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一个人去。”翔太伸了个懒腰,身体离开门框,朝厨房走去。

“可是你明明烤了两人份的面包。”温一柔指了指餐桌上摆好的玻璃盘子,两个盘子上各放了三片面包。

翔太撇了撇嘴,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往热好的平底锅里打了四个鸡蛋,又放了几片培根进去。

吃早餐的时候,翔太简单说明了今天的行程:早晨先去赛马场看赛马,借机接近嫌疑人小林芳贵,想办法问出他前天的行踪,观察他是否可疑。如果下午剩下的时间多,再去一趟高岛芳子的女儿家问问情况,毕竟也不能排除岩井桑夏的后妻是凶手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去赛马场不可?”温一柔把培根和鸡蛋夹进面包里,用力咬了一口,食物塞得满嘴都是。

翔太伸手帮她抹掉嘴边的面包屑,虽然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动作却是温温柔柔:“因为昨天听到他们打电话和小林约时间做调查,小林说只能下午,因为上午他有重要的比赛要看。然后他们又讨论说,小林现在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前天上午在大阪有一场赛马,他自己开车去看的。”

“感觉这个人挺嚣张的,”温一柔嘴里的食物还没吃完,咀嚼令声音变得模糊,“不过警方竟然为了看赛马这种原因,推迟调查的时间,真是想不通。”

“好像小林芳贵挺有势力的,除了欺诈师这个身份,还开了一家很赚钱的烟草公司。”翔太收掉面前吃完的空盘子,关掉了灶台上的火,把煮好的麦片牛奶分别倒进两只碗里。分好后,他还细心地用纸巾擦掉锅边留下的痕迹,“所以警察好像也不敢轻举妄动,大概要先探一探他的情况。”

“但就算你装成赛马爱好者接近他,他也不一定会和你说到前天的行踪啊。”温一柔几口吃掉了麦片牛奶,她把空碗全都收拾进水池,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当然不能直接问,”翔太靠在椅子上闭起眼睛,微微皱眉思考起来,“要旁敲侧击,但是他很机敏,我要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糟糕了。他现在防人应该防得更紧,毕竟警察也抓着他不放。”

车子行驶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到达市郊的赛马场。翔太穿着粉色的衬衫,搭配了纯白的西裤,脚上是看上去很昂贵的皮鞋。他在走之前还帮温一柔选了一身裙子,外面套了精致的钩针外套。

“这么穿感觉好奇怪。”温一柔有些不习惯地摆了摆肩,她一脸困惑地走在翔太身后,手里拎着白色的小皮包。

翔太回过头看她,他脸上戴着咖啡色的太阳镜,眉头深深地纠结在一起,“你以为看赛马都是大家混在一起看吗,和演唱会一样也分看台区和摇滚区。”

“是什么意思?”

“赛马场的观看席位是有严格区分的,顶上还有贵宾观看区。像小林那种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和大家混在一起看吗?”

“那肯定在贵宾观看区。”没等翔太说完,温一柔就接过话头,她明白过来,咧开嘴笑了笑。

翔太转过身继续朝前走,他抽出手里的票核对入口,眼睛四处张望:“我们要去贵宾区,不好好变装怎么行。”他指了指前面的四号入口,拉着温一柔快步赶过去,脚步却又在半途中顿住。

“怎么了?”温一柔抬头看他,翔太的侧脸看起来十分生硬,他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一言不发。温一柔只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士,微微凸起的啤酒肚压在皮夹克下,头发梳得服贴发亮。

听到温一柔担忧的声音,翔太脸部的线条缓和了一些,他调整了情绪,但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怒气却是挡也挡不住。他重新带着温一柔朝入口走去,只轻声丢下几个字:“那个人就是小林芳贵。”

贵宾区装潢得很华丽,就像一个欧式的小咖啡馆,里面有一个中心吧台,面向跑道的则是和跑道同样长度的落地窗。翔太带着温一柔进去的时候,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了,他从包里抽出两条黄红相间的手帕方巾,分别夹入两人胸前的口袋里。

“不知道龙崎跑得怎么样啊?”翔太跑到小林芳贵的旁边,手里拿着刚点的威士忌,满脸期盼地盯着外面的跑道,“都是你磨磨蹭蹭,不然也不会迟到了。”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温一柔,又伸手看了看手表。

“龙崎赢了。”小林依然盯着窗外,他拿起桌上剥好的橘子,放了一片在嘴里嚼了起来。大概味道太酸,他整个脸都皱在一起,皮肤挤出很多褶子。

“啊,太好了,我还担心他受到前天比赛的影响呢。”翔太笑着舒了一口气,他看着小林侧脸,回过头时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除了两年前的总年赛,龙崎还没有间隔这么短时间跑过呢。”

