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想活命,就要靠这位公主殿下了!”

有人勉强笑道,马蹄和甲胄铁鞍的撞击声已然近在眼前。

“站住!”

色厉内荏的呼喝声响起,铁甲碰撞的声响随即骤然停止,夜风中浮现一种别样肃杀,沉凝静默之外,让人心生不安。

“萧公子是吧…”

山匪中能言善道者上前搭腔。十丈开外却仍是寂静无声。

“你也看到了。公主和小皇子都在我们手上。你们要是再逼上前来。这两位贵人地性命就保不住了。”

“你们想平安离去?”

淡漠而清醇地男音在暗夜里响起。沉稳镇定中。听不不出一丝波澜。

疏真缓缓挣开眼。但见火把松明地逆光阴影里。传说中地萧氏少主薄甲轻骑。蓝袍下摆玄金缡纹在火光照耀下熠熠发光一双黑瞳浓若锦墨。华蕴神采。虽然看不见面目。却已让人心中一震。

山匪们仿佛被他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摄,一时竟有些气馁,好半晌,才道:“你们不再追击,我们到了平安地头再放人,这是两相合宜之事。”

“两相合宜…?”

轻轻笑声缓缓响起,萧策轻叹一声,“你们现在放人,我不会追击。”

“谁还会相信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的话!”

一旁的山匪忽然暴怒,一跃而起,以手中的破刀片逼紧了疏真怀中的小婴孩,狞笑道:“公主可以先还你,小皇子我们要先留着。”

“谁也不许动我弟弟!”

女音狂乱嘶哑,却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疏真抱紧了小婴孩,仿佛再也不愿忍受这逼迫,哆嗦着双肩站起。

她仿佛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半昂起头,向着大军一方哭号,“将军快救我!”

她的婆娑泪眼,与萧策的黑瞳在半空中交汇

少女的美眸,在下一瞬缩成一点!

半明半暗间,她朝他点头示意,他亦点头

时迟那时快,疏真朝前一扑,肩下竟主动戳入了那刀尖,她的双手同时高掷而出,凉缎襁褓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极为惊险的弧度,稳稳的落入萧策手中。

血光四溅。

她痛极眯眼,不知这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心头涌起极为轻松超脱的感觉眼前好似有山匪咬牙朝自己砍来,刀锋的寒光带起凛凛冰凉。

她不闪不避,静静跌坐在地。

她只觉得筋疲力尽。

另一道长刀横架而来,堪堪挡住,却迫得她向后再退。

再退已是悬崖边缘。

她只觉得双脚酸软,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刀光剑影中,她向后跌坠。

一只有力大掌将她拎住,随即,那一双神光内蕴的黑眸便到了眼前。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黄粱

斜飞入鬓的浓眉下,那黑瞳近在眼前,宛如七彩锦墨,犀利中仍不失芝兰玉树的清俊。

他凝视着她,两人鼻尖之间不过一掌,彼此可以触及对方的气息。

疏真的苍白面容上,浮现出一道奇异的嫣红,她微微喘息着,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低声道:“请放手。”

仿佛是惊觉自己的逾越,萧策连忙放手,疏真却不起身,只是整了整凌乱的裙衫,踉跄着,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

崖下风声呼啸,有不知名的鸟兽怪啸声,宛如老妇阴森咳笑,云雾飘绕之下,却更觉得深不见底。

风卷起她的衣袂,她静静凝视着云海涛生涛灭,随即跪坐在崖边,轻摇着手中小声哭泣的婴孩,却是一时静默了。

“殿下受惊了…是臣来得太迟。”

身后那道清醇男音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中,却是再真诚不过的歉疚。

疏真侧过脸望着他,仍是默然无语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心痛如绞。

我…不是你要救的公主殿下。

这一句在她舌尖萦绕,逐渐化为更为苦涩的况味,却在彼此目光相触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强而有力地臂膀。诚挚关怀地语气。以及。担忧怜惜地眼神…疏真心中一暖。却更觉得酸楚。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

一路地颠沛流离、惊恐受难。可曾有人问过一句半语?

她闭上眼。却觉得更加疲惫。好似长途跋涉之人。终于在沙漠中寻得一片绿洲。那般轻松地虚脱。

她真地已经累了。

“殿下…若是站不起来。就扶着我地手吧!”

男子爽朗而毫不掩护地担忧爱护。丝毫不曾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疏真地面色却更加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之下。几乎要落入悬崖。

“小心!”

