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真乐想了想,说:“应该是有吧,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她的追求者挺多的,她也常出去玩,我也搞不清楚究竟哪个是她男朋友。”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1)

肖茗破例地插嘴:“有,我记得有一回,你去上自习,她回到寝室里哭得好伤心,我看不过去,就安慰了她一下,好像是她男朋友有了其他女人啦。她还说要永远不理他了。后来几天,她课都不上了,成天窝在宿舍里打游戏。”

“对,我记起来了,那回她好像一下子瘦了很多。但没几天,有一晚她出去回来后,又笑容满面了。不过,谁是她男朋友呢?”

“有可能就是后来常到酒吧的那个男的吧,我碰到过好几回,长得挺帅,说话也挺幽默,不过看起来挺花心的。”

直觉告诉麦青青,肖茗说的这个人是苏铁。

刘真乐附和:“对,对,开业那天我去了,那个男的也来了,还跟我打招呼,说话挺逗的,对了,叫什么名字呢?好像还不错的,对,叫苏铁。”

肖茗鄙夷地说:“那天,凡是女生他都跟人家说过话。”

麦青青明知故问:“她开了酒吧?”

“对呀,就在没多远的四平工业区,那酒吧是她姨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呢。”

“你们经常去吗?”

肖茗摇摇头:“不常去,每次去她都不让我们买单,我们感觉好像贪便宜一样,就不常去了。”

“对呀,我还跟她说过呢。可是她说,那酒吧本来就是开来玩的,又不是用来赚钱。她只是想有个地方,朋友们可以聚一聚,一起喝酒聊天。她在学校里办了一个午夜凶铃俱乐部,那帮人经常去。”

“午夜凶铃?她是灵异爱好者?”

刘真乐重重地点头:“没见过比她更爱好这种事物的,日本的灵异漫画她全看过,而且还经常在深夜里看恐怖片,有好几回我醒来想上厕所,看着屏幕的光照着她的脸,我都差点吓死过去。对了,有回她还在宿舍里请笔仙。”说到请笔仙,刘真乐的脸色微变,一旁一直很平静的肖茗也是眼神忽闪。

“现在大家都很喜欢玩请笔仙游戏,我上大学的时候也玩过,不过什么都没有请到。”麦青青信口说谎。

刘真乐惊诧地看着她,说:“你也请过笔仙呀,胆子真大,我就没有这个胆量。”

肖茗说:“什么胆量不胆量,这种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咦,难道你相信笔仙的存在?”

肖茗脸色微变,跟刘真乐交换了一下眼色,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们也不相信,但是好像思樱她真的请到了。”

还是大三下学期的时候,陈思樱忽然说要请笔仙,刘真乐与肖茗躺在被窝里看书,看着她点起燃蜡,扶着笔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来从敞开的窗子里忽然吹来了阴冷的风,烛火也开始摇晃不定,照着陈思樱的脸也是阴晴不定。刘真乐吓得钻进了被窝里不敢看,肖茗的胆子稍大,皱着眉,低声叫陈思樱不要玩了。但是她恍若未闻,握着笔的手在白纸上沙沙地走着。

那阵阴风足足吹了一刻钟,后来风停了,烛火也不再摇晃,映得陈思樱雪白的脸一抹橘黄。她低头看着纸,深黑色的瞳人里映着洁白的纸张。

肖茗问她:笔仙回答问题了吗?她这么问,本来有着玩笑的成分。

谁知道陈思樱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点了点头,说笔仙说她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肖茗好奇地问她的愿望是什么,陈思樱说是跟自己爱的人结婚生子。

肖茗大笑,说肯定是骗人的,难道她不跟爱的人结婚生子,要跟不爱的人结婚生子吗?但是陈思樱似乎一点都没有释怀,眼眉掩饰不住的低落,说笔仙还说她活不过二十一岁。这下子连刘真乐也从被窝里钻出来,说肯定是没有请到笔仙,是她自己在纸上乱画的。

