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听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差点忘了赵亦晨也当了十多年的警察,即使被整个警队排除在外,也能想法子搜集到他要的信息。“想办法联系他,让他这几天老实点,也顺便看住赵亦晨。” 不过思考了一会儿,郑国强便揉着太阳穴,当机立断地吩咐,“要收网了,这种关键时候,不能出差错。”

组长应下来,“那这份录音…”要不要给赵队一份?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郑国强瞪了一眼。及时地收住声,他不再吭气。

这晚凌晨,薄雾笼罩Y市郊区。列车在如纱的雾气中穿行,从窗口瞧不见远方的山脉,也瞧不清近处的稻田。一片朦胧的雾色里,只有暗色的绿与黑夜融为一体。

周皓轩接到赵亦晨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他搭最后一班高铁,稍有晚点,出站时仅一对晚归的陌生情侣同行。周皓轩在出站口搓手跺脚,眯眼瞧了两眼,透过薄雾,只瞧见他只身走出来,肩上搭着件薄外套,什么行李都没带。

揉了下干涩的眼睛,周皓轩笑着迎上去,捶了锤他结实的肩。

两人到大排档宵夜,点了两大盘烧烤、几支啤酒,算是周皓轩给赵亦晨接风洗尘。

“你也是,说来就来了。”把先开好的那瓶啤酒推到他跟前,周皓轩笑着责怪他,“要不是我今天晚上正好没应酬啊,还没法陪你在这里喝酒。

“没应酬就早点回去。”提了提嘴角,赵亦晨拿起酒瓶同他的轻碰一下,语气淡淡,“也不怕老婆骂。”

瓶口已经送到了嘴边,周皓轩含含糊糊地反驳:“她还骂我?我挣钱养家,她才不敢骂我。”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他才搁下酒瓶,对身旁的人抬抬下巴,“孩子怎么样?好些了吗?”

店家把烧烤送上来,不锈钢烤盘碰上桌角,发出轻微的声响。

赵亦晨默了默,转动手里的酒瓶,只说:“今天开口说话了。”

“那是好事啊!这是好转了的意思吧?”

他低眼看着酒瓶上的标签,不摇头,也不点头。周皓轩瞄到他脸上没有表情,便也不追问,再给自己灌了口酒,把烧烤盘往他那边推了推,“吃吧,多吃点。看看你都瘦了,成天没日没夜的。”

略微低下头,赵亦晨侧脸靠在自己握着酒瓶的左臂边,合眼一笑。

“你倒是胖了。”

胖了。没从前结实,肌肉好像都成了脂肪,啤酒肚能挨到桌底。十余年的光阴,磨掉了他们年轻的时候,也快要磨去他们原本的样子。

几个下晚班的男人走进店里,吆喝着要来啤酒。周皓轩在喧哗声中看向他的侧脸,无所谓地笑笑,摇了摇脑袋,“胖了,早胖了。身材都走样了。”

而后他看到赵亦晨张开了眼,翘起唇角把酒瓶伸向他。周皓轩同他碰了碰杯,两人默契地收回手,把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市区的夜晚不如郊区寒凉。夜空干净,偶尔露出几片微小的星光,藏在城市撑破夜幕的光里,不起眼地闪烁。

十几瓶啤酒下肚,他们在走回周皓轩家的路上已有些醉意。周皓轩酒量不小,也因为难得喝得尽兴,脑子有点儿犯浑,脚步不怎么稳当。“你上次来还是两年前吧,那会儿我们家婷婷也才三岁。当时我还想啊,连我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孤家寡人一个…”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一段路,最终一把勾住赵亦晨的肩膀,打了个酒嗝感慨,“现在好啊,现在你也有女儿了,还比我们家的大几岁。”

赵亦晨拿开他的手,没有搭话。周皓轩住的社区不小,沿边是条长长的大路,人行道旁的路灯一直亮到路的尽头。抬眼望着那尽头的一团光亮,赵亦晨的步子有些沉。母亲刚走的那几年,他时常深夜在外头游荡。就像现在,不知道要去哪,也不清楚该不该停下。那时候,累了,他就会停一停。歇够了,便继续走。但现在,他觉得他走不动了。

一旁被他甩开的周皓轩也不气恼,摇摇晃晃地走着,时不时拍拍自己的肚子,苦涩地笑起来。

“孩子不好养啊,老赵。她太瘦了你心疼,她太胖了你也担心。你看她刚生出来才那么小一点…转眼就长大了。”他兀自开口,“你要操心她上学,要操心她交朋友…将来还要操心她谈恋爱,操心她工作,操心她生孩子…”

夜里微凉的风划过耳边,模糊了他的几个字音。赵亦晨慢慢停下脚步,静立片刻,然后转过身,略有些不稳地在花坛边坐下。

周皓轩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仍在慢慢悠悠地往前晃,醉醺醺的叹息里带着酒气,“你还有好多事要操心啊,老赵。所以好多事,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犟了。”顿了顿,他再叹口气,“犟不得了,晓得不?”

