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看来情绪不太好哟。老雷知道怎么治,快快,翻一翻你屁股下那堆破烂,看看还有没有治伤灵药。”

我在那堆葫芦、布垫和葱籽盆栽中间还真找到半瓶杜松子酒:“怎么是这个?”

“你要大麻?老雷请不起。”他瞪了我一眼,微笑着摇摇头,“每次看到小金,就想起90年代我开旅馆时认识的那些房客。”

“你开过旅馆?”

“其实就是靠海公路一排废旧的养路工棚,政府没拆,我们几个就占下来开旅馆,八毛钱一天,来住的都是流浪汉、作家、逃犯之类的。”

“……我哪里像他们?”我靠在垫子上,不自觉地又开始拨弄那粒铜扣。

“就是永远挂在脸上这副半死不活随时要死的表情啦。其实你应该感到庆幸,虽然你没爹没妈,至少住的地方还有公共盥洗室。二十年前我那些房客只能自己找地方解决,记得当时有个男人跟个姑娘同住,每天给她倒尿壶,哦,那姑娘可真迷人。小金,你真该看看老雷的旧相册。”老雷缅怀着往事。

我喝了一口酒,说:“我昨天带了一个姑娘回去。”

“你打昏了她?”雷大感兴趣。

“反过来还差不多。”我喝着酒,话越来越多,“其实我早该知道,她是个神经病就是最合理的解释嘛。我居然还幻想她说的是真的,幻想她是从一个相似的世界跑出来的。”

说到这里,我看到雷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停下来问,“怎么了老雷?”

“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他说。

“什么?”

“你那个姑娘说的事,我也遇到过。”雷认真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二十年了,在席林城堡。”

“那种地方你怎么去得起?”

“那时我发了一笔财,当然要找地方花。全世界最气派的赌场在席林城堡,你不知道吗?那天运气太好了,赢了三千块,喝得大醉,老雷一摇一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电梯里乱按一气弄的,电梯门怎么都不开。后来总算开了,外面黑得看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席林城堡的地牢,专门关押赢钱的客人。我就大喊大叫,也没人理我,这时我总算酒醒了,开始走来走去,唱歌,找乐子,啊啊啊欺负穷苦的黑人会下狱啊啊啊,后来,我看见一道绿色闪电劈过,牢门开了,我就进去了。”

“绿光?你进电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不觉,我早就坐直了身子。

“我乘电梯到一楼,就离开席林城堡喽。我以为酒醒了,结果到了外面,才知道根本没醒嘛。我找不到我的公路小旅馆,找不到猎狗酒吧,找不到新新菜馆,那里供应全城最大块的香肠和土豆沙拉啊。我转了一圈又一圈,在熟悉的地方看到的尽是陌生人,没有人认识善良的老雷。”

“那后来呢?”我攥紧了酒瓶。

“我觉得没意思,就回来啦。”

“你是怎么回来的?”

雷看了看手表,摇摇头说:“小金啊,老雷现在没时间跟你说了,马上有客人要过来,你不要妨碍老雷赚钱。”

我急道:“客人现在还没来啊。”

他站起身说:“我需要时间疏通灵气。”

“胡说八道!”

老雷的神情忽然转为肃穆圣洁,他双手合十,轻轻一躬。我转头,看见一个胖胖的男人站在门口,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和口罩。

他的客人来了,我只好悻悻出门。老雷关门前说:“你晚上再来吧。”

可惜他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02

我坐在警局侦讯室里。

“你最后一次见到雷尼·帕克是什么时候?”

“活的还是死的?”

一个警察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都要说。”

“下午我从老雷那里出来,没有回家,也没地方去,就去对面的游戏厅打游戏了,后来天黑了,估计他的客人走了,就回去找他。”

“那时是几点?”

“晚上6点不到。我推门进去,就看到老雷背对着我躺在沙发上,他总是这个姿势,我不知道他死了,还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答,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有血腥味,绕到沙发前面,才看见他的额头上有个洞。我……我吓坏了。”

当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烛光下老雷双眼圆睁,神情惊恐,头上的血洞已经凝固。我大喊一声,向后跌倒坐在地上,右手碰倒了蜡烛,地毯立刻烧了起来,我手忙脚乱地扑火,在沙发旁边的地上发现了一张下午离开时没见过的名片。

那个警察接过我递去的名片,念道:“本杰明·希尔博士,海湾公司能源部首席顾问。科学家?”

