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骨子流淌着南国的血液,在下船时,聂清麟便觉得此地竟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阵阵微雨伴着微凉的清新,入了眼的是水乡的繁华悠畅。

  南国的冬天也是有些阴冷的,幸好别馆早就为迎接公主做好了准备,又新加修了几条地龙,进了屋子,夹袄竟是有些穿不住,进了内室便换了轻薄的纱衣。

  安置好了嘉柔小公主,嬷嬷命人打来了热水注入木桶之中。待得聂清麟入了温水,泡得舒服地闭上眼时,单嬷嬷呈送着一方盒子递到了聂清麟的面前。

  “公主,这玉管儿里是牛奶搭配药材熬煮的香膏,把它放入水中,香膏便顺着玉管的空隙缓缓释出,让肌肤慢慢吸收,对您的易寒体质极其有好处。

  聂清麟展目看向打开的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尊雕琢成了玉人的药管,伸指捻起一看便发现那玉人雕得甚是精细,微调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无一不与那人肖似,倒是难为了工匠,竟是这般的有心……手腕微一翻转,“啪”的一声,那药管便被远远地扔在了地上,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回翻了几个滚儿。

  笑话,这是自比玉人相随沐浴吗?驾驭六宫的本领隐隐有超越父王之势,肉身陪伴北疆娇花,倒是弄个玉琢的□□来慰藉旧人的寂寥!

  单嬷嬷没料到一向温婉和顺的公主竟然会摔东西,竟是有些发愣,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地上的玉管,皱着眉说道:“若是心里苦闷,摔些东西也就罢了,倒是捡了便宜粗糙的去砸摔,这等补养身子的金贵好物也是由着性子砸……”边说边弯腰去捡。

  单铁花是穷苦出身,又是在军营里历练的,性子一向率直,虽说进了宫后,勒起了几道皮筋收住了不拘小节的举止,但是有时候情急,那真性情便又冒出了一二。

  聂清麟倒是习惯了嬷嬷偶尔的无状脱序,看着她心疼地用清水濯洗玉管的模样,那调皮的心性倒是又被挑了起来,便是故意逗弄道:“怪不得嬷嬷总是对着鲁将军恶言恶状,原来他便是便宜粗糙的,解解气就好,还是要遇到个精致如玉的才能寄托芳心。”

  单嬷嬷没料到这小公主突然又是拿着自己的这等羞怯人的事情斗嘴,一时间脸色便是腾得红了起来,心里却是暗骂着鲁豫达那个小冤家,这在船上的几日,死性不改,寻了空子便蹭到自己面前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倒是被那个心思玲珑的公主看出了端倪,

  聂清麟说完便犹自在浴桶里笑开了,待看到单嬷嬷脸涨得通红,像是烧红了的秤砣时,才算是止住了,憋着笑说:“嬷嬷休恼,此间无人,便是你我说些悄悄话。”

  嬷嬷这才木讷着脸儿走过来,也不管公主愿不愿意,将那洗干净的药管扔进了木桶里。聂清麟也觉得自己方才冲着死物出气的确是不妥,便是由着那药管一路沉入水底,用一双白嫩的小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搓弄踩踏着。

  “嬷嬷倒是说说,为何从来都是对那鲁将军没有好颜色?本宫看那鲁将军倒是有些真情流露,就算嬷嬷再怎么冷言相对也是痴心不改呢!”

  若是旁人去问,单铁花倒是不用费唇舌,直接一个铺天盖地的耳刮子过去便好。可是此时问话的却是个香软嫩滑的小女娃,凌乱的发丝被微微打湿贴在脸颊,白净的脸蛋被热气蒸腾得红润润的,倒是让人看了便是松懈了心神提不起了防备,被她轻声软语地问了,主仆二人倒是真的慢慢说了些以前在宫里不曾说过的闲话。

  “一个寡妇家的,失了丈夫安守了本分就好,又不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有那么多的闲情,再说便是要改嫁也要寻个差不多的,你见过哪个四十岁的寡妇改嫁给个刚刚三十而立的男子的先例。那姓鲁的轻薄无状,让公主见笑了。”

  聂清麟听到这,却是有些听出了头绪:“那要是鲁将军也是个四十丧偶的,嬷嬷是不是就会考虑了?”

