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波才过,心头暂获舒适,又有乖巧丫头贴心侍候,软椅上,谌墨受用地闭眸,与肚里的小东西做短暂友好相处……

沓、沓、沓……清浅的足音近来。

谌墨启目,“……你是?”

来着目内波流一闪,旋即覆睫垂顺道,“奴婢给王菲送安胎药来了。”

谌墨眉梢挑动:“放在那边罢。”

“大夫说,这药您须趁热喝,才最有效。”

“你是翠儿?”

丫鬟肩头一缩。

谌墨半身坐起,“来,把药放在这几上,咱们好好聊聊。”

摆在托盘上的指紧了几紧,动了几动,终将药放下,翠儿恭身椅旁,“请王妃您吩咐。”

“你可知道你们王妃去了何处?”

“王妃,翠儿本就是孝亲王府的奴婢,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广怡王妃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相处了恁久,总有些主仆情分在罢?”

“奴婢不知道广怡王妃去了哪里?”

“不知就不知,本王妃也是顺口一问。”谌墨凝着这张在丫鬟中算得上秀丽出色的脸,“你是何时进孝亲王府的?”

“五年前。”

那么久了么?“那时你该仍是个娃儿罢?”

“奴婢那时十二岁,被人贩子拉到街头,伪成卖身葬父的模样赚钱,是王爷经过,让顾管家救下了奴婢。”

“你很感激你们家王爷?”

“若没有王爷,奴婢此时怕以深陷青楼烟花地。”

“后来为何又去了广怡王府?”

“王爷让顾管家挑选机灵的下人派去侍候广怡王妃,奴婢便去了。”

“不会因此舍不得王爷么?”

“当然舍不得,但是王爷的命令,奴婢……”翠儿蓦然仰面,正迎见软椅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你——”

“我果然没有猜错。”谌墨扬眉,“那天在王府门前,及今天你的才一进门,你看我的眼神便不对……若你只是为了你家主子抱不平,该是恨,不该是妒……你,爱上了王爷?”

霎那间,所有恭顺卑微陡褪去,翠儿双目淬毒,两颊痉曲,“你!你这个狐媚子!我杀了你!”袖内藏好的匕首翻出腕来,高举着就向谌墨刺来,却来下刺之际,就选脸还是选腹有了瞬间犹豫,被谌墨一脚踢出,撞翻一张藤椅。

翠儿爬起又扑,嘴里凄厉尖骂:“狐狸精,你这个迷惑王爷的狐狸精!我杀了你,我要刮花你这张脸,看你还拿什么迷惑王爷!这世上,没有女人配得上他,没有!我要剖出你肚里的贱种,你这样的狐媚子,不配孕育王爷的尊贵骨血!”

听到最后一句,谌墨雪颜一沉,勾起几上那碗她送至的“安胎药”,兜头给她泼下!

“呀啊啊呀——”翠儿颜面痛呼,在地上翻滚不止。

“王妃!”

“王妃!”几条健硕影子,由窗由门跃进。两人身挡她前,两人抄起地上的翠儿……

谌墨急喝:“别碰她的脸,其上有剧毒!”

剧毒?护主 的丫头们齐齐一震,跪落一地:“奴婢们失了防范,奴婢们该死!”

“该死的不是你们。而她,已经自食其果了。”谌墨挥手,“拉去给江南怪医,看看能不能让她走的舒服些。”

小东西哦,别怕哦,只要你紧紧赖定了娘,娘会保护你哦……

第三十二章 冤家路窄

谌墨对于自己遇刺之事,倒不觉什么。不管是江湖,还是宫廷,打打杀杀虽不能比照一日三餐,也算司空见惯,有甚稀奇?

但反应奇大的,自有人在。

“墨儿必须随我回江南休养!”苏远芳断然。

“不行!”

“为何不行!”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会护她……”

“百密尚有一疏,今日事便是一例。方才那事,经历的若不是墨儿,单是因为惊吓,就会出了大事。她时下尚在安胎期,你想她再经几次?”

