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你会送重要的人什么东西?”

克拉克想了想,说:“送东西什么的好麻烦,我的话,大概就是尽力保证他往正确的方向走,少折腾自己吧。”

瑞恩显然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回过头来,目光闪闪地问另一个人:“迪兰你呢?”

“我么?”迪兰在心里回忆那颗南瓜钻的璀璨光芒,“我大概会给他三百万。”

15 2014 澳大利亚 墨尔本

【dark and bright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萨拉和迪兰去电影院约会,回来的时候迪兰用从同事那里借来的摩托车载着萨拉在下城区兜了会儿风。

迪兰的车技不错,回家的时候一个漂亮的甩尾,把车停在楼下破旧的小院子里。

这一幕恰巧被老汉克看见了,他走过来特意叮嘱两人:“下雨天骑车不要骑这么快,太危险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大概说了有几十遍。迪兰和萨拉手牵着手,赶紧逃进了公寓。

迪兰问:“他怎么了?”

萨拉笑着说:“哦,你来得还不够久,没听过那个打火机的故事吗?”

迪兰问:“什么打火机?”

萨拉回答:“就是银色的那个,他一直放在上衣口袋里面,时不时要拿出来炫耀一下的。”

迪兰记起来了。

萨拉接着说:“这个故事我听了都快有几十遍……据说是几年前,也是一个雨天吧,他那会儿还住在北部的塞莫萨特呢,去超市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座人行天桥,有个年轻的巡警骑着机车撞破天桥的栏杆冲了下去,摔落到地上翻滚了十几米,当场就死了。那会儿旁边没有人,他就跑过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好拿——结果就捡到了这个zippo,那个死掉的倒霉家伙死之前紧紧地把它握在手里,老汉克抠了半天才抠出来呢。”

迪兰听得出了神。

萨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然后他逢人就说下雨天千万不要骑车,容易死掉。”

迪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说:“放心吧,我会活得比他们都要久。”

16 2005 爱丁堡

【Tis time the heart should be unmoved】

好景不长。

六个月之后,IB考场上,迪兰接到了一个电话。

瑞恩和养父母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夫妻俩当场死亡,瑞恩被养母死死地抱在怀里,只有些轻微的擦伤。

他再也顾不得考试,从考场里冲出来,赶到医院。

克拉克赶到的时候,两兄弟靠在一起,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睡着了。

从那以后,克拉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迪兰,只知道他放弃了考试,开始找工作。

瑞恩的养父母都出生在很普通的家庭,没有什么积蓄,也没有什么亲戚,这么一来,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没办法照料,更别说学费了。

克拉克几次试图帮忙,都被迪兰断然拒绝了。

“你还有妈妈和妹妹需要照顾,啊,对了,还有杂货店,”迪兰说,“而我只有一个弟弟,放心吧,我能把事情办好。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我会来联系你的。”

克拉克觉得自己真蠢。

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可是他当时却没有听懂,还傻乎乎地等着对方的电话。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等到他意识到问题的时候,迪兰已经从姑妈家搬走了,连瑞恩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懊悔不已,但对此没有任何的办法。

他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每天走过同一片街区,同样的商店,看相同的几只猫打架,下班的时候就和同事去喝几杯,晚上回去吃妹妹做的热腾腾的饭菜。

而迪兰这个人,好像已经慢慢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直至某一日,那几年分销给他们毒品卖的盖斯先生死了,克拉克看到了追缉逃犯的新闻,在监控录像里又一次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好友。

