。

但想到那般情形下向谢珩叨扰求情,心底里便觉得难为情起来。

——除了那回在昭文殿哭之外,她还不曾求过谢珩什么。

两人虽已结了夫妻,昨晚那般折腾后又增几分亲密,她还是想不到该如何软语求饶。

心底里乱绪翻腾,脸上热气蒸腾,倒是双腿间经岚姑轻轻揉捏,轻松了许多。她伏在锦被之间,闻着窗中随风而入的荷香,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光已然擦黑。

据岚姑说,谢珩曾回来过,因见她睡着,便先回昭文殿处理政事。

伽罗便起身走了走。她从前住在南熏殿时,除了去清思园、朗润园外,甚少多走路,更不曾来过女眷居住所用的这一带。芙蓉陵地势极佳,政殿翘脚飞檐,两旁耳房抱厦齐备,中有拱桥飞如弯月,连通各处。沿着游廊拾级而行,夏日傍晚树荫浓密,有草虫低鸣。

后面水池中,荷叶成碧,杨柳环绕。

比起庄重肃穆的昭文殿,此处景致确实更宜女眷居住。

散步归去,典膳局已然备好了饭食。

先前礼部筹办东宫婚礼时,段贵妃也没闲着,因东宫女官之位大多空悬,除了几位原有侍女外,无人伺候起居,遂将各司女官女史补齐,另选不少宫女送入东宫,除留下数人在芙蓉陵伺候之外,余下众人分往别处,以备洒扫陈设之用。

如今用饭,自是宫人环侍。

伽罗今日劳累,胃口不错,瞧着菜色精致,多吃了些。

饭后同谢珩散步,没敢走远,只在荷池绕了一圈便罢。

夏夜风凉,脱下那一袭贵重华丽的太子妃冠服,她身上穿得单薄,广袖縠衫之下是一袭堆纱真珠裙,身段又高挑了些。少女的清丽打扮稍加改动,满头青丝堆作发髻,云鬓轻扫,金钗半挑玉流苏,颤巍巍的垂在耳畔。秀气脖颈露出来,肩上披帛入霞,腕间珊瑚精致。

谢珩与她慢行,东宫景致虽没半点变化,有她在,平白添了柔旖风景。

回到殿中,时辰尚早,伽罗今日虽接了印绶金册,还未仔细瞧过,遂叫宋澜捧过来,连同东宫女官侍女的名册一道搁在侧殿书案上,她站在案后,细细翻看。

形如桂树的灯架上烛火正亮,花梨案旁蹲着金兽,徐徐吐出柔香,窗扇半掩,漆黑夜空中不见星月,唯有灯笼光芒照进来,映出窈窕身段。她看得专注,不时举茶杯抿一口,意态安闲。

谢珩往昭文殿走了一遭回来,瞧见这模样,脚步微顿,只靠着菱花门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