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禅目光一锐,“你把我们本部族的长老带来做什么?”

金扈冷笑一声,“我带他们来看看父王的遗物!”

金禅紧盯了他一眼,“你又想出什么招数来了?!”

他叹了一声,仿佛强自忍耐,沉声道:“二弟,我知道你一向乐于与我做对,但今日非比寻常,你这么不依不饶的闹腾,便以为大位会回到你手上吗?”

金禅说话一针见血,一旁其他族长虽乐得见他们兄弟内讧,却也觉得他说的有理,金扈这几年神出鬼没的刺杀,举动疯狂偏激,反复闹腾之下,却显得更加狭隘鬼祟。

他们怕夜长梦多,到手的财物又出了意外,又疑心金扈也先想分一杯羹,于是七嘴八舌道:“这可不是先王的私产啊!”

“这是当年将士们拼命人抢回来的!”

“听你哥哥一回,乖乖回去吧,少年人!”

帐外的数名长老见着这场面,惟恐金禅以为他们与金扈联成一气,慌得胡须直颤,领头一人连忙跪下道:“大王明鉴,我们并非是为了什么宝藏而来…”

他缓缓了气,偷眼见金禅面色并不算难看,继续道:“只是金扈王子信誓旦旦,说这里面有先王的遗物,若是不当众看个分明,我们就是有负先王所托,他、他就要自刎在先王陵墓之前!”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狄人习俗与中原不同,长子承嗣铠甲与战马,即继承先人的兵权,而幼子传承家中锅灶,财务牛羊多归于其手,分家时由长老仲裁。

如今金扈以自刎先人坟墓威胁,又只是想查看物件,众长老出于职责,却是不便说个不字。

金禅见众人面色更加难看,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又怒又是无奈,“二弟!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非要在各部面前出丑丢脸么!”

“我绝无此意.”

金扈一口回绝,瞳孔最深处的光却是亮得怕人,好似失意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我对这批宝藏没有一点兴趣!只是听说父王的遗物留在箱中,只要开箱验看,我绝不取一分半毫!”

“简直是胡闹…”

金禅嘿然一笑,根本不愿再理他,谁知金扈却纵身上前一步,横刀于脖前,厉声道:“若是让我连父王最后的遗物也见不着,我今日就血溅于此!”

他的声音又尖又响,众人都吓得面面相觑虽然谁都对此人无好感,但幼子守灶台乃是应有之义,若是连这点都不容许,却也太过不近情理。

金扈越发率性的笑道:“不让我开箱验看,就别想取走宝藏谁要搬动箱子,就要从我尸体上踏过!”

他怒目而视的模样狰狞极尽,长刀雪亮,让人不寒而栗,众族长怕他真做出什么事来,又想着反正他不是想分宝藏,在此开箱看个清楚也好,于是纷纷叹息着劝阻

“你先放下刀,万事好商量!”

“哎,这孩子也真可怜…”

“算了,他要看一眼就看呗!”

金扈面色如雪,高昂着头,咬牙望定了自己唯一的兄长,近乎讥讽的笑道:“大王,你怎么说?”

金禅望了眼残亮的天色此地虽然隐匿,但宫中掘开地道的破口迟早要被发现,万一城军追踪而来,虽然不惧,但也麻烦金扈要看,就让他看个仔细吧!

他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金扈到现在还在指望死去的父王…若是父王之宠爱有用的话,今日王座之上的人还会是自己吗?

不成器的蠢人!

第二百零一章 真相

他轻咳一声,压下唇边讽笑,叹了一声道:“我只怕延误军机,所以才想运回去再行处置你既然非要查看,那就看吧!”

他扫了金扈一眼,声音低沉得宛如呼吸一般不易察觉,却是又快又狠,“若是开箱看了,没你所说之物,这延误军纪之罪…”

他满以为金扈要大闹大吵,谁知后者面色雪白,却是咯咯一笑道:“无妨,哥哥你有什么罪降下,我领了便是。”

金扈垂下眼,在心中无声添了一句到时候,只怕你没这么闲情逸致。

晦暗灯盏下,他眼珠最深处一点宛如惊鸿电闪,亮得让人心头不安,金禅看着弟弟这般模样,心头那不安的阴霾越发浓重,他咬牙冷笑着,心下却是暗忖,等这一场闹剧落幕,绝不容许金扈活着离开。

十余口箱子乃是玄铁精钢铸就,上配挂锁呈九纽十矩之象,繁复难解,更非蛮力可以破除,众将士使尽浑身解数,却不能撼动分毫。

金扈抱胸在一旁冷眼观看,等到众人五内俱焚,这才缓缓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枚金色密匙,向着金禅手中递去。

金禅默然接过,那一瞬眼中却闪过苦涩怨意这枚钥匙,父王终究还是给了弟弟!

