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放心,石某岂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石秀的信誓旦旦在疏真耳中简直是笑话一桩,但她不动声色的看着石秀,却似乎仍有话说,“那个女人…”

她仿佛预言又止,“她是怎么到了你的府上?”

石秀见她居然摆出一副聊天的架势,倒也不急着告退,“其实这倒也真是缘分…”

他毫不在意的侃侃而谈,好似浑然不觉一旁的宫灯即将耗尽的光芒,“十年前,我去山中狩猎,结果现猎户家中有一位重伤昏迷的少女,看她相貌不俗,便带入家中,让管家教养。”

石秀说得绘声绘色,“她先前只说是一般富家之女,近几年才肯逐渐吐露端倪微臣素来有忠君爱国之心,听到这种骇人听闻之事,怎能不管不问呢?”

疏真听到此处,简直要冷笑出声。

石秀却不顾她眉间的淡淡厌蔑,仍是继续慷慨激昂,“不过,殿下这几年匡扶社稷,实在也是功劳莫大,真要揭穿您,我也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轻浮刻意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您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要是因为我一句话而身异处了,这可真是天朝第一惨事。”

他话风一转,随即却化为惋惜,“您也实在太过大胆,居然欺骗了世人十年,而没有任何人揭穿你这么些年,萧大将军一直把你当成天仙一般供着,生怕唐突佳人,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居然是如此卑贱的身份,该是什么表情呢?”

“何必提他。”

疏真仍是不怒,声音却次显出山雨欲来的压力。

石秀拍扇而笑,笑声震响了整个宫廷,这一瞬,疏真本能的感受到凶险

石秀手中黑扇轻摇,一下将屏风推倒,雕梁画栋的精湛红木背后,竟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昂然而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旧帐

真仍在昏睡之中,她好似梦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嘴唇开阖间全是无声的呻吟。

原本火热滚烫的身子却逐渐变得清凉和缓起来,水晶果似乎挥了效用,她的呼吸也平静下来。

纱帐仿佛被人轻轻揭开,有了动静。

一双略有皱纹,但仍保养得很好的手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纱帐一角,她手中的汤药在黑暗中冒着诡异的白气。

血红色的石榴珠花在暗处熠熠生辉,颤巍巍抖动着。药碗逐渐靠近了疏真唇边。

“什么药这么香啊?”

突兀的一声轻问,却把此人吓得一个哆嗦,碗里的药泼在锦被上,得一片湿润。

她骤然回头,却见暗处有人双手抱胸,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那人手一挥,宫灯顿时大放光明,那样含笑的神情,却让人觉得心生寒意。

叶秋笑吟吟看着浑身哆嗦的华服老妇人,“我说这位婆婆,还没到冬天,你就抖成这样,该看大夫了吧?”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差点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他随即上前接过那只碗。略微闻了一口。笑意越加深。“这么下三滥地毒药是谁给你地?”

顺贤老夫人仿佛吓得灵魂出窍。讷讷道:“是王后娘娘…”

叶秋啧啧有声道:“你说得还真顺溜这么痛快就招。十有**是谎话。”

顺贤老夫人被他调侃得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王后娘娘不愿二王子沉迷此女。我也是受她之命…”

“你若是愿意。可以继续编下去。”

叶秋毫不在意地一笑。手中丝绳射出。老夫人顿时被五花大绑。悬吊在了梁上。“我是客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就让二王子来处置你吧!”

朱闻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老夫人口吐白沫被挂在房梁上,又急又气,已是奄奄一息。

“你留她一人在床上昏睡,还真是放心。”

叶秋微微讥诮道。

朱闻面色都不曾稍动,“若不是有你在房中,我的人分布在回廊各处,根本不可能放她进入。”

“总之,你们就是彻底把这烂摊子推给了我!”

叶秋气极而笑。

朱闻没有再与他多说,径自走到顺贤老夫人跟前,“你来做什么?”

老夫人喘息着,眼白略微上晃,仿佛一口气喘不上来,“是王后让我…”

“容我插一句嘴,王后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是个识时务之人,你非得害她承担这愚蠢毒妇之名,不觉得太不厚道了么?”

叶秋嗤然轻笑道,眉梢讥诮之意更重。

朱闻点了点头,直接道:“萧淑容这次是狗急跳墙了么?”

老夫人诧异到了极点,这次是真的快要昏死起去了,“你…你怎会知道…”

朱闻的眼神一深,“嬷嬷,你在我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了,名义上是替王后照料我,实际上,你有意无意间,到底说了多少于她不利的言语?你和你背后的主子,是巴不得我们母子相残吧?”

老夫人的脸剧烈抽搐着,间那枝珠花出血一样的光芒,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闻冷哼一声,“王后放你在我身边,也是为了就近监视控制,可是她却不知,自己用错了人上次你就把事情推到她身上,这次故技重施,真以为我不会找她对质么?!”

他眉头一皱,“萧淑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多年前就背叛了王后?”