这次小林回过头来,他的目光先在翔太和温一柔的脸上扫了一圈,继而停在了他们胸口的手帕上。小林胸口也别着相同颜色的手帕,他绷着的脸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你们也是龙崎的铁杆粉丝啊?这家伙近几年一直跑得很辛苦。”

“是啊,”翔太举手又要了一杯威士忌,现在场内场外多的是监视小林的便衣警员,他为了进一步取得小林的信任,接着说着赛马的话题,“它的左腿其实还没好完全,去年在澳洲比赛的时候,又摔了一次。”这次他说完却皱起了眉头。

温一柔喝着杯子里的苏打果汁,她听翔太解释说,最近的赛马会都喜欢在胸口别上颜色特殊的手帕,来表示自己所支持的马匹。而小林芳贵喜欢的马,是一匹纯种阿拉伯马,它是近两年很被看好的赛马,与骑手的配合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就是身上有太多伤病,最近的成绩并不是特别突出。这匹深咖啡色的马叫做龙崎,而它的粉丝都选择红黄相间的手帕来代表它,因为它的骑手常穿着红黄相间的比赛服。

“去年澳洲的那场比赛,中途的大雨下得真是突然啊。”小林接过翔太手上的威士忌,稍稍抬手表示礼貌,然后轻轻取下插在玻璃杯口的樱桃含入嘴里,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翔太看着赛场上第二组正在准备的赛马,迅速在脑海里回想昨晚看的资料。其实他刚刚说出澳洲的那刻就有些后悔了,今天他太心急,不断提到以前的比赛,想要显示自己是龙崎的忠实观众。但眼下明明有正在进行的比赛,这么做一定会引起小林的怀疑,他走错了一步棋,现在必须小心挽救。稍不小心就会被小林这个高超的欺诈师,发现自己也同是欺诈师的身份,那个时候别说是调查案件,就连安全脱逃都很困难。

“我记得那次的比赛好像没有下雨吧,”翔太左手拿着的赛事介绍单里,夹着他昨天回家后开始整理的资料,他并没有翻开看,而是回忆着昨晚背诵的那些比赛资料的位置。印象里比赛受天气影响比较大的几次总结,应该是在资料的中后方,而那几次的比赛都是在亚洲,“澳洲那次可是晴空万里哦,就和今天一样。”他试着把话题拉回现在的比赛上。

“那是我记错了。”小林点头笑了笑,他看见翔太的杯子也空了,又伸手跟服务生要了两杯柠檬酒,“今天你没看见,它跑得和前天一样好,最近状态回来了。”

“前天老爸公司有事,我也没去大阪看。”翔太说得很惋惜,他用望远镜观察着跑道,这组比赛不算精彩,几匹马的差距拉得很开。

“前天那场我也有去,大阪最近交通堵得很,”小林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怎么看你是年轻有为啊,好久没能在赛马上认识朋友了。”

翔太双手接过名片,又赶紧从皮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上去,上面印着“土方文化制作公司 小原凉太 经理”,他装出一种无奈的语气说:“也就是帮我家那个老顽固管管。”

小林芳贵会意地挑挑眉,把名片收进口袋里,接着又说:“最近的媒体总说龙崎不行,前天大阪比赛之前,我在家吃晚餐的时候,还看见体育节目里报道它的旧伤复发呢,简直就是胡扯。”

“是啊是啊。”翔太笑眯眯地在一旁附和,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中午11点。于是找了个借口结束和小林芳贵的谈话,带着温一柔先离开了。

07

最近天气开始降温,夜晚的风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冷嗖嗖地好像要把人重新拽回冬天一样。翔太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厚的绒线外套穿上,继续站在厨房边等煮面的水烧开,他把玻璃窗又关小了些。

“高岛芳子怎么样了?”锅里的水咕嘟嘟地煮开了,热气蜿蜒升腾。翔太用牙咬开方便面的袋子,动作中间问正蹲在一旁发呆的温一柔。

上午从赛马场回来后,翔太和温一柔兵分两路。翔太伪装成警察去高岛芳子的女儿家做了调查,起初她们对警察的二度造访表示很不快,在翔太解释了自己是涩谷总局的警官,必须和代代木警局分开调查之后,高岛家人也就没再抱怨,很配合地回答了翔太的问题。在翔太看来,高岛芳子并没有太大问题,就是精神上受了很大的打击。不过还是有些小地方,让他很在意。

