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洌下垂的细眸内,利芒一闪。

“广怡王婶自不必说,您那位新王妃,干娇百媚呀,那一笑……啊——!”正说得高兴的忠亲王,手里青花茶杯忽倾斜去,才沾过一嘴的整杯茶水涓滴不剩,尽进了袖筒,虽不是滚烫,可也将皮肉给灼得烈烈生疼,忠亲王身娇肉贵,更不堪忍受,“啊啊啊——!来人,快来,给本王拿烫伤药来!”

在外的忠亲王随行侍卫拔刀便欲闯来,却遭一刃阻隔。

古刚和煦笑道:“兄弟,这是孝亲王府,还请不要冲动行事。何况忠亲王喊得是药,又非刺客,咱孝亲王府的人向来机灵,还怕没人侍候?这不,已有人拔脚去取药了。”

书房内,主仆对话犹未停。

“你说春叶有些能耐,都给担承了,您这位管家又做了什么?”

“唉,夫人,奴才不敢说忙得分身乏术,但两位主子都病着,奴才要处理各地分庄的事,要处理府内的事,还要应付随时上门来的探病客,幸好有广仁王爷坐阵,不然……”

谌墨一笑:“你敢说,你没有色不迷人人自迷?半点也没有?”

“王妃,您……”顾全苦笑,“奴才就算有几分爱美之心,也不至于色令智昏罢?何况……”这府内也没缺过绝色,“奴才再不济,也不能拿王爷的事糊弄。奴才看得出,春叶丫头的心气儿不是一般的高,怕是一个亲王府的侍妾之位都满足不了,奴才怎能动那番心思?”

实则,这位春叶美人,并非等闲,进这府里,定也是打算着慢工细活,伺机而动,不想她一场“伤病”,使其以为有机可趁,有捷径可寻,将精心的部署打乱……这可是“歪打正着”?

“你把春叶叫来罢。昨日,王爷未就帐目上的不实之处细问,本王妃总不能不理不睬,省得给你这位脑满肠肥的大管家钻了空子不是?”

顾大管家眼角又始扭曲之状。

“废物废物!”忠亲王大怒,“你这上药的手就不能轻了些,弄痛本王,本王要你脑袋……”

“你们都下去罢。”傅洌抬指。

几个早吓得畏缩的丫鬟如遇大赧,当即疾疾退下。

傅潜生愕:“她们下去,谁帮本王敷药?”

“府内奴才手脚粗疏,在此,也只惹二哥生气。”

忠亲王怒火冲脑:“总有人帮本王上药罢!”

“不如,小弟帮三哥?”傅洌抬指。

“你……”

“小弟先前在江南时,受伤是家常便饭,旧疾成医,或比奴才们更顺手。”傅洌折了袖子,取了药瓶。

“……你来便你来。”傅潜将伤腕搁在中间木几。

傅洌当真提药即上。

“咝 你……”对他,傅潜无法破口大骂、但实话说,他比方才奴才们的手,重得太多,“你……算了,叫一个奴才进来!你府里就没有一个手脚得宜的奴才么?!”

傅洌四平八稳把药置下,颔首:“好,就给二皇兄找一个手脚得宜的奴才来。”

“这帐,是你帮着记的?”

春叶见谌墨坐于案后,杏眸骤闪,随即又紧垂下脸去。“是奴婢。”

“有几处,本王妃看得不太明白。”

“禀王妃,那帐目奴婢只管誉抄,实则奴婢愚钝,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再者,您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劳神的好。”

“但这帐目总得有人审理,依你之见,这劳神的如果不是本王妃,又该是谁呢?”