钥匙入孔,纽矩启动后,锁身一声钝响,箱盖开启后,竟是一片金华珠光,将整个帐篷都照亮,耀目光芒让所有人都齐齐退了一步!

箱中堆满金银大锭,珠宝累缕,器皿密密,满满当当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众人舔着舌头,只觉得血脉贲张,心中已是乐不可支。

金禅咳了一声,似笑非笑瞥了众人一眼,开口腔调却是有些古怪,“各位不要看花了眼才好,这可是用于将士身上的,拿着可是太过烫手。”

众族长轰然应答,指天发誓说绝无此心,正闹腾个不了,却听金扈在旁冷冷道:“我只要父王的遗物,继续开箱吧!”

这下众人不免都在心中怪他不通情理,金禅却正不愿众人生出觊觎之心,闻言连忙继续命人开箱,打发这个瘟神离去算数。

一连几只箱子被启,到第六只时,有眼尖的却是在财定最上一层发现一卷发黄巾帛。

“这是什么?”

开启箱盖的兵士低声咕哝着,用腕边尖刀就欲将它挑起。

金禅心中一动,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心头一闪,只觉危险兼而不祥,正要伸手去取,却只听耳边风声呼啸,竟是金扈以腰间长鞭临空而来,套取了那巾布。

金禅单掌成爪,竟生生将长鞭拦截下来,五指齐张之下,直取巾布!

长鞭回环飞旋宛如鬼魅,竟也让开寸许,劲风将金禅虎口划出深深血口!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两兄弟之间已是过招数回,惊险异常!

金扈终究还是拿到了那布巾,他信手一挥,便展在掌中,唇边掠过阴冷笑意。

“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他好似心情异常兴奋,居然也引经据典起来。

众族长面面相觑,都知道那布巾有古怪,却是谁也不敢开口捅破这一层。

金扈哈哈大笑,额后十余路发鞭轻甩,露出俊朗不羁的鬓角,显得格外意气风发,“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他故弄玄虚的抖动着手中布巾,却似露不露的让众人心痒难挠。寂静营帐中,只有他的声音分外清晰,寒若阴潭波澜,“这里,便隐藏了我父王之死的真相!”

第202章 验毒

松明幽微的火光在下一瞬颤动闪烁,在众人脸上留下光怪陆离的照影。

仿佛是暗魅妖物在虚空中浮现,又好似天地间裂开了个豁口,将所有声响都吞没,帐中一时沉寂得吓人。

松明爆燃声啪的一声,却是让所有人都身上一颤,一口气哽在喉头,竟是吐不出来!

“你…”

金禅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涌到头上,但他毕竟城府深重,却是怒不成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哼…”

金扈轻晃着手中帛巾,眼中燃起兴奋而狂热的光芒来,“你暗害了父王,如今还想装傻蒙混不成?”

哗然声起,众族长谁也不曾想到会闹这出,各自交换眼色之下,却是有人惊恐,有人愤恨,更多人乐得干看笑话。

金蝉深吸一口气,眼中瞳孔紧缩之下,却终究化为无奈的惫懒一笑,“二弟,你闹够了没,这么着自买自唱,往我头上编排这些离奇罪名,难道你真以为会有人相信吗?”