“我下午离开时撞见一个矮胖男人,那人戴墨镜和口罩,看不见脸,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科学家找灵媒?稀奇。我们会调查。先说你吧。你今天已经去找过他一次,第二次为什么又去?”

“我心情不好找他喝酒,没喝够他就赶我出来,说有客人,我还想喝的话晚上再去找他。”

“你去游戏厅,有谁可以做证?”

“看门的狄克。”

回到家已是深夜,我躺在床上止不住地颤抖,老雷的惨状不断在我眼前重现。这么快活,无忧无虑的老雷怎么就死了,谁干的?

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证实雷的死亡时间在下午2点到5点之间,那时我正在游戏厅,得以排除嫌疑。我去警局问案子的进展,那天讯问我的探员比利告诉我,他查过名片上的家伙本杰明·希尔,他否认见过雷。那一整天他都在开会,海湾公司的内部项目会议,有四十多个科学家为他做证。

警方后来清点证物,让我去认有没有可疑物品,照我看,老雷那些堆积如山的破烂,引魂灯假舍利子香精油,样样都很可疑。不过,他们拿来的东西里没有老雷引以为豪的相册,我告诉了比利,他说不能排除熟人作案。

那天晚上我和狄克在猎狗酒吧碰了一次面,他说我这条线索未必有用,因为那天约莫3点的样子,他坐在游戏厅门口看见一个女人进了雷的店。

“什么样的女人?”

“金发碧眼,涂了一脸厚厚的粉,豹纹紧身衣,身材绝对火辣,一看就是干那个的。老雷还真是有精力。”

“那女人待了多久?”

“后来鲍尔叫我进店,我就没再留意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让他们查呗。”

我和狄克没再说话,彼此心知肚明这案子多半会不了了之。雷一生招摇撞骗,得罪的人太多,哪一个都有可能一枪把他崩了。下城区每天都在发生犯罪事件,贫民窟里死掉一个老骗子,像一滴水落进水槽,水花都蹦不起来。

雷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老天没有配合下雨,艳阳高照,空气中翻动着滚滚气浪,牧师的祷词也念得无精打采。参加告别式的只有我、狄克和宫野明子。明子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曲线柔美,她微微低头,露出雪白晶莹的颈项,背影说不出的清冷忧郁。

我们过的是爬虫的日子。我讨厌走在阳光下,遇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眼神都在透露这样的讯息:你不同你不同你不同。我自己也认定,我不同。我是一只渴望旷野的虫子,渴望长出翅膀。站在雷的墓前,我忽然想到,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失败和死亡都没有什么不同。

一辆白色超长林肯车缓缓停在墓园门口。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下了车,朝这里走来。

“是大卫!”狄克猛地肘击我。我定神看去,男子一袭黑衣,金发如同黄金闪烁,俊美的面孔好似希腊雕塑。这张脸每天在电视上出现,迷倒无数少女。他正是现在最红的主持人,综艺界的天王大卫·李。令大卫暴红的是他的真人秀《美梦成真》,几年来始终占据收视率第一位。那个节目的宗旨是帮人实现梦想,他们从排山倒海的邮件中挑选对象。我看过六岁小女孩赌赢了太平洋上的一座小岛,教会家庭的女孩成功地和她的女朋友举行婚礼,了无生趣的中年男人成功竞选上非洲蛮荒部落的酋长,“我的人生有了新意义!”我还记得草原上那个脸上涂得如同鬼怪的白人拍肚子的表情。

“他怎么会来这儿?”狄克小声说。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别的葬礼。大卫·李已经走了过来,他一声不响走到雷的墓前放下一束百合,然后走过来站在我们身边。

葬礼结束后大卫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留下来和我们说话。“你们是帕克先生的朋友?”

“老雷和我们,呃,帕克先生和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是狄克,他叫金路,这位是宫野小姐。”

大卫和我握手,明子矜持地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微微躬身行礼,随后独自走出墓园。

我觉得今天的明子有点不对劲。狄克还在与大卫·李攀谈。“李先生,你怎么会认识老雷?”

