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她念起那些失宠妃妾们常念的诗句,却随即暴怒失态,“谁会象这些酸诗里的蠢女人一样…!”

她用力摇头,指下用力,却是把涂了鲜丽蔻丹的指甲齐根折断。

“说的真好…”

一阵微风拂过,阴测测让人遍体生寒,突兀而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几乎喊出声来。

她深呼一口气,一边暗忖这声音很是熟悉,一边转过声去,沉声道:“什么人擅闯?!”

下一瞬,她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美眸因极端的惊怖而瞪得老大,她浑身血脉都冻结成冰,任凭灯烛照亮眼前这熟悉的面庞和衣着举止。

那人含着微笑,一步步走上前来,“别来无恙…?”

萧淑容死死咬住唇,背上寒毛竖起,吓得简直要昏死过去,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深殿之中,随即响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鬼啊!”

第九十六章 软肋

烛光因气息浮动而明摇不已,昏黄的惨淡火苗,照出那人的半面侧影,似笑非笑,如鬼似魅,在香烟氤氲中逐渐走近,却是让萧淑容全身抖成了筛糠一般。

“你…你不要过来。”

她近乎狂乱的摇头,哆嗦着向后闪躲,一边嘴里念叨,“不关我的事…要怪去怪那杀你之人…”

她蓦然想起一事,花容越发惨淡,嘴唇都发起白来,“我将你尸身丢入护城河中,也是逼不得已,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遭吧!”

她双膝酸软,几乎要跪将下去,那人缓缓走近,身形被烛光拖出一道黑影,仿佛在地上微微颤动,只听一声噼啪,灯花闪了一下,这瞬间的明亮,却更让他的微笑显得清晰诡谲。

“欧阳瞻…”

萧淑容近乎呻吟的念出了这个名字,她别过头去,再不敢看一眼走到身前的“鬼魂”。

“我们分别不过区区半月,淑容你就这么生分,未免太过薄情了吧?”

微笑带调侃的声音响起,男子温热的气息在身前萦绕,萧淑容压下心中的惊惶,定神看去,只见肌肤神情一如活人,再大着胆子一摸他的手腕,只觉脉息勃勃,分明是个身体康健的大活人!

她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气,顿时却只觉得一阵目眩,“你…居然没死?”面对她的惊奇低呼,欧阳瞻微微摇头,长簪流穗垂拂而动,举止间更见倜傥风流,“托天之幸,在下还是活蹦乱跳的,要我性命之人只怕是失算了。”

他黑眸幽闪,眼中闪过狠辣的冷笑,玉树临风的仪态中,却不免多了三分狰狞,“我既然没死,就是某人的劫数到了。”

萧淑容长舒一口气。凝神一听。却只觉得一头雾水。她试探着问道:“是你地仇家?”

“哼。她也配!”

欧阳瞻却不知为何大动肝火。面容都因冷笑而扭曲抽搐。他随即定了定神。含糊带过道:“在庙堂江湖间行走。有几个仇家也免不了地…这也罢了。说到仇家。我看你也是怨恨满怀啊!”

这话触动了萧淑容地情肠。她想起自己如今地处境。不由地双眼泛红。又恨又恼之下。几乎将银牙咬碎。“朱闻…我与他势不两立!”

“莫要忘了。他身边那位红颜知己。这次可是与他珠联璧合。这才将你算计得彻底。

欧阳瞻带着凉薄笑意。若有若无地添了一句。却是让萧淑容怒火更炽。“那个小贱人…我也饶不了她!”

“你若真伤她一丝一毫,朱闻只怕要痛彻心肺。”

这一句不疾不徐,更勾起萧淑容微妙的嫉恨和酸意,她冷冷一笑道:“越是他心肝宝贝,我越是要动,这样才能让他记到骨子里,痛到心里。”

欧阳瞻笑意中带了些讥讽轻嘲,不动声色的,他便将局面撩拨到如此地步…只是!