萧策上前欲扶,却见少女轻轻摇头,雪色素裳虽然破碎凌乱,夜风中看去,却似一只憔悴而仙骨神秀的白鹤,正在危崖边高蹈飞舞。

那样不以生死为意的淡漠,绝望中的清淡凄迷,让人感同身受。

他一时看得呆了,随即,终于忍不住心中悸动,低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疏真低头不语,良久,直到萧策以为她不会开口,她才幽幽道:“皇室现在如何

萧策目光一黯,“全数无存。”

疏真的头垂得更低,整个人都仿佛在颤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望向了深不见底的崖下一个诡谲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升起,如鬼火,如灿日,不可压抑,不可控制。

她浑身颤抖更甚,身后萧策却是撕下了自己的袍袖,欲上前包扎,却又因她身份贵重,不敢上前亲手包扎。

他踌躇着,却终究走了过来,“伤口的血还在流,且忍一忍痛,我为你敷药…”

并无什么华丽动听的言辞,那样果断坚毅的动作,却因手劲而温柔细致,好似对待易碎的宝物,那般小心翼翼。

疏真感觉着背后温热的男子气息,却更觉无尽倦意,她顿时泪盈于睫了。

她真的已经太冷,太累

哪怕只是黄粱一梦,哪怕只是马上拆穿的谎言,且让她沉溺其中吧…

她转过身去,微微笑着,将手放入萧策掌中,那样刚毅有薄茧的大掌,却正好将她的温腻细致包裹,珠联璧合一般。

“我站不起来了,萧卿,你扶我起身吧…”

这样一句,默认了身份,却也终于,万劫不复。

此时,正是月华凉淡,静谧一片。

半睡半醒间,疏真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那高崖边的一切,化作无数幻景飞舞,于她而言,却是最鲜血淋漓的讽刺。

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只是,梦醒得迟了些。

第一百二十九章 缠绵

“她还是高烧不退…”

朱闻以手覆在她额头上,只觉得一片火烫,俯身看去,只见她嘴角起了水泡,仍在兀自喃喃,雪色容颜上蒙上了一层怪异的绯红,汗水从鬓间缓缓滑落,整个人都透着病态的憔悴。

“三番两次的失血,内力受创,再加上心绪激愤这一次,所有的伤势全数爆发出来,情况更是棘手。”

叶秋轻声咳了一下,面色却也显得有些发青他自己旧伤也未愈,彻底苦思研求药房之后,胸口也越发疼痛起来。

朱闻有些歉疚,连忙道:“先生真是受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这边有我看着便

叶秋微微苦笑,所说的言语却是让朱闻心中一惊,“我受累倒是无妨,只怕她目前的状况大大不妙,需有我上次提起的圣药一类才能有效。”

话到舌间,他已然看见朱闻眼中一红,随即那神色却更让人战栗,“狄人的水晶果是吗…无论什么手段,我都会想法弄到手的。”

他咬牙说道,随即取过小几上的药碗,用小汤匙细细舀了,用银柄微撬开齿缝,小心翼翼的喂了几口,疏真无意识的呛咳,顿时吐出了大半。

朱闻剑眉一皱,俊容上居然掠过一道可疑的红色,随即将药饮了半盏,将她上身扶起,随即俯下身来,双唇相对之下,竟一口口渡给了她!

如此饮了一盏,也不见药汁吐出,朱闻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正要继续询问伤情,却听门槛外有人垂手禀道:“二王子,王上赐下赤金甲十套,白银八万两,还有明州野鸭油羽缎五匹…”

朱闻耐了性子听着,听到最后有何首乌茯苓等物,不禁点头暗赞。

这些厚赐来自王廷。既是抚慰。又是燮王对次子地宠信眷顾地象征。今日这一出传扬开去。只怕又有人要评估王位地下落了。

朱闻心下沉思。面上不禁冷笑起来。如今满城混乱。许多处宅院被毁。更有半条街被黑衣蒙面人屠戮殆尽。整个王城仿佛被捅翻了地马蜂窝。人人惶恐。纷乱之下。竟是在谣传狄人攻入了城中。

朱炎先是召有司来责问。随即城门领便在御前诅咒发誓。没有一个狄人可以长驱直入城中。细查之下。竟发觉死者大都身份诡异。经不住推敲。颇有可疑之处。这一下非同小可。朱炎连慰问勋贵家属也顾不得了。怒斥命令彻查。顿时城中又是一片血雨腥此事摘了个干净。燮王唤他前去。大约是要仰仗他平乱靖宁地方。

他转身欲行。却又回头深深凝视着疏真。随即再次俯下身。薄唇密密地相贴。温香软玉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起身而去。

疏真在浑浑噩噩中。好似觉得温热地唇印在自己舌间。那样缠绵深情

这是什么地方?