“帕克先生是个很有名的灵媒,我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他,我们通过一次电话,很愉快。原本约定这周四见面。没想到他居然遭遇不幸。”

“李先生,你也需要找灵媒?”我感到奇怪。

大卫蓝色的眼睛转向我,“有一些答案,希望帕克先生能给我。”他彬彬有礼地说:“那我就先走了。以后你们若有事,可以来找我。”

他上了车,白色林肯车开走了。“他要什么答案呢?”我喃喃自语。

大卫·李现在风光,但他的悲惨身世无人不知。他是个弃儿,被一对慈善家夫妇收养,大卫九岁那年的一个深夜,两个男人进屋洗劫,杀死了这对夫妇。大卫躲在二楼的柜子里幸免于难。后来凶手被抓到,其中一个是他家的园丁。大卫成名后,生母试图联系他,但大卫始终不屑一顾,他在访问中表示,他只有一个母亲,现在在天国。

“说不定想知道他爸妈在哪儿给他埋了罐金子吧。”狄克说。

晚上我又来到“猫鱼”。今晚店里没有人,灯光半明半暗,明子穿着白天那件黑色连衣裙,一个人坐着看电视。

……有关海湾公司被收购一事,引起了广泛关注。海湾公司目前是全球第六大能源公司,它所开发的海上石油与天然气储量占全国总量的63.3%……

“明子?”

她仍然专注地看新闻,蓝色光影打在她沉静的脸上,眼睛微肿,像是哭泣过。我感到奇怪,老雷和她按说没这个交情。她不说话,我只好同她一起看电视。一个女记者追在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身后,把麦克拼命递过去。

“格雷先生,可以谈谈这次收购吗?”

“只是普通的公司并购,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你我都知道这决不是普通的公司并购,海湾公司地位特殊,那个神秘的买主路易先生至今不肯透露身份,事关国家安全,你休想以商业机密蒙混过去。”

“我不是救世主,是生意人,有合适的价格自然会出手,至于国家安全,那是政府的工作。而且我可以保证,路易先生决不是你们担心的恐怖分子……”

“他是不是注资让你们开发新的核能反应堆?”

“无可奉告。”

“明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种新闻感兴趣。

明子站了起来,走到柜台边:“我想喝柠檬水了,金桑也要吧。”

“我不渴。”明子的动作稍滞,然后继续。我看着她用小刀切柠檬,放了两片在水杯中,打开盐罐,在杯沿抹了一圈细盐。

“好怀念北海道的日子,整天就只有我和绘里沙两个,我上学也带着她。”她轻轻地说,像是自言自语。

“明子,你今天怪怪的。”

她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金桑,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可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如果……以后你感到受到伤害,请不要怪我。”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伤害到我?”她今天太奇怪了。

“我不可能伤害到你?这样说可有点伤人啊。”

“拜托别开玩笑了,明子。”她明澈的眼睛看着我,拿着杯子回到座位上。

“金桑,那天你在雷店里碰到的那个客人,我可能也见到他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我紧张起来,坐到她对面。明子细白的手指蘸了盐,抹在唇上、舌尖,轻轻抿了一口柠檬水。这是她的习惯。

“就是雷出事那天,午睡后我去市场买鱼,回来在街角撞到一个胖子,这么热的天,他穿得严严实实,还戴墨镜口罩,我还挺奇怪的。我撞到他以后鱼都跳了出来,我顾着去捡,有几个虾还往他怀里跳,他叫了起来,那叫声……很奇怪。”

“还有呢?”我望着她,吓了一跳。明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额角青筋隐现,她慢慢从椅子上软倒,倒在地板上。我喊起来,扶起她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嘴角沁出鲜血。

“金桑,我……我要死了吗?”她恳求地望着我。

我用空着的左手打电话叫救护车:“不会的明子!”

她的手按住了。

“怎……怎么会这样……我不明白。”她呼吸渐轻,瞳仁散乱,“……路……路易,是路易。”

救护车停在门口,护士冲了进来,将明子抬上了担架。踩碎了一地的杯子残片和盐粒。我的目光落在柜台的那个盐罐上。

从那天起,明子陷入了昏迷。

03

日前收购海湾公司的神秘人又有了新动向,他斥巨资买下了席林城堡,全世界最贵的酒店。过去几天他展现了对能源业、电子业、重工业的兴趣,现在又打算进军娱乐业了吗?这位始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大富豪,他被人称作路易先生,除此之外我们竟然查不到一点线索,莫非他是近似基度山伯爵的一类人物?

