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随即点头:“是!你今天这么早?”

“对,所里要开会。”我擦过他身边,出了楼道口。

他追上来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的好了。”我没有停步。

他跟在我身后:“邹雨,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就是谈一谈,像朋友一样。”

“我不打算和你做朋友。”我头也不回地说。

他沉默。我忽转头:“邹月考试的事,拜托你费心。”

他忙答:“我会尽力的。”

我朝他挤出个笑容,伸手拦下了一辆空驶的出租车。

车子驶近了星巴克,我提前下了车。走到门口一看,林启正的车果真停在路边。我探头望去,他坐在窗前,翻阅着一些文件,时不时眼看向窗外。

我站在清晨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的人流和车流中,远远地凝视着落地窗后这个等待着我的人。他身着亚麻色的长袖衬衫,姿态沉静,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竟令他有些熠熠生辉。望着他,我突然生出些些卑微之感,想我邹雨何德何能,令到此等人物为我日日守候?这一刻我的心,正如某位女作家所言: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却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过了许久,我收神,走进了星巴克。

傅哥坐在靠门的台前,微笑着与我点头。

我面对着走去,他一直望向窗外,直到我坐在他的对面,他方才醒觉,那表情,竟像是被捉到犯错的孩子,有些腼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

“我不知道啊!”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想进来喝杯咖啡。你常来这里吗?”

他也很随意地答道:“偶尔会过来。”

有的事,不必让对方知道。我们两人的想法竟不约而同。

他问:“喝什么?我请客。”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亲昵地答。

“我喝清咖,你可能会觉得苦,给你一杯卡布其诺如何?”

“好啊。”

咖啡上了桌,上面泛着细腻的泡沫。我啜了一口,抬眼望他微笑。

他伸手过来,抹去我嘴上沾着的泡沫,问:“平时喝咖啡吗?”

“很少喝,喝不惯。”我实话实说。

他笑:“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

我说:“不如换你,跟着我学会喝茶吧。”

“好啊。”他答。

坐了一会儿,我说:“我得走了,上午所里有个会,重新讨论工作分工。”

“会有变化吗?”

“以后你们公司的业务全部由高展旗负责,我会去接一家银行的顾问工作。”

他将身靠后,似乎有些失望:“为什么?现在还需要这么做吗?”

“更需要啊!”我答:“如果我做错事,你怎么骂我?”

“我从来不骂下属。”

我撇嘴:“吹牛吧?我可是见过你发脾气。”

他回想了一下,说:“那次是特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当老板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发脾气。”

他耸肩微笑,起身随我一起走出咖啡馆。

两人走到路边,我挥手向他说再见。然后横穿马路,走到对岸。

一回头,他仍站在车前,看向我。我再次向他挥手,他方才上车,驾车离去。

有人看着自己过马路,这感觉,真好。

我带着愉悦的心情走进了会议室,各路人马已济济一堂,我笑嘻嘻地与大家打招呼。高展旗坐在桌前,埋头看着报纸,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我走过去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报纸,说:“看什么呢?我也看看。”

他一把把报纸抢过去:“待会儿,我还没看完呢。”

此时,郑主任宣布会议开始。

高展旗把报纸收在肘下,我又伸手去扯,倒想看看有什么好新闻。他紧紧压住,我悄悄转手去呵他痒,这是他的命门。果不其然,他一弹而起,我顺利地将报纸收入囊中。

此番动静引得郑主任大声呵斥,高展旗回头用谴责的眼光望我,我一抬下巴,毫不示弱地将他顶回去。

会议冗长,一开就是一上午,郑主任历数近段所里的成绩,并将高展旗与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最后,分工调整,致林由高展旗全面接手,我终于与致林公司说拜拜,转向新顾问单位。

我心里拍手称快,以前不愿做,是害怕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现在不愿做,是因为不必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工作和感情应该泾渭分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散会时,我把报纸还给高展旗:“那,还给你,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尽是一些广告。”

高展旗接过报纸说:“我在看征婚启事呢!”

“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给我?”我开玩笑。

“你?”高展旗瞄我一眼:“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伸出手指头说:“我的要求低得很,只有三个,一、男的;二、活的;三、没老婆的。”

高展旗“嗤”我一声,向会议室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姓高的,我们得办一下交接吧?”

“急什么啊?”他头也没回。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高展旗,我哪里得罪你啦?怎么这个态度?”

“我昨晚喝多了,你怎么样?”他没搭理我的问题,站在窗前自顾自说。

“还好,我又没喝什么酒。不过还是挺累的。”

“很早就休息了吗?”

“哦…”我犹豫一秒钟,说:“是啊。”

他猛回身:“可是我十点五十打去你家,邹月说你还没回来!”