温一柔则在翔太的要求下,和第一天去拜访高岛芳子一样,伪装成岩井桑夏的学生。她买了花还有一些水果,去看望自己过世的“老师”,以及他的夫人。

“喂,到底怎么样了?”见温一柔不答话,翔太提高了声音再次发问,他知道她才去过自己去世的父亲家,心情一定很低落。但是现在必须振作起来,伤痛是人成长必经的溃烂,想要被治愈,首先自己要正视那种疼痛。

“啊,”温一柔这才回过神来,她原本涣散的双眼渐渐变得明晰起来,“芳子阿姨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只是失了神一样坐在那里。”

温一柔感到自己的腿因为长时间地挤压已经麻痹了,她换了个姿势靠在那里,揉了揉自己的腿,然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现在还是有很多警察在那里进出,反复搜查。”

“搜查最多也只到这个星期了。”翔太用筷子夹起面观察了一下,然后又把它们放回锅里继续煮。他切了一些鱼板,又拿了青海带一起丢进锅里,最后盖起了盖子。

“不过今天早晨,我们去找小林到底有什么意义?也没发现什么啊。”温一柔这么说,丧气地低下头去。她把脸埋在两腿之间,白炽灯的光从两边漏进来。

翔太看着打不起精神的温一柔,叹了口气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并不是去和他对话就立刻能发现什么的,一来他今天说的话,我们可以慢慢找出其中的破绽,二来现在他对我们还算抱有希望,只要还有见面的机会,说不定就可以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温一柔抬起头,她的眼底有疑惑:“抱有希望?”

“现在小林觉得我是伸手就能拿钱来花的富二代,你看早晨在贵宾区的那些人中,还没有我们这么年轻的。”翔太笑得很自信,他先起身关掉了灶台上的火,重新又蹲在温一柔的身边,“对他来说,我的存在绝对有价值,不论是在帮助他的生意上,还是帮他解决棘手的问题。和我搞好关系,对他一定有帮助。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会主动给我名片吗?因为他自己也明白他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所以能够用的救命稻草都要抓住。”

“可是你是骗他的啊,公司什么的。”温一柔看着翔太乌黑的瞳仁里透出的坚定,突然觉得尽管他是个以欺骗别人为生的人,却也可以叫人能够信任。

“那个公司的确存在哦,不过他们的势力可就在小林之上太多了。小林还不会傻到直接去找社长帮忙,更何况他们的总公司在美国。”翔太站起身,拿出两只碗把面装好,又从冰箱里拿出冷冻的牛肉。他两手端满了碗盘,抬抬下巴示意温一柔回客厅吃饭,“不过社长的儿子喜欢赌马,是真事就是了,因为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你就不怕被拆穿吗?”

翔太收起了笑容,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把餐具排好,只轻声说一句:“来吃吧。”

月色从窗户的缝隙间溜进来,木质的桌角被染得泛着银白的光,薄薄的云层在电线杆上缓慢地迁徙。温一柔望着这幅景色,微微有些出神。

08

时间总是走得很轻盈,让人捕捉不到它的痕迹。也就是转眼的工夫,距离岩井桑夏的死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警方在昨天才正式从岩井位于代代木的公寓里撤出来。这一周,就连岩井的夫人高岛芳子也没能住在公寓里,她只有白天可以待在那里协助调查,晚上则要住在警方安排的旅店里。

“听说现在警方已经有些束手无策了。”翔太翻着面前的杂志,喝了一口刚煮好的咖啡,苦涩的味道令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温一柔把银质小壶里的牛奶往咖啡里倒,她听着翔太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比进咖啡馆之前更丧气了些:“那肯定啊,毕竟已经找不到嫌疑人了。”

“虽然总觉得小林芳贵有问题,”翔太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盯着摆放咖啡豆的货架发呆,“但是走到这个地步,他是肯定没有问题了。”

今天一早,原本对案发那天行踪交代得很模糊的小林芳贵,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天曾经在赛马场碰到过两位生意上的伙伴。而经过警方的核实,他那两个生意上的伙伴确实去过大阪赛马场,并且看完了整场比赛。他们所坐的那个区域,设置的摄像头正好就在他们上方,所以当小林从前排上来与他们问好时,三人的身影都被收录在了录像里。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过了一周才想起来?”温一柔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一般人在被怀疑后,无论如何都会拼命想出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可是小林芳贵竟然在接受了几次询问调查之后,才勉勉强强想起了这件事,他当真不在乎自己被当做嫌疑犯吗?温一柔整个人缩在凳子上,喝着热乎乎的奶咖,长久的思考让她感到有些头痛。

温一柔想不通的事,翔太也没能想通。虽然他看起来淡定自若,但是面对现在这个局面,焦虑其实早已占满内心。一方面事情像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墙壁,找不到通往光明的出口。另一方面,温一柔的签证这个周末就会到期,难道就让她这么带着父亲的死讯回去吗?