“……奴婢……”总觉得这位王妃与病时判若两人,病中时,清清冷冷,不问世事的模样,并不难于应付……可细细回想,她病之前……她病之前?冷汗,密涔颈项……

王妃病得太久,以致自己忘了她病前那双仿似能直透到心底的眸了么?……会不会,哪里出了错?“禀王妃,奴婢只怕您病才见起色,就给累着了,顾管家忠心体事,可为您分忧……”

聪明如她,仅一瞬,即觉察出了不对,也便开始着力挽回。但无奈轻敌太早,亡养再补牢,似乎稍嫌晚了……

“王妃。”顾全窗外恭恭敬敬垂禀,“前厅忠亲王不慎被热茶烫了。”

干、我、底、事!“……然后呢?”

“忠亲王嫌前院的奴才手脚太粗,王爷说请王妃安排一位机灵奴才过去侍候。”

“他……”搞什么玄虚?自己的两个丫鬟都够机灵,但谁舍得派去给人骂……

噫噫噫?

第六章 暗算

“意意?”回到寝楼,抬眸即见一人,一袭湖绿少男衫,却梳了个少女的单鬓,玉肤星眸,弯眉翘鼻,嗑瓜子,饮茶水,逍遥如入无人之境者,除了肆意妄为的肆意小魔女,还能有谁?

“你们都去歇着罢,若是不小心听到这屋里传出什么动静,都不必理会。”谌墨对两个盯着来者好奇转眼珠子的丫头道。

“孝亲王妃,看您这样娇艳模样,过得不坏喔。”肆意促狭眨眼,邪意纵横。

“听说,五皇子将你侍候得也很不坏。”谌墨又哪曾怕人奚落了?

近来巷间传得最盛的,还不是天家五皇子与肆家小意侯爷的风流韵事?

虽众说纷纭,但万变不离其宗。不外乎小意侯爷不愿受天家恶魔蹂躏,闭门拒客。而天家恶魔吃过几次闭门羹后,再也咽不下口去,堂皇皇登门造访,在老侯爷及肆家一干少爷尚未弄清发生了甚事之时,将小意侯爷一迳给掳去了,也不知在哪里藏了半月光景,方见小意侯爷重现人间……

这中间,不会比她吃完春药后的光景差罢?

肆意冷嗤一声,脸不红耳不热:“淫贼一枚,谈他作甚?”

谌墨笑意晏晏:“显然五皇子的表现并不让我家意意满意?”

“如此说来,”肆意亦笑花灿灿,“三皇子的表现很得我家墨墨的意咯?”

谌墨斜躺软倚:“马马虎虎。”

“啧啧啧,”肆意砸舌,“墨墨现在的模样,莫说男子,就连我,也想一口给吞进嘴里去呀。”

谌墨媚眼抛来,“那还不来吞?”

肆意怪叫一声当真扑上,一白一绿两影,缠绕着滚下椅去。

春叶美婢,使二皇子一见钟情。

说是“一见钟情”,或者美化了忠亲王的情感世界。只是,当那位烟笼波渺的娇怜美人进了眼界时,某种欲望即滋生了,眼神当即添进掠夺,帝王家本色显露无遗。

“三弟,这便是你那位与广怡王婶面貌酷似的美婢?是有些像,但比及如今的广怡王婶,更为柔美……”

“二皇兄此话差了,她乃南大人送给我王妃的丫头,不是本王的。”

“不是三弟的?那就是说……”

“二皇兄的手受了伤,就让她为二皇兄敷药罢。”傅洌起身,抚抚胸口,“小弟话说得多了,胸口泛闷,到外面走走。”

春叶在孝亲王立起那一瞬,面色即猝然苍白:这个、这个无情到极致的男人!

而傅洌,并未注意到那双幽幽杏眸,径自踱出大厅。双足才至厅外土地,已听身后一声女子怆惶娇呼,温润脸上波澜未动,掀步向后园去了。

“死意意!”

“臭墨墨!”

“所来何事,有话快说!”

“无为而至,咱家偏不说!”

“说不说?”

“说就说,放开我可爱的小脖子!”

“放就放,你的脖于一点都不可爱!”

