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都唤容九师傅。

昨夜果然是一场大变,什么都变了,乱了。

晴雯语气里有些抱怨:“她没事,有事的是圣上,听长信殿里的嬷嬷说,她一走,圣上就召见了御医,说是病得不轻,而且城南宫门到现在还血流成河呢,就是谁有事也轮不上她。倒是公主平白被牵扯进去,殁王爷那般护短,连圣上都敢囚着,指不定怎么对付公主呢,现在就是茹妃娘娘想来看看公主,铁衣卫也拦着,也不知道殁王爷要关着公主到什么时候?”

萧涵苦笑:“毕竟,昨夜那杯酒是我倒的。”

“公主,奴婢知道,一定不是你动的手脚,害了殁王妃你没有任何好处,就算是……”晴雯语气一顿,环顾了一番周遭,才小声地说,“你也是被圣上瞒着,何况那杯酒还可能被其他人碰过,公主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还有谁碰了那鸳鸯子母壶,只要找出那人就能还公主清白了。”

“没有。”

明华公主未经思考,回答地毫不犹豫。

晴雯瘪瘪嘴,急得直转眼珠子。

夜,很静,明华公主依着窗子,喃喃轻语:“没有谁。”

抬头,月半圆,映出一张脸,很英气,总是一身戎装,那人说:“公主,微臣能坐这吗?”

他极少如此温言细语。

她笑得眉眼弯弯,欢喜得不可掩饰:“本公主在等你,你看不出来吗?”倒了一杯酒,她侧身留出位子,笑着喊,“古将军。”

昨夜啊,她身边,他来过,那杯酒……

明华殿里,空余长叹。

大将军府,同样一声叹息,女子嗓音清寒:“离然,你让本座损失了一张牌,本座很失望呢。”

月光下,那人转身。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美得如此不真实,似梦似幻地朦胧,黑色的长衫,黑色的兜帽,瓷白的脸,似乎笼了一层薄薄的霜雪,瞳孔,红得妖娆,眼睑下,一颗朱红的泪痣,一挑眉,竟是风情妖异,美得勾人心魄。

挑开了兜帽,一头墨黑的长发披散,毫无点缀,甚至没有发髻,她走到少年前,朦朦月色,模糊了少年的容颜,女子,抚着他的脸,缓缓移动,到身后。

咚!

少年背上的包袱落在地上,盅蛊脆响,滚出一个瓷瓶。女子俯身,捡起:“告诉本座,你迟迟不肯动手,是舍不得她吗?”

那瓷瓶中,是断肠草的药引。

少年抿着唇,僵直的一条线,久久,掀唇,毫无起伏的音色,只是目光凌乱,他问:“她可不可以不死?”

女子笑了:“那你就得死。”手,缓缓移到少年的脖子,“你说本座留谁的命呢?”

骤然,杀气凌然。

俊逸的男子跪地:“圣主!”

这张英俊的脸,不是男生女相的古筝将军又是谁?

女子动作微顿,久久缓缓松手,低眸,怅然一叹:“纳兰。”

纳兰……

阔别十五年的名字,真陌生呢。雪域纳兰筝,竟像轮回了生生世世。

女子红色的瞳孔凝着:“本座可只教过你明哲保身,可没教过你心慈手软。”

说完,女子笑笑,转身,踏着月色,远去,风起,朦胧的光清晰,已不见了女子身影。

少年额前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古筝轻问,声音飘渺:“离然,还记得那年雪域之巅她说过的话吗?”

少年不语。

“情,动辄即死。”古筝苦笑,嘲弄,“我们都成了弃子。”

一盘棋,这个女子下了二十年,满盘皆是她的棋子。

夜已深,这夜里,椒兰殿灯火彻夜未熄,殁王妃挑灯到天明,医书一箱一箱搬进去,晨昏十分,殁王妃一脸倦怠地出了房门,只说了一句话:“雪域圣主与我家男人是什么关系?”

青衣哑口。

医书有言:断肠草之毒,雪域能解。

不过一句话,一个内鬼,一出借刀杀人的戏,她已经猜透了十之。

“那是个什么妖怪?”容浅念皱着眉问。

十三答:“天下治有言:年有六五,貌若双十,修魅道之术,饮血啖肉,赤瞳媚颜,乃邪者。”

容浅念傻了一下,脸一冷:“靠!”大骂,“老妖婆!”

骂完,睡觉去。

管她那路妖精,觊觎她家男人的,一个不留!

