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迟疑:“那…”

“等不得了。”南摩邪摇头,“正月十五过后,不醒也得醒。白玉茧是毒虫,在蜡封里待久了,再中一场毒,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醒之后,就要练菩提心经?”花棠又问。

南摩邪道:“是。”

“先前我从未问过,但此事事关重大。”花棠道,“若是练了菩提心经,到底会有何后果?”

一语既出,屋内变得愈发安静,所有人都盯着南摩邪,等他说出答案。

南摩邪答道:“结果再坏,至少能保住命。”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段瑶不自觉便握紧拳头。

“只盼将来能顺利找到天辰砂,事情也并非不可逆转。”南摩邪道,“一切听天由命吧。”

花棠还想说什么,犹豫再三,最后却也只化作一声叹息。段瑶趴在床边,伸手搭上那冰冷的蜡封,很想再度嚎啕大哭。

这世上好命之人那么多,为何偏偏就哥哥就如此坎坷,不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也就罢了,还落得一身伤病,连街上卖烧饼的秃头刘大也比不上——至少人家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挑着担子能一路吆喝不停歇,健步如飞,看上去这辈子也不用请郎中。

千里之外的皇宫,此时正在大摆群臣宴。刘大炯道:“老陶,你看皇上,像是又有心事。”

陶仁德放下酒杯,道:“皇上何时没有过心事?”

刘大炯被噎了回去,半晌后才道:“但今日是除夕,况且也没听说最近哪里出了乱子。”何至于连过年都心情不好。

陶仁德道:“若实在好奇,刘大人为何不亲自去问?”

“那可不成,你当我傻。”刘大炯连连摆手,大过年的,让我去触这霉头。

“那便消停着些。”陶仁德瞪他一眼:“知道皇上心中不悦,还要如此絮絮叨叨交头接耳,嫌自己俸禄太多还是怎的。”

刘大炯:“…”

为何如此凶。

楚渊却没在意到两人,事实上从宴席开始,他便一直是心神不宁。最近这几月,西南府的书信的确按时送来,也的确详尽描述了段白月的近况,但每封信的内容却大同小异,都说封在蜡壳中,并无大碍,让自己放心。直到今早又送来一封信,说等过了年,便会揭开蜡封,前往冰室开始练菩提心经。

“皇上,皇上。”四喜公公在旁小声提醒,“宴席该散了。”

楚渊猛然回神。

“快到申时了。”四喜公公又道。

楚渊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微微点头:“散了吧,让众爱卿也早些回去歇着。”

看着皇上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菜盘,四喜公公心里叹气,也不知西南王何时才能回来。

寝宫里头冷冷清清,楚渊洗漱之后,靠在床头随手翻书,看了没几页,心却越来越乱,总觉得事情不大妙,越想越忐忑,几乎想要丢下朝中事务,今晚便启程前往西南。

“皇上。”四喜公公在旁边伺候,看着实在心中不好受,“可要取些安神药来?”

楚渊摇头:“朕想醒一阵子。”

“可…”四喜公公面色为难。

楚渊道:“除夕原本就是要守岁的,如今他昏迷不醒,朕替他守也是一样。”除病除灾,来年也能顺一些。

四喜公公道:“是。”

手心握着那枚兵符,楚渊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初五迎财神,初十祈雨顺,十五吃元宵,正月十六一大早,南摩邪便命人烧了盆水,加了药粉进去,将蜡封一点一点揭开。段白月面色依旧如同当日,只是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缓缓醒过来。

南摩邪的脑袋出现在上空。

段白月与他对视片刻,重新闭上眼睛。

南摩邪问:“感觉如何?”

段白月道:“一场大梦才做了一半,师父的脸突然出现,说实话,着实有些扫兴。”

南摩邪欣慰:“还好,没睡傻。”

段白月问:“我睡了多久?”