我楞住。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支支吾吾:“我…去美容院…去做美容。”

“是坐着宝马车去的吧?”高展旗用有些尖刻的口吻。

“你瞎说什么啊?”我心虚不已,但仍想掩饰。

“昨晚你下了车,我从前面的路口掉头回来,正看见林启正的宝马停在你旁边,你不要告诉我是别人开着他的车,因为我知道,他的车从不让别人沾手!”高展旗狠狠地说。

被他发现!惨!这种事,总是迟早会世人皆知!我心里有几分沮丧,但也不想与他多解释。我强悍地仰起头说:“你少打听我的事!”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他冲到我前面拦住我,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可以解释一下啊,比如他找你谈公事,比如他通知你明天开会,比如你有什么东西丢在了他的车上,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关你的事!。”

“邹雨,你说实话,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他直接切入主题。

我心里也有几分矛盾,但是,否认并不能解释一切问题,我也不想和他纠缠于这些私事。

“…我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于是我答。

但我的回答,该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失望。“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个有些不一般,原来果真如此。邹雨,你疯了!你疯了!那个男的就要结婚了,你还跟他搅在一起?!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他会为你不结婚?你以为他真的会娶你?他只是玩弄你!他不会认真的!你不要痴心妄想有一天能嫁入豪门!你没那个命!”

他的话真刻薄,我无话可答,只想离开这间办公室。

他却依旧挡住门锁,继续说:“你清醒清醒,他并不是那么完美,他也有很多缺点,他的钱是被他老爸控制的,他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将来谁当家还说不定呢?你跟着他,只会痛苦,得不到什么好处。邹雨,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我不会跟着他,我不会靠他生活。”我小声说。

“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爱上他了?”高展旗的眼里竟有一些轻蔑的意味:“爱上他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你真庸俗,也去凑这个热闹?如果林启正破产了,你还会爱他吗?”

他的口气让我难堪,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开始发挥作用,我直视着他混乱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爱谁?为什么爱?都不需要告诉你理由,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你不要妄加猜测,也不要妄作评论,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我大力掀开他,扭开锁准备出门。

“你完全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他突然在我身后问。

他的话让我的动作暂时停止。

“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你宁可选择做别人的情人,也不愿尝试与我的可能性吗?有钱就那么重要吗?有权有势就那么重要吗?邹雨,我对你太失望了!。”他的语气如此沮丧,是我从未曾听见过的。

我回头看他,他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真诚地说,但是这话,恐怕已经被世间的女人用过上亿次,老套到毫无作用。高展旗转身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茶杯,突然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想此刻我应该离他远点,于是我打开门走出去,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起身,关心这声脆响的来源,我径直回到办公室,拎上自己的包,向外走去。

站在大街上,我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楞楞地站在路边,足足有半个小时,高展旗的话不断地在我耳边炸响,还有他那种混杂着失望、轻蔑、痛苦的表情。我失去他了吗?我失去了这个聒噪但亲切的朋友了吗?我的生活,因为着三亚的那个早晨,开始震动和变化,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三十六)

当我接到林启正电话时,我已经在网吧里呆了一下午,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韩剧里那个肥胖的金三顺将帅哥迷得神魂颠倒。

“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他在电话里问。

“哦,这里是负一楼,信道不好吧。”我边说边盯着屏幕,金三顺艰难地爬着山,准备向自己的爱情告别。

“今晚可以一起吃饭吗?”

“好啊。”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接!”此时我对接我这件事极之敏感,立刻拒绝了他的好意:“在哪里,我自己过来。”

“就去上次那家私人厨房吧。”

“好,我半个小时后到。”我挂了电话。

电脑屏幕上,金三顺在山顶对着暴雨狂喊着男主角的名字,突然听到了爱人的回答。电视剧里的爱情多美好,多金的英俊男子居然抛开自己深深思念的美丽女友,投入胖胖的厨娘怀抱,不按牌理出牌,才能有动人的爱情。而现实中呢,只会像我这样,沦为贪图虚荣的浅薄女人。我带着自嘲的表情离开了网吧。

走进那个家庭餐馆,时间还早,服务小姑娘与上次的不是一人,她先用冷淡的口气问我有没有预约,当我打出林启正的名号后,她又用好奇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引我入那间小房。

“您请坐,请问喝点什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可不想为了点茶与她周旋,于是说:“给我可乐,听装的,冰冻的,可口可乐。”这招效果不错,她立马走人。

冰冻的可乐让人心头哽咽,天光在窗外开始黯淡。

林启正走了进来,额头竟有汗珠:“对不起,迟到了,临时有急事要处理。”他抱歉地说。当他显出与他的权势不相称的谦逊时,其实我最爱。

“早知道我就坐公共汽车过来。”但我依旧嗔怪,虽然心里并无怨言。

“别生气。”他走过来亲亲我的脸颊。“下次还是让我接你。”

我一时没有答话。此时,那个胖胖的老板走了进来。话题转入了晚餐。

我没有接受老板建议的牛排大餐,依旧固执地选择了中餐,林启正好脾气地接受了我的选择。

当我们开动以后,我问他:“会不会很扫兴?”

“扫兴?什么事会扫兴?”他不解。

“你心里肯定想吃西餐,对不对?”

“不会,我都可以。不过,此地的西餐很有水准,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

“我不要,吃西餐我会觉得没吃饱,喝咖啡我会觉得口更渴,如果听交响乐,我会当场睡着鼾声如雷。”我夸张地说。

他大笑。

“别笑,我就是这样,又土又俗。”

“怎么会笑你土?”他俯身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最爱你这一点,你活得很真诚,很自我,也很勇敢。”

“原来不是因为我长得美?不!我还是要以前的那个理由!”我假装委屈。

“以前的也算数,美,而且性感。OK?”他哄我,给我下台。我顺势笑逐颜开。

结束了愉快的晚餐,他驾着车,载我缓缓地游历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