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那是关允家?”

“哦。”

“他人呢?”

“出差。”

“你说说你啊,要谈恋爱就正经找个男朋友,这你死到屋里他都不知道的,谈和不谈有什么两样?”

狄双羽干笑,“他是出差又不是出台,怎么能说人家不正经。”

“你就跟我装糊涂吧你…死都不多。”

“呸,这种地方说这话多讳气。”

吴云葭鄙视她,“哪个月不见点血啊,你这什么时候还养出了晕血的气质。”这会儿想起早上她那副脚软的模样,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吓得小样!”

狄双羽呻吟,“大姐,那是一个出口吗?”捂着肚子强辩,“我是疼的走不动,不是吓的。”

“那也挺丢人。”

阿米拿药回来,听着这种对话只微微笑了笑,“你们俩别越说越大声,吵着别人。”

心知他是在劝架,可狄双羽仍下意识左右看看,人还真挺多,不过都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她们这边的吵闹。

护士过来确认患者打针,吴云葭掩口呵欠,“就你大周末的起早折腾人。”

阿米问药凉不凉,狄双羽摇头,他将滴速调慢了一些,低头看下手表,伸到吴云葭面前,“你本来今天也睡不成懒觉。”

吴云葭被提醒才想起,“哟,这都十点多了!咱是不得赶紧走了?”

狄双羽充满危机感,“干嘛去?你们不可以抛下病人!”

“我大舅他家几口人来北京溜哒玩儿,中午到,本来还说叫你过来一起吃饭呢。”

葭子说的这个舅舅狄双羽也见过几次,大学时葭子父母去世之后,现在最亲的人就是这个大舅了,这么些年她每次回老家也都住在舅舅家,难得过来一次当然不能慢待。狄双羽病情无碍,拖人留下不过是嫌无聊,一听有正事便挥手赶他们走。

阿米犹豫道:“要不给戚忻打个电话吧。”

“不要。”狄双羽想的是,又不是什么好病,戚忻再漂亮也是个男人,怪尴尬的。

“不用。”两个声音同一拍子,吴云葭岂会不知道她的心理,轻嗤一声,“你要人家还不定肯来。”抬头看那一瓶子液体,安排阿米先去火车站接人,“反正我去了一车还坐不下,中午就在咱楼下东来顺吃吧。等她打完针我直接给领过去。”

阿米点头,“也行。”

狄双羽期待地问:“我现在能吃火锅?”

吴云葭眼神歹毒,“又没让你吃,你坐旁边喝粥。”

“那我才不去。”她想想就难受。别的也就算了,有羊肉不让吃还得在旁边听着别人啪哒嘴。越想越上火,怨恨地伸手一指,“吴云葭你绝对故意的。”

结果还是阿米去接站,葭子一直等她打完针,狄双羽肯定不会跟她去受那般酷刑,出门也没让她送,自己抱着一口袋药瓶药罐在路边拦出租。吴云葭看她一顿喝两大碗粥的食量就知道没大事,也没坚持,叮嘱几句不许外出着凉等等。

狄双羽谨遵医嘱在家待着,老老实实喝热水排尿。晚上叫了份清淡外卖,吃饭的时候葭子来电话让她过去住,狄双羽嫌远不爱折腾,“你放心吧,关允晚上8点多飞机回来,我不是自己在家。”虽然知道葭子不待见关允,但这总是一颗宽心丸。

却不料吴云葭更在意关允的行程安排,“是知道你病了才赶回来的?”