神思飘渺之下,她不禁回味起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伤心迷乱之下,好似又回到了当初那一幕。

帝都郊外的灞原之上,正是紫苜花盛开之时,一男一女并肩而立。风吹得花瓣纷飞。拂落肩头,竟也一无所获。

男子忽然道:“公主殿下…”

他顾盼之间,冷峻俊逸的气质让他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彩霓之中。

“眼下狄人被我们所败,正是趁势追击之时只可惜,新朝初立,不能穷追而

他仍在说着,疏真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情动之时,彼此的唇便再无一丝缝隙

梦中的飞花柳絮,宛如昨日一般清晰,疏真仍清晰的记得,自己曾低低唤了一声“萧策”。

第一百三十章 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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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四目相对,心魂契合,仿佛此时此刻便是永恒,之后有多少风刀霜剑,生死一瞬,都不过是等闲而已。

但世上终究没有永恒,不须沧海桑田的变化,转眼之间,一切便灰飞湮灭,什么也不曾剩下。

疏真连续咳嗽着,苍白面庞上带上了几分病态的嫣红,整个人看起来憔悴瘦弱得皮包骨头。

叶秋凝视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先前那个明丽飒爽的小师妹…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冤孽…”

风吹过,天气越发转凉,落叶翩翩,从枝头飘飞而下,落到窗棂上,越发让人觉得萧

萧淑容下死命绞住了被角,听着奴婢们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她的面色在灯烛之下,显得有些青幽,一双妩媚美眸闪动着可怖的光芒,整个人都似妖姬鬼物一般。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眼角眉梢都带上了颓然,白瓷肌肤上的条条细纹也越发清晰,“欧阳瞻完了…”

她又吐了一口气,声音沉重之下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阴森,“这个不中用的东

口中虽然如此鄙夷,但思及他背后的萧策,以及暗中潜藏的众多细作,她心中仍是不寒而栗欧阳瞻仰握有如此庞大的势力,却仍落得这般田太过可怕了!

她环抱住肩膀,仿佛弱不胜衣一般,打了个寒战,随即却更是咬紧了细牙,“朱闻…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她随即想起方才侍女所说,燮王召朱闻在大殿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心中更是咯噔一声,脸上一阵抽搐。

无意识地绞着手中被褥。直到绸料成了一条一缕。她这才抬起头来。发间流苏直垂而下。明珠地冷光更让她地眼神凌厉摄人

“朱闻。你既然这么在乎这个女人。我就让你尝尝焦头烂额地滋味。”

她冷冷一笑。随即唤过随侍宫人。细声吩咐起来。

朱闻回到自家殿中已晚。疏真正在床上极不安稳地翻着身。冷流不断流出。

朱闻正要让侍女替她更衣。却听疏真在床上细微呻吟了几句。也听不清什么内容。其中地凄厉惊惶。却是让人心一颤!

他心中一紧。上前揭开纱帷。却见疏真全身蜷缩着。正在不住颤动。她手掌几乎要握得出了血。仿佛用尽全身地力气。掐握住了什么。

大概是魇着了…

朱闻如此想到,伸手试了试额头温度,说了一句“还未退烧”,却只见玉手一翻,死死的抓住了什么的手腕!

疏真又陷入了梦境。

半明半暗间,这是一间辉丽的正殿,飞檐斗拱上细刻了九龙御天的图案,金丝楠木做成的大椅摆在正中,桌上湖笔端砚俱全。

明黄纱缦被风吹得四散飘飞,疏真斜躺在大椅之中,墨色瞳仁隐于黑暗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伸出手,雪白细腻的指尖上原本有做粗活的痕迹,多年的养尊处优,却也逐渐恢复到一双柔荑。

雪白的手掌,带出一截杏色衣袖,宽袍大袖的遮挡,也掩不住一双手的簌簌发抖。

她不由想起了方才与石秀的谈话,眼中更是带起无穷煞意

“公主殿下,这么多年来…假冒鸾凤的滋味如何?”

石秀那总是带笑的眼,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让人脊背生出冷汗。

“石君侯,你喝得太醉

“哈哈哈哈…”

石秀好似觉得不可思议一般,飞眉微动之间,便有人呈上一卷画像。

“你仍是如此镇定,真是佩服哪只是不知道萧大将军听到这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挟

明黄凉缎裱边的画卷上,浓浅工笔精致华美,却是一]4衣,发挽凤钗的少女,画师可说是笔意精湛,那少女娇纵任性的模样,裙角流霞般的锦缎褶皱,简直是栩栩如生。

疏真冷哼了一声,声音淡漠,却更见幽寒,“石君侯,你给本宫看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

石秀仍是满面谦恭笑容,他轻声笑道:“这是公主殿下幼时的画像,画师虽然年轻,却仍把五官容貌画得惟妙惟肖。”

疏真眉心一凝,仿佛九天之上有无穷阴霾在这一刻停驻,她黛眉微挑,眼中神光一盛,竟似有凛然杀意拂面而出,“自从十年前狄人进犯京城,皇家宝物流落民间,便混杂了很多赝品,这幅画也未必是真迹。”

“瞒者瞒不识.公主殿下,您以为当年的知情人都死于狄人之手,您便能高枕无忧了么?”

石秀仍是一派悠然,他.轻振袍袖,便从公侯的紫罗朝服中取出一物,在灯光下晶莹流灿,宝光闪烁。

疏真一瞥之.下,黑瞳在瞬间凝缩成一点,修长指甲狠狠刺入手掌中,她也浑然不觉。

七宝琉璃簪!

幽暗灯烛下,她.死死凝视着这小小一支簪子,仿佛于暗夜中见到最熟悉的鬼魅,浑身血脉都为之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