“……不会再有下次!”

苏远芳螓首摇摇:这个不听话的女婿,就是因如此如此粘人,所以才把墨儿那只滑不溜丢的妖鱼粘中了网?“再周密的护卫,都有漏洞。最使她安全的法子,就是使她远离风波中心,这一点,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傅洌蹙紧了长眉,想着又要和那人儿远离,想着上一回江南回来那令他心煎肺熬的泪,想着……

“王爷,碧门的几位长老求见。时下正在前厅里候着。”

他们?深夜登门?“有何事?”

顾全挠挠头,“……看几位长老的面色,像是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他倒向看看,怎样一个来者不善?傅洌冷哼一声,甩衣旋身疾去。

云入岳气咻咻道:“远芳,这样的女婿很不可爱哦,将来咱们的天儿可不能找这样的人!”

苏远芳有志一同:“有道理……”

“你们说什么?”

傅洌持杯的长指捏紧在青花瓷器上,细长凤眸盯紧这几个老不修。“可否把话说清楚?”

碧门刑律长老沧海抱拳道:“王爷,您没有听错,在下等人,就是请您将王妃让给咱们的大当家。”

傅洌眉际一恼:“本王可以知道为甚么?”

“说句话您别不爱听,王爷,这次咱们助你,在在是因王妃与咱们大当家的交情。虽然咱们大当家君子坦荡,为不使王妃为难,至今都没有出面挟恩有图。但咱们身为属下,不能不替当家的着想。”仁亲长老义盖云天地道。

泰丰长老重重点头,接过话来:“在下也都知道,王妃喜欢闯荡江湖,这样的脾性最合碧门。况且,咱碧门中人只娶一妻,咱碧门的大当家又素来亦洁身自爱,与谌公……姑娘称得上天作之合。若您能放开谌姑娘,咱们愿意拿百万黄金做为聘礼。”

聘礼?当他嫁女儿么?这样老不修还真是……亏他们想得出来!

窥着他的脸色,四大长老之首的万和长老道:“若王爷觉得百万黄金太少,咱们可以再加……二百万两?……索性,给您五百万两如何?”

傅洌淡声道:“本王的王妃无价。”

“对对对,咱们当然知道谌姑娘是无价之宝。”刑律长老连声附和,“谌姑娘资质虽属上乘,但王爷您生长在锦绣皇家,随便您三妻四妾美人如云都可以,届时不怕找倒和谌姑娘能一较上下的美人……”

“你们这样做,你们的大当家可晓得?”

几人面面相觑:“……晓得的。”

晓得?傅洌明白了。“是‘他’发话要你们出钱为‘他’买妻?”

“当然不是。”刑律长老义正辞严的板起老脸,“咱们大当家就是怕谌姑娘作难,到京城连面都不露,咱们是委实看不过大当家对谌姑娘的思念之情……”

“请问,他是如何思念呢?”

“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还一再嘱咐咱们要保护谌姑娘,不能使她伤了半毫,这等深情,令我等动容啊……”

太好了,还真是太好了呢。傅洌细眸一冷,“既然几位如此有诚心,五百两黄金本王可以不要,就将贵门旗下的所有药行都给了本王如何?”

“哦……”

“嗬……”

“呀……”

“咝……”

众长老叹词频发,亦连连互觑:这位王爷的胃口也太大了些罢?

傅洌蓦起:“将本王的话转告给你们那位深情令人动容者,相信他仍然会有令你们动容的表现,送客!”

“孝亲王!”刑律长老大跨一步,追到了这位已行到门外的王爷跟前,“在下听说,王妃今日傍晚尚遇刺,她跟着您,这种日子便没有完,您若真是怜香惜玉,就该放了王妃!”

傅洌毫不奇怪他们的无所不知,毕竟碧门这无孔不入的本事,他亦是筹建者呢。“……碧门便能护她周全?”