狄双羽一怔,据实答道:“他一般都是能当天往返不在外地过夜。”起码她住进他家之后一直这样,也有可能他就是不愿住酒店。

吴云葭乌里八涂地唔一声,意味不明的。

电话两端同时安静下来,狄双羽揉揉鼻子,“行了你陪大舅聊天吧,没事儿早点歇了,一宿在火车上也睡不好。我也去洗个澡准备睡了。”

吴云葭老怀欣慰,“好,赶紧睡,再可少熬点夜吧,你看你头发都熬干巴了…”

狄双羽头回听人说头发没熬白先熬干巴了,稀奇地呵呵直乐,被误认为不在乎,又多挨了几句。挂上电话摸摸头发,确实没以前顺滑,尤其是烫过的发尾。也难怪,从年底烫完头发她都没怎么做过营养。

收拾完餐桌看时间才7点多钟,早睡也没这么夸张,过三两个小时关允回来吵醒她又得睡不着。想了想,穿上件羽绒服下楼去洗头发。

理发店就在转角茶座隔壁,关允贪近都在这儿理发,办了张贵宾卡,狄双羽平常是在公司附近做头发的,第一次来这家。也不外乎洗洗吹吹做个发膜,没啥技术要求,跟着门口职岗的小工进到里面。洗头床皮质硬实,躺下去倒觉腰没那么疼了,舒服地叹口气。为她洗头的男孩子不时问她水温如何力度怎样,声音跟手指一样温柔,狄双羽一律没意见。一阵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响起,接电话的音色低沉,略带南方口音。

狄双羽一向觉得容昱说话飞快,这会儿听起来其实语速尚可,只是语调没什么抑扬轻重,给人感觉是冷淡的,漠不关心的。意识到在偷听谁讲电话的时候,狄双羽不觉转头看去,头顶上方的小工没预料到客人的动作,洗发水泡沫沾到了她脸上,低呼一声,连连道歉。狄双羽随手执起围在颈间的毛巾擦眼睛,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敢出声引起容昱注意。

但就在邻床洗发的容昱还是被接二连三的道歉声打扰,洗发小工已为他擦干头发,拍拍肩膀示意他可以起身。他坐起来,不甚愉快地转过头,警告的眼神变成微讶。

狄双羽顶着丰富的泡泡,冲他眨了眨眼。

容昱也没太大表情变化,坐着接完电话才下了台阶,站在狄双羽头顶,忽然做了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出声的动作:一把将她发上的泡沫拂了满脸。

狄双羽看见他抬手,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偷袭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缓慢而徒劳地求援,“救——命——呀——”

周边人也都看出这二人相识,各自笑笑没多事,任肇事者昂头阔步离开。肯搭救的只有狄双羽自己的小工,拿了块干毛巾小心替她拭去泡沫,问她,“你朋友?”

狄双羽撇嘴,叹气,她说不出来和容昱的关系,指指头发,“冲吧。”

洗完发用毛巾角擦着耳廓里的水滴,在小工自作主张的引导下,来到了容昱旁边的理发区。看着里那个被人用剪刀抵在头顶仍倨傲地梗着脖子的男人,狄双羽噗哧一乐,不意外惹他一记斜瞥。

刚洗过头吹得半干的头发略显凌乱,有几缕不合群的覆住前额,彰衬了容老板罕见的稚气。狄双羽站在他身后笑嘻嘻地称赞,“容总头发真黑。”当然皮肤也不怎么白。

容昱从镜子打量她那头湿漉漉的发,没吭声。

发型师接茬应道:“嗯,发质也特别好,很浓密。”

狄双羽龇牙,“完全不用担心中年谢顶是吧?”心说你刚才抹我一脸泡泡还没找你算账,装什么冷艳?

对这隐有挑衅成份的话,容昱恍若未闻,只皱眉瞧着镜中她的脸,“你是不是染了头发?”是室内光线过强还是镜子反射失真?感觉她头发颜色好浅,脸色也不对劲。抬手暂停发型师的动作,他转过来仰视狄双羽,“这颜色衬得你脸色很不好看。”

脸色?狄双羽愣了,有那么明显?旋着椅子对上镜子照了照,“还好呀。”就有两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扭头又征询专业人士意见,“是不是挺好的?”