  单嬷嬷的脸都要红得滴血了,便是拿着巾帕子搓洗起了小公主光滑的后背:“奴婢不会改嫁!哪有守到这把年岁便尽弃了贞洁的道理?”

  聂清麟趴在桶沿儿舒服地眯起了眼儿,懒洋洋地说:“大魏朝早就废止了给贞洁命妇发命牌嘉奖的先例,嬷嬷这般有志向干什么,依着本宫看,江南水土养人,本宫仔细看了那鲁将军的眉眼,还算周正,若是剃掉了胡须也是可人一个,倒不如就在这江南安稳下来,早日成了亲事,也免得小鲁将军等长了脖子……”

  嬷嬷干脆木着一张脸,手下用力,将公主的后背搓洗得粉红一片,直让那娇人笑着唤着,嬷嬷,可要轻些……

  也许是换了地方,便是将阔别已久的闲适心情统统捡拾了起来,南方的园林景色秀美,是几代底蕴堆砌起来的,别宫的景园尤甚,每天晨起,穿上美丽的衣裳,点了精致的妆面,便可以坐着马车开始游山玩水,畅游临安的各种寺庙美景了。

  公主是匿名下江南,出游的时候,也未打着大魏公主的旗号,便是拖着北方大族女眷的旗号,在各种游赏。因为马车华贵,随行的仆役侍女都是绫罗绸缎,赏银又是给得豪爽,每到各处都是小心逢迎,又是少了些对待皇族的谨小慎微,玩得倒是畅快。

  至于那远在天边的太傅,各种吃穿东西倒是从不间断地派船运往江南,可是那人再没了以前开拔南疆雁足捎书的闲情逸致,月余过后,却从来没有寄来只言片语。倒是可以想见与新婚娇妻缠绵悱恻,再无执笔听雨构诗的闲暇。

  聂清麟倒是甚是体谅,太傅一向专情,若是一意地待了新人便是无暇顾及着旧人的。心情怅惘的时刻是有的,可是这远离皇宫的天地里实在是有太多逗弄人心的东西了,每天都是有玩赏不玩的美景,品评不尽的各色小食,就算要起了些忧郁之心,却又是很快便被新鲜的花样吸引了过去。

  这日,她刚刚在当地有名的安澜楼品食了招牌的小盅炖。酒楼祖传的石煲锅灶,每日只一锅,十盅精致的食材在五个时辰的精柴文火下,炖煮得丝丝入微,鲜美得让人想要吞了舌头。可是这炖盅实在是太精致,便是几口吃完。

  饶是聂清麟这样小食量的,正吃得兴起时却是发现满桌子俱是已经吃光了,听单嬷嬷嘀咕着,这顿饭算下来是百两银子,足够平常的人家敞开肚皮吃个三年香鸡肥豚的了,可是到了这安澜楼上,却是勉强算是半饱。可是安澜桥的这道菜肴又是不能与其他美食搭配,点了这一样,便不能再点其他的菜肴,据说是先祖定下的店规免得食客混淆了味蕾,提问不出百年老锅的味道。

  聂清麟点了点头,研究出这道菜肴的可真是个人才,将这富豪猎奇逐稀的心理研究个尽头。能花得起这个价钱来食之人,肯定不是会饥肠辘辘之辈,定时供应分量又是这般吝啬,便是让人有意犹未尽之感。