缄默地弯下腰,赵亦晨挪动手肘撑上膝盖,两手扶住前额,托起沉甸甸的脑袋。

存有那段十一秒录音的MP3就在外套的口袋里。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他脑内一片茫茫的白,竟想不起胡珈瑛说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他明明听了无数遍。他明明记得清清楚楚。

“诶——怎么坐这儿了?”周皓轩的声音扬高了些。他似乎扭回了头,拖着歪歪扭扭的脚步朝他走过来。

赵亦晨闭上眼。

“老周。”短暂的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缓缓开口,“她来找过我。”

“啊?”周皓轩的脚步声止在了不远处。

“珈瑛来找过我。”赵亦晨没有睁眼,只紧合着眼睑,沙哑的声线缓慢而肯定地继续,“我老婆,胡珈瑛,许菡。她来找过我。就在她死前的一天。”

几个小时前,他便找魏翔查到了胡珈瑛打给秦妍的那通电话。她是在公共电话亭打的。如果在交警队调出那天那附近的监控,赵亦晨也许还能看见她最后的样子。但他不敢。他做不到。

“老周,珈瑛来找过我。”他睁开滚烫的眼皮,好像感觉不到从眼眶里掉出的眼泪,平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就在刑警队外面。就隔着一条马路。”他说,“我只要出去抽根烟就能看到她。但是我没出去。”

周皓轩晃了晃,嗓音低哑,“老赵…”

手指滑过额角,赵亦晨抓住了自己的两鬓。

“我本来可以救她的。”牙关微微颤动,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隐忍,也忍不住梗在喉中的泣音,“我找了她九年,老周。我本来可以救她的。”他压下腰,把灼痛的腹部压向膝盖,就好像这样能减轻它的痛苦,“她来找过我,老周。她在跟我求救。我本来可以救她。”

她当时离他那么近。他本来可以救她。

他怎么可能忘记她。

“老赵…”周皓轩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跟前,“老赵你别这样…”

“她在跟我求救,老周。”赵亦晨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只咬着牙,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断地颤声重复:“她在跟我求救。”

她两次向他求救。两次。他本来可以救她。两次。

“那是珈瑛,老周…”他告诉周皓轩,也告诉自己,“那是珈瑛…我的珈瑛…”

那是珈瑛,他的珈瑛。

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他牵过她,抱过她,背过她。他们曾经生活在一起。

他说过要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她。他答应过如果她先走,他也会好好过。

但他走不动了。

哪怕他想,他也走不动了。

第53章 23-1

一九九九年十月,全国律师资格考试如期结束。

胡珈瑛随着人潮走出考场,刚要抬头去找附近有没有同学的影子,便感觉到有人抽出了她手里的文具,而后握住她的手。那只大手拇指指腹有处茧子,她愣了下就反应过来,抬起头,对上赵亦晨转过来的视线。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挤到她旁边的,身上穿的还是集训时的警裤和黑色短衫。见她望过来,他只把文具袋夹到胳肢窝里,腾出左手拉了拉头顶帽子的帽檐,再冲她一笑,“考得怎么样?”

这年南方的夏天依旧走得慢,他们都穿的短袖,胳膊挨着胳膊,胡珈瑛也没推开他汗津津的手臂,从兜里找出纸巾来,给他擦掉额角的汗:“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上午考第一场的时候。”赵亦晨接过她手里的纸巾,随手擦去另一边的汗水,“怕影响你,中午就没敢找你。”

胡珈瑛笑笑,沉在脚底的疲累也褪去了一些。她牵紧他的手,轻吁一口气,“累死了。”

“那就赶紧回去休息。”抽出腋下的文具袋,他带她往人群外头走,“我送你回学校。晚上还有集训,不陪你吃晚饭了。”

她听了抬头,记起现在已经快要五点半。

“集训是几点?你要不先回去吧?还要绕到我们学校,太远了…”

“来得及。”在一旁自己的单车边停下来,赵亦晨将文具袋递给她,熟练地蹲下身开了锁,然后跨上车,对她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上来。”

知道他不爱多说,胡珈瑛便拿着文具袋,坐上了单车的后座。

等她抓住他腰边的衣服,他才蹬动脚踏板。考场设在一所技校,考试刚结束,几个大门来往的车多,赵亦晨带她抄近路,骑过一小段不大平坦的煤渣地,车子轻微地颠簸。胡珈瑛只得抱紧他的腰,听他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实习?”

“下个月。”她的声音也跟着单车的颠簸,有点儿颤,“我去金诚律师事务所。”

“那不是正好在我们学校附近?特意挑的啊?”