妖精?嗯,那被雾气朦胧了的一张轮廓,确实美得像妖精。

白色的裙裾曳过青苔,女子长发及地,毫无点缀的披散着,额间,坠了一点翠绿的玉石,她缓缓从水雾中走来,瞳子,红得妖异。

铺了一地青苔的石子路后,四壁环石中是一潭莲池,缭绕了淡淡水汽,竟是让人窒息的鬼魅。

一池花开,竟是红色妖娆,这世间,唯有雪域的莲,是似血的颜色。

池中,男子半阖着眼,水漫了素白的衣袍,映得绯红,半阖的眼掀开,微蓝的眸间,是女子赤红的眼。

“若不是这莲池的水,你许是忘了雪域吧。”铺开宽大的裙裾,女子坐于池边,白色的绣鞋,轻踮水面,溅起微微水花。

冰魄一样的眸子,淡薄得好似宁静,额间,赤色的朱砂,是灼灼昙花。

谪颜媚骨,乃萧殁。

他淡淡的语气:“凤栖。”

女子眉眼稍稍扬起,凤栖……他极少这样唤她的名字,那时他还年少,喊她圣主。

视线相缠,他毫无温度的眼,毫无温度的话:“你不该动她。”

那个狐狸一样的女子啊……

凤栖轻笑,伸手掬了一捧微微泛黑的池水,那是断肠草的毒,她轻嗤:“可惜了,断肠草的毒最后只是污了这一池水。”

凤栖的毒,便也只有这莲池的水能解,这一池污水,她想到了结局,却没有料到,是他淌了莲池。

“不只如此。”

他不明所意的话,凤栖抬眼,对上一双冰凌一样的蓝瞳。手腕上,是他冰凉冰凉的手指,扣着她的命脉。

“你想如何?”她笑,淡然好似无常。

“至少要让你也尝尝这断肠草的滋味。”

淡淡的话,还环绕在水汽里,他猛然用力,溅起了层层的水花,她落于池中,水漫了她衣裙,打湿长长的发。

低头,看着他近乎纸白的指尖,扼着她的腕。

以身渡毒……他啊,是在替那个女子讨债。

她红色的瞳子凝成深深的颜色:“我教你一身杀人的功夫,可不是用来杀我的。”

那时他不过十岁,她将他带回雪域,教他杀人,教他心狠手辣,教他扼人命脉。

命运,可真会开玩笑,如今,他的指尖,若再用一分力道,就是杀招。

指尖,忽然重了一分。

蓝色的瞳孔,是冷彻的杀意:“你对她动了心思,我会杀了你,不是今日,也有来日,我不会给她留下隐患,你的命,我断不能留。”

情爱,真是个噬心蚀骨的东西,一个女子,已经叫他忘乎所有,天下,性命,还有整个雪域,他全数弃了。

为了一个女子,世间痴儿怨女,看,多愚蠢。凤栖轻笑出声,嗤讽的眸,淡淡说:“你杀不了我。”

瞳子,越发红了。

传闻,雪域圣主一双眼,能勾魂夺魄,能杀人无形。

同样是杀招,这世间,便也只有萧殁能对上凤栖的一双眼。

他启唇,道:“可以试试。”

话后,指尖又重一分,额间,那妖娆的昙花,缓缓绽开。

凤栖白皙的脸,染了一分苍白,眸子,依旧红得似血:“你额间那朵昙花再开下去,你必死无疑。”

莲池中,清澈的水汩汩奔腾,两股内力环绕,掀起一层薄薄的水帘,红色的莲,开得妖娆。

他眸中淡淡的蓝色近乎透明:“我会让你先死。”

鱼死网破呢……

莲池里,清澈的水,渐进染了黑,汩汩升腾成水汽,那样浓厚的内力,不出片刻,她势必爆体而亡。

红色的瞳子骤然一凝,扬手,隔开一道水花,连退三步,唇中,吐出一口暗黑的血。

终究,她狠不过他,先一步撤了内力。

低头,整个手腕迅速变黑,那是断肠草的毒,她气息大乱,丝毫不能压制,生生受这毒性嗜心的滋味。

抬头,他嘴角同样渗着血。

隔着红色的莲,她冷眼看着:“你受这一身伤,我便是尝了断肠草之苦,也不过在莲池里躺三天,伤人三分,自损七分,很愚蠢呢。”

伸手,他拭去唇角的血迹:“三天够了。”

凤栖嘲笑:“值得?”