  世间万事的美好,莫不是如此,太过随意得到,又或者是给予的太多饱足,都是会生出懈怠轻慢之心,毫无头脑的倾情献上,也未见得会被妥善珍藏。

  安澜楼,不错!煎炸的不只是美食,更是将这人心不足熬煮得丝丝入味。喝了一盏清茶后,她便懒懒地起身,准备再去前面不远处的素香斋用些新出炉的点心。

  可是刚出了酒楼的大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吹拉弹唱的声音,原来是当地的一家大户纳妾,正在花轿游街,

  江南出文人也是多商贾。这些商贾钱财虽多,但是功名无份,便是在这吃穿用度上追求帝王将相的感受,亭台楼阁的精致,对美食极致的追求尽是这般缘由。所以此地不同于京城,也不大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规定。若是京城的王侯,哪里会这般大张旗鼓的纳妾庆祝,不过是一顶软轿从府中后门抬入罢了,就算是得了脸面的妾室,也不过能邀着三五好友吃顿席面了事。

  聂清麟未曾见过民间的婚丧嫁娶,看这婚队走过竟是觉得有趣,明明是个商贾之家,偏生用那彩铂金片装饰出几个官府才有的“回避”、“肃静”的立牌,立在摇头晃脑、声音嘈杂的乐队前面,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之感。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公子看上出三十出头,相貌虽好,但是眼底的酒色之气太过浓烈,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此时看起来春风得意,不时朝着四周看热闹的民众拱手示意。

  “好好的林家小姐,倒是叫这浪荡子给纳了妾室,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一旁看热闹的公子愤愤不平道。

  “说话小声点,那药店的林掌柜虽是小门小户,岂是贪图富贵的?分明是这潘家的三爷强娶,那林掌柜被打得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就是因为林家姑姑当初拒绝得太厉害,下了这潘三爷的脸面,所以他才这般大张旗鼓,便是要人知道,那娇俏的药西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旁的长者接口说道。

  聂清麟立在马车旁听得分明,心里微微惊诧:朗朗乾坤,繁华富庶之地怎么还有这等强娶勾当!

  就在这时,那摇摇晃晃的花轿来到了近前,许是那新娘子挣扎得太过厉害,几个轿夫竟是走起路来微微打晃。就在这时一旁的轿帘被风吹得微微掀起,一张芙蓉带泪的脸便是映了出来,看她那情形分明是被困了起来,一张红唇被团白娟压住了舌板,堵得说不出话来。

  聂清麟慢慢地睁大了眼,若不是身旁有单嬷嬷搀扶,便是要坐在了地上:“……八皇姐?”她一时怕自己眼花,便是抓住了单嬷嬷的手:“你……看见吗?”

  单嬷嬷也是一脸的惊诧,看着那眉眼……倒是真有几分邵阳公主飙泪的风采。

  眼看着婚队便要过去,聂清麟当机对鲁豫达命令道:“且去将那花轿拦下!”

  鲁豫达不等公主话音落地,便飞身过去,带着几个侍卫当街拦住了婚队,将那丹田气一提,猛地喝道:“站住!”

  鲁豫达的大嗓门堪比长坂坡的一声断喝,直直压住了唢呐声响,将满街的众人定在原处。

  那潘三爷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待看清是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便是气急败坏道:“倒是哪里来的不开眼的汉子,你可知小爷我是谁,倒是敢拦下大爷的花轿!”

  聂清麟在单嬷嬷的搀扶下,稳稳地走了过来,冷声说道:“,那就请说说吧,倒是真让人好奇,谁哪位大爷敢在大魏的国土之下,干着强娶他□□女的勾当?”

