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皇兄在南熏殿里总是拿伽罗用过的东西逗阿白,这么长时间没见,阿白早就该忘记她的气味了!

不过,冷肃外表下藏着戏谑眼神的皇兄,确实是久违了。

殿内,伽罗拜见过段贵妃,被赐了绣凳坐着。

段贵妃则坐在短榻上,手臂搭在矮几,任由太医把脉,只将伽罗打量,不时瞟向谢珩。

谢珩位居东宫,对端拱帝的妃妾原不必问安,因段贵妃这些年精心照顾乐安公主,形同半母,便多一分敬重。只是除非端拱帝在,他甚少单独过来问安,今日突兀前来,必然是不放心伽罗。

果然是关心则乱,做得这般明显,半点都不像他平日的做派。

段贵妃心里暗笑,开口道:“太子妃的事耽搁了许久,我帮皇上挑了许多贵女,殿下都瞧不上。听闻这回是殿下钟意于你,亲自开口向国相求娶,想必定有过人之处。如今看来,容貌气度确实过人。”

她笑盈盈的,像是遗忘了淮南高府中的那些会面。

伽罗遂笑了笑,欠身道:“贵妃娘娘谬赞,伽罗惶恐。”

“果真性情温柔,说话也好听。”段贵妃坐得久了,微微挪动身子,鬓边衔珠凤钗微晃,那双眼睛里,笑意更显亲和,“婚事虽有礼部和詹事府帮着操持,你那里想必也不清闲。今日特地邀进宫来,是想亲自见见,瞧着相貌气度,才能知道怎样的珍宝才能衬得起。太子要娶亲,不单礼部要筹备,我这儿的礼也攒了许久,可得贴切些才好。”

伽罗对她了解甚少,却知她能在端拱帝诸多妃妾中一枝独秀,必有过人之处。

而今被人相看,除了客气应答,也就只能温婉得体的笑。

过了会儿,太医为她请脉完毕,段贵妃站起身动了动,忽然又道:“近来春困乏累,极易损伤身子,把脉调理半点疏忽不得。婚期临近,你的身子更不能马虎,得养足精神,到了那一日,气色才能压住那身喜服。”

伽罗便欠身,“多谢娘娘指点,回到府中,我必定谨慎留意,不会疏忽。”

段贵妃颔首,又招手叫那太医过来,向伽罗道:“这位老太医最擅调理气血,今日碰巧在,不如叫他给你把把脉,若有不妥的,尽快调理,免得耽搁。”

说罢,示意宫女,取了纱绢到伽罗身边伺候。

伽罗心中愕然,猜得这才是段贵妃今日请她的目的,不免狐疑。

婚前相看女儿相貌性情的她听过,相看对方脉象的,却是闻所未闻。难道皇家注重开枝散叶,这上头格外看重,才会有此一事?

心里狐疑,动作却不敢犹豫,含笑称谢,伸出手腕。

眼角余光瞥向谢珩,那位神情并无异常,才算是放心。

不过片刻,太医诊脉完毕,说伽罗底子不错,只是近来劳累气血亏损,需静修调养,还开了个方子,伽罗谢过收起。

段贵妃碍着谢珩,也没再多留。

待伽罗出殿,乐安公主和阿白早已不见踪影。规规矩矩地出了宫,行至僻静处,谢珩才探手道:“给我。”

伽罗会意,将方子递给他,“这也是太子娶亲的规矩吗?”

“不是。”谢珩也不明白段贵妃的用意,却也不甚担心。

若是段贵妃心存不善,他拿着方子回东宫,令侍医给伽罗诊脉,再对照方子一瞧,自然能窥出端倪。

遂将方子收起,陪伽罗出宫。

仪秋宫内,待太医将药箱收拾齐备,段贵妃把玩着手中茶杯,随口道:“都记住了?”