翔太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他觉得自己管得有些多了,于是命令自己放松下来。他伸了个懒腰,轻轻舒了口气:“说起来,阿温,你在北京念书?还是工作了?”翔太转移着话题,今天尽量不去考虑案件的事情。

“我吗?”温一柔一下没反应过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边用小勺搅动杯里的咖啡边回答,“我是念艺校的,学京剧。”

“京剧?”

“你大概不知道吧,是中国有名的艺术表现形式。”温一柔埋头在自己的包内翻找起来,然后拿出一个相片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那是温一柔去年表演的时候朋友帮她拍下的。她的脸上化着厚厚的彩妆,青白的戏袍上绣着绿黄色的小花,水袖搭在手腕上,“表演的时候要穿成这样。”

“好像有点恐怖。”翔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温一柔收起了照片,她说得认真:“你可以听听看,一字一句里包含了很多东西。”

“我才不要,”翔太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把空杯子递给了彼此已经很熟悉的老板,又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再说你不是喜欢我哥那种摇滚乐队的吗?”

“这次还带了女朋友来?”开口的是老板,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整个人都被一种优雅的文艺气质围绕。老板的头上绑着黑色的头巾,染得泛棕的头发有些微卷,脸上还有没刮掉的青色胡茬儿。

“她只是借住在我家的房客。”翔太收起了笑容,重新翻动面前的杂志,却好像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老板也不理翔太,和温一柔聊起天来。他夹了几块巧克力曲奇放进她的盘子里,看着温一柔的目光柔和,言语轻缓,“还没怎么见他这么开怀地笑,以前总给人一种想把自己武装起来的感觉。”

“森田,你话很多。”翔太不抬头,依然盯着杂志,开口打断还想继续聊天的老板。

“老板,这个可以换台吗?”坐在不远处的客人朝这里喊来,他穿着标准的西装,左手边还放着一个公文包,应该是一个上班族。他指着墙上悬挂着的小型电视,又补上一句,“可以换到棒球转播吗?”

森田点点头,本来已经拿起了吧台上的遥控器,但是听到“棒球转播”的时候,又转过头去抱歉地笑了笑:“最近电视台在做频道的调整,这个片区所有有关体育的频道都收不到呢,真是很抱歉啊。”

“啊,没事没事。”那人憨厚地笑了笑,他伸手挠了挠短短的头发,然后语速极快地说,“其实我家也住在这附近,家里也收不到体育频道。今天提前下班了,就想来咖啡馆碰碰运气。”

“真是抱歉啊。”森田再次微微弯腰跟他道歉,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器。电视里正在放欧洲的老电影,有些黑白影像已经失真了,画面被拉成奇怪的形状,上面覆盖着不断跳动的小黑点。

“那我要一杯经典黑咖啡好了。”方才那位身材微胖的上班族这么说着,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又从包里拿出收音机开始捣鼓起来。

森田回到柜台,翔太和温一柔各自在看着杂志。正午的阳光从玻璃门外映进来,森田边煮咖啡边和他们抱怨了一下刚才的事。

“你说这个片区,有关体育的频道都收不到是什么意思?”翔太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就是电视台搞什么频道调整,整个代代木貌似只有四丁目才能收到体育有关的频道。”森田把磨过的咖啡粉先拍打松散,倒掉后再用清水冲洗上瓶,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无奈地看着翔太,“虽然是少了些来看球赛、赛马的顾客,店里总算是清净了一些,但是销售量也下降了不少。不过我听旁边店家说,下个星期就开始恢复了。”

“你刚才说看赛马?”

森田不明白翔太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是啊,常常有人……”

“我是问,这里连赛马有关的新闻都看不到吗?”翔太唰地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他双手大力地拍在吧台上。

“看不到,最近都看不到。”森田有点被他吓到,愣得只得慢慢吐出几个字。

翔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炸开了,就连面前的景象都扭曲旋转起来。小林芳贵说谎了,他此刻清楚地意识到小林对自己说谎了,但是这个谎言有可能让现在的一切都被推翻。咖啡馆里明明很安静,却有类似赛马场上的那种嘈杂声音,钻进翔太耳朵里。他觉得头晕目眩,只得低下头去冷静一会儿,此刻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冷冷的温度渗进皮肤里,他觉得好多了。

翔太微微转过脸,对上了温一柔担忧的双眼,他轻声说:“我没事,不过现在我们要走了,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查。”

“能先听我说吗?”温一柔覆在翔太额头上的手没有拿开,她的眉眼间透露出浅浅的哀伤,但是这哀伤下却是没办法动摇的坚定,“是有关芳子阿姨的事。”

