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容撑着下巴,想了又想,郑重其事:“这里出去左拐,有个破烂堆。”踢了踢地上的男人,“拖出去。”

那个破烂堆啊,据说狗都嫌臭。

已时时分,魈魂窟外门庭若市,应贴招亲的人马一批接着一批,大老远就能听见楼里姑娘们娇柔酥人的声音:“大爷,招亲里边请。”以及还有金属嘎嘣作响的声音,伴随着小倌的嘻笑:“入场交费,多多益善。”

门口,两个硕大的箱子,一个金光灿灿,一个银光闪闪,简直亮瞎眼啊。

瞧瞧,哪个奸商这么无耻!

还有哪个……

容浅念侧卧美人榻,一身男儿红装,墨发铺了一层素锦,懒懒垂到了地面,手里捻了颗水晶葡萄,怀里,窝着只圆润得找不到五官的狗。她一颗葡萄籽吐到地上:“第几箱了?”

葡萄籽做了个抛物线,稳稳落在一箱银子中间。

寻花放下箱子,揉揉酸痛的手腕:“公子,今天都第九箱了。”

容浅念瞟上一眼,提着元帅大人的耳朵扔下了榻,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

寻花赶忙递上一个金算盘。

手指飞快,一阵噼里啪啦:“八千六百两。”眼珠子转了一圈,“再加上酒水,留宿。”

又一阵噼里啪啦,就见一颗颗金算子骨溜溜地滚……财源滚滚啊。

啪嗒,一个收尾,容浅念双眼放光,盯着算盘星星眼:“哇,我赚翻了。”

元帅大人打了两个滚,滚到箱子边儿,小眼睛一转,星星眼:岂止赚翻了,简直是……翻翻了。

一对財奴!

寻花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些人面兽心的,可不是指着放长线钓大鱼,各个都想着舍了孩子来套小姐你这头富贵狼呢。”冷哼一声,“还不是肉包子打狗。”

魈魂窟的聘礼是那么好拿的吗?妖孽容的银子是能惦记的吗?寻花再一次鄙视:“一群贼鼠!”

容浅念摸了摸下巴:“瞧你三句不离畜生,寻花啊,你家公子我翩翩少年郎,可不是衣冠禽兽。”

禽兽?哪止啊!您老的道行,禽兽能比吗?

寻花腹诽完,陪笑:“是是是,你翩翩少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不,上门寻亲的,都把魈魂窟的门槛踏破了,这进门的礼钱搬得我手都软了。”

容浅念挑挑眉头,听着心情甚好,一把把元帅大人捞进怀里,伸手……爱抚。

寻花接着话:“上容公子要再不来,我这手搬银子都要搬废了。”

上一秒还阳光明媚的某人,这一秒就乌云密布了,容浅念一个鲤鱼打挺,再一掌掀翻了元帅大人,大声嚷嚷:“谁说我在等他?”

葡萄水四处喷,元帅大人上蹿下跳地躲,抗议:啾啾啾!

这不明摆着嘛,发了三天的招亲贴,还不开始招亲,不是等人难道是抽风?

鄙视了一通,寻花跳开三步,连忙摆手:“公子,我可没说。”再度摇头,肯定,“我只说了上容公子,是你说等他。”

“还说!”容浅念随手拿了一串葡萄,一阵猛砸,“我叫你还说。”

寻花一手接住一颗葡萄,傻眼:“公子,这是西域的贡品啊,整个风清才这么一盘。”

我都没吃上一口……

寻花那个肉疼,又接了两颗往嘴里放,那边元帅大人地毯式网罗。

容浅念瞅着窝火,又拿起一串……

“别糟蹋了。”寻花巴巴望着。

“啾啾啾!”元帅大人摇摇尾巴,急切的小眼神。

容浅念脸一黑,咬咬牙,左手放下葡萄,右手一个盘子砸过去:“给我搬银子去!”

寻花接住盘子,叹道:“人艰不拆!”

话刚落,后脑勺被砸,葡萄水哗啦,耳膜被一震:“滚!”

寻花遁了。屋里,容浅念青着一张小脸,拿着扇子扇风,绕着软榻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叨:“萧逸遥,你再不出现,老娘要你好看!”