老夫人咬紧牙关,一字不吐。一旁的叶秋等得不耐,终于开腔道:“这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二…”

他迎着朱闻探询的目光,笑得有些古怪,“据说,多年前王后还得宠的时候,这位老夫人曾经是她的得力侍女,那时王上常去她宫里,都是由这位老夫人在一旁伺候用膳的。这一来二去的…”

他仿佛穷极无聊,对这些宫廷传言居然津津有味,“据说王后看出了苗头,没等王上有所行动,就很快就借着照料二王子的当口,将她明升暗贬到了你身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事发

闻见他居然兴致勃勃,眼神不免有些古怪,“你是从的?”

叶秋微微挑眉,“宫里的女人闲极无聊,什么陈年旧事都被嚼遍了,我为她们诊疗时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他们两人一言一语,浑然不将顺贤老夫人放在眼里,老夫人喘着粗气,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不妨去跟王后娘娘对质…”

朱闻的声调满是讥诮幽冷,他淡淡扫了一眼,老夫人顿时感觉如针刺一般,仿佛承受不住压力,她的面孔剧烈抽搐着,嘶声喊道:“是王后逼人太甚!”

她唇角泛白,眼光灰中透黄,双手无意识的好似要狠狠撕裂什么,“她见王上对我有意,就把我调去做你的保母,把我赶出了宫!”

“这还不算,她还对我下毒手,在我的茶里下了使容貌变丑变皱的药你看我这模样,我才四十出头啊!”

老夫人双手抖成鸡爪一般,眼中几乎要射出毒箭,她扭过头,险些把朱闻的脸划出血痕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儿子!”

朱闻轻巧闪过,冷声道:“于是你就投靠了萧淑容么?你没本事找她晦气,就在我府里兴风作浪!”

“母债子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不是因为有你,我本来可以不用离开宫里的!”

叶秋在一旁听得有趣,冷笑着插嘴道:“你醒醒吧,要赶你走,什么借口不能用!”

朱闻倒不见多少愤怒。“萧淑容也快驴技穷了吧?用后宫那些上不了台面地诡计来对付我。实在好笑!”

他一甩袍袖。老夫人顿时跌出一丈开外。苍之下老态毕露。仍在喃喃诅咒着。

侍从应声而入。将人拖了出去。前**瑗夫人听到动静。姗姗而来。却见到这等吓人场景。不由地颤声问道:“君侯。这是怎么回事?”

朱闻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朝地上扬了下颌。“你不妨问她。”

瑗夫人惊讶地看了一眼。美丽杏眼中闪烁不定。朱闻也懒得去想她会跟朱炎禀报什么。只是冷声道:“闹也闹完了。看也看够了。你们也该离开了。”

他随即又吩咐侍女替疏真换过床上被褥。侍女们将略微濡湿地寝具换过。忽然出惊喜地叫声。“昭训地高热退下去了!”

疏真的梦境仍在继续,一开始无所不在的火热感觉逐渐清凉下来,她感觉自己轻吟了一声,随即那些如魅似幻的梦又涌了上来…

风吹得帐幔四散飞扬,屏风倒地的巨大声响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屏风后出现之人,蓝袍下摆玄金纹在烛光照耀下熠熠迷离原本浓若锦墨的黑眸不复犀利,只是那样深深的,冷冷的凝视着她。

“是你…”

疏真身上的重染锦衣在风中瑟扬,间的珠玉彼此撞击之下,出清冷而绝望的声响,她身形摇摇欲坠之后,终于喃喃说出了这两个字。

夜正深沉,宫中的更漏声敲了三更,烛泪的残红在案头犹有余辉。这一瞬,疏真却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微红的烛光晕染下,她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有一道苦笑浮上了她的面庞,仿佛有什么在这一瞬化为了粉碎她细细的咬住牙,再没有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淡然,她的笑声显得支离破碎

“你,都听见了?”

萧策挺拔的身形在青金石砖上投出长长黑影,一双黑眸深若寒潭,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她,却是比什么言语都要凌迟人心。

“你,终于还是听见了…”

一声叹息,疏真心中升起的,除了浓不见底的绝望,竟也有荒谬的轻松感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颠倒

似整个人都浸在冰水之中,疏真浑身发抖,眼睛却越亮得几乎刺眼,就那样凝视着萧策,不曾移开。

她的瞳孔深处倒映出萧策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又好似渺远不可及。

风卷得帷幔临空乱舞,绸料摩挲的声响单调而重复,这一刻,大殿之中陷入了死寂。

“清远侯,你都听到她说的了。”

得意而轻松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刺耳,石秀终于开口了。

疏真的双眸因愤怒而剔透,斜斜一瞥,却听石秀悠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这种狡诈阴险的女人是不可信,表面上与我虚以尾蛇,却是想拖延时间,让自己的刺客去把真正的公主殿下除掉你真以为,我会与你交易么?”

他的笑声在此时听来,分外义正词严,疏真却只觉得可笑,“我身为名门之主,国之栋梁,怎会与你这妖女沆瀣一气?!今日与你周旋,不过是设法让清远侯看清你的真面目罢了!”