他看了一眼萧淑容,却仍有些不放心----此女小聪明过度,却缺乏真正的睿智与魄力,在“她”手上,只怕讨不了好。

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朱闻的死穴在于一个情字,而此女的软肋…”

他玩味的看了一眼萧淑容,笑容越发加深,“就在淑容你的手中!”

萧淑容一时不能意会,“怎会在我手中?”

“她的手足胞妹,一向爱如珠玉之人,不正是淑容的得意手下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淑容顿时眼前一亮,却仍有些迟疑,“虹菱如今背叛了她,她还会顾及这个妹妹吗?”

欧阳瞻眸色如冰,笑容越见露骨恶意,“你不用担心,这份羁绊,却是比血脉相同更为牢固难解…”

他想起这些前因后果,心中却是冷笑更甚

你以为,你还能翻身么?

他对着虚无中的某人露出阴冷笑意----若是无所防备,我真会变成护城河中一具浮尸…只可惜了那以易容术替我殉难的死士!

你的手段…一如往日般果断犀利,只可惜,从一开始,我就认出了你!

神宁长公主殿下…

他在心中喃喃念着这个至尊至贵的称谓,满腔怨毒混合着胜利的喜悦,几乎让他不能自已!

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初会时,在酒楼木廊中擦肩而过,那一缕熟悉的冷梅清香,已然让你无所遁形!

那样的冷梅清香,曾经无声氤氲于长乐未央诸般宫阙之间,高入云端,不可攀折…

这一次,只怕要让你彻底落到泥泞里去了。

他想得出神,笑容越发阴森可怖,萧淑容一跺脚,才堪堪将他惊醒,“说这些之前,先让我离开这里才是----王上可是命我禁足不出,昭令如山,怎可更改?”

第九十七章 幻美

“昭令…?”

欧阳瞻不禁低声哼笑,正想奚落几句,眼见着萧淑容焦灼惶急的模样,却也不愿太过出触她颜面,于是似消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带些暧昧之色道:“所谓的昭令,也不过是燮王的一句话…拿出你宠妃的手腕来,还怕不能让它烟消云散?”

萧淑容面容微红,咬牙道:“我若是有这等本事,今日就不必被幽禁在这深殿,连亲儿都不得一面了!”

“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手中可是有一张百战百胜的王牌啊!”

面对萧淑容愕然懵懂的眼神,欧阳瞻在心下暗骂朽木蠢妇,却仍和悦了颜色,笑道:“你生就这一副容貌,却是比什么迷魂汤都能打动燮王的

这一句听似赞赏她姿容无双,萧淑容却好似被戳中了什么痛处,面色一下变为惨白,却又转为赤色。

她眼中灼灼,仿佛要喷出火来,香肩剧烈起伏下,却是终究没有发作。

幽幽灯烛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声音却颓然森冷,“你居然也知道!”

“淑容切莫忘了,我家清远郡王掌中枢之权,控天下兵马,就算是在这王宫之内,也少不了我们的耳目----区区一点秘辛,又何足道哉?”

萧淑容面上越发浮现嫉恨和难堪,她冷笑道:“王上真是白日做梦,居然敢妄想那位贵人,我不过平白担这虚名罢了!”

欧阳瞻听到“那位贵人”四字时,眉心都浮过一道冷戾黑气,他仿佛不愿多谈,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实也好,虚也好。只要能触动那一点衷情,还怕他不心软?”

萧淑容默然不语。双手将丝帕绞得满是碎痕。眼角眉梢间却仍不失哀怨嫉恨。她深吸一口气。想起多日未见地爱子朱闵。只觉得胸口针刺般疼。“我现在寸步难行。让你地人配合我行事。”

“这是该然。”

欧阳瞻轻声笑答。烛光映入他眼中。那抹笑意却满是诡谲森然。让人不寒而栗。味。在无声无息中染遍袍服。请贵中透出孤寂。萦绕在朱炎身畔。久久不散。

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湖笔。却冷不防有一滴朱砂溅落在文书纸面。硕大一点。灯下看来仍是触目惊心。

