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伍兵没有重复。

粗糙的手在细腻的背上滑动,又一轮新的风月。

第二十二章 真爱无罪

每一段刻骨铭心都可以烟消云散,可能死的时候都未必记得。人类,就是这样的残忍无情。

上班就是女强人,没有情绪低落,永远是职业微笑。路亚指着文卿脖子上的吻痕,暧昧地傻笑。文卿有苦难言,脸上还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徐老板拿不出王律师收他七万的凭证,其实,王律师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怎么可能给他留下把柄?老严摔掉徐老板诉苦的电话,冲动地不顾身份地跑到路亚面前大吼:“以后这种电话不要给我,自己拉屎自己擦!”说完捧着胸口翻白眼,气得心脏病差点犯了。

路亚不满地嘀咕。文卿比画了一下,赶紧送严律师回去,出来以后对路亚说:“没了七万,能不心疼?”

大家相视而笑。

王律师又没来,不知道忙什么。中午,文卿接到俞露的电话,说在老地方等她,而且强调,只她一人。

进了茶馆,清茶换成了简单的茶餐,俞露穿着黑色的无袖裹身裙,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毕露。头发挽成优雅的法国髻,斜插一枚水晶的蝴蝶型发卡。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姐大。

“昨天,对不起。”俞露上来道歉,“宋总知道你不会赴约,一定要我这样办,希望您能谅解。”

“伍兵是你叫来的吗?”

“是。我不希望你受伤害。宋总这个人,强势的很,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真的得不到——毁了他也不心疼。唉,男人嘛,都是这样。”好像要缓解话里的凌厉,俞露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仿佛男人就这样灰飞烟灭。

“找我有事啊?”

“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不用,那天我还是应该谢你的,及时把伍兵找来。”

“你是律师,又是老严最信任的人,我怕宋总头脑一热,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毁了大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说起来,我是有私心的。”俞露坦白。

文卿也不客气,点点头,算是明白。

“伍兵……跟你分手了?”俞露问。

“你怎么知道?”

“他今天搬家,我那里的姑娘都快乐疯了,就住在后面的灰楼里。如果不是分手,你能让他出来?”

“嗯,分手了。”

“唉,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为什么?”

“差距太大。”俞露点起一根烟,“当然,你不在乎。你呀,跟阿竹——哦,就是你说的唐嫂,一样傻。不过。她好歹碰见老唐这个傻帽,也就算了。伍兵可不是屈居人下的,你注定要失望。”

“谢谢,您说得真通透。”

“我知道,道理谁都明白,做起来难。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就看不上宋总呢?好歹也是青年才俊,对你又一往情深,是不是又什么误解?”

“不对盘吧。”文卿不想多说,“他可以招人喜欢,但不是我的那杯茶。”

“呵呵,也对。”俞露招呼文卿吃饭。

临走,俞露说:“其实宋总把伍兵逼出快递公司的事我知道。那时候,他就想打击你,为他妹妹报仇。可是,我觉得从法庭上回来后,他就变了。”俞露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能说的,最后才说,“为了你,他费了很多心思。你还是好好体会一下吧。”

“谢谢。不过,我觉得做人还是正大光明的好。我看不见他的好,只觉得这人咄咄逼人,处处自以为是,而且,欠缺起码的做人原则。”文卿摇摇头,“就算有费心吧,我也会觉得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等他过了新鲜劲儿,还会不会负责任地相处和维持,很难说。俞总,谢谢你的说项,但是,可能白费了。”

俞露点头,“我明白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你能找到适合你的。”

文卿谢过,转身离开。其实,她更想问问俞露,伍兵搬到哪里,几层几号?可是分手了,拿什么身份去问?

回到办公室,桌上一捧玫瑰,红得耀眼却不嚣张。卡片上署名“宋沙”。他的品味还不错,可惜错的时间遇见错误的人,没有缘分。那个有缘的呢?文卿叹口气,划掉宋沙的名字,咬着笔杆,发了会儿呆,然后轻轻地写上——“伍兵”。

插在花枝中,格外地醒目。

王律师快下班的时候才回来,穿着华丽的深紫色晚装,妆容很浓,不像是干活来的。路亚惊讶的哇哇大叫,王律师说:自己参加晚宴,顺便给老米拿些东西。

走到文卿面前,古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进去拿了份文件,出来问道:“你跟那个快递分手了?”