那夜陈思樱一直情绪低落,肖茗与刘真乐变着法儿劝解她大半夜,她才慢慢地释怀。那夜与大多数夜晚一样,在肖茗与刘真乐的记忆里沉淀下去,变得平淡无奇。直到3月6日晚上,她们听到了陈思樱的死讯,细细一算,离着她的生日3月24日不过十八天。

她,真的没有活过二十一岁。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2)

有一段时间,大学女生很流行请笔仙。

麦青青是没有请过笔仙的,不过同寝室有个家伙好奇心很强,说要在宿舍里请笔仙。她当时就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家伙装模作样半天,扶着笔喃喃有语。那晚外面是黑沉沉的,窗外半丝风也没有,结果她这么一捣鼓,屋里居然还真的刮起一阵小风,有点阴冷冷的。

麦青青有点吓着了。这阵风刮了一分钟不到就停了,室友将笔一扔,说什么玩意儿,笔仙根本没回答她的问题。

麦青青问她:“你问了什么问题?”

“一个是我能不能成为最优秀的记者,另一个是我什么时候能碰到真命天子。”

通常人所问的问题都代表着内心渴望所在或是害怕所在,比如室友的两个问题:一个是事业;一个是爱情。她本人是个很有企图心的人,学业上远比麦青青努力。汶川地震时,她第一时间跑到汶川,一边当志愿者,一边写稿子发给各大报社或是网站,很多出彩的稿件都是出自她手。她在汶川待了一个月,回来后就被日报录取当时事新闻记者,不到一年,就在业内被称为红娘子而小有名气。爱情却是她所害怕的,尽管她才华横溢,但老天给了她一个平凡到近乎丑陋的相貌,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男生对她露出爱慕的意思,更没有人追求她。

陈思樱的第一个问题正是她心中所渴望或所害怕的,能否跟自己爱的人结婚生子?

按理说,她的相貌和家境,完全不必要担心这个问题。她请笔仙时,显然已经有个认定此生挚爱的男人,而且还隐隐感觉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嫁给他。这一点很耐人寻味,究竟是什么东西阻隔在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呢?

至于她的第二个问题,显得很无厘头,哪会有正值妙龄、无病无灾的人会问起自己的生死?要是她身患重症,随时有着死亡的威胁,也许还可以理解,但是她没有。可惜陈思樱已经死了,不能告诉大家为什么会问生死的问题,也不能告诉大家她是否真的请到了笔仙。

一年多前的只言片语,在3月6号却成为刘真乐与肖茗的噩梦。

据刘真乐说,听到陈思樱的死讯,想到那句话,她跟肖茗都吓坏了,抱在一起缩在一个被窝里,一整夜都没有睡,接下去几天也是噩梦连连。刘真乐还说,陈思樱头七那夜,她夜半醒来,看到有条人影坐在陈思樱的床边,幽幽地叹着气。她吓得头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喘。

但肖茗说她肯定是做梦,分不清是庄生还是蝴蝶了。

麦青青对于当代大学女生衣食住行的访谈圆满地结束了,刘真乐与肖茗还不肯放她离开,先是留了电话,后来硬拉着她到学校食堂一起吃了晚饭。

再次吃到学校食堂那种大锅炒出的淡而无味的饭菜时,麦青青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每个周五她都忙不迭地跑回家,哥哥一定会做好多美味的菜肴犒劳她被大锅菜伤着的肠胃。泪水滴落在菜里,她低着头夹起菜吃掉,咸咸的。

吃完饭,两位热情的小姑娘一直将她送到校门口,这才殷殷道别。

沿着华灯初上的街道,穿过热闹的校园街,七转八拐,繁华渐去,霓虹不再,眼前所见都是冰冷的灰色方形建筑群,二楼以上都没有灯火。街两边的路灯隐在树丛里,路灯与路灯之间隔着老远。然后又有大红霓虹从一片清冷中浮现在麦青青的眼前,就像千寻隔着水岸看到画舫的绮丽人影。

