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的停车场。那里很隐蔽,没有监控。”他说着,打开置物箱,将卡片扔了进去。在纸盒、文件夹、手机中间,我看到一颗圆形的黄铜扣。

我认得它,是雷切尔靴子上的铜扣,那一夜丢在了我家,我捡起来带去了雷的店里,坐在雷的沙发上还拨弄过它,那天下午以后就再没找到过。为什么会在大卫·李的车上?

我脑子嗡了一下,猛地扑向前排去勒大卫的脖子。

“干什么!”两人同时惊叫。

“你撒谎!那天你去过雷的店里!你对他做了什么?”车身失控,猛地转了一个圈。

“操!”大卫双手拽我的手臂,雷切尔去抢方向盘,车头撞向护栏,轰的一声,栏杆掉了下去,林肯车停顿了一秒,缓缓下滑,无遮无拦地冲向大海。

冰冷的海水涌进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推车门,纹丝不动。好在天窗开着,我弹动双腿从天窗钻了出去,又把雷切尔拉出来。车还在下沉,离我们越来越远,大卫没有出来。我心里一沉,又潜下去,看见他正和安全带缠绕,砸按钮的动作渐渐无力,我从缝隙挤过去,弄了几下,搭扣终于弹出来了,他游上去了,我跟在后面,头却撞到了车顶,找不到天窗,到处是昏暗的海流。

繁星闪耀,巨大的落地玻璃如同电影般映出夜幕下的港湾,听着潮声,我坐在床上用一条大毛巾拼命擦头发。

“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该骂你猪头的,不过想到本来就是你害的,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你猪头啊!”大卫半敞着白色浴衣大大咧咧地靠在床头,手臂放在膝上。

“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那枚铜扣会在你车里。”我说。

他沉默了半分钟,说:“我承认,那天我确实去过帕克的店里,不过他的死和我无关。下午3点钟我走时他还好好的,走时还撞见一个金发女人。没向警方报备是不想惹上麻烦。”

“我离开时碰到的那个人是你?身材不对,那人是个胖子。”

“我不想被人认出,在衣服里塞了棉花。”

雷切尔从浴室出来,抱肩靠梳妆台站着。她转向大卫:“你最好说清楚,为什么去找雷,发生了什么事?”

“帕克是灵媒,我以为他能让我见到过世的亲人。”大卫低着头说。

“哼,少来。看你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迷信的人,你怎么不说找他召唤神龙?”

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睛冷冽如冰:“看我的样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我曾经在一整面墙上贴满恶灵退散的符纸你见过吗?房间的混凝土墙必须有两英尺厚,非如此我不能入住,就是这样也无法入睡,因为我觉得锁没有用。你觉得这样特傻是不是?我猜你没有躲在鞋柜里报过警吧,胃紧紧压着腿像在练瑜伽,每晚做梦都透不过气来,好像还睡在那个鞋柜里,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毁掉自己的生活……”

我手足无措:“对……对不起。”

雷切尔在他身前坐下,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柔声说:“大卫,已经过去很久了。”

大卫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一笑,也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

“或许……”她犹豫着说,“你不该回避,把事情都说出来,或许更有帮助。”

大卫点头:“我不是去找雷了吗?”

我忍不住开口:“可是雷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呢?他是个……”

“骗子,对吧?”大卫说,“我后来也察觉了,他只是在表演温情。他完全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

“只有我死去父母才知道的,凶手的信息。”他的眼神霎时变得锐利。

“那两个人不是早就抓到了吗?”我不解。

“没错,我后来知道是我家的园丁鲍伯,在酒吧结识了一个刚出狱的男人,叫吉姆·格拉什。他们喝了酒,商定一起做这事。得手后两人发生内讧,鲍伯被吉姆杀了,吉姆后来死在监狱里。没人知道的是,当时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

“什么?”雷切尔的声音有些发颤。

“当时我躲在二楼,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沙哑怪异。他说话不多,可他才是主谋,是他指挥其他两个开枪杀人。可是吉姆的供词说就是他和鲍伯两个人干的。时间长了,我自己都怀疑是错觉。直到一个星期前在电视台,新闻部的丽莎正在电话里和海湾公司的人扯皮,我端着咖啡从她身后走过,她按的是免提,在那个电话的背景音里,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很轻,‘好,就这样。’那个声音让我毛骨悚然,说什么也不能忘记。”

“你肯定就是那第三个人?”