翔太站着没有说话,整个空间恢复了最初的平静,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肆意地舞动。他望着温一柔,最后微微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

09

松本翔太喝着面前的红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朝面前的妇人说了声抱歉,然后侧过身子接起了电话。

“小林说还有一个小时过来,你掌握好时间。”电话那头传来温一柔的声音,她正在帝都大饭店外面的酒吧里。翔太约了小林芳贵一起在帝都大饭店用晚餐,他要温一柔先在酒吧里等着,如果小林提早来了,要立刻通知他。

“我知道了,”翔太尽量压低声音,他有些不耐烦地加快了语速,“没什么重要的事别打来,我在和高岛小姐说重要的事。”他这么暗示完温一柔,立刻挂断了电话。

“抱歉。”翔太回过身子,把合上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又道了一次歉。

翔太在下午4点刚过来到高岛芳子家里。芳子还记得他,是自己过世先生的学生,于是立刻请翔太进屋。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就到了现在4点过半,翔太在说话期间并没有安分地跪坐在桌子前,而是在屋子里走动着到处观望,最后坐回桌前时,红茶已经凉了,他却不在意地喝了起来。

“您之前一周都没能回来住,还习惯吗?”翔太看着桌对面的高岛芳子,她穿着浅灰色的简易和服,头发盘得很整齐,“我看厨房里都积灰了,您要好好吃饭,回家这两天都没有做饭吃吗?”

“啊、啊……我会的。”芳子听见翔太这么说,立刻点点头应下来,她微微抖动的肩膀落在翔太眼里。

“我还是不绕弯子,直接说了吧。”翔太皱了一下眉,收回了目光,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其实是您杀死了岩井桑夏老师对吧?”

近一米之隔,桌子那边的芳子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辩解。她等着翔太继续说下去,双眼空洞地看向地面。

“还记得之前和我一起来的女生吗?她后来单独来看过您一次,”翔太回想起那天在咖啡馆,温一柔小心翼翼和他说出自己想法的样子,“她一直觉得您是个亲切的人,所以不断帮您找借口,可是有些事一旦发现就不能忽略了。

“她对我说,你明明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为什么在自己先生去世后,也不换黑色的和服呢?就算没有,也可以换上暗色系的衣服啊。不过你一直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和服,应该说这一周内你都没有换下过。”翔太站起来,他走到厨房里,屋里的空气太沉闷,他推开了一点窗,“然后我突然想到了,我们第一次来您家的时候,您说晚上有茶道课,所以换上了和服。可是隔了一天的上午,我和警察在你家里调查取证的时候,却看见了流理台上煮了一半的汤,灶台上还有溢出来的汤汁,都已经干掉结块了。

“我在想那个时候,您会不会是由于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要换上和服的呢?而且之后你又迫不得已穿了它一周。”翔太指着电饭锅旁边的两只碗,伸头对依然坐在矮木桌旁的芳子说,“虽然汤现在已经收拾掉了,可是这里还有两个叠放的碗。台子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像你这么爱整洁的人,应该不会把餐具随便放才对,那么这两只碗,大概就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天,你事先准备好用来盛饭的吧。”翔太说完回到了内屋,他重又坐了下来。

“不过那日你准备出门,也清楚地知道岩井老师不会回来用餐,那么碗是用来给谁用的呢?”

“因为有血,”坐在对面的芳子终于开口打断了准备继续推理下去的翔太。她的嗓子柔柔的,很动听,细小的声音像清风一样钻入翔太的耳里,“我是逼不得已才换上和服的。因为血溅到了白色的围裙上,我用和服遮住它。”

“我方才看了一下,厨房挂围裙的地方还是空的。您还没收拾吗?”翔太叹了口气,轻声问。

“带血的衣服现在还在衣柜里,夹在和服里面。后来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一直没有办法处理衣服。”芳子的声音和楼下汽车的喇叭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更加轻细了,翔太费力捕捉,才能听得清楚。

“说到案发时间,警方到现在可都还蒙在鼓里,”翔太咧开嘴露出一个大笑,然后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大家都把案发日搞错了,其实拼了命调查的都是案发第二天你们的行踪,事实上那天之前,岩井桑夏就已经被杀死了。”

“可是岩井太太,就算再怎么没机会,其实案发当晚,你有大把的时间收拾衣服。毕竟连案发时间都能巧妙地骗过警察,为什么衣服却迟迟不收拾,甚至穿了一周呢?”翔太刚说完,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说了两句,然后站起来,走到玄关处开始穿鞋,“这个等会儿再说,您能先跟我去个地方吗?”