这就是“曼珠沙华”酒吧,陈思樱替这个酒吧取的名字倒是挺贴切的,它很像是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3)

推开酒吧的木门,时间还早,人很少。麦青青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果酒,大口地喝着。她以前是不怎么喝酒的,现在却觉得酒真是好东西,可以麻醉自己。

沈知明看到她的时候,心中有窃窃的喜悦,昨天他就想找她了,又苦于找不到理由打电话。不过看到她的时候,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坐在一旁,摸着自己的膝盖犹豫了半天。见她一直不停地喝酒,他担心起来,丢开心中的顾忌走了过去。“麦小姐你怎么了?喝这么多酒。”

麦青青喝得有点多了,看着他半晌才认出:“是你。”

“你怎么了?”

“我…”麦青青泪盈于睫。

“发生什么事了?”

“我哥哥他…他死了。”

“啊。”沈知明想起前天晚上她才提起过哥哥,怎么隔着一天就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麦青青忽然想起他是陈思樱的哥哥,话到嘴边,变成了“车祸”。

沈知明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跟他的遭遇是如此地相似,因此他完全能理解到她内心的痛苦。这些痛苦他自己也经历过,他清楚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减轻这种痛苦。

“我的心好像裂开了,无法形容的…痛。”

“思樱走时,我也是这样,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撕碎了。”沈知明叫了酒,陪着她喝。

“你还好,你还有爸爸,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呀,老天为什么还要夺走他?”

“麦青青,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这样的心情我也有过,妈妈过世的时候,思樱过世的时候,我都恨自己无能为力,恨不能代替她们,我宁肯死的人是我自己。”

麦青青心中悸然,这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思所想,假如哥哥活着的代价是牺牲她的生命,她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这一刻,没人说话,可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却无比地接近。

“你哥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提到哥哥,麦青青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说:“对我来说,哥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我想也是。”

“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我才十岁,哥哥也只有十五岁,为了照顾我,他每天早上起来做好早餐,然后叫醒我。吃完饭后,他又骑自行车送我去学校,然后自己再去上学。每天放学后,他都过来接我,回到家又做饭又洗衣服。他每天的空闲时间大部分都用来照顾我了,可是即使这样,他的学习成绩还是很好,考上了重点大学。”顿了顿,麦青青收起嘴角的笑容,心有内疚地说,“其实他小时候的梦想是飞行员,驾着飞机自由自在地飞翔在蓝天上,他的身体条件和文化素质都达到了标准,但是因为航空学校在外地,所以他没有去读。从小到大,我都是他的尾巴,拖累着他,不能让他自由地飞。”

“不,不是这样子的,我也是别人的哥哥,我很清楚。尽管思樱有时候会惹下很多麻烦,但是有这样一个妹妹,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你哥哥肯定也跟我一样。”

麦青青浑身一震,这种相似的话哥哥也是说过的。

三年前,当她知道朱晨与麦清明不时闹分手的原因是自己时,她心里十分内疚,问哥哥自己是不是拖累着他。哥哥当时说,傻丫头,如果你是我的拖累,那也是最幸福的拖累。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你刚才那句话,哥哥也说过…”

“所以,你不应该再难过了,无论他在哪里,无论是生是死,你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你高兴的时候,他会比你更高兴,你难过的时候,他也会比你更难过…”这几句,沈知明说得情真意切,说到最后,声音都变了。或者此刻,他不只是对麦青青说,也是对已经逝世的陈思樱说。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4)

麦青青完全说不出话了,泪水瞬间爬满了脸。往昔生活里的碎片在脑海里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全是关于哥哥的。父母过世后,哥哥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重话,她的一切有理无理的要求,他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高考的时候他还每天接她上下学,那时她担心他累坏了,说自己可以上下学,不用他接。他说,只有看到青青的笑容,才不会觉得累。

