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要怎么证明?”

“你问了吗那个问题。”

“什么?”

“你说可以替我去学校问,是谁第一个站出来承认欺凌存在的。”李震的眼神锐利,瑶瑶不敢看他了,别过头贴在墙壁上说:“问了,好像是可可。”

“不要骗我,我自己也可以一个个再去核实,为免串供,当时的口供是好几个警官分批一起录的。我看了,你和可可、陈雪她们都是一批的,我也仔细想了想,你上次和我玩了个文字游戏。你说,那两个警察直接问你知不知情,参与了没有,这其实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吧,并没有提到有谁先承认了什么,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真的在怀疑我?我为什么要对伶俐做这种事情?我和她从初中就是好朋友了!”

李震话锋一转:“你想去留学吗?学费很贵吧?如果家境还像以前一样的话,根本不用为学费发愁吧,觉得不平衡吗?自己从豪宅区搬了出来,别人还一直住在那里面。她有的,曾经你也有,你是不是还想再度拥有?”

“你凭什么妄自揣测别人?”

“我没有在揣测你,只是觉得疑惑。”李震松开了手,望着自己的掌心,“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杀手,我也不懂啊。”

“这位警官,你再大放厥词,我马上联系律师告你诽谤,你信不信?”瑶瑶冷下脸,李震哈哈笑:“告我诽谤?那我真要试试看了,如果我现在打电话,和你现在的父母说我的怀疑,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你……”瑶瑶的所有表情都垮了,她颤抖起来。

李震说:“我以前觉得你是颗种子,漂泊不定。我现在觉得你不是,你是有魔法的植物,到哪儿都能生根发芽,慢慢潜入,慢慢渗透。你很厉害。对了,你知道邝伶俐是个有洁癖的人吗?袜底都发黄了的袜子她还会穿吗?那双袜子不是她的,对吗?”

瑶瑶抓紧了自己的裙摆。

“你手上的割伤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天在学校你给我看的割伤。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直接走掉。没关系,我相信你有足够坚强的内心去克服很多阴影。但是你要记得,沾过血的手永远洗不干净,脏了的心也永远白不回来。你忽视它、逃避它,污点只会存在更久。”

瑶瑶不为所动,她走了,带走了那个夜晚发生的所有故事。

李震趁学校暑假正大光明地去了女子高校,他和那儿的保安已经混熟了,保安还给了他美术教室的钥匙。

女孩持花的画作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李震越看越觉得少女的五官碍眼,格格不入。他找到橡皮,把女孩的脸擦了个干干净净,恢复成他最初见到她的模样。

他还把散落在地上的画统统归类放好,画架也都摆正。阳光毒辣,他把窗帘拉上,环视一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打扫成果。他没有立即离开,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在堆在角落的桌边停下。他弯腰看了看桌子下面,又转身看了看整齐的画架。他蹲下了,试着把自己塞进长桌下面的空当里。他蜷缩起长腿,勉强在桌下躺好。

李震的头顶就是木质的桌板,上面有些涂鸦,红红绿绿的,画的不知是什么。桌角还落着些油彩,大概是哪个粗心的学生打翻了颜料。油彩的颜色很深,李震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手上因为整理教室出了点汗,摸了会儿手指都脏了,李震皱起眉抱怨自己多手多脚。他伸手在木板上擦,想擦掉那些脏兮兮的油彩,那些奇怪的涂鸦被他蹭得越发扭曲离奇,原本的颜色混入了脏油彩的颜色,看上去更怪了。李震忽然一咬嘴唇,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脑袋撞到了模板上,晕乎乎地掏出手机给李天明打电话:“爸,带鉴证科的人来,我有发现!”

他爸问他什么案子,他说:“邝伶俐的案子!”

鉴证科的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李震指着桌子下面,让他们去找血液样本,鉴证科来的一男一女还开他玩笑,说他玩什么不好还玩躲猫猫,躲桌子下面去。

“我说你们找到了吗?”李震催着他们赶紧干活,李天明说他查这个案子查出了神经病,都几个月过去了还没走出来。

“我就是想不明白!唐光晓那样的人我就不指望明白了,这个案子我觉得我还是能弄明白的。”李震说。

忙活大半天,还真让他们找到了血液样本。一份混在涂鸦颜料里,一份在非常隐蔽的桌角下面,桌角的位置被移动过了,恰好压住了这一小点。回去一化验后发现,涂鸦颜料里的血样与邝伶俐不吻合,而桌角下的血样与之吻合。

李震一拿到报告就风一样冲了出去。他第一时间赶到邝家,瑶瑶来给他开的门,他给她戴上手铐就要带走他,邝家父母拦了下来,李震道:“这个人可能是杀你们女儿的真凶!”