还说不是等他?死鸭子,嘴硬。

元帅大人抛了个鄙视的小眼神,低头,伸出爪子,将水晶葡萄抱住,一边啃,一边哼哼唧唧。

容浅念一脚过去:“还吃,胖不死你。”

元帅大人滚了三圈,葡萄溜了。扒扒爪子,往回滚。

容浅念再一脚过去:“给我接客去。”

元帅大人晃脑袋抗议:“啾啾啾。”人家不卖身!不卖!

容浅念眼角一挑,眸中危险的小火花。

元帅大人看了一眼地上晶莹剔透的葡萄,依依不舍地又看一眼,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小脑袋,接客去。

眼下风和日丽,奈何妖孽容乌云密布。

哦,还有一处,晴天霹雳。

“是谁?”嗓音沉沉,似裂帛断玉。

浓浓的水雾升腾,隔着屏模糊了男子的轮廓,水声微荡。

“魈魂窟,九公子。”屏风外,护卫劲装裹身,抱着剑。

“是他。”语调一拉,意味深长,“胆子倒是大。”

岂止,简直胆大包天。劲装护卫睃了一眼他家主子脱下来的那身熏臭的行头,直皱眉头。

“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屏风外的人想了想,严肃地回:“行事乖张,为所欲为,奸诈狡猾,狂妄肆意。”又想了想,补充,“深不可测。”

这要是被某妖孽听到了,一定会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是这样吗?哎哟,人家是淑女的说。

“无耻。”护卫大哥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加上了这一条。

随即,沉默,气氛有点凉嗖嗖。

久久,男子开口:“那五里之内。”冷冰冰的话,却似乎擦出火星。

劲装护卫低着头,声颤:“无买卖协议,以盟主之尊为令,帝京皆知,五里为魈魂窟所有。”

画地为窟,强买强卖。

正如那两字:无耻。

“天子脚下,如此妄为。”男子声沉,“此人,绝不简单。”

护卫男子点头:当然不简单,这世上还是第一个人敢一板砖拍晕了云起战神,然后……丢进垃圾堆。

门外,敲门声。

“客官,水来了。”伙计提了桶水,嘿嘿笑着,搭话,“客官是外地人吧。”

抱剑的护卫面无表情,屏风后传来水声。

伙计干笑一声,又道:“客官要是再来晚一天怕是连住的地儿都没有了,这才三天功夫,整个京都的客栈都人满为患了。”

屏风后,男子问了句:“京都有什么大事?”

伙计提着水桶要进去。

“放在那里。”没表情的护卫上前,提起水,剑不离身。

这主仆不简单!

也是,这些天京都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伙计掂量着说:“客官原来还不知道啊,武林盟主九公子广发招亲贴,各路人马可不都是来应帖子的,勾栏院里招亲可是头一遭呢,这九公子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前些个日子还和上容公子——”想了想措辞,笑着继续,“断袖情深着呢,这会儿子广发招亲贴,不是打天下第一公子的脸面吗?不过倒也怪了,上容公子到现在都没有出面,也不知道是闹的哪出?”

伙计说完,里面没声,正准备作罢。

“继续。”

就是说嘛,魈魂窟九公子的事迹,传奇着呢。

伙计接着前文,事无巨细:“不过啊,各方豪杰虽说都惧让上容公子三分,可就是冲着这魈魂窟的小金库,也不乏前仆后继的人,九公子可是京都首富,这聘礼还能少了去?这国婚才刚过,这京都又有得热闹了。”

“国婚如何?”不辩男子喜怒。

伙计笑眯眯地作答:“想必客官不是风清人吧,现在整个风清上下谁不知道——”

才说到一半,楼下喊人。

伙计吆喝一声:“来嘞!”回头,“京都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得都是容家老九和魈魂窟九公子,公子想听,改明儿个我领公子去。”说着,陪了个笑脸才出去。

门口,传来伙计的嘀咕:“什么味儿?”

护卫男子默默地将屏风外的衣服扔出去了。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宫里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片刻沉吟后,里面传出来一句:“魈魂窟招亲贴,弄一份来。”

“主子是想?”这让人费解了。

隔了须臾,冷幽幽的三个字:“砸场子。”

护卫满头雾水:“额?”