“贵妃娘娘放心,下官为娘娘们调理玉体几十年,但凡请过的脉,都能牢牢记着。”

“去吧。”段贵妃吩咐一声,起身往屋外透气。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德泽广布,万物生辉。

她瞧着周遭的巍峨宫阙,忽然叹了口气

*

伽罗回到家中不久,便见鸿胪客馆来人,请她和谭氏、傅良绍过去一趟。

因戎楼身份特殊,在京城的日子都住在鸿胪客馆中,除了随行的使团留意,更是增派侍卫,由黄彦博身边得力的中郎将亲自带人护卫——端拱帝怕有人借机生事,伤及戎楼,这两日盯得格外严密。

好在住宅与鸿胪客馆不算太远,两炷香的功夫即到。

到得那边,不出谭氏所料,戎楼果然是要商议嫁妆的事。

太子娶亲,诸般事宜由礼部和詹事府安排,聘礼也格外丰厚。姑娘家里从中分出些当嫁妆本已足够,戎楼却不放心,仍旧要添些,跟谭氏和傅良绍商议了好半天。

伽罗坐在外头,反而无所事事。

嫁衣嫁妆都有人操心,她除了预备一份新婚夜送给谢珩的礼物之外,也无需多做什么。

从鸿胪客馆回来,傅良绍心事重重。

直至晚间吃饭时,才提及傅老夫人来,问伽罗是否愿意去瞧瞧。若愿意,他便和谭氏陪着去,若仍旧为昔日的事不愿,他不强求。

伽罗自知避不过,为让父亲安心些,答应次日前往杜家拜见。

这些日子杜府颇为忙碌。

自打太子要迎娶傅家女儿的消息传出去,京城里知晓内情的人家便都懵了。虽说当年惠王妃的事并未传开,但端拱帝继位后立刻定了傅玄重罪,不止褫夺侯府封号,查封府邸,傅玄的三个儿子里,两个都被革职查办,一位流放,一位至今还在狱中,显见的是势不两立。

谁知如今,谢珩居然要迎娶傅玄的孙女?

即便其中有西胡国相的缘由,但傅家出了个太子妃,情势就稍有了不同。

因伽罗最初住在鸿胪客馆中不便打搅,后来的住处也未张扬,有那等沉不住气的,已遣内眷往借着探望老夫人的由头,去杜家探问内情。傅老夫人在厅中客气热情地敷衍过去,回到屋里,却难免气闷——她别说见伽罗的面,连伽罗回京城的消息,也是礼部有动静后才知道的。

这没良心的!

傅老夫人暗恨了多回,待真见到伽罗,却还是端出满面笑容。

伽罗固然对她颇多芥蒂,毕竟有父亲的血脉牵系,见面恭敬行礼,被傅老夫人忙着扶起,带进屋里说话。

对坐半天,寒暄罢了,祖孙俩却没多少话可说。

当年的事众人心知肚明,傅玄夫妇不喜南风,百般刁难,迫得傅良绍不得不背上不孝的骂名,携妻儿远走濂溪。后来南风故去,伽罗的日子更是艰难,若非有淮南的高家帮着照料,还不知处境会怎样。

这些话纵然伽罗不说,谭氏却是不忿。

在外多深的城府,涉及最疼爱的宝贝外孙女时,谭氏却也难压住脾气。

况且去岁伽罗跟着谢珩去云中城时,傅老夫人要伽罗以身为礼,从鹰佐手中救傅玄的事她也听伽罗提起过。而今见傅老夫人态度转变,除了伽罗身份陡升之故,必然还有借伽罗的手为傅玄和两个儿子讨情的打算。

谭氏哪能答应?