他心中烦抑更甚。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却再无心批阅。干脆起身负手而行。慢慢走到了王殿之外。

夜凉如水。白日地热意逐渐消散。银河霄汉之间星辰越见璀璨。朱炎软靴常服。随意而行。却只觉宫殿厚重巍峨。皆是几百年地祖宗基业。虽有自己亲选地江南园林点缀其间。却仍是难改凝重呆板之风。

终究不如帝都,那般钟灵毓秀,风流蕴藉,重檐斗拱之间。韵味华美,只让人移不开眼…如此神仙宫阙,繁华若梦,才配得上那高华清隽地佳人。

他想起伊人,心中更添黯然,在园中走了一阵,只觉得腋下生风,清凉遍体,这才转身返折。

宫道的拐角处。有人端了瓷罐碗盏等物。正匆匆而来,却是险些撞个满怀。看清朱炎的面容后,惊惶万分,连忙下跪,朱炎打量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你好似是太医局里的人。”

“王上圣明…小人正是。”

“这些物件是要做什么?”

“这是为萧淑容准备的,她着了风寒,病势很重,却仍不肯吃药,所以小人只得端了下去。”

“她病了…”

朱炎沉吟回味了一阵,随即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玉帘低垂,纱窗紧锁,牙床之上,有人着一袭白衣,发髻散乱,手中却捧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正在敛目凝视。

朱炎刚入萧淑容地寝殿,便见到这一幕。

同样白衣胜雪,同样风鬟雾鬓,同样手执长剑,这一幕,却是唤了他魂牵梦萦的记忆!

他手指有些发颤,面容显现出动摇和迷茫,却是呆在了当地。

那女子回过头来,两弯似蹙非蹙的烟眉,瞳仁在黑暗中晶莹熠熠,眉目之间,竟也神似了六七分!

神宁殿下…!

那女子以绢布静静拭剑,黑暗中看来,自有一种沉静气质。朱炎胸中汹涌激越,不可抑制,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只听支呀一声,房中之人惊得一颤,回过头来端详了许久,才仿佛不敢置信似的,轻声喃道:“王上!”

“是你啊…”

朱炎终于认出。此女并非旁人,正是被他禁足殿中的萧淑容,他仿佛着迷似的,一眨不眨的端详着那酷似的眉目打扮,眼中闪过眷恋甜蜜的耀眼光芒。

这一刻,他仿佛年轻了十余岁。

“是你啊…你在做什么?”

他有些迷乱地问道,不复平日的冷静沉着。

萧淑容站起身来,却是脚下一软,几欲坠地,朱炎上前一搀,却是抱了个满怀。

“放开我…”

萧淑容微弱欲挣,却也不似平日的逢迎讨好。

“为什么要放?”

朱炎低声叹息着,似问她,又似问自己。

“臣妾有罪,不敢再近王驾。”

萧淑容低声呢喃道,随即却连咳数声,面色越发苍白。

“你不顾身体有疾,居然在擦剑?”

“是…”

萧淑容低声答道,双眉轻颤之下,那般隐忍之意,竟越发酷似…

“我无脸再见王上,只有睹物思人…这把剑,是您先前落在我殿中地。”

幽幽的女音如魅如仙,在殿中静静响起。朱炎闭上眼,心中那白衣,散发,手持长剑的形象却越发鲜明,不可磨灭。

他睁开眼,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有力,响彻了整座宫室,“你不可如此自苦…若是想见寡人,寡人便在此陪你。”

他一字一句,深情隽永,眼前的丽影,在这一刻与心中挚爱重叠交错。

萧淑容低泣哽咽,“臣妾莫非是在做梦…”

她随即又连连剧咳,仿佛连心肺都要咳了出来。朱闻深吸几口,只觉得门窗紧闭之下,连自己都闻着憋闷,又兼无人照看,连桌上的药都是冷残了的。

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萧淑容便要往外走,“你不可久困于此,呼吸不畅。”

萧淑容大喜之下,却是目光闪动,嗫嚅道:“我还在禁足之中…”