“那个声音我记了二十年,绝不会错。丽莎打去的是公关部,人来人往,无法确定是谁。我查过他们公司四十到六十岁这个年龄阶段的员工,基本都升上了高层。一定会来参加今天这个酒会。”

“原来你也要查海湾公司的人!那我们目标一致,你可以把我们带进酒会吗?”我有点兴奋。

“难度有点大。”大卫摇头,“海湾此次活动全程封闭,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路易不想暴露身份,他们甚至连一家媒体都没有邀请。”

“那他怎么会让你上岛?”雷切尔问。

他耸耸肩:“我能上岛不是因为我接到了请柬,而是因为我在席林城堡有一个长期包房,他们无法拒绝。”

这时门被敲响了,大卫披好袍子出去开门,我听见很轻的耳语,不一会儿,他笑吟吟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三套侍者服。

我们穿过一大片枞树林,来到岛上那座唯一的中世纪古堡,大门上刻了许多古怪的雕兽,大半残破。海湾公司的庆祝酒会就在这里的枫树大厅举行。我们三个穿了侍应服,很容易就混了进来。华丽的大厅里衣香鬓影,男男女女身着高贵的晚礼服翩翩起舞,远远看去就像棍子搂着陀螺在旋转。

大卫·李轻声说:“没办法,都是科学家。”

他装备了黑色假发,黑框眼镜,光彩尽掩。不一会儿已托着盘子在人群里穿梭来去,优雅询问,低首倾听。雷切尔作为今晚最美的女性,吸引了许多科学家在身边打转。

叮当——一位穿黑色正装的男士站在二楼的平台上轻轻敲击酒杯,大家都停止了动作,仰头看他。我在电视上看过他,是那位接受电视访问的格雷先生。

“抱歉,打断诸位的美妙的时刻。今晚对我有特别意义,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作为海湾的董事长站在此地,从今往后,我的身份将转为执行总裁。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位特别的客人,不,他不再是客人,而是海湾的新主人,路易先生。”

阴影处缓步走出一个黑衣人,风帽遮住了他的头发,他的脸浸在帽檐的暗影里。

“路易先生,让我们看看你的脸!”下面的人喊道。

黑衣人伸出双手微微下压,声音渐止:“诸位,我当然会展现自己的面目,当我相信你们的心与灵魂与我站在一起时。”

他的声音不高,嘶哑中透着古怪的韧劲。我转头看大卫,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路易先生。

“心与灵魂?这里又不是教会!”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我知道各位怀疑我入主海湾的资格。”路易先生的声音提高了,“不过我要告诉大家,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是个出色的量子物理学家了。”

“量子物理?您不是应该坐在书房搞研究吗?我们海湾做的可是实际的事!”一个卷发男人高声说。

“您夸大了理论和应用的鸿沟。事实上,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量子态核能反应堆的研发。”

“量子态?痴人说梦!”全场沸腾起来。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茫然左顾右盼,大卫和雷切尔全神贯注地听黑衣人说话,神色紧张,好像他们读的书都比我多。

路易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先生们,你们在这里嘲笑我的时候,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几万次原子核能衰变试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成功了,新的反应堆实现了两重量子的叠加态,也就是说,它贯通了两重空间。”

全场陷入死寂一样的沉默,又是那个卷发男开口了:“路易先生,如果我没听错,您说的是,您发现了平行空间?不可能,没有人能证明平行空间的存在。”

我拉住大卫的衣袖,低声问:“什么意思?”

大卫低头解释道:“量子理论认为一个事件可能产生不同后果,每一个后果都有可能形成一个宇宙,那些宇宙就是我们的平行空间。”

“怎么可能!”我终于听懂了。可能是我声音太大了,众人都转头看我,黑衣人居高临下,阴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如果可能呢?”他轻轻挥手,落地尖拱窗的所有厚帷窗帘同时放下,屋顶的水晶吊灯也关上了,大厅一片黑暗。与此同时,大厅中心有一点蓝光亮起,延伸出一条线,再扩展成无数线条,线条纠缠、舞蹈,最后形成了一个蓝色球体,很像我们的地球。球体前竖起一道镜子般的光立面,刹那出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地球。两个地球的轴心处,贯穿着一条白色的光线。