“当然,对于当家主母,碧门必然全力维护!”众长老众口一辞,掷地有声。

或者……傅洌心底叹气,这些老不修的提议当真可以采纳……正如墨儿母亲所说,在时下京城的云波诡谲里,有太多人盯着自己的心头肉,在周全,百密难防一疏,那人儿的身体却不能再有半点轻忽……

留在额间唇上的细吻,轻若羽毛。谌墨并未启眸。

这两日,他晨去暮回,每一回归时,身上都带着沐浴过后的清冽。她从不问他这几日的作为,因为她明白,以他对她的迷恋沉溺,若有事不欲她知,必然是那事不利她知。何况,他不说,她亦能猜出几分,事至今,她最庆幸得是,自己与肚里小东西有惊无险,不然……

“阿洌。”

“嗯?”已撩起垂帷的男子当即踅回。

“不要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好么?”

“……好。”她既醒了,傅洌俯下身侵她唇间,索去一个缠绵深吻。这人儿的刁钻青狂,拨他心弦摄他魂;而这份亲昵体谅,是他甘愿死上千回亦愿换取的至美情怀……

跫音渐无,谌墨撑身,推被下榻,脚才将软履蹬上,又一波吐意涌到:“呕——”

“王妃!”外室相候的云乔捧个大盂冲了进来,“您……”

“……不必了。”才离榻不久,腹内无茶无食,也只是干呕而已。

云乔随即将浸了花瓣的净面水端来,“王妃,今儿个早膳您想吃些什么?大厨蒸了您最爱的素菜包,还有三丝卷子……”

耳闻这麻雀小丫头的叽叽喳喳,谌墨一边拭面,一边打量水内映出的脸容,“乔丫头,我最近的脸色是不是差极了?”

“哪有?”云乔丫头歪颐,着迷的望着女主子发呆,“您还是那样好看……”

谌墨笑啐:“有你的‘老夫人’好看么?”

“啊?”云乔笑脸羞涩,“王妃,您还在记恨奴婢啦……老夫人……噫?王妃?”圆眸当即瞪得溜圆,“老夫人?……王妃,奴婢忘记告诉您了,今儿一大早,王爷前脚出门,老侯爷就来了,本事看望您的……”

“老侯爷?”谌墨突有不祥的预感。

“然后……那个……遇见了老夫人,两人就吵了起来……”

喔唷,果然……“他们眼下何处?”

“顾管家将他们从前厅请到了偏院的偏厅……奴婢来这边时,瞅见老夫人的夫婿已然过去了……”

天呐。谌墨无力阖眸。这、这怎一个头痛了得啊,这桩宿年旧帐,早不算晚不算,怎赶到她的家里来算?凭什么嘛……

不过……

嘿嘿,有热闹看,为何不看?“快帮我梳头,最简单的发髻就好!”小东西,有戏看咯!

云伯侯爷谌始训在围在家门四围的禁卫撤去后,并未急着享受自由。他自闭书房,一直所盼得,是天子一道还谌家清白的谕旨。而等过两日后,非但未得到任何动静,反倒是整个京师弥漫的气氛令他无法将息了,这期间隐约得来的各道消息,都与孝亲王难脱干系。而肆、武、卫三族之首都寻上门来,拜托他一探端倪。于是,在又一个辗转无眠夜过去,今日卯时初过,侯爷大人便登临了这座自长女逝后再无造访的亲王府邸。

“侯爷,您在此候着,奴才去禀报王妃。”

谌始训攒眉:“你们王爷不在?”