背后响起高岛芳子冷静的声音:“是警察局吗?”

翔太绑好了左脚的鞋带,然后转头对芳子微微一笑:“我们不去那里。”

10

松本翔太和高岛芳子到达帝都大饭店的时候,温一柔和小林芳贵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但是似乎小林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丝毫没有抱怨。不过当他看见站在翔太身边的女人是高岛芳子的时候,脸色突然大变。

“小原先生,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请高岛女士来吗?”小林强忍着怒气,靠在椅子上,语气还算友好。

“小林先生,我并不是什么富二代小原凉太。”翔太轻轻推了推自己面前的高岛芳子,示意她先坐下来。紧接着翔太也坐了下来,“如果不是用这种身份约你来这种高档饭店,你根本就不会出现吧。”

温一柔已经提前点好了菜,服务生先端来了餐前汤,对话暂时被打断。外面下起雨来,雨水汇聚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城市迷幻的光芒都模糊起来。都说春雨滋润一切有希望的事物,让它们更加丰盈地成长,但是此刻手脚冰冷坐在这里的翔太,却觉得有一种悲凉的感觉在他的心脏扎营驻兵,就连最后一丝温暖都丢弃了。

“你当时对我说过的吧,”翔太再次开口,他眼神冰冷地盯着小林芳贵,“那天在赛马场,你和我说前一晚在家吃晚餐的时候,看见体育节目里胡乱报道龙崎的伤势。”

“那又怎样?”小林翘起二郎腿,他双手一伸毫不在意地回问过去。

“确实那天有体育频道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很可惜,小林先生你家所在的三丁目是收不到那个频道的。”翔太见小林不回话,于是继续说,“看来你好一阵子都没有看电视了,由于电视台进行频道整改,整个代代木只有四丁目那个区域可以收到体育节目。”

“就算是我说了谎,那又能说明什么?”

“那时你的确看到了这个体育节目,或者用听到了更为准确。”翔太稍一偏头看了一下坐在身旁的高岛芳子,“那个时候你正藏在她家,所以恰巧听见了电视里播出的节目。高岛小姐的家在代代木的四丁目,那里是可以收到体育频道的。”

小林突然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由于大量抽烟而发黑的牙齿,他说话时脸上还满是笑意:“是这个女人和你乱扯的吗?真是搞笑。”

“我听见了,”翔太不理会依旧笑着的小林,他收紧喉咙,压低了声音,脸上的表情很严肃,“那时你藏在柜子里,所以才没看见我们的脸吧。那时候去高岛小姐家拜访的,就是我和你身边的女生。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警方会搞错了案发时间。一来,大概是高岛小姐错报了时间,迷惑了警方的调查。二来,大概是你在尸体上动了什么手脚,让法医在做尸检的时候出错了吧。毕竟你年轻的时候,念的是医科大学啊,小林先生。”翔太左手握拳,右手覆盖在上面,撑着下巴。他低下头,看不出是怎样的心情,“难怪在警方调查不在场证明的时候,要先故意模糊不说清楚,也是为了让警方弄错案发时间。”

“小林先生……”高岛芳子在这时突然开了口,她皱着眉头,声音有些发抖,“不能再这样了。”说完芳子抬起手,覆盖住自己的额头,那晚的一幕幕像是沉在药水里的相片,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

案发的那天晚上,高岛芳子正在家准备晚餐,岩井桑夏却突然告诉她这晚有事,不能留在家里吃饭了。最近岩井总说工作上的事情很忙,甚至还在闲聊时告诉芳子他工作的细节,像是一遍一遍重新将电脑里的资料分类这种事。本来两人只是轻微的争吵,但是芳子的忍耐到了极限,她说出了自己知道的真相,岩井一直以为芳子什么都不知道,彻底的震惊之后就是愤怒,他气芳子什么都不问。

高岛芳子见岩井不但不解释,反倒是更加用力地投入到争吵之中,一时涌起浓烈的恨意,用厨房的剪刀刺死了他。

由于事出突然,逐渐冷静下来的芳子开始后悔,她看着丈夫慢慢失去温度的尸体,脑子里混沌得像是起了雾。就在高岛芳子摇摇晃晃地开门准备去警局自首的时候,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小林芳贵。

“不要去自首,这种事情掩盖就好了。”小林抽完一根烟,看着岩井的尸体,语气毫不慌乱。

芳子独自一人站在里面的房间里,她几乎不能连贯地吐字:“可……可是,我不能……我。”

“喂,”小林看见芳子还在动摇,走上前去压住她的肩膀,芳子的身子狠狠地撞在了墙上,“你们家亏欠我的东西可还没有还清。”

