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像早就留在宫里头了,这是皇上御笔亲书,赐给我的称号。”刘大人小心翼翼解开系绳。

“皇上还给你赐了名号?”刘夫人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欣赏。就见在洒金宣纸上,几个大字苍劲飘逸,很有几分磅礴气势。

天下第一媒。

刘大人的心情其实也很是复杂,又喜悦,又觉得这几个字着实很难拿出去炫耀。毕竟他是朝中大人,并不是王城街上穿红戴绿的媒人婆,鬓边还要朵花。

御书房内,宫廷画师在看完高丽国送来的画像后,问:“不知皇上想要如何修改?”

“画得越好看越好。”楚渊道,“不用管先前是如何模样。”

宫廷画师领命退下,沈千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疑惑道:“皇上当真想给西南王说亲?”

“举手之劳罢了。”楚渊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回,“老大不小,也该娶亲了。”

沈千帆:“…”

这也要管?

“刘家人里,怕是只有他一个尚且算是忠心了。”楚渊继续道。

“左丞相呢?”沈千帆问。

“刘一水?老油条一根,看不出来是奸,却也称不上是忠。”楚渊道,“不过若他识趣,朕这次并不想动他。”

沈千帆点头:“刘府一除,朝中这次怕是要倒不少人,到时候群臣难免慌乱。有刘丞相在,能从中调停和稀泥倒也好。”

楚渊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靠在龙椅上微微闭上眼睛。

刘氏本是太皇太后娘家那头的人,外戚一族盘根错节,王城百姓都在嘀咕,正阳街上的刘府越修越气派,看着都快赶上皇宫一般高。刘府的主人名叫刘恭,原本手握军权驻守东北,楚氏先皇花了整整十年,才将他手中兵权逐步削减收回,并且在弥留之际宣文武百官至榻前,将太子之位传给了楚渊——而不是刘家一直扶植的高王楚项。

而楚渊在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贬为庶民,流放到了西南海域一个小岛,与他同被贬黜的,还有刘恭的五子,辽州刺史刘锦德。

有了这几件事,楚渊与刘府的关系如何不言自明。

但谁都不是傻子,就算心里有再多纠葛仇怨,两方表面上还是谈笑自如。而在楚渊登上皇位一年后,刘恭更是主动请辞,说是要回府里颐养天年侍弄儿孙。

百姓都当此举是示弱,楚渊却心知肚明,莫说刘恭还在王城里,就算他回了东北老家,也依旧是刘氏一族的实际掌权者,这朝中上上下下文武百官,只要与刘家能沾上边,也照旧会对他言听计从——只有两人例外。一个便是方才来说媒的刘大炯,他与刘府的关系向来并不密切,因为太憨太直,也因为没有野心,一心只是兢兢业业想做好自己的吏部之职,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置身事外。还有一个便是左丞相刘一水,严格说起来,他只能算是刘恭的同乡,当年考科举也是拜在别的大人门下,为人又狡猾,所以看不出来到底肚子里在想什么。

“皇上,沈将军。”四喜公公在外头提醒,“该用晚膳了。”

“已经这么晚了。”楚渊回神,虽说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沈千帆千里迢迢才赶回来,该是早已腹饥,因此便下旨传了膳,甚至还陪他饮了几盏酒,直到天色完全漆黑,才派四喜将人送出宫。

“若是文官倒也要送,末将一介武夫,就不麻烦公公了。”走到崇德门前,沈千帆笑道,“还是请回吧。”

“也好,那沈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四喜公公笑呵呵的,“我也该回去伺候皇上服药了。”

沈千帆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外走,却被人从半道截住。

“…章画师?”看清来人是谁后,沈千帆松了口气,这不声不响的,还当又是刘大人要说媒。

“沈将军。”章画师与他向来交好,因此也未曾拘束,“我听小福说将军在与皇上一道用膳,就知道能在这等到将军。”

“好端端的,你等我做什么?”沈千帆不解。

“有件小事想要求将军。”章画师道,“今日皇上宣我去御书房,有一幅高丽公主的画像,说是嫌原本画上的人不好看,要重新画一幅。”

“那你重新画一幅便好,难不成还要我帮忙画?”沈千帆失笑。

“我已经画好了,但那高丽公主姿色平平,想来原本的画师已经美化过,现如今我再一改,怕是没有半分相似了。所以我想问问将军,你可曾知道此事?若是能告知在下皇上想用这画像做什么,我也好有个谱要怎么改,否则现在这样,实在是心里没底啊。”章画师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憋得直喘。

沈千帆帮他顺了顺气,道:“画像是刘大人送来的。”

章画师恍然大悟:“哦,说媒啊。”