哥哥疼爱她,超过任何一个人,他为她付出了很多,这点麦青青早就知道,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哥哥的付出。因为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回报哥哥。她也知道哥哥并不需要她的回报,但她想回报他,因为她像哥哥爱她一样地爱着哥哥。然而,哥哥就这么突然地走了,她的爱被悬空搁着,忽然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恨,好恨好恨…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我现在特别能够理解小艾想自杀的心,你知道吗?她死后,尸体还是我们报社去领的。”周陵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而小艾的父母又联系不上,最后报社去公安局领回尸体。“她说我们都是孤单的孩子,真是一点都没有错,我觉得好孤单好孤单,好像这个世界成了荒漠,而我被遗弃在荒漠里…”

夜,静静地流逝,麦青青喝了很多,她以为自己能忘记伤痛,但到后来却越来越痛,索性趴在桌子上流泪。她根本不记得怎么回的家,但是她确实回到了家,半夜醒来,她喃喃地叫着头痛,和往常一样等着哥哥开门进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温言细语地安慰她马上就好。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进来。

她想起来了,哥哥死了。

第二天早上,麦青青是被门铃吵醒的,她顶着沉重的脑袋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沈知明,酒顿时醒了三分。“你…怎么会来这里?”

“昨天晚上我送你回来的,你吐了,我怕你不舒服,今天早上叫我家厨师煲好醒酒汤给你送过来。”沈知明扬扬手里的保温瓶。

麦青青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着,沈知明对她这么好了?

沈知明猜出她的疑惑,说:“你大概觉得我很奇怪,这样不请自来。我们有着太相似的命运,都失去最爱的家人,我对你有种奇怪的亲切感,甚至觉得有义务照顾你,希望你不要拒绝我。”这番话他来之前,已经在脑海里反复地练习过。

“谢谢你,不过我没有胃口。”

“再没有胃口也来喝点,不为别的,就为了我穿过整个城市送一碗汤。”

麦青青心里一暖,点点头。汤煲得很好,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空空荡荡的胃暖和起来,她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点颜色。“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谢我。”沈知明鼓起勇气说,“希望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谢我,我们的相遇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自从思樱死后,我就觉得生活一片黑暗,可是认识你以后,我…我…觉得人生好像又有了光亮。”

陈思樱。

麦青青剩下的七分酒意也醒了,陈思樱,那可是目前最有可能杀害哥哥的凶手,她垂下眼眸,不让沈知明看到自己的表情,心里却在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做?沈知明主动送上门,通过他来查找哥哥死亡的真相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然而她又有一点不愿意,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她也觉得他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沈知明以为她害羞了,心里涌起一股喜悦。“我可以叫你青青吗?”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5)

麦青青点点头。

“青青,我真高兴能认识你。”

麦青青抬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看到他满脸的喜悦,心里油然而起一种罪恶感。耳边隐隐又响起哥哥的话:“从此以后,我不想在青青的眼睛里看到仇恨。”

“记得把汤喝完,我先走了。”沈知明怕自己无法再遮掩内心的喜悦,急急忙忙地走了。他走后,麦青青闭着眼睛蜷缩在沙发里,半睡半醒。哥哥死后,这幢房子里的生气好像也一下子跑光了,像坟墓一样的冰冷。

傍晚时候,张岩过来看她,她强打着精神装出没事的样子,但是宿醉的虚弱还是清楚地写在脸上。张岩皱眉看着她,说:“青青,你以前从来不会喝醉的。”

“以前是以前。”

“你这样子我很担心。”

“昨天只是喝多了一点,你别担心,我真没事,我还有事要做,怎么也不会垮掉的。”

“你要做什么事?让我替你做吧。”

“我要送别哥哥,这事你也代替不了。”

张岩略微放心,他知道麦青青深爱着哥哥,看来葬礼没完成之前,她都不会乱来。至于将来,只有慢慢开解了。他把带来的盒饭拿给她,大锅炒出的饭菜怎么及得上精心煲出来的汤,麦青青一闻菜的味道,被酒精作用侵蚀的肠胃咕噜冒着酸水。

“怎么也得吃点吧?”