“当然,这只是个模型,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这个通道就在席林城堡内部。哲学转化为科学,理论应用于实际。海湾一直做的是什么?能源!与其压榨我们星球最后那点可怜的石油,不如向新的空间攫取无穷的能源!荣耀,财富,这就是我给海湾许诺的未来!”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的脑子一片纷乱,转头去看雷切尔,光波中她的脸美得惊人,也苍白得惊人。大厅的侧门打开一条缝,带进来一点光亮,两个脸上带有伤痕的黑衣男人悄悄走进来,我一眼认出他们正是之前追杀我和雷切尔的分头男与高个子,不由一惊,分头男同时也看见我了,指着我大声喊着冲过来。

“快走!”我把托盘拍向他的脸,一片惊呼中,我们三个拨开人群跑向另一边的大门,那两扇门忽然打开,更多荷枪实弹的黑衣人走了进来。我们步步后退,被他们围在了中间。

“看来我们有客人了啊。”路易先生手放在栏杆上,阴沉沉地说。

我们被带到枫树大厅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路易先生翘腿坐在我们对面,还是遮着大半张脸,他一直盯着雷切尔看。

“你是怎么过来的?”他终于说话了。

问题没头没尾,我却立刻就懂了。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雷切尔颤声说。

路易先生说:“我封了你过来的那个电梯,上下无数次,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大卫讥讽道:“这位先生能创造出贯穿平行空间的通道,却好像还不能掌控啊。”

路易先生没有生气,平静地说:“你说对了,这个反应堆有我无法克服的设计缺陷:无法定位。当然,这点我不会对外面那些人说。二十年前一个醉鬼的闯入帮我找到了海鸥岛,我用了二十年时间积攒财富终于买下了这里,离成功只剩最后一步,却因为格林小姐就要毁于一旦。”路易先生站起来,来回踱步。

“格林小姐初到这里只是引发了一定程度的空间紊乱,就在几天前,状况变得极其严重,整个反应堆处于坍塌状态,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只好一一排除导致不稳定的因素,我派人找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酒鬼,又四处寻找格林小姐……”

“是你派人杀了雷!你还害了明子!”我愤怒地站起来,被后面的黑衣人按倒。

路易先生恍若未闻,继续说:“最后我得出了结论,会引起这种后果,只有一个原因。你们听过那个著名的假设吗?一颗球落入时光隧道,回到过去却撞上了自己。”

他转身对着雷切尔:“格林小姐,你是不是在这个空间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没有啊。”雷切尔摇头。

门开了,格雷从外面进来:“大家都在等你,路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路易先生好像没看见他,摇了摇头,说:“我再也没有时间了,我的毕生心血随时会毁灭,格林小姐,你是一切麻烦的根源,除了解决你,我别无选择。”

我听见枪上保险的声音。

“不!”我扑了过去挡在雷切尔身前。一声巨响,钻心般疼痛,血从胸口大片洇出。雷切尔的脸,她的声音从好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痛得透不过气来,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雷切尔听我说,我……我从前看过一部卡通,《十二国记》,里面有个炮灰配角,杉本优香,她明知道麒麟带他们去的那个地方很危险,却硬要留在那里。因为,她想成为被选中的那个人……雷切尔,我感谢你选中了我,把我从无聊到死的日子里救出来……”

“金路……你这个傻瓜……”她咬着下唇,眼圈红了。

我听见格雷的声音。

“上帝!这是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在这里杀人的……”

我好像被人挟着,在幽深的网格里,在漆黑的回廊中穿梭。疼痛感消失了,取代的是失重感,从很高的地方被人向黑洞洞的悬崖抛落,我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眼前出现了一道绿光。

05

“先生,你没事吧?”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雪白工作服的杂役。我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坐在电梯间的地上,低头看看胸口,没有伤口。我站起来,迷迷瞪瞪地走了出去。

高高的圆形穹顶让我晕头转向,弥漫在空气里的香味让我呼吸不畅,软到陷进脚踝的地毯让我站不住。穿着雅致的男女在我身旁川流而过,服务台后的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这里是一间酒店大堂。昨夜的舞会,黑衣人,路易先生,枪击,恍若一梦。我的目光被大堂尽头咖啡厅墙上的一幅画报吸引,梦游一般朝那头走去。这是一张电影海报,名叫《有人弄乱曳尾花》,占据海报四分之三的是一个女人绝美的面庞,雷切尔的脸。

我拉住一个经过的红制服青年,指着海报问:“请问,她是什么人?”