见傅老夫人提起傅良嗣,几句话堵过去,令傅老夫人哑口无言。

到得后来,便是傅良绍与她说话,姑姑杜夫人在旁陪着,谭氏和伽罗端坐喝茶。

好容易熬到过场走罢,辞别出府时,却见杜鸿嘉大步走来。

雍城别后,表兄妹二人也是许久未见。杜鸿嘉前几日在外办差,回来听得东宫婚讯,在屋里独坐了整夜,次日如常去东宫上值。而今见着伽罗,第一句便是道喜。

伽罗抿唇微笑,问起蒙香君和韩伯岳近况,杜鸿嘉邀她明日一道去瞧,伽罗欣然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只想把他们扔进洞房→.→

第85章

次日, 伽罗同杜鸿嘉往韩伯岳如今所住的忠勇伯府去瞧他。

比起旁的世家大族, 忠勇伯府是靠着韩林拼死拒守的忠勇而来, 除了端拱帝亲赐的宅子和些银钱财帛之外,并无半点旁的积累。宅子规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五进的院落,东侧几重屋舍住人,西侧是个小花园子,十来丈宽窄, 中有花圃芳树,小亭翼然。这当然没法跟那些数代相传的公侯府邸相比, 却也算得上等住处了。

府中仆从甚少,大多数屋子都空着, 韩伯岳独住一处, 他姑姑和姑父住在外面照应。

伽罗和杜鸿嘉过去时,韩伯岳正在屋前练习射箭,正当休沐的蒙香君在旁指点。

数月不见,他的身量窜高了许多, 一双手臂弯弓搭箭,准头竟也不错。

箭头射中靶心, 韩伯岳雀跃欣喜, 一转头瞧见杜伽罗,更是高兴。

“傅姐姐!”他丢下弓箭, 当即跑过来,额头上还有晶莹汗珠, 不知方才做了什么。跑了几步,瞧见照壁后转出来的杜鸿嘉,又拱手为礼,“杜大人!”

“长进很快。”杜鸿嘉缓步走来,语含赞许。

蒙香君便道:“我亲自教他,当然有进益!”说着,觑向伽罗,眼底藏有打趣笑意。

太子迎娶傅家之女的消息早已传开,蒙香君如今跟着杜鸿嘉在东宫当差,消息更是灵通,遂连声道贺。因时近晌午,宅子外又有家不错的鱼庄,一道出去用饭。饭后沿着后巷散步消食,迎面却碰上了谢珩。

他骑马而来,身后跟着战青和四名侍卫,居高临下。

杜鸿嘉与蒙香君抱拳在前行礼,韩伯岳也躬身抱拳拜见。

伽罗屈膝行礼,因方才还被蒙香君打趣,故只垂首盯着地面,没看谢珩。

谢珩翻身下马,示意众人免礼,瞧着韩伯岳,见他眼神明亮精神奕奕,便道:“风寒痊愈了?”

“回禀殿下,风寒已经痊愈,多谢殿下关怀。”韩伯岳端端正正地回答。

他自丧父之后,虽有姑姑陪伴,却无人教导。谢珩既感其父忠勇,便特意跟韩荀嘱咐了一声,从太子宾客中选了两个才华品行皆出类拔萃的教他读书礼仪,骑射习武的事也没耽搁,除了这两天因风寒能偷空外,平常都是前晌读书后晌练武。

韩伯岳也懂事,读书练武都颇刻苦,从前皮猴似的顽劣,如今调皮仍在,举动却斯文了许多,规规矩矩地行礼,有模有样。

谢珩本是顺道来探他,见他无碍,便也放心。

遂将目光投向伽罗。

两侧院墙上有蔷薇含苞,浓绿的枝叶漫在墙头,春光极盛。

她站在树影里,裙角随风。

因戎楼尚未离京,端拱帝对婚事颇为上心,礼部与傅良绍、戎楼商议过后,将婚期定在五月廿八。这婚期目下只是以言语约定,待礼部备礼备书,才算正式定下。按着习俗,一旦定了婚期,女儿家多要闭门谢客,筹备嫁妆,不宜再多见面。

谢珩四个月都熬过来了,如今曙光已近,再忍两月不算太难。

然而——

瞧着树影下的窈窕身姿,他的脚步还是挪了过去。

乌金冠下容颜冷峻,栗色长衫渐近,站在伽罗跟前。旋即吩咐杜鸿嘉,“你们先走,我有话问她。”待杜鸿嘉带着蒙香君和韩伯岳走远点,才握住她肩膀,低声道:“跟我去东宫。”