“是,咱们王爷一大早就走了。”

“……这样,”谌始训沉吟道,“请你们王妃也好,不过若她未醒,本侯可小等片刻。”自霁儿口内得知这个顽劣女儿有妊在身,他不无怀疚。那等情形之下,犹能出面顶下全族大罪,这份果敢气魄,不是闺中任何一个女儿能养得出的,此功必然要归于那个离经叛道的“妻子”远芳……

“顾全,顾全,你这胖小子死到哪里?老娘昨天就告诉过你,今儿辰时老娘要吃上一碗清透爽口的凉粉羹,你这胖小子竟敢拿老娘的话当耳旁风,看老娘今天不把你浑身的肥油榨出来给你、后厨添料……”

这骂声,由远及近。

堂堂王府,怎有这种粗野口径?谌始训浓眉一紧。

“顾胖子,你以为你躲着不见老娘就能放过你?”一道橙色衣裙、鬓间别同色发饰的妙影,跃进敞门而居的前厅。“顾胖子——”

谌始训蹙眉直视这失礼的冒撞者,猝然间,双目大瞠:“远芳?!”这张脸,除了那个顽劣叛逆、抛家弃子的“妻子”,还能是谁?因岁月,减了青嫩,添了郁丽,更显魅不可挡,却仍是那张容颜,那张十几年来令他呕令他气令他怨亦令他……念的容颜!

第三十三章 挑拨

苏远芳眨眨眸,确定眼前人仍货真价实的云伯侯以后,若说没有几分愕异,定是假的。但因赴京之前即已设想到了重遇此人的可能,是以,以外远不及对方来得突兀。

在对方犹似无法置信的眸光中,笑吟吟上前几步,“原来是云伯侯爷,多年不见,您还能如此健康的活着,真是意外呢。”

“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竟还有脸出现在京城?”

“你这个不夫妇道的男人,不也有脸活在人世间?”

“以夫为天,出嫁从夫,你这个女人,叛夫弃子,实在荒唐!”

“从一而终,别无二娶,你这个男人,背诺弃信,实在可笑。”

“……你无耻!”

“你无聊。”

挑开的轩窗内,但见得一个脸红脖粗跳脚叱骂,一个老神定定反唇相讥,好戏,好戏。

偏院的凉亭中,谌墨一手拿着梅干,一手持着凉糕,不时就杯啜一口丫鬟递到嘴边的酸梅汤,饱飨口腹之欲,又有好戏入眼,身心皆悦啊。但是,为何总觉一些更大趣味尚未来临咧?

“远芳!”陡有一溜快影奔来!

嗬唷!,来咯!谌墨眼前一亮,将左右两手的吃食皆放回盘盏,那帕子揩手,对肚内的小东西娓娓道来:“看罢看罢,这等争风吃醋的戏码为娘我自小不知看了多少场,每每都令娘回味无穷,小东西若看着高兴,今日就莫再折腾为娘了喔。”

“远芳——!”俊朗秀挺的云入岳,闯入偏厅紧紧抱住妻子,“远芳,娘子,想死我了!”

苏远芳眉尖浅挑,“阁下,我记得我并未远行?”

“远芳你不知为夫对你是‘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么?”云入岳委屈的撇撇嘴角,“我已经习惯了醒来就抱你入怀,今日一睁眼却不见你,你可是为夫当下有多难过?”

苏远芳愕然呐:这块木头,平日除了缠人,想听到一句甜言美语比要他叫娘都难,这一下子,怎就出来这些个?但究是女子,明知这厮别有居心,亦受用得飘飘欲仙,嫣然巧笑:“昨夜你说了要吃凉粉羹,我今早便找顾全要去了,你不是最爱食那个点心的么?”

“真的?娘子对我好好哦,娘子,为夫好爱娘子,为夫只爱娘子,为夫最爱娘子……”

谌始训面色有赭到青,咆吼:“苏远芳,像你这等放荡无耻的妇人,活在世上,也只是天下人之笑柄!”

苏远芳杏眸圆睁才要起怒,已闻夫婿道:“你这个糟老头,敢骂我家娘子?像你这等食古不化的迂腐老头子,活在世上才是浪费粮食!”

哈哈哈……谌墨拍案叫绝:云庄主,强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