沈千帆忍笑:“你只管画,画得多不像都无妨。”反正也不是皇上自己娶,而且无论美丑,西南王想必也不会答应,胡闹一场罢了。

“是是是,这就行,那我这就去把画像呈给皇上。”章画师高兴,又忍不住炫耀,“我这幅画画的好啊,是照着江湖第一美人画的。”要多好看便有多好看,给谁说媒都能成。

沈千帆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大步回了将军府。

另一头的福多镇上,段瑶正在客房里头摆弄小虫子,突然窗外便进来了四五个人,登时随手甩过去一把飞镖。

“是属下。”来人忙不迭的躲过去,心有余悸。

“是你们?”段瑶疑惑,西南王府的杀手,怎会一路跟来。

“西南府里头出了些事。”来人里有一人名叫段念,是段白月的心腹。

“师父又活了?”段瑶紧张。

“他老人家要是活了,第一件事便是来找你算账。”段白月推门进来。

段瑶:“…”

“如何?”段白月问。

段念道:“不出先前所料,王爷离开没几天,珍宝塔便失了窃。”

“那些假信函被偷走了?”段白月一笑。

段念道:“是。”

“甚好。”段白月点点头,又道,“既然来了,便跟着一道去王城吧,切记不要泄露行踪。”

段瑶戳破一只小虫子,心里撇撇嘴。

可不是,连你都是偷偷摸摸去的,更别提是下属。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西南。

倒春寒越来越冷,天气看上去完全没有转晴的迹象。段瑶把自己裹成一个包子,整天钻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段白月倒是不忙不赶,甚至偶有雅兴,还能去歌坊听个小曲儿。

段瑶:“…”

时间一晃过去二十来天,段瑶又被大半夜拎出去,从驿馆“取”来了一道圣旨。

“本来便是要送往西南王府的。”段白月坐在桌边拆封,所以不算偷。

段瑶翻了个白眼,抱着茶踱过来:“又怎么了?”

段白月展开圣旨。

段瑶看完后吃惊:“楚皇还要管你成没成亲?”怎么和府里的婶娘一个爱好。

段白月又打开卷轴。

段瑶更加吃惊:“楚皇要将无雪门主嫁给你?”

“无什么雪,这是高丽公主。”段白月敲敲他的脑袋。

“高丽公主和无雪门主是兄妹吗?”段瑶拿着画轴对灯火看,“这分明就是无雪门主嘛。”江湖第一美人,倒是好看。

段白月笑笑,将卷轴与圣旨一道丢进火盆里,又将段念找了进来:“可曾探听到什么消息?”

“有一件事。”段念先是点头,又迟疑了一下,“不过属下也还没查清楚。”

“先说说看。”段白月道。

“据说阿弩国的首领,沙达已经到了王城。”段念道。

段白月皱眉:“他?”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段瑶在旁边腹诽,你不是也偷偷摸摸来了,准你来不准别人来?

“应该是他没错,在王城内一家典当铺子里暂住,我们的人无意中发现的。”段念道,“而且他的弟弟古力,在前不久刚刚被人暗杀在了王城一条巷子里,楚皇先是在查,最后却不了了之罢手。”

段白月摇摇头,从桌边站起来道:“走吧。”

“去哪里?”段瑶很警惕,这三更半夜的。

“王城!”段白月大步往外走。

段瑶目瞪口呆,什么人啊都,现在去王城。

段念也对此很意外,当真如此在意?

“估摸着是暗恋那个沙达。”段瑶愤愤把虫子揣进兜里,“所以一听人在王城,便激动难耐觉也不睡,赶着去私会。”

第5章 宫中变动 我去看了你的心上人

从众人先前住的客栈到王城 ,就算昼夜不停赶路,也得花上足足半个月的时间。驾车的马匹皆是良驹,一鞭子下去,跑起来就差腾云驾雾。段瑶刚开始还坚持要坐车,在脑袋被撞了三四回之后,终于不甘不愿丢下暖炉,出来同其余人一道骑马。山道上风嗖嗖一吹,只觉得连耳朵都要被冻掉,鼻子脸蛋通红,于是又在心里将段白月狠狠蹂躏了一番。

师父下次若是再借尸还魂,一定要让他将哥哥也一起带走!

这一年的春寒似乎时间格外久,眼看着道两旁已是柳飞花红,空气却依旧清冷。乎乎的早点摊子上挤满了人,一碗冒着鱼片香气的粥吃下去,手脚才总算是暖了起来。段瑶擦擦嘴付了钱,而后便一路回了锦绣坊——是西南王府暗中设在王城的联络点。明着是一家布料行,掌柜名叫邹满,媳妇是段白月儿时的乳母,十多年前才被派来这王城。

“邹叔。”段瑶拎着一包点心打招呼,“其余人呢?”