他的声音肃然如常,伽罗抬头,看到他眼底深邃,隐藏深意。

这般目光她是熟悉的,在数次脸红心跳之前。

去东宫意味着什么,伽罗只需稍微想想便能猜到。先前在洛州时,谢珩就变着法儿寻机会单独相处,甚至有两回擦枪走火,险些越矩。如今数月未见,回京之后,除了那回他来鸿胪客馆时纠缠了片刻,后面几回见面,都碍着有人,克制分寸。而东宫内是谢珩的地盘,回到南熏殿关上院门,便无外人打搅。

血气方刚的英武男子,临近婚事,谁知道能否如从前克制。先前在洛州时,他卸去端贵威仪的太子姿态,行骗耍赖,诱拐哄骗,厚着脸皮无所不为。她可招架不住。

伽罗摸不准谢珩,却牢记着谭氏的提醒。

遂轻轻退开半步,仰头觑着谢珩,“殿下想问我什么?”

谢珩本以为她会答应,谁知竟遭反诘,不由一怔。

果然是个托词,伽罗笑了笑,“外祖母还等着我回去,殿下有话就在这里问,也方便。”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谢珩沉声。

伽罗摇头,“我并不知道。”

“你——”谢珩气结,看着她眼底狡黠,将她肩膀捏得更紧。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他想做什么,她怎可能不知道?不过是去东宫独处几个时辰,将这数月来欠下的东西补上,她以为他想做什么?

心里气恼,这些话却说不出来。

尤其身后还跟着战青和四名侍卫。

谢珩沉目瞧着伽罗,见她唇边含笑,藏了微蓝波光的眼睛里尽是狡黠。她分明知道,却不肯去,显然是洞悉他的打算,有意躲避。换在别处,他扛着她就走了,但如今众目睽睽,他除了懊恼,毫无办法!

片刻对视,伽罗笑意嫣然,谢珩目露恼色。

末了,伽罗见他并无用强之意,才开口道:“殿下若无旁的事,我先走了?”

“傅伽罗!”谢珩见她后退,当即扣住她手臂。

伽罗缓缓将他五指掰开,踮起脚尖盈盈一笑,“两月后就能见面,殿下急什么?”柔声低语,吹气如兰,像和煦缱绻的春风拂过,仿佛能将满身刚硬傲气的骨头吹得酥软。

谢珩回过神时,伽罗已然退到他身侧,屈膝行礼告辞。

旋即,擦肩而过,留下淡淡香气,不知是源自蔷薇花苞,还是她身上。

走过战青身边时,伽罗甚至还若无其事的招呼了一声。

谢珩侧身看着她,头一回恨得牙根痒痒,却奈何不得。又怕此时杜鸿嘉等人已走远,她回家途中遇到麻烦,便沉声吩咐战青等人护送,自翻身上马回东宫去了。

太子大婚的吉期既已定下,余下的事就颇顺畅。

礼部除了筹备婚礼的事,也派人过来量了伽罗衣裳的尺寸,好安排绣娘们做凤冠霞帔。傅家嫁女,自然也不清闲。傅家府邸早已倾塌,傅老夫人早年亏待伽罗母女,那日被谭氏堵了两句,自知理亏,加之这宅子是戎楼所买,也没提要搬到一起的事,仍旧住在杜府。

傅良绍旧时再倔的骨头,到如今家道败落,瞧着母亲发间银白,终究不忍,于是两头来往,筹备嫁女之余,不时去杜家陪伴傅老夫人。

他这回为两国缔盟的事牵线,算是立了大功。

端拱帝纵对傅家怀恨,却无法宣之于口,在重伤为缔盟奔波的朝臣之余,也赐了傅良绍一个五品官的位子,命他在太子大婚后赴任,一则是堵住物议,再则,毕竟是亲儿子娶妻,他再不情愿,终究也须给几分薄面。