他的瞳孔立即张大:“大明星雷切尔·格林啊,她可是我们饭店的常客。你连她都不知道?”他狐疑地打量我皱皱的T恤、破洞牛仔裤、快要脱底的球鞋。“请问,您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我……”

“金路!”我即刻转向那个声音。雷切尔站在立柱下,穿着棉布短衫和白色长裙,纤腰裸露。

“格,格林小姐!”红制服很激动,“运气太好了!我第一天上班就遇见了您!您,有何吩咐?”

雷切尔轻轻摇头,我看出了她的改变,她的眼里多了沉静与掌控力,不复初见的楚楚无依。

“我是来找朋友的,金路,我们该走了。”

我跟着她走出大门,走下宽阔的台阶,忍不住开口:“雷切尔,我搞不明白……”

“嘘——”一辆黑色甲壳虫车从城堡另一头驶过来,停在我们面前。

“要搭车吗?”车窗里伸出大卫的头,笑容灿烂。

雷切尔拉我坐上后排,才看见开车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肤色微黑,笑容爽朗:“嗨,帅小伙。”

“夫人,你好。”大卫回过头,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他说,“金路,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妈妈。”

“什么?”我的头差点撞到车顶。

“海拉·施特。原谅我在开车不能跟你握手喔。”

我脑子简直成了一摊糨糊。

海拉驶上长桥,一路说着:“两年前,我儿子大卫就是在这个旅馆去世的,可怜的孩子患有哮喘。”

大卫咳了一声,对我说:“你中枪后,格雷进来大喊大叫抗议,他们把你抬了出去,我们也趁乱跑出去,看着那些人把你扔进了电梯井。”

“每年这个时候,不管多忙,我也会来这里住一天,总觉得大卫还没走,我会在席林城堡的某个地方遇见他。”

大卫说:“雷切尔忽然大叫一声:‘绿光!’她也纵身跳下了电梯井,我去抓住她的脚,却被她带了下来,就到了这里。我找不到你们,在走廊里乱走……”

“当我看到我的大卫的那一瞬间,我想,上帝终于听见了我的祈求!”

大卫摊开双手:“所以我想,我们是来到雷切尔的世界了。”

海拉看着他,微笑道:“不管你从哪个世界来,都是我最亲爱的儿子。”

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我记得娱乐新闻报道过大卫生母的八卦,她靠救济生活,屡次联络大卫不被理睬,扬言要告他。大卫则讥讽说不会给她钱请律师的。

甲壳虫驶离港口,洛城还是洛城,向大海倾斜的红屋檐,飞过巷口的鸽子,阳台上的花盆,穿热裤的妙龄女郎,在我眼里却充满了新鲜感。不同的是,远处的电子大屏幕上闪现着雷切尔的影像,那好像是一只口红广告。

尽管在车里,雷切尔还是戴上墨镜:“在街上我可是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的。”

她的电话响起来:“哦,是阿尼!我想死你了!哦不,我现在太累,不能立刻接工作……”

因为雷切尔不肯下车,所以海拉出去买汉堡回来给我们填肚子。

大卫说:“我妈妈,她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两岁时我被丢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她甚至等不到进城再扔下我。”他看着窗外的海拉,“可这个女人自己一个人带大孩子,还完成了哈佛的学业。他儿子则是牛津大学最年轻的教授。想不到,我在这里过的是这种生活。”

我想起第一次看见雷切尔,她对我说的话:一念之差,人就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雷切尔说:“我只想赶快回家,把这几天当作一场噩梦。”

大卫喊道:“那我和金路呢?我们怎么回去?”

雷切尔无所谓地说:“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可怕的路易先生了。你们也可以留在这里,你有妈妈了,金路可以跟着我做助理。”

我心里一动,这——好像也不错,回去干什么,没人在等我。

大卫却生气了:“你说得可真轻松。”

海拉打开车门进来了,把食物和饮料分给我们。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是不是还喜欢吃牛肉,所以都买了一些。”海拉亲热地摸了摸大卫的脸。

“谢谢……”大卫看上去很难堪,却没有躲开。

我出来丢残余食物的垃圾,带着期盼想着,雷切尔是电影明星,大卫是教授,而且已经死了,我在这里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金路!”一个不认识的壮汉走过来,凶神恶煞地喊着。

我正把装残余食物的袋子丢进垃圾箱:“你是哪一位?”