朱炎摇头,“从今日起废止这条。”

第九十八章 家事

朱闻清晨用膳时,便有眼线匆匆而入,耳语几句,朱闻便勃然色变,唇边冷笑不止。

瑗夫人手中银匙一顿,偷瞥着朱闻的脸色,惶恐而又无所适从,略一分神,竟是连手中珍珠羹都洒了出来。

几人各怀心思用完了膳,朱闻虽着了朝服,却竟是转身不顾而去,朝着自己书房疾走。

“父王真是昏聩了,居然被这狐媚妖女迷得神魂颠倒…”

朱闻说到此处,清秀面容上嫣红浮现,惟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怒不可遏,动了杀机。

他黑眸冰凝,剑眉冷挑,“把萧淑容放出来,这般前罪不咎,更会让她肆无忌惮----我这位父王心中,可还挂念亲子的安危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对着疏真道:“我真是累极了…这样诡谲阴森的王城,真是让人憋闷,我宁可回到北疆,跟那些狄人浴血而战。”

疏真轻拍他的肩膀,虽然心下悯惜,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的微嘲,“这便气馁了?你来王城之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想将这浩浩燮国握于掌心,可不是浴血奋战便能做到的。”

她见朱闻精神一震,便趁热打铁道:“要胜过这些满腹心计的人,只有比他们更黑,更狠…萧淑容既然能翻身重起,我也能让她跌得更狠!”她面色端凝清隽,不见一丝怒色,惟独那幽瞳最深处那一点光芒,却显示了主人心中的怒涛汹涌。

朱闻知道,这是为了虹菱---萧淑容是触到她的逆鳞了!

他沉吟片刻,却是眼前一亮,冷笑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更改父王的决定----只是我身为苦主,总该得到一些额外赔偿吧?”

“你想怎样?”

疏真被他这一打岔。倒是缓和了怒色。眉间一片疑惑皎美。近身更有冷梅清氛。惹得朱闻心中为之一荡。

“好香…”

他低声喃喃道。却是答非所问。

“这是天然生就地吧…我从不见你用任何熏香。”

疏真因他这一句。凤眸斜飞。白了他一眼。“说回正题。”

朱闻咳了一声,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翼,“正题就是,我决定向父王提出,把你妹妹要回来。”

“这…?!”

“主使者都安然无恙,还要论这小小使女的罪过不成?!”

朱闻说到此处,冷笑近乎负气,他从窗边望了望天色,起身便要进宫。

疏真及时拉住他的袍袖,低低的,带些笑意道:“早朝已毕,你穿着隆重朝服去出丑吗?”

于是命人送上轻便外服,替他披上便要转身离去,却被朱闻轻轻扣住手腕。“替我缚上领间的系带…”

男子温热好闻的檀香气息在她头顶萦绕,暧昧迷离,几乎让人萌生幻梦。

疏真瞥了他一眼,好笑之外颇为不善,竟带上了几分狡黠,她用力一拉,朱闻一惊之外,连连呛咳,面色越见微红。

“这么用力,是想谋杀亲夫吗?”

他今日不知怎的,却是分外惫懒,言语调侃之外,更是用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你好生在家呆着,等我把你妹妹接回来。”

他放声大笑,仿佛十分欢畅,大步流星走出中庭。

疏真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微微而笑,眼中却有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欣喜暖意。

她的笑容随即缓缓收敛,想起燮王朱炎沉溺美色,纵宠而出的行为,心下却是狐疑不定---

朱炎此人狡诈非常,真会为那女人沉迷至此?

朱闻此行倒是十分顺畅,燮王朱炎听他说完,略一沉吟就答应放人----大概是为了弥补对朱闻的愧疚,他随即温言问了好些起居差使,这才让他辞去。

朱闻进了昭狱,大白天仍是昏暗未明,曲曲折折走到跟前,却见虹菱那一间的石床上,竟放了绫罗软被等物,花团锦簇一般,与这阴暗死寂的牢狱完全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