他还是那样的英俊,衬衫上面都是血。对着镜头,好像还笑了一下,踉跄地走出了镜头。

他明白,他的老朋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又走回了那条崎岖之道。

17 2014 墨尔本

【the hope, the fear, the jealous care】

萨拉百无聊赖,竟然破格研究起男人的背影。

迪兰背对她躺着,肩膀略微有一点窄,背脊还算宽阔,脊椎痕迹很深,腰十分的细,马马虎虎盖着毯子,手摊在一边。

外头老汉克在走廊上抽着烟,浓郁的烟草味道飘到房间里面,带点暖意。

旧街区被遮蔽在周围的高楼大厦下,月光始终不甚清晰,靠几盏装帧精致灯光却昏黄的路灯维持,那暧昧的颜色照进卧室里,可以清楚看见柔软的塌陷下去的两个人影。

她看看迪兰的背影,他的肩头好像颤动了一下。

她的手在他手边不到五公分,等要伸出手去的时候,却犹豫了,背过身去,用被子裹紧自己。

其实她很想跟他说,谢谢你。

18 2006 爱丁堡

【Those smiles unto the moodiest mind】

迪兰不见了。

他带着从毒枭盖斯那里抢来的钱,从这个他长大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瑞恩是个坚强的孩子,他没有倒下,而是每天坚持去上学。

他的账户里,每个月都会存进一笔钱,几经辗转,根本无法查到来源。数目不大,但够生活与学费的支出。

克拉克有时候会去看看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总是不能像以前一样亲近,也许是因为迪兰不在了。

这一年暑假的时候,克拉克发现瑞恩偷偷跟人家飙车、学枪,打架还受了伤。他大发雷霆,将瑞恩揍了一顿。

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克拉克收到了一条匿名短消息。

“我拿走了那个枪套,告诉瑞恩,别来找我。”

他没有回复。

然后又收到了第二条。

“你也不要来。”

他还是没有回复。

第三条短信接着来了。

“戒烟吧,克拉克。”

他将这几条信息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一条一条地删除。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会把迪兰找回来,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

时间过得飞快。

这一年的圣诞节,瑞恩失踪了,第二年春天,克拉克也离开了英国。

19 2014 墨尔本

【the sword, the banner and the filed】

听到新闻的时候,萨拉居然很平静,好像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迪兰从一所银行里抢走了一大笔钱。同七年前一样,被打劫的是commonwealth bank,上次在塞莫萨特,这次在最南面的墨尔本。

上次是前男友,这次是现男友。

新闻里反复播报着:“罪犯仅一名,已逃逸。”

暴雨肆虐,第三天的晚上,已经过了午夜,有人敲窗。

萨拉打开窗,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爬在台阶上,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个地址,已经模糊,所幸还能辨认。

萨拉问,谁叫你来的?

小孩擦擦鼻涕说,有个叔叔要请你吃糖。

萨拉拿着纸条怔了半晌。

那是附近一个废弃的工业区。

萨拉去见迪兰的那个晚上,迪兰坐在钢筋脚手架下,向萨拉伸出了双手。

他的右手紧紧抓住一个麻袋,居然没有湿掉。

青年的头发和衣服全都滴着水,然而他伸出手,怀抱十分温暖可靠,他想要给她看麻袋,还有麻袋里的三百万债券,手却被她死死按住。

萨拉完全顾不上别的,她搂着抢劫犯,咬着嘴唇不停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还算镇定,问:“冷吗?”

女人摇头,手不肯放松。

他被抓紧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笑了,手指插进她浓密的黑发,竭力将她抱紧。

“我拿到了三百万,那个人许诺了你而没有办到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他微微扬起脸,脸颊贴在女人的额头上,“你愿意忘记那个叫瑞恩的混蛋,和我走吗?”

萨拉抓着他的手,只有不停点头。

20 2014 墨尔本

【the life-blood track its parent lake】

有句俗话说,童话难以长久,绚烂归于平淡。

第二天他们便迅速定好了机票,收拾完行李,早饭是迪兰亲手做的番茄汤。

迪兰坐在桌子这一头,看那边的女人用勺子舀起番茄汤,吃一口,被烫着,然后皱起了眉头。

那眉间的微小的褶皱,代表着丰富的感情,他曾经坐在桌子的那一头,同样被烫着,同样孩子气地皱眉,现在却只能看着,然后羡慕个要死。

21 2014 墨尔本

【why live?】

凌晨的时候,他们偷偷溜出了这个街区。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除了老汉克。

老人显然知道了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珍藏已久的那个打火机,放在了迪兰的手里。

“一路顺风。”这大概就是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去机场的路上,萨拉有些兴奋,不停地在提问。

“纽约很大吗?”