路易先生……明子说的那个名字。

手机响起,我关掉电视。

“你好,是金先生吗?这里是洛城医院。”

“是不是明子的病情有好转了?”

“我是要通知您,宫野小姐刚刚停止了呼吸……金路先生?你还在吗?”

“我……我在。”

“你拿来化验的那瓶细盐,证实掺了氢化物。相关证据我们已经移交警方。”

“金路先生?你还在吗?”

我在。不在这儿能在哪儿。在这狭小肮脏的安乐窝里,在几天内失去了两个朋友。在这里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我下楼走到街角的咖啡店,打算买一些吃的,然后到医院去。不知道有没有人认领明子。店里生意很好,女店员好像是新来的,黑发低垂,弯着腰忙来忙去。

“我要一杯黑咖啡,再要一个,呃,两个馅饼。”我数着钱包里的硬币。她抬起头来:“六块钱谢谢。”

“雷切尔!”

“啊!”她看到我也大吃一惊,脸色变了。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两秒钟,她忽然扔下帽子,从后门跑了出去。我愣了一下,随即追出去。一前一后跑在后巷,她把围裙甩过来扔我脸上,我拨开围裙,又险些被她踢翻的垃圾箱绊倒。

“别跑!”

“别跟着我!”她忽然站住了,一步步向后退。

两个黑衣男人出现在巷口,正是那天去公寓找我的两个警察。

“格林小姐,探险结束了。”梳分头的男人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

“不!”她转身向我跑来。

“拦住她!金先生,她是精神病人!”

“不,不要!”她拉住我的衣袖,躲在我身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高个子原先插在夹克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握着一把手枪,面无表情地说:“小子,把她交给我们然后走开,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好的!有话好说!”我慢慢将她推到我身前,忽然脚下使劲,把地上的垃圾筒踢飞过去。

“妈的!臭小子!”两人怒骂起来。

趁着卷纸鸡骨头满天飞的当口,我拉起她的手向后逃窜,回到咖啡店,从前门跑出去,后面传来一片惊呼和一两声枪响。

我们跑过十四街与十三街的交界,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这里是被城市抛弃的角落,一排排旧仓库和荒废已久的厂房,路口的信号灯一半是坏的。砰!砰!枪声来自后面疾驰过来的那辆绿色别克,我看见车窗里黑衣男人的脸。

“这边走!”我拉着她的手向左跑进狭窄的仓库区小道。

一、二、三。我知道这一排第三个旧仓库专门堆放假名牌家具,看门的科迪总是喝得酩酊大醉记不得锁门,一定得开开呀。我祷告着,伸手去推,小门开了。我和雷切尔走进去,手拉着手,站在巨大纵深的阴影里。

铁门被一脚踢开,分头和高个子端着枪走进仓库,他们看到一排排摞起的巨大集装箱,没有封箱,沙发、浴缸、桌子、餐具、钟、电视柜吊在各自的箱子里,从地面一直摞到屋顶,好像一幅后现代主义画像。

“你搜左边这排,我搜右边。”分头说。

高个子男人走到沙发区,以为自己在逛家具城,这里的沙发虽然都是仿造的,颜色比宜家只多不少,红色、紫色、蓝色、黑色,从下到上,最顶层的一张沙发上,坐着一个穿侍应服的长腿女郎。高个子没反应过来这是模型还是真人,女郎已经站起,鹿一样飞跃空中,攀住高高的吊钩。一旁的小型吊车突然动了起来,推动集装箱,五颜六色的沙发玩具一样地从半空掉落下来,高个子呆立片刻后,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那一边的分头男拦在路口,开枪射击,我把雷切尔拉进车里,缩着头操纵,吊车向他碾去,子弹都射在钢制底盘上,火花四溅,分头男见势不妙,滚到一边。吊车一直冲到墙边,我们跳下来,跑出大门,我回身用链条锁锁上了门。

那辆绿色别克车停在路口,雷切尔去拉车门,“太好了,没锁!”