疏真看也不愿看他那唱念俱佳的表演,只是幽幽的,看定了萧策,“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萧策眼中波光晶莹,任谁也看不出是泪、还是恨。他就那样站着,惟有袖口的无风自动,显示他激越欲狂的心情。

“我从来都没相信过…”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仿佛无数雪晶盘旋于空中,疏真这一瞬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几乎要跌倒在地

“我一个字也不曾相信石秀地话。直到刚才。你亲口承认…”

疏真望定了他。勉强想露出一个微笑。但眼角眉梢升起地。却是说不尽地苦涩。

她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你说话啊。解释啊。只要是你说地。我都愿意相信!”

萧策低喝出声。一拳擂在桌上。木屑簌簌而落。随即整张书桌裂成几块。

“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好说地。”

疏真垂目说道,整个人几乎化为无笑无泪的冰像,这让萧策越发愤怒。

“十年了,这十年你有无数的机会向我坦白。”

“这无数的机会只会有一个结果冒充天朝皇嗣,足够让我被凌迟十遍。我不认为结果会有什么不同。”

疏真的声音虽然低哑,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萧策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石秀在一旁听得真切,冷笑着说道:“你还真会假装无辜你谋害公主在先,假冒身份在后,凭你那狡诈阴狠的心计,此事早有预谋,只可惜天日昭昭,公主殿下侥幸没死,这才戳穿了你的阴谋!”

他随即对着殿外扬声道:“殿下,如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请您进入吧!”

由门边传来绸衣的轻微摩擦声。环佩叮当中,有人身着宫装,行似弱柳扶风,袅娜娉婷。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却是一位羞怯轻颤的俏丽女子,她虽发佩累珠凤钗,华衣锦绣,一举一动却都温驯有礼。她站定了,向着萧策深深一躬,咬唇低泣道:“本宫全赖清远侯做主了!”

萧策一时不知如何是何,手忙脚乱的还了一礼,头脑里仍是一片混乱,却见昭宁公主瞥了疏真一眼,仿佛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事物,颤抖着躲到石秀身后。

“殿下别怕,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好生跟清远侯说说,他才能替你做主呢!”

石秀笑得好整以暇,眼角却露出一丝犀利光芒。

满殿寂静,只听昭宁公主哽咽道:“那日山匪劫持,我这侍女自告奋勇说要替我挡灾,她说自己是公主,我还感动不已…谁知,她随即让那群山匪把我推下了悬崖!”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反目

昭宁公主的哭声幽咽,隐忍中带着惊恐无助,任是铁石心肠的之动容。

疏真静静听着这哭声,不由得冷笑一声,笑声不复平日的凌厉,却更带三分狂傲讥诮。

霍然抬眼,她的黑眸与萧策深深对视

“你相信她所说的?!”

她看到的,是刀凿般的冷怒眉纹,冷得几乎冻冰,下一瞬,萧策别过头去,好似看见了什么污秽不洁之物。

疏真只觉得五内俱焚,体内真气受此一激,疾窜乱走,一口鲜血涌到唇边,却是不愿示弱,生生咽下,只化为一声低笑。

几许悲愤,几许痛绝,几许自嘲,尾音已经嘶哑,却仍倔强低笑,几乎笑断肝肠。

笑声一停,她双眸金光一盛,垂腰长发无风自动,眉目之间竟是一片冷肃

“好好好!”

一拍之下,腰带化为护身软剑,束腕而上,轻颤之间光芒吞吐,竟是遥遥指向昭宁公主

深殿之中顿时被一片杀气笼罩,威狞深广之下,竟连石秀也觉得周身凉遍,昭宁公主早已面色惨白,嘤咛一声坐倒在地。

“你…你阴谋败露。居然还当殿行凶?!”

石秀虽有准备。被这剑意当面逼来。竟连话也说不流畅。大惊之下正要呼喊。却只觉眼前一黑。竟是萧策脚步一挪。挡在了他与昭宁公主身前。

“你要做什么?”

萧策终于开口。风声呜咽。将他地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

疏真只是冷笑。剑尖不动。却有嗡嗡声破空传来。

流丽黑眸扫遍深殿。接触到地三双目光。有痛恨。有恐惧。更有…冷漠。

事已如此,还会有相信自己的一言一句呢?

她目光凝聚在昭宁公主身上,后者虽然抖成筛糠,眼底闪动的算计仍不脱她的利眼。

事隔十年,这位娇纵而头脑简单的公主殿下,却也终于如她母后一般工于心计,只是道行尚浅,仍须修炼。

疏真轻笑一声,微昂起头。

她的双眼,只是凝聚在一人身上即使是痛恨也好,总比这般冷到骨子里的漠视要好!

“放下剑。”

这一声低而冷,冷得她再无半点思绪。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么?

“萧…萧卿家!”

昭宁公主哆嗦着,却是顺势倚在萧策肩上,好似弱不禁风的吐气如兰,萧策一楞之下,单手一揽,终于使她站定,两人之间几无间隙。

这一幕却是让疏真周身血液再次逆流,她双眉一扬,剑势竟如星陨狂飙,朝着昭宁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