赵亦晨没回头,语气里却染上了笑,颤颤的,她听着也翘起嘴角。

“学校安排的。”

或许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笑意,他回了下头,一双眼睛隐在帽檐的阴影里,也瞧得出是含着笑的。

车头不稳地拐了一下,他转回头稳住,扬高了嗓音:“到时候去找你吃饭。”

从背后扶稳他的腰,胡珈瑛没慌,笑着点了点头。

“嗯。”

十一月初,天气略微转凉。

金诚律师事务所办公区的侧墙上贴着律所里每位律师的照片和简介,合伙人都在最顶排,名字烫金,十分显眼。胡珈瑛和几个同来的姑娘站在一块儿,视线落在某个名字上,久久没有挪开。

王绍丰。

也是烫金的名字,在七个合伙人中间。名字上方是张蓝底的照片,里头的男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典型的国字脸,西装革履,剑眉星目。照片调过光,他脸色红润,精神抖擞,不像她曾经见过的样子。

她记得那时候,他就坐在那台黑色的广本里。傍晚的天色昏暗,他手里夹着香烟,脸隐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中,偶尔露出冷漠的眼睛。

胡珈瑛只见过他那么一次。但她记住了滚烫的烟头摁在颈后的感觉。很烫,很疼。

周围的同学一阵窃窃私语。她回过神,看到照片里的那个人从前面的办公室走出来,大步流星地来到带队老师面前,同他握了握手。简单的寒暄过后,王绍丰转过脸,面向已经安静下来的实习生,大方一笑。

“各位A大的才子大家好啊。”他嗓音有些哑,却面不改色,笑着正了正领带,“欢迎来我们金诚律师事务所!敝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律师。是这样,今天因为律所有点忙啊,就先不带你们参观了。等下我会安排你们的指导老师,大致情况就是每个律师带一到两个人,你们实习的一些具体评分标准到时候老师都会跟你们说。”扫了眼这些年轻的脸,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静立角落的胡珈瑛身上,面上笑容不变,朝她抬了抬手,“诶,那个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心头紧了紧,胡珈瑛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胡珈瑛。”她说。

“好,小胡。”对方颔首,依然笑容满面,“你就到我办公室吧。现在先过去,有个常客在里面,你先陪她聊聊,给她倒杯水,行吧?水我已经烧好了,电热水壶里。杯子放在电热水壶旁边,玻璃杯,两只都是干净的。”

站在前面的带队老师侧过脸,示意胡珈瑛答应。

瞥见他投过来的视线,她点头:“好,谢谢王律师。”

弯腰道谢时,她合眼,记起胡凤娟头一次念她名字的模样。

“珈瑛。”她语气温柔,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藏着笑意,“就叫珈瑛。”

王绍丰的办公室里只站着一个女人。

她倚在窗边,一手抱着腰,一手捏着一根香烟,穿的一身米色旗袍,还有绿色的针织开衫。胡珈瑛停到门边的时候,女人刚好交叉起脚踝,吐出一口烟圈。只看清她的脸一瞬,胡珈瑛就认出了她。

低下眼,胡珈瑛叩了叩敞开的门板,“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小胡。”

女人的脸隐在香甜的烟雾后头,默默无声。

半晌,她才说:“我姓周。”

她姓周。周楠。

“周小姐您好。”胡珈瑛仍然低着脸,只看见女人旗袍衣摆底下纤细的腿,“我去给您倒杯水。”说完便转身走向茶水台,碰了碰电热水壶。

指腹贴着热水壶的外壳,就能触到扎手的热气。壶里的水滚烫。

“你全名叫什么?”拿起水壶的时候,她听到窗边的周楠开了口。

水壶边的托盘里有两只干净的玻璃杯。胡珈瑛拿起水壶,给其中一只盛上水,“我叫胡珈瑛。”

“胡珈瑛。”女人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停歇片刻,而后问:“这是你真正的名字?”

胡珈瑛手里的动作一顿。杯里的水没有盛满,留着一段不深不浅的口子,水面细微地震荡。她垂眼,又给另一只杯子倒了水,“对,我是A大的实习生。”

汩汩水声中,周楠的声音平静而随意:“你以前告诉我你叫丫头。”

“周小姐您可能认错人了。”放下水壶,胡珈瑛端起一杯水,转过身对她一笑,“我家是农村的,读大学才来的X市。”

周楠微微启唇,唇齿间再度溢出一股烟气。

“你现在大几了?”她问。

“大四了。”

“那就当我认错人了吧。”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她侧过脸,视线移向自己的手背,“怎么想到要来律所实习?以后想当律师吗?”