“你没去过?”

“没有,”她语速很快,声音愉悦,“以前只待过萨默塞特,这个岛的最北边。”

迪兰想起来,2012年的萨默塞特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被劫的同样是commonwealth Bank。

罪犯杳无音信,消息轰动全球。

他当时在新加坡一家废旧的宾馆,脚伤正痛,不经意间看到了新闻。

萨拉正等着答案,他连忙回答:“那里十分漂亮,物欲横流。”

她笑了。

他也一起笑了。

开往机场的路上,风沙渐渐大起来,前面有一辆车迎面过来,迪兰想要避开,那车却横冲直撞,迪兰皱眉,狠狠打转向,最后惊险避开。

对方车子停在一边,所幸双方都没有出事。

对方车主下了车,慌忙解释:“抱歉,赶飞机——”

迪兰奇怪:“飞机场不是在反方向么?”

车主是个年轻人,早已满头大汗,口气立刻变成了埋怨:“Tullamarine机场忽然全线封锁,赶不及只好想办法去维多利亚州转机,这年头,治安混乱啊。”

迪兰和萨拉同时惊到。

“封锁?”半晌,开车的男人微笑挑眉,“为什么?”

“听说是铺网抓捕银行劫匪,煞有其事,好像很有把握呢。”

“那很好呀,”驾驶座上的迪兰端正坐姿,笑道,“政府办事有力,我们也能省心很多。”

那车主笑笑:“哪里,你们也快回头吧,今天是飞不了的。”

迪兰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底下萨拉抓紧了他的手。

对方车子走远。

“怎么办?”

她忍了很久,脸色已经发青。

他伸手过来,理好她耳边的乱发。

“不要紧,”他柔声安慰,“我们掉头去码头。”

“他们一定也会检查船只。”

“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也一定不会让你坐牢。”

她看着他,情绪奇迹般地平缓下来。

最后,才低声说,好的。

三百万债券装在旅行箱里,就躺在他们脚边,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他掉头,车子反方向开始行驶,他的车速很快,但却极稳。

萨拉看得出他仍旧镇定,打开音响,开始放歌。

她听了几句,顿感烦躁,伸手关掉。

他微微摇头,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们沉默了半天。最后迪兰在烟尘里面慢慢笑了,忽然侧过头:“萨拉,我有点头痛,能不能给我拿点药?”

她怔了一怔,想起来淋了几天的雨,他似乎有点发烧,连忙弯下身去前面的置物箱找。

就在这时,他的右手绕过她的背脊,轻巧地推开了一边的车门。

风倒灌而入,她被推下去前感觉到对方往她口袋里塞入了什么东西。

车子绝尘而去。

22 沙哑情信

【from sarah with love】

2014年5月3号,墨尔本。

喀斯特医院,澳大利亚最大的罪犯康复治疗中心。

上了年纪的男人终于脱下厚厚的夹克衫换上久违的制服,脸色苍白。

门口单拨守卫看到他肩上的勋章,肃然起敬。

他拿出证件,表情冷漠而语气平淡。

“汉克李维斯,”他转过头望着里面的人,低声说,“国际社安一组。”

国际社会安全科,和黑帮打交道的一线。

顿时周围人都矮了一截。这个部门里的家伙们是出了名的不要命。

老汉克步履沉稳地走进去。

不少人看清他的方向。

左转第三间房间,红色房门,写着大大的字母“PGAT”。

PAY GREAT ATTENTION TO。

他推开门进去,在观察窗前止步。

床上的女人黑发浓密,眼睑紧闭。

他笔直站着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刚开出街区,档案局就来了电话。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