高岛芳子挣扎着还想辩解,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那个时候等在门外的,正是松本翔太和温一柔。

小林借着这个机会催促芳子赶快整理现场,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瞥见了衣柜里的和服,于是叫她先穿上和服,一来可以解释开门迟了的原因,二来吸上血的围裙也可以暂时被遮盖。在芳子犹犹豫豫套上和服的时候,小林简单处理了厨房,自己抱着岩井的尸体躲进了衣柜里。

等到翔太他们离开,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林一脸疲倦地对芳子说:“尸体留给我处理,你现在去上茶道课,毕竟刚才说了还是照做比较好。”

这次芳子没有再做出任何反抗,而是去了离家不远的茶道教室。约莫一个半小时后,课程终于结束了,芳子在走回家的途中接到了小林的电话,他说尸体和现场已经处理好了,让芳子暂时不要回去,最好是找要好的朋友住上一晚,并且明天也要与对方待在一起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高岛芳子在这附近并没有什么朋友,她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自己女儿的家。于是芳子连夜乘车赶到了位于大阪的女儿家,她在车站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以想念孙子为由早早敲开了女儿家的大门。可是慌乱之间,芳子忘记了还穿在身上带血的围裙,等到她想起来,已经在女儿家度过了大半天的光景。芳子本想找时间处理掉,可是她觉得就这么随便找个地方丢弃实在太危险,如果是在某地烧毁又怕途中被人发现。

后来,芳子意识到,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到东京去后,警察一定会在家里反复进行搜查,就算她在那里找机会处理也是不安全的。不如就一直穿在身上,等到搜查告一个段落后,再处理也不迟。现在是春天,连续几天都穿和服也不会很奇怪。

于是高岛芳子就这么按照原定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谁知最后竟然就是和服,把她拉到了残忍的现实面前。

“高岛小姐家里其实有个秘密,她家的电话簿、便签纸,一切能写的本子上都记录了相同的数字,”翔太拿出自己的记事本,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签字笔写下了一串数字,“我本来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我弄清高岛小姐为什么要杀害岩井桑夏,才差不多猜到。

“高岛小姐本来是东京有名企业家的女儿,但是和岩井桑夏结婚后,他们家几代的产业突然一落千丈,最后不得不申请破产。接着岩井向小林芳贵你借了大笔的钱去还债,他们一家不断被你利用,我猜你应该还逼着高岛小姐做了很多龌龊的事情吧。不过就在最近,高岛小姐意外发现了,自己深爱的丈夫其实是个欺诈师。没错,岩井桑夏其实是个结婚欺诈师,他和小林你联手,从高岛家的家业中获取巨大利润,然后再装作和高岛努力生活,”翔太的语速极快,句子之间丝毫不停顿,让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转向一旁已经红了眼眶的高岛芳子,“不过高岛小姐,你应该没有想到。岩井桑夏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了你,他和小林先生的关系每况愈下,争执也越来越多。后来岩井意识到,小林想要除掉他,所以他留下这串数字,希望就算自己死了,你也可以借此逃脱小林的魔爪。岩井之所以一直和你提到工作,大概也就是想以此不断暗示你,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可惜结局岩井大概是怎么也料想不到,他自己最后竟然会死在你手里,之所以能够轻易被一个人杀死,也就是对她毫无防备吧。

“这串数字是岩井工作资料的密码,他一直在帮小林做往中国走私烟草的勾当,我已经看过了,里面都是走私的证据。”温一柔看见翔太对她使了个眼色,于是从包里翻出一叠厚厚的资料,那是他们昨天事先打印出来,翔太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闭上眼轻声说,“小林先生,你怎么会如此信任我的。像你这么出色的欺诈师,应该早些发现我也是个欺诈师啊,去你的公司调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三天内,我没在报纸上看见你和高岛小姐自首的消息,这份资料我会自己交给警察。”翔太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他闭上眼睛,眉目间都是疲惫。

小林芳贵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整个人冲撞到桌子,上面摆着的水都洒到了精致的绣花桌布上。他走到一边,将坐在椅子上的翔太用力扯起来,小林的双手死死地抓住翔太的衬衫衣领,接着他低声耳语起来。

翔太被放开的时候,整个人一瞬间失去了重心,差点直直地向后倒下去。温一柔从没见过他这副失了魂的表情,就连身体都微微颤抖着。翔太双手扶着桌子,努力放平声音:“小林先生,我希望你去自首,和警方坦白是你帮助高岛处理尸体,是你阻止了原本可能会去自首的她。如果你这么做了,这份走私的资料,我不会交给警方。”