  潘三爷本来正在吹胡子瞪眼,却不曾想,一旁又走来一位娇俏的小姐,这真是花中绝色看不尽啊!原以为这花轿里的已经是难得的国色天香,却不曾想,此时立在自己眼前的更是娇媚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看到这,那色心顿时又是大如磬钵,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位美人应该是外地来的吧?竟是不识得我潘三爷,我乃当今圣上的亲外甥,丽妃娘娘是我爷爷的亲妹妹,那即将嫁给定国侯的帝姬永安公主是我的小姨母……呵呵,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聂清麟听得微微大眼微瞪,便是无语凝噎,过了片刻,才回味过来道:“真真是显赫得无以复加的家世啊……”

  潘三爷听闻了佳人的折服,顿时得意的神情喜上眉梢:“既然是如此,美人可否赏脸,去我府上共饮一杯喜酒呢?”

  聂清麟直觉得脸一阵阵发烧,没想到自己在宫中如履薄冰,日子过得忐忑,母妃娘家一族竟是在江南过得这般的舒心畅快,当真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给个皇帝都不换!

  便是有些气极而笑,扬声问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龙珠一定是想狂喷:我是你的姑奶奶!

☆、第121章 3.17日

  那潘三爷也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豪横惯了,此时色迷心窍哪里会听出眼前女子话里的深意?眯缝着眼儿,上下打量地说:“还请小娘子报上名来,待我娶了这一门,再去小娘子家拜访。”

  聂清麟看着自己的大外甥,又是叹了口气:“不必了,我自会去见一见你的爹娘……”

  说着手一挥,鲁豫达他们就像下山的猛虎一样,上去一扯便将那潘三爷扯了下来,摔在了地上,踩着脸儿被捆了个结实。

  潘府的家丁一看自家少爷被捆得结实,哪里肯干?一窝蜂地扑了上去,又被打得落花流水。

  单嬷嬷踹开躺在地上□□的家丁,大步走过去撩起来帘子定睛一看:这眉眼身段,分明就是邵阳公主!

  当潘府的当家潘正道听闻自己的儿子被一不明身份的人擒了去,扔进了官府大牢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潘府的大老爷倒不似儿子那般嚣张无举,可是能将儿子娇惯成这等目无王法的,也不是个目光长远之辈。

  此地远离庙堂,那些在朝堂间勾心斗角的事情是不会知晓得那么清楚的,自然不知道那皇帝表弟的种种艰难,所以打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在临安多年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下脸面的事情。心里恼火着儿子的荒唐,娶了小妾花点银子就好,居然是闹得这等丢人现眼!不过更是恼火着那临安衙门口,居然是这等没眼色,不给潘家做脸。

  听跟着成亲队伍的管家说,少爷被打得甚是凄惨,脸肿起老高不说,有几颗牙都被打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派人去官府打点,一封拜帖便送到了府里,一旁正在擦血的管事说道:“老爷,我方才在门房认得那个送来拜帖的小子,就是拿住了我们家少爷那一伙人里的,竟是挑衅上门了,待看了他们的府宅地址,小的带些人去教训下他们!”

  可是潘正道的眼儿却是慢慢地睁大了:这拜帖选用的是素面贡锦做底儿,压着花纹,撒着金粉的纸面……葛家先前经营着酒楼,现在经营着钱庄,虽无功名,却是一直与达官显贵打着交道。这样的请柬分明就是大内才有特供啊!这心里顿时有些敲鼓,待到打开请柬一看,上面是一行笔迹清奇的字,客气地邀请自家的表哥过两日午时前来皇室在江南的别馆一叙。

  抖着手慢慢合上请柬,潘正道直觉头上冒了一层的白毛冷汗,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像是要把天给捅破了。那管家还不不知趣儿地凑过来拱火:“老爷,要不要请镖局的周镖师带些人去?”

  潘正道气得一抬脚,将那管事踹在了地上:“带着少爷都闯祸到了皇家的头上,倒是要带着人还去作死不成?”