可以说,妖女与魔女的戏闹,向来毫无营养。打闹完,两人并肩平躺内室地板之上,肆意才喁喁将所获诉于密友。

“……当年广怡王的母亲与太后极度不合,买通太后身边膳食宫女,每日在太后饮食里加放吸髓粉,致使太后体质日渐衰弱。无独有偶,已有人早一步先对皇后施以同手,并被进宫不久的碧妃识悉治愈。太后症状与之相同,自然也获治。因皇后的不计较,太后亦未一追到底,这事也就如宫廷许多事一般,不了了之了。后傅澈接掌了太后宫廷内外的势力,其时已遭灭口的施毒宫女亲妹进宫多年,为给亲姐寻仇,向六皇子和盘托出始末。”

这些话,谌墨知若问傅洌,他当然会说。但她不想让他太多回想那过去。不想他在看似风淡云清之下,一次次重温沥心磨骨一幕,昨夜提起皇后的心计,她已觉自己失言了。她亦知傅洌绝不是那样脆弱不可触碰,她如此,只是做答应过傅澈的事,心疼……

“广怡王这个人,处境最尴尬,为了母亲,成了天家的笑柄,但其母参与谋害碧妃又是事实……”谌墨想及其人,不免可怜,“他既有意离开这怪圈,且左贤王也应了,何不快些行动呢?”

“太妃年事也不过五十多岁,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还能活上十年八载,有她在这押着,他有心走,又敢去哪里?”肆意心肠似较墨墨更硬,“生在皇家,就接受这个游戏规则罢,无法。”

“哈哈哈……”对视过一眼后,从两个女子嘴里,齐爆出一串长笑,肆意翻身掐住谌墨雪颈,咬牙切齿道:“假么假势的装善良,你骗谁啊?”

谌墨回以同等手法:“啧,硬心硬脸的作冷酷,你唬哪个?”

“唉,墨墨,我为何不是男人?”

“意意,我为何是女人……”恩?意意颈上一圈可疑红痕赫然入眼,谌墨水眸内黠光闪过,“意意,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你,臭妖鱼,你做什么?”

“给你施迷魂粉嘛。”暗算好友得手,谌墨只觉心安理得,拍拍两掌,一跃起身,“小意意,就在我的府内安心休养个十来日如何?”

“你……”肆意星眸速闪,却被谌墨一掌挡上。

“小意意,失魂术就免了罢,省些力气,乖乖在府里修身养性,谁让你那位五皇子那样不讨我喜欢呢?直到现在,府内还才一个因他而起的麻烦待理……”把小意意藏在孝亲王府,让色欲成狂的广仁王爷满世界疯狂找寻去,嗬唷,真是令人激动的一桩事呢。

“自个儿起,你们两个就安心照顾这位美人,一步也不许出茹芳苑。”

只有这两个丫头见着意意进府来,若是恶魔皇子福至心灵到此寻美,以她们的小小心眼怎抵得住?就与小意意一齐享受被藏娇的快乐罢,权当她这做主子的善心发作给放大假了。

“这位美人的眼睛受了轻伤,平日给净面时也不要摘了脸上的布子,这些药粉每日早膳喂美人服下,记住,不可疏怠。”

她当然知道,凭两个丫头,哪会困得住小魔女太久?她的期望,也只是超过五日就好,嘻……

“小莲花!”

嗬唷!才做了“亏心事”,被人如此一吓,火气自然就蹿起来了,“笨蛋,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小莲花?”耶落云看清了面前人,一张脸顿时傻僵了足足半炷香工夫,“……小莲……墨墨你穿女装?”

谌墨抬袖理鬓,“有什么不对?”

“你……你这样……真是……”耶落云张口结舌,红色一点点浸上脸来,直至将整张脸都浸得如火,“你这样……太……难怪赫连如此执着……”

手中无扇,谌墨举掌给他脑门一击,“笨蛋,什么这样那样,难不成广义王府的风水不好,给你舌头养钝了?”

“……还好,上天是公平的。”

“恩?”