小林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毫不在意地拿起桌上的炸鱿鱼圈吃,然后又随意地拿纸巾擦了擦手:“那么我先告辞了,我会依照约定去自首的。”他临走前又回过头,低声对翔太说,“我可以无条件相信你,你明白的。”

离开帝都饭店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9点。雨没有停,但却有转小的趋势,昏暗的路灯下细密的雨丝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翔太和温一柔并肩站着,高岛芳子则站在他们身后,高岛在得知了自己的丈夫曾经为了她着想,特意留下了密码这个真相之后,就一直止不住地流眼泪。

“那我们先走了,”温一柔发现这里很难打到车,于是准备和翔太先走一段看看情况,她担忧地看着高岛,然后鼓励她道,“你要坚强些,活下去。”

高岛捂着眼睛点点头,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抬头问翔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要说怀疑,就是阿温跟我说了你的行为之后,”翔太望着天空,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不过第一次到你家,我就觉得你有些奇怪。一般人不会那么冲动,什么都不问就把人请进家里。而且我记得你帮我们切苹果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后来我们也没说要号码,你给我们号码的时候是用右手写的字。我看你愣了一会儿,写得很别扭。”

高岛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原来是那个时候。”

她往前走了几步,雨点落入她的白色外套里,整个人好像都变得透明起来,“和他起了争执,也是一念之下杀了他,我很后悔,想要马上去自首。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小林来了,他不但威胁我不要去自首,还叫我想办法掩藏这件事。你们来的时候,我很想你们发现家里的异样,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和小林有任何交集。不过自己冷静下来,越想越害怕,内心也就认定想要掩盖我是杀人犯这件事,所以才故意用右手写字给你们,怕尸体发现后,警方公布杀人犯是个左撇子,你们会怀疑到我。”

“已经没事了,全都结束了。”

温一柔这么对高岛芳子说着,推着翔太也走进这朦朦胧胧的春雨里。她朝这位看起来苍老了很多的中年女人挥了挥手,用力挥了挥手,最后也没说出自己的身份。

11

“阿温,也许你母亲,也是受到了结婚欺诈。”翔太躺在沙发上,考虑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被子里传来女生细小的声音。

“都不会恨他吗?”

“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温一柔的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声音瞬间变得清晰起来,翔太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其实妈妈曾经和我说过一些,我外公在北京是个挺有权势的人,爸爸依仗他,路一直走得很顺。不过后来外公去世,我们家也就变得很平凡了。虽然现在记不起来了,但是之前上小学的时候,我有来过日本。爸爸带着我玩的模样,我还是可以回想出来,虽然只是一个剪影啦。不过我觉得他那时不讨厌我们。”

温一柔故意用了一个“啦”作为语气词,她很少这么说,翔太觉得有些心酸。最后她还是没有回答,是否会恨岩井桑夏。

“哎,那是什么?”温一柔用手机照着沙发底下,今天她还是铺了被子睡在翔太旁边,刚才用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她瞥到沙发底下,有个东西被灯光照得反射出亮光。

“是什么?”翔太低下头来,刘海遮住了部分眼睛,黑暗里他看见温一柔伸出细长的胳膊,在沙发下摸索着。而当那个金属边框的相框进入翔太眼底的时候,他心中的某个角落轰地崩塌了。

已经来不及了,翔太这么想着,轻声开了口,那微弱的哭腔像针一样扎进温一柔的耳里:“拜托,别问我。”

相片上是年少时的松本翔太,大概只有小学的模样。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双胞胎哥哥,以及只有不到三十岁,年轻英俊的小林芳贵。小林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那是翔太的弟弟松本赖。

12

时间流转到三年后的现在,温一柔和松本翔太的弟弟待在音像店的角落里。她说完这个故事,时间仿佛都苍老了一些,它固执地卡在某一格不想前进。

“后来你哥去机场送我,我什么都没问,但是他却对我说,他会把那份走私的资料交给警察。”温一柔依然盯着电脑上搜索栏上的“东京 北京 机票”,她用力看着它们,好像要把这六个字直接揉进心脏里去,“我问你哥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因为这次换他骗人。”

“最后他朝我挥挥手,我还是忍不住跟他说,希望他能写信给我。”温一柔终于收回了目光,她靠在沙发上,静静地让身体被这宁静的空气包裹起来,“那时候,你哥明明点了头,可是我一直都没等到他的信。今年我来找他,却发现东京那里的家搬空了。于是我去了你哥常去的咖啡馆,才知道他已经去世。这次我也是跟着那位老板,到这里来参加葬礼的。”

“他不是不写给你,他是没办法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旁响起来,温一柔转头看去。那人戴着墨镜,嘴里叼着没有抽完的烟,那是一张和松本翔太一模一样的脸,MAY真正的主唱阿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