她坐上驾驶座,我从另一边上车,身后传来重重的砸门声。雷切尔发动汽车,飞驰着离开。

她一直开到城西的加油站附近才停下,然后开始翻拣车上的东西。

“雷切尔,你究竟是什么人?”自从那个夜晚她出现在“猫鱼”,我的生活就不再平静。“那两个人说他们是警察,说你是从橡树园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是真的吗?”

“你看他们像警察吗?”她找到一把枪、几个不同名字的护照,照片上都是那两个男人。

“不像。所以你也不是精神病人咯?”

她停止了动作,轻轻摇头。“我现在,无法回答你。”

“雷切尔……”

“我告诉过你,我丢失了成为演员之前的所有记忆。而演员雷切尔也被证明不存在。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这两天还一直被那两个家伙追杀。”

我觉得她记忆错乱的可能性很大,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作为她记忆起点的鹿皮靴,其实是上个月明子遗落在巴士上的。可是刚刚那两个家伙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她?

雷切尔沉吟片刻:“手机给我。”

我递给她,她接过去拨了号:“你好,我要报警,我怀疑我买了赃车,卖车给我的家伙越想越可疑。我把车牌号报给你吧,帮我查查是不是偷来的。嗯……87×××××……没人报警丢车吗?好,谢谢。”雷切尔挂掉电话,“查到了,这辆车属于海湾公司。”

又是海湾公司。我想起那张名片,还有神秘的路易先生。

雷切尔去加油站旁的便利店买吃的和矿泉水。当我觉得她去了太长时间,就看见她走出店门,换了T恤牛仔裤,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看上去清新美丽。我想她已经把咖啡店的工作服扔在洗手间了。

雷切尔上车,系好安全带,说:“抱歉时间长了,我在店里上网,看到海湾公司的新闻,他们今天下午和那个路易先生在席林城堡正式签订收购合同,之后还有酒会。”

“好,那我们就去那里把一切搞清楚。”我一拍大腿。

雷切尔犹豫地看着我:“金路,我确实打算去那儿。我的噩梦是从席林城堡开始的,回到那儿说不定有希望解开这个结。可我没打算让你跟着我冒险,这本来与你无关。”

“雷是我的朋友,明子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看着鲜红的夕阳,又加了一句,“就算你想起来真是从橡树园逃出来的,我还是拿你当朋友,不去我才会后悔。”

04

席林城堡位于距港口一英里的海鸥岛,据说是中世纪某个王公的宅邸,原本一砖一石也不能动,后来被一场海啸震塌了大半,被人贱价买下,修复扩充成为今天的席林城堡大酒店。客户群体是皇室成员、阿拉伯酋长、影视明星和暴发户,也不歧视中产,那句著名的广告语是:“你一生总得来一次吧。”

一座长桥将海鸥岛与主港连接起来。现在在桥头排队的豪车至少有几十辆。海湾集团今天包下了整个酒店,制服笔挺的保安们彬彬有礼地检查电子请柬。

我们下了车观察情形。

一辆白色林肯车停在我们车后,车窗摇下,露出一个男子似曾相识的俊朗面孔。

“挪一下车好吗?堵路口了。”他目光一凝,“你是金路吧?”

“你好,李先生。”

雷切尔坐在副驾驶位上,对大卫·李说:“谢谢你肯带我们进去,李先生。”

大卫缓慢前行,转脸面向雷切尔,微笑着说:“能载上你这样的美女是我的荣幸,真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

我坐在后排,睨眼看着他俩。

安检口,大卫摇下车窗,递上一张卡片。保安打量着雷切尔和我:“这两位是?”

“助理。”大卫简洁地说。

他挥手放我们过去了。

林肯车驶上长桥,两边是碧蓝的大海,雷切尔的秀发被海风吹拂,遮蔽视线。

“你们是环保人士?”大卫问,“环保?”

“这次收购已经引起环保组织抗议了,反辐射什么的。”

“我对那个没有兴趣。”雷切尔说。

一晃神,我仿佛看见老雷额头的焦洞、明子杯沿的盐粒。为什么会这么巧,大卫·李的车刚好在我们后面?

我们接近长桥的尽头,前方的白色城堡雄伟矗立,东面的港口分布着许多独立别墅,西面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山下有一片青色的大湖。大卫将方向盘拨向左边。

“你这是往哪儿开?”雷切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