发型师抬手抓抓她的小发卷,“你这是梨花吧?今年特流行,也蛮适合您脸型的。”他们这类人最是油嘴滑舌惯了的,很懂避重就轻回答问题。

狄双羽满意地颌首。

容昱没再深问,回身继续理发,偶尔瞄下她目光疑惑。

小工将狄双羽头发理顺吹干,吹风机声音嘈杂,令人无法正常交谈。

容昱理完发,狄双羽头发也吹干了,正被拉扯着涂发膜。轮到他站在她身后发表看法,“写稿子太熬夜了吧?”

狄双羽摇头,嘴角轻扬,为他能一眼发现自己脸色不佳而心怀感激。

手在脖子上掸着发茬,他居高临下盯着她,“过完年回来这么久了也没找我。”

“不是怕您忙吗?哪敢打扰。”

“他都跟你说了?”

“您说的对,容总,其实不关我的事。”

容昱终于点头,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待会儿过去喝咖啡吗?我没事。”

“我不行,最近…得戒几天咖啡。”阿米说她的病不用吃药,热水和睡眠足可。

“你就会说这不行那不行的。”本该是埋怨更兼恼怒的语气,他却是被拒绝习惯成无奈了。

狄双羽盯着镜子里的背影,白白也没说一声,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唉,这人怎么老是生气呢?

许是一个姿势坐久了,从理发店出来狄双羽又开始腰酸,倒没多疼,和痛经时候感觉差不多…扶在后腰上的手突然僵住。

抬头看着天上溜圆的一轮月,脸上血色尽褪,堪比月白。

39关于慢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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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以为,一个任我予取予求的男人,该算是本命了。

却不知得失必有因。

我的爱,只换来笑语温存。是我甘愿,我不怨。

他不问明天,只问身下的我疼不疼。他不忘昨日。

这男人与我朝夕相对,予取予求,心心念念却是之前那一位女朋友,是莫大的慢待了吧?

这个多雪的冬季终于过去,北京春风压人,天可能很快就会晴,可是被雪埋住的心,并不易晒干呢。

渐渐的,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不在你的将来而伤心,还是因为比不上你的昨天而难过了。

2010年4月3日

关允乘坐的班机晚点,到家已经凌晨2点,进门发现房中大亮,只当那姑娘独自在家又不敢关灯睡觉。换了鞋子进到卧室,赫然见她在床上盘膝而坐,一本厚书摊开倒扣在手边。

“你为什么还不睡?”他对不懂惜福的人皱眉以对。

“等你。”她盯住他的眼睛对答。

审视地迎着她的视线,关允脱衣的动作慢了一拍,很快又恢复自若。“好了,我回来了,快睡吧。”他解着皮带,弯腰在她额际一吻,离开时拿了她的书,看一眼封面:《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投给她一记不赞同的眼神,书合起来随手扔到床头柜上,“老是感冒还不好好休息,大半夜的看这个。”

“你也没好好休息啊,这么晚了还回来干嘛?”

关允咬牙使狠,“干你!干嘛?”他算是认输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切。”她不屑。

“赶紧睡觉!”推着脸将她推倒在床上,去卫生间洗漱。身后稀稀拉拉脚步声,关允叼着牙刷回头,费解地看着她。进门看见她就感觉不对了,又怕问起来没完没了,索性全装不知道哄她明天再说,瞧这架势怕是不说不给睡觉了。

她懒洋洋倚在门框上,歪头望着他,“你刷个牙怎么也扑腾一地水?”

他满头雾水,“要上厕所?”挪挪脚步腾出空间让她通行。

狄双羽叹一口气,转身,走到茶几前抓起烟盒,抽出一根,看了看,又塞回去,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我饿了。”

关允没理她,洗漱完毕擦了脸出来,拎起和电脑包放在一起的一只纸袋递给她。

狄双羽疑惑地打开,“咦——?”竟是两只提拉米苏杯,被挤得稍稍有些变形。

他爬爬前额沾了水的头发,眼里含笑瞪着她,“明天当早点。”

她目光探究,“你为啥突然这么体贴…”

他白她一眼,没解释。

“…好可疑。”她喃喃着,得寸进尺地要求,“那我明天吃它俩,你现在去给我煎个鸡蛋好吗?”