  潘家主事老爷这几日食不下咽自不必说。聂清麟其实也是一团要梳理的乱麻。

  既然亲自来了江南,潘家的家风自然是要整肃一番,免得这般张狂,若是将来落到了有心人的手中做了文章,岂不是满族皆是灭顶之灾。不过还有件顶要紧的,那八皇姐的情形。

  当他们将惊魂未定的八皇姐从轿子里救下时,惊魂未定的她已经是一伸手,挠花了为她解绳子的鲁豫达的脸。不知为何,这分明就是邵阳公主的女子竟是不识得这些宫中旧人了,就连聂清麟抖着声音轻唤着姐姐,那女子也是一脸惶惶然的模样

  聂清麟便是命人去打听了这女子的情形,等到询问了被潘家恶少打得起不来床的药店林老板时,那老板见是有相熟旧人来询问的模样,才含泪道出了实情,原来他本是北疆边城人,十多年前有一幼女在漠北大溪河溺亡。

  后来回了江南定居,每隔几年还有重回故乡采买些当地特有的草药,同时去河边祭奠亡女。没想到今年去那河边时,竟是无意中救下了一名少女,当时她浮在河水中怀里抱着一块浮木,额头似乎也被砸伤,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沉底儿了。

  林老板当时连忙救了这女子,直觉与这女娃甚有眼缘,而那少女也不知是不是伤了头部的缘故,前尘往事一概是想不起来了,这简直就是河神显灵,看在他这几十年施药行善的情分上,便是还了一个女儿回来。

  于是林老板就将她认作女儿,按着亡女的小名唤她青娘,带回了江南。可是没想到虽然是青布包头,粗衫为裙,却是难掩青娘的天生丽质,因着这两年生意难做,药店里人手不够,青娘也是上铺子里帮忙,竟是被那姓藩的小恶霸一眼相中,百般纠缠,最后竟是干起了强娶的勾当……

  听了林老板的这番来龙去毛,聂清麟是愈加确定这便是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皇姐,只是紧紧抱着她又是流了一通眼泪。

  这邵阳公主虽然识不得妹妹,可是到底是因着血缘的关系,看着这粉雕玉砌的娇人也是觉得亲切。可待她见了那躺在摇蓝里吐泡泡的小嘉柔时,便是有些惊慌了:“这……这是我的孩儿?那……我的夫婿是谁?”

  聂清麟想了想皇姐离奇的婚嫁过程,觉得说多了又是会刺激皇姐头部隐伤,便是含糊地说他不在此地,一带而过。

  邵阳公主此番受了诸多的苦楚,人也清减了很多,聂清麟便是一意地操心起了姐姐的吃穿用度,样样精细着,直恨不得一口气将邵阳那消瘦的脸颊吃得圆润起来。

  得了空子的时候,聂清麟执笔良久,终是给太傅大人写了一封书信。虽然心知太傅正是新婚燕尔,若是识趣些便是休要打扰,可是八皇姐被寻到的事情,是自己一力隐瞒不得的,迟早是要入了太傅的耳朵。既然世人都当大魏的邵阳公主已经仙逝,那么就让这前半生吃尽了苦楚的皇家女子安稳地度过下半生吧,只期盼太傅大人高抬贵手,在他的那盘棋盘之上,少了这位无足轻重的女子吧。

  信里的每一句都是拿捏着写的,聂清麟隐隐有些后悔离京时相赠的那副绣品铺面。难怪老话讲得好:人情路上勿做绝。

  当初出走江南,便是拿定了不再返京的心思,竟是未料到自己又是有了求于太傅的时候,依着那男人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竟是该怎么在字句言语间伏低做小才好?