“若你当真温文尔雅,温柔含蓄,温贤柔静,上天造物对他人未免不公了,现在看你仍是……仍是……,嘿嘿,上苍还没有尽偏颇你一人喔。”

这笨蛋,是在拐弯讽她?但对于此类说词,谌墨向来不以为意,“你不在广义王府享受你的座上宾生活,到此来做什么?”

“傅澈说你在这里,我便来了。他还在前厅,要找他的哥哥说话,可是,墨墨,你如何会在傅澈的哥哥府内呆着?”

“傅澈没有告诉你?”

“他要我来问你。”

也就是说,同为笨蛋的傅澈那厮,将难题抛拾她了?“耶落云,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傅澈的嫂子,你做何想?”

“傅澈的哥哥死了么?”

“……如果他一定要死个哥哥,应该与我的夫君毫无关系。”

“那墨墨是背着你的夫君红杏出墙了?”

“……”恩?

“上天果然公平。”耶落云重重点头,更为自己的论断找到确证,“不过,中原不是最重礼节的么?傅澈明知你背着他的哥哥与人私通,为何还能淡然处之?是因他爱你太过……”

指风是在冷不丁之间攻进来的。

此时,月挑柳梢,人在黄昏,他们所处,是王府偏僻一隅,一道修长人影无声无息靠近,遽然出击!当然,此行为,也可解释为“偷袭”。

耶落云第一反应是将谌墨护在身后,但当即发现,自己此举纯属多余,对方攻击的目标,只有他偌大一人而已。

修长身影,出指迅妙,踩步无声,优雅如漫步云端,但指间杀气,眉间戾意,由然可闻可感。

早知他武功定然不弱,但谌墨从没真正见过他与人动武,如今方知,他武功绝不止他自己所说“比你要高”,这实在是高得太多!

转瞬,已见他与耶落云拆过三十几招,她突尔想到——

他们为何要打?

“住手!”人家高手过招,没有谌墨见缝插针的份,她只得扬声高喝,“住手,你们为何要打?”

耶落云一厢对抗,一厢大叫:“对啊,墨墨你问问这人可有毛病?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是哪顿饭吃坏了脑袋?”

“王爷夫君,你是哪顿饭吃坏了脑袋?”谌墨从善如流问道。耶落云不识他不足为奇,他总识耶姓笨蛋罢?

“你——”与人斗战中的人回眸瞪她一眼。

“墨墨?”耶落云话听得仔细,飞身落她身旁,“你叫他什么?”

谌墨尚不曾说话,耶落云已聪明至极的自问自答:“我明白了,他就是那个被你红杏出墙的夫君!”

第七章 赠婢

红杏出墙?这笨蛋一定要给她按上“红杏出墙”的罪名才觉上苍公平?谌墨是不觉需要在意,但看某人脸色,仿佛在意极了。

“墨,过来!”傅洌声冷音冷眸冷,盯耶落云时,仿如盯一只苍蝇般恶寒。

这个,还真是分身有术。碧笙虽待人偏于淡和,但彬彬有礼,含蓄周到,吐字亦不匮乏;傅洌看似温润如玉,但寒笼周身,令人难亲,嘴下还惜字如金……

“墨,过来!”

话说,她喜欢谁比较多一些?碧大当家?孝亲王……

“墨……”傅洌话到此,接受了妻子不能招之即来的事实,耐心告罄,跃来将人掳进怀里。

耶落云对他施以上下打量:“……我很同情你,不过,虽然不能独占小雪莲,但你的运气已然很好了……”

傅洌眯眸如刀,“老六,我数三声,三声后我如果还见他在此,你……”

“来了来了,不用三声,三哥,不用三声,一声就好!”潜伏多时也看了热闹多时的傅澈,急蹿蹿飞出,扯了耶姓笨蛋脖领,消失。

“快走啦,笨蛋!非要我三哥剥了你皮是不是?”

“笨蛋,你以为你有多聪明?”

“你既然是笨蛋就不要怕别人骂你是苯蛋!”

“这话我如数奉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