南摩邪道:“今日是正月十六

段白月叹气:“那可当真是久。”

“明日便随师父前往冰室吧。”南摩邪道。

“还是要练菩提心经?”段白月看着床顶问。

“金蚕线加上尸毒,再拖下去,怕是会有危险。”南摩邪道,“菩提心经是世间最阴邪的功夫,将自己变成毒物,方能以毒攻毒。”

段白月道:“事到如今,师父还是一样不会说话。”丝毫也不见委婉。

“小五那头还没有回信,但凭借着追影宫的实力,说不定当真能找到天辰砂。”南摩邪继续道,“况且南海还有个鬼手神医,谁都说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若能找到天辰砂,即便是已经练了菩提心经,也照旧会高大英俊,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惹人艳羡。”所以不必担心。

段白月道:“多谢师父。”

南摩邪问:“可要给皇上写封书信?”

段白月道:“好。”

南摩邪道:“这江湖之中,想练菩提心经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如此想一想,心中有没有舒坦一些?”

段白月道:“没有。”

南摩邪:“…”

段白月闭上眼睛,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境。

原本想着待这次金蚕线蛰伏回去后,便亲自带人前往南海,虽说也未必就能找到,但至少时间充裕,不必这么快就要做出选择。只是没想到会横生枝节,蓝姬死而复生,自己再中一回尸毒,以至于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

在两人分别之时,他其实便已经猜到了会是今日结果,却总是本能不想去承认,甚至自欺欺人地想,或许小五当真能找到天辰砂。只是待到大梦之后,即便再不想清醒,也有要必须面对的一天。

菩提心经啊…段白月伸手按上自己的左胸,心跳有些微弱,却总归还是能感觉到,一下又一下。待到这里彻底安静下来,自己也就该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如同那位老前辈守着老婆婆一样,也寻个安静的角落,守着此生唯一挚爱。

看着他的样子,南摩邪心中酸楚,实在忍不住,转身夺门而出,蹲在院中老泪纵横。只懊悔自己当初太惯着,没有好好将人看住,落了一身治不好的伤病。

西南城的市集上,小贩还在高高兴兴兜售最新版的《菩提心经》,这回不单能壮阳,还能助孕,男女都能练,销量翻倍长。

架不住面前的人一直推销,段瑶买了一本漫不经心翻看。大概是见他似乎很好做生意,立刻又有其余货郎围上来,推销头绳胭脂匕首无字天书,甚至还有个不知从何处跑来的胖和尚,慈眉善目非要算一卦。

段瑶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要爆炸。

胖和尚道:“小公子可要算上一算?”

段瑶道:“我不算。”

胖和尚很坚持:“不收银子,给家中人算亦可。”

段瑶道:“那给我哥算一卦姻缘。”

胖和尚掐着手指按了半天,道:“令兄若想要好姻缘,便是要从我这买瓶药。”

段瑶问:“什么药?”

胖和尚神秘无比:“壮阳药。”

段瑶当胸一拳,干脆利落将人打飞。

胖和尚泪流满面,一边咳嗽一边道:“小施主为何如此残暴,我这药当真是好药,琼花谷叶谷主配的,那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神医,服下后可金枪不倒,沈盟主用了都说好。”

段瑶拳头捏得嘎巴响。

胖和尚落荒而逃。

段瑶拎起桌上替二嫂买的点心,转身回了西南府,却被金婶婶告知,说花棠一早就出了门,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一直就未回来。

第68章 闭关 西南府的书信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花棠方才回来。

“瑶儿刚刚还在问。”金婶婶道,“现在被叫去了后院,该是在王爷房中。”

“大哥身体如何?”花棠问。

“看着精神尚好,南师父却说拖不得,要尽快前往冰室闭关。”金婶婶道,“往后这西南府的事务,会分交给几位大人,待到小玙回来后,怕也要多担些事情。毕竟王爷一闭关就是三年,瑶儿年纪又小,虽说这两年西南边陲安稳,却也总要有人镇守这西南府,否则王爷怕也不能安心疗伤。”

“小五本就是西南府的人,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花棠道,“况且追影宫有宫主与公子在,西南蜀中相距亦是不远,若实在有事,我们再快马加鞭回去便是,婶婶不必担忧。”

“委屈你了。”金婶婶拍拍她的手,又问,“白日里去哪儿了,一整天也没回来。”

“原本是打算去买些药,却在街上看到了锦娘。”花棠道。

锦娘便是当日赵五从虎口中救出的妇人,这次再回到西南府,是做好了长住的打算,金婶婶便安排她在府中的染布坊搭手做活,周围都是欢声笑语的豆蔻少女,锦娘脸上渐渐也多了笑容,与大家关系都不错。

“她有什么事?”金婶婶问。

“锦娘像是在躲一个人。”花棠道,“甚至连篮子都丢在了小摊上,匆匆躲到巷子里,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出来,遮着脸急急忙忙回了西南府。”

金婶婶皱眉:“躲谁?”