“有这个意愿。”端着水走到她跟前,胡珈瑛两手把水杯递给她,“小心烫。”

烟雾慢慢散开,阳光打进屋内,映出空气中浮动的飞尘。胡珈瑛再次看清了周楠的脸。她垂着眼睫,弯弯的眉毛,柳叶似的漂亮。她看起来是没变的。只有耳垂上的耳洞已经长合,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她没戴任何首饰,长发盘在脑后,耳边垂下一缕乌黑的发,贴着白净纤长的脖颈,滑进针织衫的领边。

“如果想做刑辩方向的,可以考虑跟着王绍丰做徒弟。他也算是省内刑辩数一数二的了。”伸出一只手接过那杯水,她忽然转眼看向胡珈瑛,巴掌大的瓜子脸背着光,牵动嘴角笑了笑,“现在师傅难找,你要有困难,随时通过他联系我。”

那天夜里,胡珈瑛又梦到了那条洒着水的楼道。

她扶着湿冷的墙,一步步拾级而上。经过三楼,路过四楼。她听到自己的哭喊声。

脚下的步子一歪,她扑倒在最后一级台阶前,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她挣扎,抓挠。粗粝的水泥地磨破她的手指,磕出她的牙齿。她嘴里含着血,喊不出一个字。

她摔出那堵破洞的墙,摔在那个死去的人身旁。他四仰八叉地倒在那里,只穿着裤衩,睁着眼,张着嘴。胡珈瑛侧过脑袋,看到一条肥腻的白色小虫钻出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拱动身体。

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胡珈瑛喘着气,借着宿舍走廊透进来的光,寻到了床头那一抹蚊子血。头顶的床板动了动,是秦妍翻了个身,在梦中发出一两句含糊不清的呓语。胡珈瑛合上眼,在黑暗中平复呼吸。

直到一月初,实习期结束,她都没再见过周楠。

南方的冬季姗姗来迟,为这个暖冬赶来一阵急寒。胡珈瑛开始到各个律所面试时,也裹上了厚重的大衣。

与她一同面试的大多是男性。她往往到得早,便一边熟悉周围的环境,一边打量这些陌生的面孔。或年轻,或年长。有人惴惴不安,有人沉着冷静。每个律所面试的方式不同,有时五六个人一起,通常男多女少,分给姑娘的时间也从来不长。

胡珈瑛奔波一个月,面试过的七间律所都没有回应。

临近新年,她带着教授的推荐信,到市内一间律所参加年前的最后一场面试。

负责面试的是两位男律师,一个年过五旬,一个不过三十。胡珈瑛和另外五个应届生一起,被安排在最后一拨。走进会议室后,她挨着一个姑娘,坐在了靠边的位置。

了解过几个男学生的信息,面试官才将视线转向两个姑娘。

“你是…A大的学生,张教授推荐过来的。”老者扶了扶眼镜,拿起胡珈瑛的简历瞧了两眼,便拿起笔,抬头瞧她,“叫胡珈瑛,是吧?”

她颔首,“是。”

“嗯,农村户口。”年轻律师低头扫着简历,没有抬脸,“谈朋友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这是他没有向前面几个学生问过的问题。也是胡珈瑛在头几次面试里,每回都要碰到的问题。“有对象了,”她顿了顿,膝上的手攥紧了衣摆,“等六月份一毕业,就去领证。”

老者在简历上勾勾画画的笔停下来。他又扶了一次眼镜,放下笔。

“那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一旁的年轻律师合上了胡珈瑛的简历。

春节一过,日子便溜得更快。

警校的毕业典礼安排在六月初。那天胡珈瑛起了个大早,搭公交车赶到警校时,不过早上七点。

她候在校门口,时不时往里头望一眼,等赵亦晨过来接她。六月天气炎热,她穿的短袖长裙,料子轻薄,却还是没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的汗。车站离校门近,在她下车后又来了两班车,下来的大都是警校的学生家属。

第三班车刹在车站前,几个身着警服的年轻人下了车,你碰碰我、我撞撞你,勾肩搭背地朝校门走过来。他们穿的是新式警服,大盖帽,西服款式,铁灰色的衬衫,银灰色的领带。身形各异,看上去却都精神抖擞。

胡珈瑛远远地看到他们,不禁抿嘴淡笑。她还记得吴丽霞穿警服的样子。那会儿的警服还是军绿色的,不论款式颜色,都像极了军服。

目光掠过其中一人的脸,胡珈瑛愣了愣。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警,勾着身旁同事的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瘦削的脸上咧嘴带笑,一双狭长的眼睛弯起来,眼底藏着促狭的笑意。他正过脸来,捏着帽檐看向校门,无意间撞上她的视线,嘴边的笑霎时间定下来。

两人相互对视,一时谁也没挪开眼。

男警还在跟着同伴往原定的方向走,经过胡珈瑛身边,亦没有停下脚步。但他一直看着她,笑容渐渐淡去,哪怕已经同她错身而过,还略略偏过脸,最后瞧了她一眼。

可胡珈瑛没再看他。她收回视线,垂了垂眼,然后重新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