关允只是警告她,“你要吃就吃,我不管。牙疼不许出声,吵我睡觉把你吊起来打。”说罢径自回卧室了。

狄双羽抱着两只小蛋糕看了看,其实没什么食欲。装回袋子放进冰箱里,顺便取出个苹果。医生说不让吃凉的,她拿热水冲了一会儿,咔哧咔哧啃起来。

居然还真弄了东西吃!关允敬畏地看着那个半斤来沉的苹果,没留神冷笑出声。

狄双羽在他旁边躺下,“这苹果特别甜,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咔哧咔哧,她说,“…打了甜蜜素还是什么的?不正经甜。”

关允沉默地假寐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张开眼,“不甜你说它难吃,甜了你又疑神疑鬼。”晾着你你说我不关心,殷勤了又说动机不纯。“苹果活得真够冤枉的!”

狄双羽被他那幽怨的小眼神儿逗笑,“这话是在说苹果吗关总?”

他气结,“大姨妈来啦!”把她反常的言行归解为内分泌紊乱。

狄双羽吐出没嚼烂的果皮,咕哝一句,“哪儿有这好事?”

关允没听清,也不打算陪她聊下去,“好事坏事都明天再说吧。”翻个身睡了。

她淡淡地望着他的后脑勺,“你不让我今天说你会后悔的。”

他现在只后悔不听航空公司安排,非要改乘一趟班机连夜飞回来。

觉察身边有动作的时候关允不耐地拢起眉头,睁眼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估计也没睡上几个钟头,眼睛干涩,一张一合哗哗流泪,疼得人烦燥。狄双羽好像睡得更少,他迷糊着将要入睡了,她还躺在旁边吃苹果。大概是吃坏了肚子,这么早起来跑厕所。

叹息着调整下睡姿,眼睛才闭上,床沿微微下沉,出去半天的人回来了,却只是坐在床边,闷不作声。关允蜷着身子,也不敢搭茬儿。

狄双羽看他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别装了。”该来的躲不过。

关允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你要干什么呀?”怕牵动酸痛的眼肌,他连眼睛也没睁,只把一双眉拧成崇山峻岭。

她知道他最烦别人吵他睡觉,他睡不好心情更不会好,但这事儿,他心情再好,也不会平静面对的。“我怀孕了。”她说。

“不会吧!”关允蓦然睁眼。

长年熬夜的缘故,狄双羽例假不算太正常,晚来十天半月的情况也有过,导致她从不刻意去记日期。但这眼看两个月了还没动静,再心里没数也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昨天从理发店出来买的试纸,为求准确她是一早起来验的:两条红线果断浮现,清晰无比。一点悬念都没有。

尽管昨天夜里就已经预料会是这样了,可当结果出来的时候,狄双羽还是脑中一嗡,所有思考能力全罢工,好半晌才逐一找回大片大片的记忆,拼凑出现实情况。只是耳畔嗡声犹在,震得人头痛欲裂,冷汗淋漓。

这个消息让人不知所措,似非常抗拒,但又隐约有一种猎奇之类的期待。再之后才开始紧张,人流是不是很疼啊?又想到容昱,真是个可怕的人,只不过跟他并肩躺一下就怀孕了…

狄双羽脱力地瘫在床边,揉着太阳穴纾缓炸裂般的疼痛,同时阻止脑中那些混乱而诡异的思绪。

一只手臂无声无息横攀过来,自胸前将她拥进一副温暧微潮的怀抱,他的下巴在她发顶,手掌就扣在她冰凉的肘弯上。

狄双羽问:“赵珂有过吗?”

他摇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又出声说了一句:“没。”没有类似处理经验可借鉴。

狄双羽绞着手指,“噢。”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