文卿愕然,才一天不到,怎么满世界都知道了?

王律师看了看鲜花,上面有宋沙的名字,还有文卿自己写的伍兵的名字,“果然,难怪老米问。不过,我看宋总都出手了,他一个死老头子,没戏了。”说完,瞪了文卿一眼,扭着腰走了。

文卿哭笑不得,米倍明一定是关心他老婆的死因才有此问,不过,这也说明王律师还没意识到米倍明正在调查赵丽的死因。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

下班后,照例加班。每次分手,工作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严律师来去匆匆,老头子对八卦不感兴趣,但是看见文卿加班,欣慰地笑了笑。他一直担心文卿结婚以后是不是又要多聘一个助手,那样成本就太高了。

十一点,她走出办公室,边走边回头,顾不得头顶三盏灯。她一心想知道,伍兵是不是依然在暗中保护着她。

“这么一走三回头,是不是等我?”宋沙笑嘻嘻地出现,脚步有些踉跄,一嘴的酒味。

文卿有些失望,摇了摇头。

“走吧,我送你。”宋沙揉了揉太阳穴,“他妈的,那帮孙子,灌得老子头疼。唉,不行了,以前这点儿酒根本不在话下。”

文卿看看他的身后,难道没有保镖吗?

“你找谁啊?伍兵?呃,你以为我胆小如鼠,干什么都让他们跟着?”宋沙朕的有些醉了,脚下打跌,差点儿摔倒。文卿扶住他,然后后悔,摔死了才好,“慢点儿。”

真是天生软蛋,干吗叮嘱他?

“嘿嘿,你真贴心。”宋沙笑嘻嘻地扶住她的肩头,并未逾越,“你就知道你是个做老婆的料,呃!”他打了个酒嗝,“又傻又倔还硬不起心肠,看你可怜兮兮地给那傻小子辩护,是个人都想揍他!他配不上你!”

宋沙大声地说着,文卿扭过头去,不想听也不愿去想。

前面是一碗羊汤馆,灯火亮着,这是唯一维系她和过去的地方了。

“找到了。”文卿站住。

“嗯?羊汤馆?”宋沙眯着眼,“伍兵在泉韵,不在这里。”

“跟他没关系,我去喝点汤。晚上还没吃饭。”

“是吗?早说啊,我让人给你送。走,我也去!”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声音冷冷的,明显地拒绝。

宋沙侧着身,弯下腰,仔细地看她的脸,呵呵一笑,“好,去吧,去吧。我不吵你。明儿见!”

一辆黑色的宝马七开过来,宋沙上了车。灯影一闪,文卿心里一揪,开车的分明是伍兵!他一直跟在后面吗?

那还有什么用?现在保护的是宋沙,与她何干?

透过痒汤馆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呼呼大睡的唐哥。唐嫂从里屋出来,正悄悄地给他搭上薄外套。屋里的空调还开着,大概怕他冻着。

文卿鼻子一酸,这条腿无论如何也迈不动。

从小区旁边的药店里花高价买了两粒安眠药,回家兑水喝了。一夜乱梦,醒来又是一天。

宋沙果然说到做到,此后日日中午,晚上都派人送来海月轩的饭菜。并不丰盛,但是营养足够,即使和同事们一起吃,除了精致些,并不特别打眼。

中午白饭加菜,晚上清粥小菜。文卿开始不吃,直到发现全是自己爱吃的,忍不住苦笑。宋沙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的?怕是伍兵选的吧?

分手了,你又这样无处不在,想说什么?

文卿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伍兵,索性收拾东西,直奔宋沙的办公大楼。

前台认得她,“文律师,宋总正在开会。”

“我找伍兵。”

前台眼珠子转了转,请她稍等。

五分钟后,伍兵下来,还是那身西装,还是那件白衬衫,只是全部都是新的,不是她见惯常洗的。

“怎么了出事了?”伍兵很紧张。

“没事不能来吗?” 文卿忍不住讥诮,“就算不是你女朋友,至少爷是认识的人吧?更何况,我是这里的法律顾问,向你这个保安主管问问情况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伍兵扭头看着落地玻璃,落在文卿眼里,却是一种不耐烦的信号。她心里恍然,自己犯傻。就算有工作联系,也应该避讳,这样明目张胆,好像自己死扒着他不放似的。

“别误会,我就问你一件事情。” 文卿想实话实说,反正也死不了,求自己一个心安。

“嗯,什么事情?”