他举起拳头:“你不认得你的房东了?穷鬼,再拖欠房租就等着挨揍吧!”

以后的事我就不想说了,海拉如何拿二十美元打发了他,大卫如何捧腹大笑,雷切尔如何检索记忆最终想起我似乎是个中餐馆送外卖的。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不同的人生,金路却永远是金路。

雷切尔把我们一行人带到她在东区的家,这是一套两层楼的公寓,向东看得见洛城公园的湖泊,向西俯瞰海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气派的房子。没过几分钟,门铃响了,雷切尔去应门,站在外面的是两个警察。

“格林小姐,今早在席林城堡发生了一宗伤人案,请你跟我们回警局。”

雷切尔的脸顿时发白,我的心往下一沉,想起第一次见面雷切尔对我说的话,她杀了一个女人。而我完全忘了这件事,恐怕雷切尔也忘了。

“是伤人不是杀人对不对?”我急切地问,“对方是伊莎贝拉·史东吗?”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正是史东小姐提出的指控,格林小姐,我们这就走吧。”

雷切尔依然不安,却放松了许多。她穿上刚脱下的外衣,跟在他们后面,回头看着我,又恢复了开始的畏怯。

“我可以陪她去吗。”

警察不置可否:“可以。”

“那我也去。”大卫说。

“施特太太,很抱歉,我本该招待您的。”雷切尔坐在警车里,多少恢复了镇定。

海拉说:“没关系,格林小姐,希望你没事。”她担心地看着大卫,“亲爱的,完事以后就回家,好吗?”

大卫犹豫了一下,说道:“好的,妈妈。”

海拉笑了。车门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后面。

警车里非常宽敞,铁栏前有两个警察,还有两个坐我们对面。开过了两个街区,他们始终一言不发,气氛有些诡异。

坐在副驾驶位的警察回过头来,摘下帽子,朝我们森然一笑。

“好久不见,路易先生正等着你们。”他是分头男。

我们三个惊呆了。路易,他也追过来了。

大卫突然扑过去和他们扭打,雷切尔和我也扑了上去,四人在车厢里滚成一团,车门忽然打开了,外侧的我滚到了路面。那辆引起骚动的车没有停留,绝尘而去。

“不!”我追了几步,站在街心,孑然一身。

06

我发现自己站在十四街,手肘擦伤,一瘸一拐。不知不觉走到以前“猫鱼”所在的地方。现在这里开了一个书店。我在里面转了一圈,好像还是能闻到寿喜面与腌青鱼的味道。店里只有两三个人在书架前看书。柜台后,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向我微笑致意:“你好,欢迎。”

我愣愣地看着她:“明子!”

女孩黑发素衣,明眸皓齿,分明是宫野明子。她的神色愕然:“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金路,你不认得我了吗?”

“金路?”她一脸迷惘。

我忽然体会到雷切尔对我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我在街上漫步,在那店的窗口看到你。我觉得好像认识你,从前我也曾在这样一条街走过,看着你映在窗口的侧影,你的名字就在我脑海里。

那个情景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对我毫无印象?”

女孩摇头:“抱歉……不过,你是否认识我姐姐?”

“你姐姐?”

“宫野明子是我的双胞胎姐姐,我是宫野绘里沙。姐姐失踪多年了。”女孩探询地看着我。

“你受伤了……”绘里沙说,“请让我给你包扎吧。”

绘里沙为我涂消炎药水。虽然乍看一模一样,但是仔细观察,她和明子还是有点差别,明子有些婴儿肥,绘里沙是尖下巴。我感到突然但并不意外,这就是这个世界明子的命运。

绘里沙领我去了她姐姐的房间。阳光透过拉窗照进来,六叠的和室收拾得一尘不染,一摞明星杂志整整齐齐地摆在角落。“我没有动过她的房间,她的书我也一本没丢。可是,姐姐……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我跪下去翻看那些杂志,杂志里夹着许多美容医院的广告。其中一张照片明显是电脑合成的面部图。图中少女的脸上被画了许多圈和分割线,眼睛、鼻子都标注了数字,尽管如此,我还是认出了,那是雷切尔的脸。

“明子,做过整容?”我的声音在发抖。

“姐姐总是对自己的脸不满意。她从整容医院出院那天,还约我去一起去买靴子,可是,我没接到她的电话。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回家。”

我记忆的开始,是这双鹿皮靴。

一颗球落入时光隧道,回到过去却撞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