两头忙碌筹备,三月底时办了场春猎,端拱帝邀戎楼同去,气氛颇为融洽。

至四月中旬,戎楼将伽罗出嫁的事安排妥当,遂带上使团,启程回西胡去了。

他走了没过半个月,鸿胪寺奏报,说北凉递国书过来,有意遣使至京城修好,一时间引得朝野哗然——去岁虎阳关之败,大夏至今还没能缓过来,有朝臣性子刚直,说北凉侵袭国土、践踏百姓在先,哪怕提出修好,必也藏了狼子野心,端拱帝万不可为其所惑,应当厉兵秣马,洗雪前耻。也有朝臣婉言提出,说朝政邦交,局势都是瞬息万变,大夏既然能够与西胡缔盟,为何不能与西胡冰释前嫌,以求百姓不遭战事。

主张对峙回击的,或是意气风发的武将,或是端拱帝新提拔任用的亲信之臣。

主张和解的,多是世家门阀,永安帝提拔的旧臣——他们大多都有家人被关押在石羊城中,当然不愿两国再起战事,令那些被扣为人质的亲眷遭难。

两相争执不下,连着数日,朝堂上都为此事争论不休。

按端拱帝的性子,他当然不欲和解。自蒙旭镇守虎阳关后,也下令他严守关隘,先前北凉派遣使臣南下,都被堵在虎阳关外,京城众官毫不知情。这回使臣虽未能亲至,北凉的国书却混在官驿信件中递到鸿胪寺,又被鸿胪寺少卿当朝提起,令他不得不当朝决断。

端拱帝纵不情愿,权柄未尽数收回之前,却不得不暂时安抚笼络世家之心。遂以太子婚事为由,令鸿胪寺回书,叫北凉晚些再遣使过来,将事儿暂时含糊过去。

这般焦头烂额,转眼已是五月底。

*

盛夏的天气已炎热起来。

伽罗住在傅宅中,由岚姑亲自指点教导,终于绣出了像样的香囊,形如石榴。秋香色的锦缎上以绣出鸳鸯,底下水波荷叶,装点巧妙,边缘拿明黄丝线密密缝住。香囊里装的伽罗选的香料,白芷、香附、薄荷之外添了零陵香,凑在鼻端,甚是好闻。

香囊之下,则是丝线做的穗子。

不及半个巴掌大的香囊,却费了伽罗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因是给谢珩的东西,伽罗定要亲力亲为,裁剪固然容易,却因不会针线,做废了好几个。如今总算绣成,她将香囊托在掌心,满眼笑意。

谭氏在旁瞧着,不由笑道:“还是咱们伽罗聪明,这样麻烦的事情,一学就会。”将那鸳鸯丝线轻轻摩挲,“这样的绣工,换成旁人,半年也难做到。”

这当然是在哄她了。

伽罗莞尔,“外祖母却不知道,为这点绣工,我这手指头吃了多少苦。”

说着,将纤秀的手指递到谭氏跟前,那柔嫩的指腹还微微泛红。

谭氏瞧着,无比心疼。

她出自西胡,出生时就是族长的身份,自然无需做这些。后来南风出生,也半点都没想过学女工。及至有了伽罗,南风和谭氏都教她习字绘画,十几年里,提都没提过女工的事——按谭氏从前的打算,伽罗住在淮南,若在那有了意中人,她陪个丰厚的嫁妆过去,自然无需伽罗准备东西。

偏巧伽罗的意中人是个太子。

皇子娶妻的嫁妆多是出自皇家给的聘礼,女方陪嫁不多,也不敢越制压过皇家气派,久而久之,便有了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便是由新娘亲手绣个物件,新婚夜送给夫君,即表贤惠,也表心意。