没有回答,唯有水声叮咚。

这,都洗三遍了。什么情况?护卫摇摇头,抱着剑,低头不语。

第九十七章:盟主招亲

正是午时,魈魂窟里人头攒动,三五一桌,淡淡酒香弥漫,那是江南的离人醉。

一桌好菜,两壶小酒,三五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管弦丝竹,这魈魂窟,就是招亲那也是来者皆魈魂。

只是,三刻已过。

有人耐不住了:“怎么还不出来?”

有人应和:“即是招亲,自然有些排场。”

“也是,盟主之尊,当然比不得旁人。”

“……”一言一语,碎碎念念环绕于丝竹短弦里。

自是有人慷慨陈词,大放阙词:“今天,要是能与九公子成一段佳偶良缘,倒也不枉千里奔波。”

顿时,嗤笑声不绝于耳。

隔桌的男子冷哼:“想得倒美,你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这上上下下总共五楼来了多少朝廷贵胄英雄豪杰,这佳偶良缘岂是那么容易成的。”声音收敛了七分,“再说了,还有一个上容公子呢。”

旁的人听了去,忍不住插上一句:“我可听说,盟主与上容公子啊,”想了想措辞,掩着嘴笑,“劳燕分飞了。”

霎时,人群里笑开了。

人啊,总是喜欢五十步笑百步。

二楼雅间里,半敞的门,闻见纸窗外笑语肆意。

有男子醇厚的嗓音:“离。”

门侧,劲装护卫恭身上前:“是,主子。”

“风清可好男风?”男子问到。

“并非如此。”

三国之内,便是国风开明的雨落国也同样无此风尚,似乎……离护卫想想,似乎是因第一公子与武林盟主兴起了。

男子冷笑:“趋之若鹜,只是钱财与权势?”

这魈魂窟上上下下总共五楼,从平民百姓到江湖侠客,甚至朝中贵族,皆占一席,如此趋之若鹜之势,倒是前所未有。

离思忖片刻方回答:“江湖近来有传言,”微停顿,道,“得九者,掌天下风云。这九,朝堂乃容九,江湖唯魈魂窟九公子尊。”

“不过是个难养小人,掌天下风云?”男子冷笑,“搅得风起云涌、无一刻安宁倒是。”

离不可置否,这两大祸害,现在是三国闻名。

此时,楼下楼上忽然静下来,丝竹弦乐袅袅间,传来轻灵的笑声,只见,一楼里,玛瑙而铺,水帘环绕的表演台上,舞女散开,中间,少年被簇拥着走出来,一身红衣,张扬又妖娆。

这一身亦男亦女的妖气,倒是魅人。

一把镶着水晶玉的软榻放在台子中间,那红衣人儿撂了一把衣袍,懒懒而卧,藏了星子般的眸子环顾了一眼四周,摩挲着下巴点头:“哎哟,不错。”

什么不错?上下五楼,数不尽的眼盯着那台子中央的少年。

“人满为患。”容浅念叹息,一脸苦恼:“诶,魅力这个东西就是挡不住。”

这人,脸皮厚度,不可估量。

楼上楼下,碎言碎语一片。

寻花见此,上前,低声在容浅念耳边耳语:“公子,风度。”

容浅念美眸一瞪,一脸错愕:风度?那是啥玩意。

好吧,不就是装嘛,她会。

起身,拂了拂衣袍,拱手抱拳,端上三分笑:“各位,在下这厢有礼了。”

寻花对天翻了个白眼,这人,真假。

不过,出来混的,谁不会虚伪一下。

应和声一片:“盟主有礼。”

寻花摇头,好虚伪啊。

容浅念二拱手:“有礼有礼。”

众人纷纷回礼:“客气客气。”

还有完没完?

妖孽容笑得像朵迎春花:“哪里哪里。”

又是一阵应和。

真真是没完没了了。

寻花凑过去:“公子,这都晌午了。”

容浅念眨眨眼:“直奔主题?”说完,瞄着眼,四处看了一圈,又一圈。

寻花面无表情地丢来一句:“别找了,上容公子没来。”

容浅念脸一黑,咬牙,没忍住:“靠!”