张嘴,哑然。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他既无情我便休,放不下也不告诉你。

犹豫心起,话到嘴边就变了,“还有一个月就国庆了,俞总要收敛些。”

伍兵依旧低头,点点头。

“还有,告诉宋总,不要送了,楼房“终于忍不住,还是点了出来。想仔细看看他的表情,可有惊喜,或者失望?

“伍哥。”轻脆的声音响起来,“我正找你。”

伍兵如释重负,冲那个女孩招招手,“哦,我来了。”转头笑看文卿,“还有事情吗?”

文卿看那个女孩,印象里好像是在俞露身边出现过。穿着枣红色的套装,倒是很精干的模样,年纪不大,阳光照在脸上,冰清玉洁,一下子文卿意识到,自己这几日憔悴太多,心里竟惶恐起来。

“你先忙吧。”说完,文卿飞也似的逃走了。

“伍哥,”女孩走到伍兵面前晃晃手,“回魂儿啦!”看着文卿消失的方向,哧哧地笑,“她就是文律是啊?长得也一般嘛。”

伍兵沉下脸,声音也冷了,“什么事情?”

“安啦!露露姐已经警告大家啦,除非你愿意,不许姐妹勾引你的。”女孩一脸的遗憾,夸张地叹了口气,“喜欢就是喜欢,又是喜欢又是不要,你非要等到宋总把她弄到手才算吗?”

“还有事情吗?没事情我先走了。”

“哦,对了,米倍明这两天总是要去泉韵。听说他总是拉着姐妹问东问西的,

露露姐姐想让你帮着看看。”

“问什么?”

“听意思似乎是要东西,不过他没明说,姐妹们都不敢提。”

伍兵皱起眉头,“俞总还做这生意!”

“哪有。”女孩干笑两声,“上次有教训,谁敢啊?但是,也不排除别人栽赃啊。”

“行,晚上我过去看看。”

“找个姐妹陪陪吗?”

“叫两个兄弟吧,再带上两个姐妹吧。我去转转。”、

女孩笑着离开。伍兵走到门口,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伊人早已无踪。

宋沙的爱心餐果然停了,但是变本加厉,隔三差五便要文卿一起吃饭。所里议论纷纷,自然说文律师终于遇到“良人”,据说本次选举,宋沙有可能成为区人大代表。严律师问文卿怎么想的,文卿说,你们要再逼我,我辞职总可以吧。

老头摇摇头,说搞不懂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好人不像好人,坏人不像坏人,年纪轻轻弄得那么复杂,不好好过日子,真是浪费。

也许年纪真的大了,严律师最近很爱嘟囔。

“小文,我要是退休了,这一摊你能接起来吗?”有时候,严律师会这样问。

文卿摇摇头,“您要是退休了,我就去公司做个法律顾问吧。我没王律师那么泼辣,自己做活下不来的。”

严律师摇摇头,“他们走的不是正路子。其实,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法律的必要性,这些人中大多数还是希望律师能提供点专业的可靠的法律服务,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当然,有些关系需要打点,但是我看你没问题。太过分的要求,可以拒绝。京城这么大,不会活不下去的。”

文卿不知道老头什么意思,沉默以对。

严律师爷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过五十出头,身家丰厚,子女在国外留学,老婆主政家中,无牵无挂。除了找小蜜这种事情有心无力之外,正是老谋深算、大展宏图的好年纪,

离开伍兵的日子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过,上班有王律师和诸位老头斗法,下班有

唐哥唐嫂耍宝安慰,日子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一个月。

唐嫂实在无聊,为文卿安排了一场相亲,地点在宋沙名下的一家饭店。原本是为了气气伍兵,结果伍兵没有出现,宋沙出现了,一副当场捉奸的样子,吓得相亲对象抱头鼠窜。

文卿再三声明不可能,最后更以离开这个城市相逼。宋沙说,好好好,我不逼你,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了解一下我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