他额间那已经半开的昙花,妖娆得真刺眼。

“三天够我给雪域寻一个少主夫人。”嘴角,竟似一抹淡淡的浅笑。

凤栖赤色的眸子忽然一紧,心口生生疼了,那女子,成了她心头的刺,不得不拔。

“少主夫人?”她冷笑,“我守了二十年的位置,可容不下你那位殁王妃。”

他毫无波澜的话:“那我覆了这雪域如何。”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羸弱的少年,十年的时间,他深不可测得让人心慌。

也许,有这一天呢。

凤栖还是笑:“你忘了呢,我的话。”

当年,在雪山之巅,他说她要天下,她说给。

她说:你可娶妻,可生子,为帝为王,皆你所想,容你坐享世间男儿烟云,我在雪山之巅等你,绝情绝爱与我共赴,若违,我定覆你江山,毁你倾城,杀你所爱,血染四楚。

已经是千帆过尽,现在他说:“看来,我得尽快杀了你。”

她笑不可止,抬眼,他脚垫莲花,只剩背影,留下一池荡漾的池水,映得莲花别样的红。

池中,凤栖轻叹:“真像当年的明月呢。”

明月……

这个名字,成了雪域的历史,写进了风清的皇陵,萧氏端妃。

“沧月。”

青苔石子后,沧月缓缓走进水汽里:“是,圣主。”

“世人情痴,生死相许,你说多愚蠢。”凤栖轻叹轻笑,“情爱啊,那可是个要命的东西呢。”

雪域,这个绝情绝爱的地方,以凤栖最甚。

沧月恍惚了一下,轻声呢喃:“可是半点由不得人。”

沧月的话一落,一阵风刃卷起了她的衣衫,抬眸,对上一双冷漠的赤色瞳子,她跪地,不具丝毫情绪:“属下该死。”

池中,凤栖掬着莲池水,剔透的手指勾着莲花青茎,轻声呢语:“由着心吗?然后就是个不得善终的结局,明月不就是个例子。”

手指一转,折了那妖娆的莲。

当年的明月……

沧月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记忆模糊了,只剩下藏书楼里泛黄的史书中还有寥寥几笔。

雪域778年,雪域圣主明月初临风清。

雪域779年,圣主明月诞下麟儿。

雪域789年,圣主明月殁,雪域少主沧月一身女装,退其位。

雪域790年,凤栖临位圣女,尊明月之子萧殁为主。

……

雪域的雪从未停过,只是天已经变了,寥寥几笔,多少沧桑。

噗——

血坠入莲池里,晕开一圈圈纹路,沧月回神,只见莲池中的女子,满嘴的血,汩汩而流。

“圣主!”沧月大呼。

“好个萧殁,好狠的手段。”凤栖大笑,精致的脸竟是狰狞,眸中猝了火,道,“闭关!”

“属下告退。”

沧月转身,嘴角拉出一抹苦笑。

三天?哪止三天,那位主子,渡得不止是断肠草的毒,还有至阴的内力,谁都知,雪域一池水,乃世间至阳,相生相克,何止三天,怕是要养个一个月了。

她上一次闭关是什么时候?哦,是她夺圣主之位时,那时她大开杀戒。

当年那个少年,已是深不可测。

雪域,连绵大雪,帝都,风轻云淡。天家国婚,一幕刚落,这京都的天又动荡起来了。

九公子以武林盟主之尊,魈魂窟之聘礼,诚邀天下豪杰,与其成佳偶良缘,这招亲的帖子才放出,不过三天时间,京都人满为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这风清帝都的天就没风平浪静过,不知道又是如何一出跌宕起伏,这魈魂窟里,摆起了赌局,已经开盘,男女老少都是手痒了一把。

第九十六章:一板砖拍晕战神

招亲贴大放第三天,一大早,魈魂窟方圆五里便裹上了一层红锦,招亲如火如荼,这天,也格外晴朗,应了魈魂窟里某只妖孽的话:今儿个,又是个好日子,适合……伤天害理。

这不,魈魂窟五里内的一条巷子里,曲径通幽,人烟稀少,一群黑衣男人手握长剑,围攻一男子,男子满身满脸的血,独独一双眸子黑得发亮,像极了豹子。

以多欺少,可不就是伤天害理。

回廊墙壁铺了红色的锦绣,男子血淌了一地,一身狼藉,却站得笔直。

“摆阵。”

一声令下,黑衣人一字排开,箭矢破空而出,看不清男子的动作,唯有那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角映得暗影斑驳。

漫天的箭矢,竟未能擦到他衣角半分。

“不愧是云起的战神,单枪匹马也能挺到现在。”为首的黑衣男子蒙着面,露出一双阴厉的眸子。

“我的命,他还要不起。”

话落,男子骤然出手,以手为刃,只闻骨头碎裂的声响,阵法,大破。

男子垂首,指尖,尽是血色。

“这话留着到地下去说,明年的今日,就是云起战神的祭日。”黑衣人拔剑,直指上空,大喝,“取其项上人头,悬赏千金。”