他叹了口气,好似被这凶戾荒诞的弟弟气得怒笑不能,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细思之下,也觉得荒谬难信。

“先王乃是被萧策以长枪在阵前挑落,正中胸肩,内家真气蕴潜在伤口,疮面数次迸裂,终究伤重而亡。此事几位长老都曾亲眼目睹。”

金禅淡淡说道,一派镇定自若,好似根本不担心此事,却是无人看见,他拢在箭袖中的手却是死死掐紧了掌心。

几位长老却是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起首一人点头道:“我等亲眼目睹沙场一幕,大王所言句句是真…先王后来停驻在回夜宫中疗伤,我也是亲耳听到大夫诊断的。”

各族长听了更信七分长老素来与金禅无什么瓜葛,金禅从不礼天虔信,与长老之间颇有隔阂,他的言辞当真可信。于是不免有人尖声挖苦起了金扈,“罢哦,想做大王都想疯了心,居然编出这种话来蒙骗,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

众人哄笑之下,金扈的面色涨成血红,随即却变为惨白,双肩颤动之下,蓦然爆发一声,“你们仔细看!”

他抖动着手中的巾帕,只见微微发黄的面料上竟有一滩干涸的污黑,隐约含着些紫。

“这是父王临死前用的巾帕…这血,是他一口口吐出来的!”

金扈的声音嘶哑粗烈,好似失去至亲的狼崽在嚎叫。众人不禁心中一紧,不由的细细打量起这件物事。

“有人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毒!”

金扈面容抽搐,歪斜着嘴瞪向一个个人,喊得声嘶力竭,“你们如果不信,可以让验毒师来,这血污当中到底有着什么!”

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众人心思不由浮动,有胆大的,却开始偷偷窥视金禅的神色。

金禅抬起头,眼风扫向四周,并不如何犀利,也不见如何急怒,众人被他神光所摄,却都不自觉的停下议论,帐中顿时寂静无声。

“二弟…”

金禅近乎是叹息着喊了声庶弟,“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挖掘宝藏的。”

金扈嘿然冷笑,“我知道你是来寻宝的,不会随身带验毒师…我已经请长老带来了,人正在帐外。”

“我知道你若是要指证我,定然是会备下的。”

金禅毫不意外,却仍是平心静气道:“但是你可知道,验毒师需要多久才能确定结果?”

金扈一愣,好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大概,一个多时辰。”

金禅微微冷笑,却是看向四周众人,“若是诸位愿意在此等待一个多时辰,我自然奉陪。”

第203章 变数

这话一出,各组长还未及反应过来,那掘地道入城的一队兵士听得真切,却纷纷喧哗起来,为首的队长知晓厉害,顾不得尊卑,众目睽睽之下开口道:“万万不可!”

顶着众人刀刃一般的目光,他单膝跪地,颤声道:“我们所掘地道虽然子啊回夜宫中隐蔽角落,但终究要被人发觉,若是宫中禁卫反向追踪而来,此处将会成为战场!”

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必再说,众人都是戎马半生,哪都不知言下之意,顿时惊得面色惨白。

若是城中守军由地道中反向攻出,此地这点人马根本抵挡不住…狄国上层大半在此,岂不是被对方连锅端起?!

各组长原本是为瓜分宝藏而来,如今听说这潜在危险,恨不能马上起身离开,贪婪眼神在巨箱上来回打量着,纷纷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验毒可以回去再说,总会有个交代的。”

金扈面容抽搐,死死瞪住在场众人,奈何大家都惜命如金,更不愿虎落平阳,纷纷喝令从人备马,帐外一阵人乱马嘶鸣,连素来少有的铁甲车乘都策动而来,准备将巨箱装入。

若是到了王庭,便全是金禅的人,到时候,他要毁去绢巾,还是要杀人灭口,都是一句话的事!

金扈再也忍耐不住,一刀甩出,竟将帐绳斩断!

顿时半面营帐垂落,马灯倾斜乱倒,将人们逼进半幅三角区域中,粗厚的毡毯纠缠在四周,却让众人齐齐惊呼。

金扈好似输红了眼的赌徒,浑身都在痉挛,他咬紧了牙,喘着粗气,一步步逼近众人。

“你你要做什么?!”

有胆小的声音已经起了颤抖金扈母家乃是暗杀世家,他又素来蛮横暴戾…

周围人劝他回王庭再说,金扈也充耳不闻,明暗中他的眼睛亮得灼人,“先王死得冤枉…”

他意味深长的扫视众人,如刃如针,“其实,也未必需要验毒才能知晓真相…”

他慢慢展开手中布帛,凝视于血污旁的一点,好似在辨认些什么,“这毒含在血中,也是经久不朽…”

他随即伸手一抓,竟揪过金禅身边的侍从,将他的牙关捏得脱了臼,不由分说的将整块帛巾塞入他口中,用力一捏之下,竟生生将帛巾让他吞下肚去!