他说得委屈,好似人前游戏。文卿实在没心情,答应跟他共进一餐,看他殷殷劝菜,拼命示好,周围手下目瞪口呆,文卿觉得分外难堪,勉强吃了几口,推说吃好了,匆匆离开。

宋沙没有追上来为难她,这倒在文卿意料之外。

伍兵像是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可是印象却越发深了,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之际,都是他的样子、他的身影。好几次,明明觉得他就在身边,伸手一摸却是空的。

滋味实在不好受,文卿养成了吃安眠药的习惯。

文卿参加月度例会,向宋沙及他公司的管理层汇报法务工作。这个月合同文本需要全部更新,某些出现纰漏的制度得到补充和修改,文案工作已经做完,接下来就是各部门的执行和接口,立会上一一汇报。

宋沙让各部门配合办理,并定下最后期限。公事公办,雷厉风行。相处久了,文卿对他的才华亦有了解。伍兵说得对,这人脑子灵活,嗅觉灵敏,不受世俗的规矩约束,是成大器的人。

伍兵被提成主任,也就是负责全部的保全工作。听说他对保安全部做了比较大的人事变动,有些风评不好的人被他清了出去。但是宋沙很支持,别人也无话可说。

月度例会到会的都是公司各部门的主管,文卿发现自己当着伍兵的面也可以侃侃而谈,难受的是心里,但是控制起来并不难。

她越发相信聊天时苏铮说的话,每一段刻骨铭心都可以烟消云散,可能死的时候都未必记得。人类,就是这样的残忍无情。

宋沙请她一起尝尝新到的秋茶,安溪带上来的上好乌龙。文卿照例谢绝,对宋沙不想留任何工作外的幻想。宋沙照旧无所谓,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文卿苦笑,方圆十里,连小混混都不敢招惹自己,说白了,身边除了他这一枚雄性,的确没有其他选项。但是,她毕竟有不选的自由。

宋沙招呼伍兵去他办公室,最近要出售泉韵的股份,买家云集,连米倍明都表示了相当高的兴趣,但是俞露好像不是很高兴,今天在例会上还说,宋老大是不是不打算管大家了?

泉韵的事情加上伍兵对保安部的清洗,公司的气氛很紧张。文卿听说有人打了恐吓电话,要伍兵小心些。但是无论宋沙还是伍兵,好像没事人似的。

与伍兵擦肩而过,心底竟还有滔天巨浪。熟悉的味道转瞬即逝,遗憾浓得让所有思路断线。不知道他是否像自己这般没出息。

晕晕地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看着数字一个个地变,文卿想起关于电梯的一个故事,说电梯门一开,便是一个不同的空间,这个空间,这个空间时间都是静止的。从这个空间回到原来空间的唯一方法就是跳楼,但那样必得摔死。其实,在那个时间凝固的空间里待着,也未尝不可。她已经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以前,有法律,有正义,有生活,有爱,现在?怀疑的怀疑,否认的否认,消失的消失,什么都没了——连寻找的力量都没了。

时间是用来消耗的,是否消耗或者静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一层,门开了,她还没出去,外面冲进来一个人。脖子上一凉,耳边有人说:“别动,上楼去!”

真是倒霉,贼窝里遇到贼,怎么就那么巧?

“几楼?”

“顶层!”

然后在电梯里冲着监控喊:“宋哥,兄弟跟着你这么多年,你要不是给兄弟一个说法,今天就死给你看!反正这条命也是你给的,老四我今天还给你了!”

江湖恩怨?文卿发现自己竟然很冷静,脖子上冷飕飕的,,开了刃的,还带着血腥气。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刀子上本来就有,但是钻进鼻腔,竟然让她很兴奋,要死了吗?

宋沙的办公楼是一座二十五层的大厦的配楼,只有七层,但里面严密得好像五角大楼,说是他的王国也不为过。点了七层的按钮,上了楼顶,那人似乎熟门熟路

,掏出钥匙就把安全门打开。

秋风送爽,疾风知劲草,半长的头发被吹成一团鸡窝。那人推着文卿走到大楼的边缘,还没站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