花棠道:“一个胖和尚,应当不是本地人。方才我顺路打听了一下,百姓都说是个江湖骗子,前几日刚进城,靠着一张嘴皮子卖假药混饭吃。”

“看锦娘孤身流浪,也知道是个有故事的人。”金婶婶道,“或许是昔日仇家,可要去问问看?”

花棠摇头:“若的确是伤心往事,提起了反而是往伤处撒盐,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那便先不问了。”金婶婶道,“就算仅仅是为了年幼的儿子,要是以后当真遇到麻烦,锦娘应当也会主动求助,如今她既然没说,你我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先去看看王爷与瑶儿。”花棠道。

金婶婶点头,转身去了厨房熬药。

卧房里头,段瑶问:“菩提心经到底是个什么功夫?”

段白月答:“师父自创的功夫。”

段瑶道:“说了等于没说。”

段白月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我只练了三招,如何能说得清楚。这么想知道,为何不去问问师父?”

段瑶道:“问了,师父不肯说。”

段白月道:“练完之后,便可独步天下。”

“骗人。”段瑶不信,“若当真这么好,师父早就该欢天喜地吹上天才是,又怎会像今日这般凄凄?”

段白月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却道:“三年之后,你十九岁,再往虚算一算,说二十也不为过,该娶媳妇了。”

段瑶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怎么了?”段白月失笑。

段瑶犹豫道:“不吉利。”总觉得像是在…交代后事。

段白月摇头:“想多了,我不会死。”

段瑶道:“嗯。”

“只是换个身份活下去罢了。”段白月继续道。

段瑶皱眉:“什么叫换个身份?”

段白月道:“西南王怕是做不了了,想来小玙也不会愿意一辈子待在此处,至于你,也是被惯坏了的子。不过照目前的局势,边陲至少还能有十年安稳,倒也不用担心。”

“为什么不能再做西南王?”段瑶着急。

段白月道:“练完菩提心经,便会连血里都带着毒,容貌尽毁,半人半鬼。”

段瑶五雷轰顶:“我不信!”

“不信也要信。”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别总是小孩子脾气,该长大了。”

“非练不可吗?”段瑶急急问,“师父怎么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二哥都去找天辰砂了,就不能等他回来?”

段白月摇头:“来不及。”

“那嫂子怎么办?”段瑶继续道。

段白月神情一僵。

“在我回西南的时候,嫂子还说要每月写封书信,告知他你的近况,还说等朝中的事情清闲一些,便来西南看你。”段瑶道,“那时该怎么办?”

段白月道:“躲着不见便是。”

段瑶瞪大眼睛。

躲着不见?

“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段白月微微闭上眼睛,“三年五年或许会生气,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谁还能气一辈子,是不是?”

段瑶很想抱着他大哭,这是什么见鬼的打算啊 。

“往好处想,总还有口气在,比死了要强。”段白月道,“戴个面具,至少能在街上走。”

段瑶“腾”一下站起来:“我去找师父!”

“不必找了。”南摩邪推门进来,“莫说是找你师父,就算是找天王老子也没用,除非有天辰砂,否则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段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好了,出去吧。”南摩邪拍拍他的脑袋,叹气道,“若你二哥能找到天辰砂,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但目前当真只能如此。”

晚些时候等花棠过来,段瑶依旧蹲在老榕树下,正看着树根发呆。

“大哥歇息了?”花棠问。

“还没,师父在替哥哥扎针。”段瑶站起来,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花棠道:“天寒地冻的蹲在这,也不怕着凉。”

“过几日哥哥就要去练菩提心经了。”段瑶道,“冰室更冷。”

花棠拉着他坐在回廊下:“都知道了?”

“嗯。”段瑶擦鼻涕,拼命哽咽,越想越伤心,“师父就知道教些破功夫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