顿时,一片乌鸦飞过,静默无声。

瞧瞧,这叫彪悍!

还有更彪悍的呢。

某人一只脚踩在软榻上,撑着手,眸子上下瞟了一圈:“老子问你们,你们是想娶我呢,还是嫁我呢。”一副被欠了五百万的表情,狠狠说,“事先说明,本盟主要在上面!”

再一次,鸦雀无声。

天底下,不要脸的,就数九公子这武林盟主了。

二楼的雅间,有男子轻笑出声,眸光凝着楼下那人英气又邪邪的模样。

楼下,容浅念语出惊人之后,自顾端了杯茶,慢饮。

寻花白上一眼:“公子,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容浅念不吭声,潋滟的眸子几经流转,水汪汪的,渐进染了火星子。

寻花无语了,他家姑爷耐得住,他耐不住了,招招手:“问柳。”

问柳会意,点点头,随即,十几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跰跹而出,绕着红衣少年起舞,漫天流苏垂落,遮住了那一席红衣。

寻花点头,这才有了几分招亲的势头嘛。上前几步,声音融了几分内力,掷地有声:“各位远道而来,想必都是想得成比目,与我家公子成一段姻缘。”

“自然。”

不少人如此应付?

寻花又道:“那么想必各位对我家公子是存了爱慕之心。”

“那是。”

更多人答得很快。

寻花眯起眼一笑:“那就看各位的诚意了。”拍拍手,“上来。”

一左一右,楼里两位花魁姑娘捧着一卷书画,打开,是龙飞凤舞的草书。

有人惊呼:“这是什么?”

有妻有妾有通房,滚。

这是左边的联。

没钱没权没良田,滚。

这是右边的联。

横批,滚滚才缘。

众人傻眼。

“这家伙。”

“主子。”离傻眼,刚才主子是在笑?

男子敛了笑,继续看楼下。

“我家公子亲笔题字,不合格者,”寻花指了指门口,“大门在那,恕不远送。”

顿时,楼上楼下,各自面面相觑,然,门口出去的身影不过寥寥几人。

这上下五楼,几百号人,难道各个都有钱有权没妻没妾?

怎么可能!

容浅念咋舌:“啧啧啧,节操都去哪了?”

寻花接话:“碎了呗。”看看尤其安静的宾客席,“公子,你看?”

摇摇头,容浅念手指勾着流苏,眸光带笑:“不急,总归天下是没有白吃的午宴。”

寻花会意,提声,又是三分内力,七分处之泰然:“各位舟车劳顿,我家公子体恤,待各位稍作歇息,便当魈魂窟为各位接风洗尘。”语调一变,类似于某人的无赖,“只是,走前,记得把账结上。”

果然,奸商啊,看看那满汉全席,还有那江南的离人醉,这手笔,非得肉疼死多少人。

只是就此离席的,不过数人。

静默间,只闻流苏后,轻灵的嗓音,少年特有的慵懒语调,唠起了家长里短。

“问柳啊。”

问柳小鸨倾身细听。

漫不经心的调子,容浅念问:“我听说寻剑山庄的少庄主刚娶的十七房姨太太给他新添了个大胖小子,你说,要不要差人送个礼过去?”

这怎么扯到寻剑山庄少庄主的十七姨太太了?

众人多数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心头七上八下的。

问柳就问:“公子说送什么好?”

“真伤脑筋。”某人素手揉着眉头,“要不将我房里的三尺白绫给那位姨太太送去。那蜀锦做的白绫,给小孩用也不作践了,正好聊表一下我这武林盟主的心意。”

三尺白绫?

哦,原来这寻剑山庄的少庄主得罪这位主子了。

问柳点头:“公子所言甚是。”说着,差人去取那三尺白绫。

这接风的宴席,终于有人吃不下去了。席间,一男子勾着背,默默地退场。

忽然……

“慢着。”冷幽幽的嗓音,从流苏间荡悠传出。

那男子脚步生生顿住,额头大汗淋漓,背后,传来冷森森的话:“这三尺白绫可别忘了捎上。”

那男人苦着一张脸,接了三尺白绫,顺带结了酒菜钱,最后,灰溜溜走了。

果然,应了左边那句话:有妻有妾有通房,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