“石头,你先放着,晚点我饿了会吃的。”

张岩打量着她,整个下巴尖得像把匕首,越发显得眼睛大而无神。“吃点吧,再不吃,怎么有力气送别你哥哥?”

“真没胃口,石头,你跟我说会儿话吧。”

“行,你想说啥?”

“能不能跟我说说案子?现在有进展没?”

张岩摇摇头,说:“完全没有进展,我们队长都快急疯了,事情闹得太大了,青青你要是去‘东渝之光’看看,会发现到处都是相关的讨论。好在出了公告后,碎石公园和古井站这段路基本没有人搭乘了,所以也没有再出事。”

“那你有没有去找柯维军?”

“找了,他说当时他背对着郑喜在打游戏,几秒钟前还听到郑喜在打电话,忽然就靠在他身上了,还说他当时就摸不到郑喜的脉搏。和你说的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

麦青青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案子一目了然,就是逼得地铁在古井站和碎石公园之间停开。”

“这问题,我们也想到了。可是青青,如果真有非自然力量,你说怎么办?我们是警察,又不是天师。现在我们还在寻找其他可能性,比如说有没有可能是沈知明或是沈乔生行凶呢,两个人学的都是化学,从事的又是化工行业,搞不好整出一些具有杀伤性的武器出来。但是前几天拜访了几位化学博士,被他们否定了。”

听到沈知明的名字,麦青青心里一动。“那现在就搁起来?”

“得看解剖结果,找到真正的死因才行,昨天于主任说,郑喜的解剖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只要他的结果一出来,其他人的死因也就清楚了。”

说是很快,其实又等了两天。麦青青接到医院的电话,请她到医院去一趟。她提前五分钟到了,坐在会议室里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外有几株山樱花,已开到尽头,一阵风过,落红无数。

脑科主任于连生率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化验结果,他讲了很多话,大部分麦青青都听不懂,太多的专业术语了。最后他轻咳一声,说:“…初步的解剖结论如下,麦清明的死亡原因为大量神经元细胞坏死以及脑血管受损。”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6)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神经元坏死以及脑血管受损?”

“进一步的原因有待再研究。”

“于主任,你的意思是你们发现我哥神经元细胞坏死以及脑血管受损,但不知道致病原因?”

于主任点点头,说:“是的,青青,事实上地铁猝死的七个人,除了最开始的彭晓枫没有做活体组织解剖,不知道具体原因以外,其他六个人的死亡原因是一模一样的。昨晚疾控中心组织又召开专家会议,大家认为有可能是类似于朊病毒的未知病毒导致的死亡。”

朊病毒,可能大部分人都觉得很陌生。欧美爆发疯牛病时,麦青青研究过一段时间,她就是那个时候知道朊病毒的。疯牛病就是由朊病毒引起的,朊病毒虽然说是病毒,但其实不含有通常病毒所含的核酸,没有细胞结构,没有DAN,没有RNA,只有蛋白质的蛋白感染因子。朊病毒对神经系统进行慢性破坏,最终导致死亡。如果感染了朊病毒,不进行脑组织切片,是根本无法确定的。朊毒病除了导致疯牛病外,还会导致震颤病。大洋洲巴布亚新几内亚高原一个部落存在宗教性生食人脑的习惯,食用者在5~30年出现震颤病,失语、不能行动,最终死亡。

假如不是所有的死者都在碎石公园至古井站之间猝死,假如不是所有的死者都在地铁上猝死,麦青青也许会相信真的存在一种类似于朊病毒的未知病毒。“于主任,如果是一种类似于朊病毒的病毒,为什么它只会在地铁上发作?只会在碎石公园到古井站之间发作呢?”