伽罗既要嫁给谢珩,这习俗躲不过,才吃了这些苦头。

好在大功告成,那香囊做得精致,伽罗十分满意。

就等着新婚夜送给谢珩了。

第86章

五月廿八日, 伽罗睡至寅时二刻就醒了, 披了衣裳推窗往望, 天色犹自暗沉。

盛夏清冽的风扑窗而入,令人精神稍振, 她再难入睡,瞧着廊下将昏的灯笼光芒映照红绸喜花,心跳不由快了些许。

自大婚之期临近,除了东宫筹备外, 礼部也派了人手来傅家帮忙。

傅宅是戎楼豪掷千金买来,占地虽不算广, 里头屋舍楼阁却修得格外典丽。戎楼临走前在鸿胪客馆留了位副手,常来这边照应, 杜鸿嘉身兼东宫职官和伽罗表哥两重身份, 更是来回奔忙打点。忙碌了月余,整个傅宅焕然一新,朱红宫灯高悬,红绸在檐下起伏, 院里一应摆设都擦洗干净,格外整洁。

而诸般筹备, 都是为将她送入东宫。

那座她熟悉又陌生, 威仪而端贵东宫。从前她是以罪女身份“囚禁”在那里,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虽受谢珩照拂,却见不得光, 如今,她却是要名正言顺地嫁进去,不论端拱帝是否情愿,她和谢珩却都在盼着这一日,以至于时日临近,平白令她生出紧张。

伽罗深吸口气,转过身,见同样睡不着的岚姑正挑起纱帘入内。

两人目光相触,伽罗微觉赧然,岚姑却是笑道:“姑娘既睡不着,就早些梳洗打扮?”

宅中人丁稀少,谭氏虽寻了几个丫鬟服侍,却都是新挑的,伽罗从前用惯的那些人,却都还在淮南。如今只剩岚姑在侧,人手有限,早些梳妆,也不至仓促忙乱。

新婚之日的装扮格外精心,那身吉服更是繁琐,宫里昨晚就派了姑姑过来帮忙,歇在傅宅。岚姑暂时未去打搅,只服侍伽罗盥洗沐浴。怕待会装扮后用饭蹭乱胭脂,自去厨下熬了热粥,连同新出笼的糕点一道送来。

伽罗用毕,天边初露蟹壳青,宫中姑姑和喜娘都来了。

细抹脂粉,慢涂丹蔻,伽罗肌肤生得柔嫩,喜娘无需多费力,便已帮她淡妆描眉罢。满头青丝披散在肩,握在手里黑缎似的,喜娘笑吟吟地夸赞,服侍地愈发精心,将青丝尽数收拢,盘做发髻。

谭氏插不上手,坐在妆台旁瞧着,甚是欣慰。

太子妃的吉服仅次于皇后的盛装,中衣织金,朱红外袍曳地,从肩背至袍脚,拿金线银丝绣了振翅欲飞的凤凰,彩色尾羽随同袍脚铺曳在地,晨光下华美耀目。正面则是云纹牡丹,盘扣如鸾凤交首,至胸脯处微敞,露出嫩白肌肤,精致锁骨。

伽罗执意将谭氏和戎楼赠的水滴般的红宝石坠在颈间,衬着挺拔双峰。肩颈而上,则是立领微竖,玉白锦缎滚了精致的金边,愈见脖颈修长,如飞鸿照水。

装扮穿衣毕,因凤冠沉重,暂放在一旁。

日头已升得很高,晨露落尽,张灯结彩的院子若有霞光,有喜鹊飞来欢鸣。

未时末刻,鼓乐声隐隐传来,渐渐靠近傅宅。

皇家迎亲的仪仗格外隆重,端拱帝派了左相姜瞻、太子太傅苏老先生和太子詹事韩荀亲自带人来迎,东宫诸局诸卫都调了人手。宫人逶迤成队,手执宝幢罗伞,十六名侍卫肩抬华盖花轿,装饰精美。从东宫至傅宅的路旁皆设了帷帐,鼓乐自东宫奏至傅宅门口,庄重而喜悦。

诸多繁琐礼毕,伽罗戴上凤冠,拜别谭氏和傅良绍,坐入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