“都在书房呢。”邹满示意他小点声,“王爷看着像是不大高兴,小王爷可得小心着点。”

又不高兴了?段瑶莫名其妙,先前一门心思赶着来王城,现在好不容易总算到了,难道不该庆贺一番才是,还当晚上有席面吃。

“小王爷可是买给王爷的?”邹满又问,“这点心可真不错,只是要趁吃才好。”

“送给邹婶吃吧,我还是不去触霉头了。”段瑶果断把点心包塞给他,免得又殃及无辜。

“唉,唉小王爷你又要去哪?”邹满在身后叫。

“出去逛逛!”段瑶单脚踩上树梢,从院墙翻了出去。

邹满看得直头疼,王爷都说了这回是暗中前来,小王爷怎么还好到处乱跑,若是被人看到还了得,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王城虽大,不过段瑶也不是爱看闹的子,在街上胡乱走了一阵,抬头刚好看到一家鸿运典当行。

鸿运典当行…沙达住的地方?段瑶四下看看见并无人注意,于是从后门溜了进去。

一院子的母鸡。

段瑶:“…”

见到有人闯进来,母鸡还当是来喂食,咕咕咕地便一窝蜂冲了过来,段瑶心里叫苦不迭,却听到有人正在往这边走。

“你看,这不就是鸡饿了吗。”木门被打开后,进来两个男人,一胖一瘦。

“现在不比以前,家里有客人,还是小心些好。”瘦的那人道,“多留意外头的动静,免得又出乱子。”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那这下看完了,就是个鸡窝,能回去了?”另一人打呵欠。

段瑶躲在石磨后看着两人离开,方才悄无声息跟在后头。

这间当铺不大,因此段瑶没多久便将四周布局摸了个清楚,客院只有两座,其中一处住了人,听口音看打扮,似乎的确像是从西域那头来的。

屋内的人正在吃饭,段瑶盯着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纳闷。虽说对阿弩国不了解,但既然能联合楚国在大漠竖起一道屏障,这沙达应该有些能力与警惕才对。但为何丝毫也不遮掩行踪,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坐在堂屋中间,四周更是连个侍卫都没有?

吃完饭后,沙达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便回去卧房洗漱歇息,临睡前还特别问了一回,明天早上要吃什么,似乎只关心吃与睡。

段瑶:“…”

这是什么沙达王,怎么这么蠢,和说好的阴谋诡计不太一样。

前头典当铺子里依旧生意红火,段瑶自幼在西南长大,擅长易容又经常被打扮成姑娘,因此也不怕有人看出来,捏着一根簪子就踩着莲花步进去当,交谈间顺便观察了一下四周,还当真没有任何异常。

“这位小姐。”出了当铺后,有人跟出来。

段瑶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就见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脸油滑相。

“小姐是遇到了麻烦?”男子笑容可掬吗,身上脂粉香气很浓,稍微走近一些便熏得人鼻子直痒痒。

段瑶白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心说你千万莫要不识趣拉我,不然剁了你的手。

“姑娘小心这些,这人是红香楼的龟奴。”擦肩而过时,一个婶子小声提醒。

段瑶挑眉,青楼来的啊…

“小姐,小姐慢着些走。”那男子又追上前来。

段瑶回头,咬着下唇泪眼婆娑:“我师父在前几日暴毙,我还赶着去筹钱葬他,这位大哥你莫要再拉着我了。”

“哎哟…”那男子心里大喜,赶忙问,“不知小姐打算如何筹钱?”

段瑶答曰:“我打算将我哥哥给卖了。”

男子:“…”

哈?

“你要吗?”段瑶问。

男子不死心,又问:“令兄也像小姐这般貌若天仙?”

段瑶心里一塞,还打算逗一逗就走,怎么当真要啊。

我倒是想卖,只怕你也不敢买。

“走走走。”先前那大婶见男子还在纠缠不休,不忍见好端端的姑娘家被拐去那种地方,于是索上前直接把段瑶拉开,一直领到了巷子里才松手,叮嘱让快点回家。再回到街上,却见围了一大群人正在议论,一问才知道方才那龟奴不知是为什么,突然便长了满脸红包,猪头样哭着去了医馆。

大婶心里吃惊,伸手再一摸,腰间的布兜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小粒金豆子。

段瑶拍拍手,哼着小调回了锦缎行。

而皇宫大内此时却异常安静。

三日前,楚渊摆驾出宫去了江南,留下太傅率六部,暂时处理朝中大事。

对此朝臣纷纷在私下议论,都不知为何圣上会突然做出此决定,先前一点预兆都没有。

皇上出巡,派头自然不会小,就算楚渊向来不喜铺张,官道上的队伍也很是浩浩荡荡。走几日再经过津河城,便能自运河乘船南下,一路前往千叶城。

四喜公公坐在另一架马车里,很想出去找机会偷摸问问沈千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又要去江南。虽说河堤修建也是大事,但朝中如此不消停,皇上镇守王城尚且不安心,还能往外跑?

揣摩了这么多年圣意,这是唯一一回,一头雾水。

楚渊倒是心情不错,在宫里头待久了,能出来见见别处天光也好。

王城锦缎行里,段白月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