邝母吓傻了,邝父跟着李震一起去了公安局。一通折腾,涂鸦颜料里的血样竟与瑶瑶的完全吻合。李震拿着化验报告一言不发,他坐在瑶瑶对面,瑶瑶也闭紧嘴巴,两人似乎都在等谁先开口,而先开口的那个人似乎是输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震拿起笔在纸上画画,他画了张角度奇怪的画。画完之后他给瑶瑶看,瑶瑶问他,轻轻地:“这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其实就像在笑。因为光影作用吧,这个女孩子好像在笑。”李震说,“你以前没有发现吗?”

李震的话换来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夜晚,多云,无月。

少女L和少女Y躺在桌下说话,在只属于她们的隐秘空间里聊天。少女Y说:“你想考哪所大学?”

少女L说:“国外的学校吧,已经在办各种手续了。”

“要出国啊?真好啊,我以前也想出国呢……”

“你可以试试奖学金啊。”

“我还是算了吧,有了奖学金还是需要生活费之类的吧,我就老实点吧。”少女Y无奈地说,“不过我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这里好闷。”

少女L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

少女L说:“我觉得很可怕,你原谅我吧,从前我做过的事……”

少女Y说:“要不然我们报警吧?”

少女L说:“我现在反而很轻松。”

“轻松?”

“我以前总觉得很难受。初中的时候就跟着大家一起欺负你孤立你,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现在,倒是一点都不难受了。”

少女Y忽然掏出了一把美工刀,她割自己的手臂,少女L慌忙阻止,血弄得到处都是,沾到了少女L的白袜子上。

“你想干吗?不要命了?”少女L质问道。

“我想感受一下你的感觉。”

少女L不说话了,少女Y又说:“可是我刚才发现,我特别讨厌那种感觉。原来我真的很讨厌被孤立,讨厌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是我,到底是谁在主宰我的命运?为什么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也要这样对我。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很想死,我爸破产是我的错吗?我的生活变成这样是我的错吗?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什么都没做啊。”

少女Y哭了。

“你冷静点啊,先止血吧。”

少女Y说:“我想做点什么,这次我真的不会什么都不做了,我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有我想要的很多东西,真的。”少女Y告诉少女L,她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少女L也跟着爬了出来。少女Y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着黑漆漆的头发,看着她的校服,她的袜子,她的手。那双握紧过她,又将她推开,又来握住她的手。

“我觉得她居心叵测。”少女Y对李震说。

“然后我告诉她,如果想赎罪的话,想缓解我曾经的痛苦的话,我有个办法。”

少女Y在少女L依旧低着头的时候,抓起了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狠狠地往地上砸。

少女L晕了过去,少女Y带着她登上天台。她拿出准备好的遗书,最后检查了一遍。她脱下少女L的鞋压住遗书。她又检查了下少女L的衣服,她发现她的袜子上溅到了些血迹,不知道是谁的,少女Y决定脱下她的袜子,给她换上自己的。一切准备就绪,她把少女L拖到了天台边缘。少女Y和她说了句话,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是我干的。从背后砸晕你,把你带到天台上,用烟头烫你的身体。我恨,你知道吗?我恨你,也恨我自己的命。

少女Y推下了少女L,她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少女L睁开了眼睛,张开了嘴,对她说:我都知道啊。

白衣的少女砸到了地上,白衣的少女回到美术教室清理血迹。

白衣的少女最终死去了。

04

李震在报纸上读到了一则新闻。有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罪犯,从关押他的诊疗所逃走了,据说因为身材瘦削,被人藏在送餐的餐车里偷运出去了。病人姓唐。

李震放下报纸,正是放学时间。有两个女孩子,撑着红色的雨伞,穿白色制服,她们从街对面走过来。她们手拉着手,有说有笑。

雨很大。亲密无间的女孩子,也逐渐被雨幕和人群吞没了。

倘若青春真能永驻,友谊地久天长,离枝又有何妨。(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