此话一出,只闻见剑出鞘的声音,铿锵阵阵。

男子冷笑:“原来我的人头就值这个价。”出手,招招杀伐。

浓重的血腥,弥漫幽静的小巷,铺了红绸的地面,蜿蜿蜒蜒的血染了一路。

忽然,森白的银光一闪,男子背后,一柄长剑破空逼近,直击后背,卷起风刃凌厉,男子骤然回首,侧身,剑擦过左肋,只差分毫,血,微微渗出。

蒙面的黑衣领头一个回旋,提了剑便要再攻,长巷里,传来欢愉的笑声,似男似女,竟是好听。

“真没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声音懒懒的。

“谁?!”

“我说你呢。”嗤笑出声,“没用。”

不见人影,只见半空中,砸来不明物,随即——

“啊!”黑衣刺手捂着眼睛惊叫,痛得青筋暴出,“什么人?出来!”

半天不见人影,只见地上,一枚核桃,被咬了几口,还有若隐若现的牙印。

“怎么,不服啊?”那声音的主人嘲笑得大声,肆意。

黑衣人严阵以待,高墙之上一阵核桃雨砸来,抬眼望去,入眼的是张扬的红色,然后是……

一张亦男亦女的脸,精致的眉眼,却是带了一股邪魅,一双斜长的丹凤眼,笑着,弯弯的月儿一般。

好个俊俏的少年郎啊。

“不服的话——”少年郎手指缠着长发,想了想,笑道,“咬我啊!”

黑衣领头脸色铁青。

这气死人不偿命的,不是容浅念又是哪个?

她缓缓的步子,一路走着,扔了一地的核桃壳,嘴里还叼着一个,嚼得嘎嘣作响,嘴里含糊不清:“他左肋损伤,你那一剑只要再往左上偏个一寸,他就一命呜呼了。”

男子眸子一紧,捂着左肋的指尖,微微泛白。

果然,左肋负伤。

“多管闲事者。”黑衣领头重重咬字,“死!”

死?好傻好天真啊。

容浅念吐了核,抹了一把嘴巴:“想要我的命啊?”冷哼,“下去跟阎王老爷商量吧。”

“你——”

话,才说一半,可惜,再也开不了口了,双眼一翻,口吐白沫,额间,一颗核桃入皮肉三分。

空气,凝住。

半响,她眨巴眨巴眼:“你们不上?”她叹了口气,“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只见红色的裙裾晃动,身影穿梭,一只素白的手,声声骨头碎响。

不过须臾,黑衣人相继倒下,双目未合,断了咽喉。

这个女子,杀人,是她的领域。

“啪啪啪。”她拍拍手,丢了颗核桃到嘴里,“搞定。”

这样的手法,这样的速度,恐怖得让人毛骨悚然。

“你是什么人?”男子审视的目光,带了戒备。

这人,若是想要他的命,易如反掌,他不得不防。

容浅念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闲人。”

“为什么帮我?”男子端详,对方那双斜长的丹凤眼,黑白分明,瞧不出丝毫内容。

帮你?很傻很天真啊。

容浅念笑笑,走近,眨了眨眼,无辜地说:“谁说我帮你了?”男子退一步,她近一步,眯着眼,晃着手里的核桃,“我这是自扫门前雪。”

男子微微一愣,便是一个晃神的时间,身子一麻:“你——”

一句话,卡在喉咙,男子朝后倒下,一颗核桃从男子脖颈骨溜溜地滚出来。

这人,信手拿来都是武器,而且,不动声色地致命。

容浅念凑上去,蹲下,撑着下巴看地上瞪着双目的男子,挑挑眉毛:“我?”

男子满脸痛色,唇角抿得死紧,狠狠盯着容浅念。

她笑得唇角飞扬,对着地面玩板砖,踢着石子:“难道没有人告诉你,这里方圆五里,都是我的地盘,在这砸场子,嗯哼,”眼角一挑,邪气极了,“会很惨的。”

话落,一板砖拍向男子后脑勺,男子腿一蹬,不省人事了。

丢了板砖,拍拍手上的灰,抹了一把鼻子:“小样!”又揉揉手,秀眉一拧,“这玩意,砸人会伤手。”

念叨完,一脚踢开板砖,摸摸口袋,空了……感情这是核桃用完了。

寻花拐进巷子,瞅瞅地上躺的男人,抬头,某人揉着手,无耻地对着不省人事的男人补了两脚三脚。

诶,伤天害理!

寻花淡定地见怪不怪,上前:“小姐,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