这几下利落之极,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侍从已是噎得直翻白眼,连话也说不上来。

等了片刻不见有异状,金禅浓眉一挑,眼中怒光大盛,“他所说的毒在哪里?”

事到如今,金扈知道已到绝境,不愿再说,拔剑便朝金禅而去。

金禅亦不示弱,拔刀应对,弟兄两个顿时竟战成一团。

金禅不愿缠斗,一边出剑,一边喝令道:“将他拿下!”

顿时便有人应声而下,金扈冷笑之下信手一甩,多如牛毛的细针飞出,在狭窄营帐中四散飞扬,众人纷纷闪避,情况混乱已极。

下一瞬,只听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嚎声想起,众人吓了一跳,转身看时,却见那个被帛巾强行塞入肚中的侍从,却是满地打滚,七窍中缓缓流出漆黑血水来。

金扈凑近一看,却见那侍从身上中了数针,扎得刺猬一般。他不由的深深皱眉此人能在金禅身边,武艺定是不凡,怎么连力道全失的细针也闪避不过?

看症状正是中了自己乱针之毒,他俯身正要替他解治,一摸脉息之下,惊得呆若木鸡,随即又恍然大悟!

他猛的转回头,满含怨毒的瞪着金禅,“果然是你…!”

第204章 死噩

他站起身来,仿佛山一般逐渐逼近笼罩

“你给父王药汤里所下的,并不是致人死命的毒,却能让他浑身酥软无力。”

他想起回夜宫中那个神秘女人,她尖利一指所戳出的黑洞,不由冷笑道:“你跟那个中原女人暗中勾结,让她来行刺父王,父王正要还手,却是手足无力,被戳中咽喉而死!”

他扫了一眼一旁脸色各异的众长老,“父王身边有几位长老轮流守夜,那一夜却根本不曾听到打斗的痕迹,守夜之人清晨起来一看,却怕担上保护不力的罪名,不敢声张,就以旧疮复发报出,是也不是?”

众长老中果然有人面如死灰,匍匐跪地。

金禅面色一变,强辩道:“焉知他不是中了你针上之毒?”

众人各自交换了眼色,其中眼尖的却是看得真切,方才闪避时,那侍从却好似浑身瘫软,不闪不动的呆在当地,连中数针。

众人的静默,让现场气氛变得越发险恶微妙,金禅目光闪动,正要开口,却听金扈一声长笑,将怀中解药替那人喂了下去。不过一刻,那人便恢复过来,却仍是手脚酥软,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众人发出低声喧哗,看向金禅的目光也越发异样。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却听营帐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王,洞坑深处传来震动”

毫无疑问,这是城中发现异常,反追而来,金禅双目一凝,低喝道:“不管如何,先上马启程!”

此时众人纷纷上马,左右卫护着铁甲车,几百骑如乌云破空一般,疾驰而去。

金扈翻身上马,眼中几近血红,满心不甘与懊恼,却终究只能化为恨恨一叹,他一夹马腹,回身抄起那瘫软的侍从,随大队后尘而去。

霜夜寒峭,铁蹄破冰,身后逐渐出现身着甲胄的城军,却是由地道循迹而来,毫无马匹坐骑。

金扈眼角余光瞥见他们纷纷弯弓搭箭,暗道不好,略一偏移,便是避到队伍左侧,暂时离开大队的范围。

瞥一眼身后尘烟四起,乱箭飞舞的模样,眉宇间闪过一道不甘只差一刻,只差一刻自己便能翻盘!

他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的懊恼狂怒,因下一瞬的剧痛而骤然收缩胸前的痛感宛如决堤之水,瞬间席卷全身!

“你!”

他浑身古怪的痉挛着,低下头,却看见自己胸前的一柄匕首,大半没入体内!

鲜血往下滴落,落在横放马前那侍从的脸上,身上,混合着他如释重负的眼神,倒影在金扈眼中,却是最可怖的噩梦!

那侍从的手还未离开匕首的把柄,他满面血污宛如鬼魅,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安心的伏在马上喘息着。

“为…为什么?”

金扈只觉得浑身都好似败絮一般,体力正在迅速消失中,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混沌,却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