“这个…我们已经开始调查,有可能这段路存在一些诱发病兆的因素吧。”

“于主任,有没有可能是这根本不是人体内部的病毒所致,而是外力作用呢?”

于连生推推眼镜,说:“青青,你哥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就连个针孔都没有,也没有中毒,而且他死亡时同车厢有十来个乘客目睹,外力作用是不可能的。”

“那有没有可能不是我们通常所讲的外力,而是一些我们看不到的黑暗力量?”

“青青,我懂你的意思,这段时间古井站闹鬼的流言很多很多。但是作为医生,我们只相信科学的方法与科学的解释。”于连生站起来,轻轻地拍拍麦青青的肩膀,“我能理解你失去亲人的心情,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要钻牛角尖。”说完,他将解剖结果放在她的面前,带着几个医生走了。

麦青青翻开解剖结果,一串串的符号,全是貌似认识的,它们概括了哥哥的死亡。她将结果放进包里,来到停尸房,哥哥的脸色已呈灰白,发际、衣梢、指间都结着薄冰,头颅被打开过,但是缝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来。

麦青青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哥哥的脸,低语:“一定很冷吧。”泪水一滴紧着一滴落到他的脸上。她蹲下,把脸凑过去贴着哥哥冰冷的脸,喃喃地说:“哥哥,你知道吗?我好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可是为什么你都不入我的梦来?你是不是把我完全地忘记了?哥哥,你有没有看到爸爸妈妈?有没有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为什么你们离开之后,都那么地坚决,都不肯来看我了?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乖?可是上天夺走了唯一的你,你叫我怎么妥协?哥哥,这个世界没有了你,好冰冷,好绝望,所以来看看我好吗?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值班的护士听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看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发丝结了霜花,于是找了个人硬生生地把她拉出停尸房。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7)

离开医院后,麦青青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夜色徐来,看着华灯枝丫,看着牵手的情侣,看着说说笑笑的一家三口…心里郁积的悲伤渐渐地变成一种凄凉,这街头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与她没有关系的。因为哥哥的离世,她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岛,只能看着别人的温情与快乐。

以前,只要她有事情,哥哥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要是她心里不畅快,哥哥总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要是她高兴,哥哥会比她还高兴。现在…将来…永远都不再有这样的时光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就好像整个世界都遗弃了她。

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头,越是繁华的地方越让她生出疏离感,越是热闹的地方越让她悲从心出。然后她走进一个酒吧,要了一杯又一杯酒,唯有酒精才能减轻撕心裂肺的悲痛。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下地铁扶梯时,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过往行人纷纷对她行注目礼。

踉踉跄跄地进了闸门,踉踉跄跄地进了站,寻个位置坐着,听着铁轨的摩擦声,咔嚓咔嚓,心里也似乎有个声音大喊大叫着:“哥哥,哥哥…”

窗玻璃映着她的脸庞,那是多么陌生的一张脸,瘦得颧骨都现出来了,酒精将两颊烧成酡红,眼睛里仿佛有地狱之火在燃烧着。麦青青不敢再看,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有种熟悉的气息悄悄地靠近,感觉有个人在身边坐下,她把眼睛睁开瞟了瞟,身边的座位是空的,乘客们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早躲得远远的了。

是错觉吗?

她抬起眼睛茫然四望,附近都没有那个散发着熟悉气味的人。当她的眼神落到玻璃窗的倒影里时,浑身一震,在倒影里,哥哥就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微微皱着眉,眼睛里含着心疼。

麦青青直直地盯着,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一切都消失了。

玻璃窗里,麦清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然后朝她微笑着。她也努力挤出微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麦清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掩住她的眼睛。他说话了,尽管麦青青并没有听到,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现在我把仇恨从你眼里抹去,从此以后,我不希望在青青的眼睛里看到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