  将信寄出后,便是石沉大海般的杳无音讯。又是一个月过去,聂清麟也未见有回复的书信,便是渐渐放下心来。随着卫氏崛起,聂家的两位公主说到底也是贬损了身价的,就算是想当一枚棋子,也是要先掂算一下自己的分量,她和姐姐俱是不够格儿的了。

  一转眼便是又是赏灯时节。江南的习俗与北方不同,既要夜晚赏灯又要白日赏“花”。

  这“花”可是不那花园墙头攀附着的。而是花中之魁的意思。到了赏灯节这一日,便是全城青楼花车出动,各色的风尘“女将”站在装饰一新的花车上花枝招展的穿行于临安的大街小巷。

  不过最让江南女眷们心动的却是“男花”摇曳。

  各地书院里会推举才子们登江南第一楼——翻墨楼去开篇作诗,待得选出三甲后,便是要下楼接受花魁献花。期间这才子佳人的暧昧,便是足足能排满魏朝大小书坊的一整年的印书排挡。

  据说今年书院里的才子竟大都是才貌俱佳,个个风度翩翩迷人得紧。

  这等赏“男色”的盛况,聂清麟是不肯错过的。老在便定下了翻墨楼里亲赏才子们挥毫泼墨的位置。据说着离着墨台远远的位置竟是要价百量。不过公主问过单嬷嬷花的是太傅私库的钱银,便也毫不客气,一口气定了个包厢,

  到了赏灯节这一日,聂清麟与姐姐俱是打扮妥帖,今儿她为自己和姐姐拣选的罗裙可是有名堂的,一青一白,乃是意托雷峰塔两位蛇仙之意,姐姐扮成白娘子,她便是小青妹妹,倒是要忘了人世的教条凡俗,只当是世事不通的妖灵,只管玩乐才好,待得调好的胭脂,梳理整齐了鬓发,贴好了花钿,便姐妹二人相携上了马车直奔到了翻墨楼。

  别处的高楼俱是人满为患,只有这里还算通透,宾客虽多,却不拥挤。只因这翻墨楼地势好,不用下楼便可看长街上的彩车驶过,又因为价格高昂,江南一般的富户也是登不上来。更因为一般在翻墨楼订座的俱是家中有待嫁娇女的富豪人家。

  要知道,每次能在翻墨楼里拔得头筹者,皆是文采过人之辈,莫不是要争得几许功名的才俊。江南的商贾之家众多,不愁银子愁功名。若是女儿嫁给这样前途不可限量的才子,就算那才子家中清贫些,也是甘愿的。于是每年的翻墨楼上,皆是成就无数的佳话。那些书院才子们也是心知肚明,有那家境贫寒之辈更是抱着一朝抱得美人归的心思来到这翻墨楼上崭露头角。

  这等花样翻新,又是文雅十足的相亲仪式,真是有种浓郁的江南风情。

  只是今年待得身着素色白衣的才子们纷纷在先生的指引下登上了翻墨楼的墨宝高台上时都是有些呼吸一紧。因为少年家们本是不动声色地朝着不远处的看席一扫,那目光就纷纷定在了其中一个包厢的两位妙龄女子的身上。

  这俩位女子竟是哪个府上的千金?只见那位身穿白色素裙的女子低眉敛目一副清雅文秀的气韵,还未来得及回味那眉眼的滋味,便是又扫到了一旁身着青衣的女子,不同于先前那位小姐的素雅,这位小姐的眉眼却是笔墨勾勒不出的妩媚娇俏,年纪不大,却是通身一股说不出的高贵气韵。当她那双不画而自浓的眉眼微微扫过时,只觉得似乎是被那三月的柔水涤荡了心田一般,便是再也收拢不会心神了……

  那青衣女子看着一众才子们登上了高台,便是个个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舒展着手里的描金骨扇掩住了小嘴,冲着那白衣女子窃窃私语,不知是说了什么,竟是都笑在了一处。

  被佳人们取笑了,才子们这次在老先生们的催促下收敛了心神,微红着脸纷纷坐到了席地的书案前,准备听题挥毫泼墨。

  不过他们不知,那佳人们取笑得可不是他们的痴态。

  聂清麟以往朝堂上见惯了年岁不一的文武百官,老的如吴景林一般老态龙钟,再不然便是中年发福,发线后移的中年残花,偶尔有几个年青的,又是让那鲛犬的冲天妖气显得平庸异常。

  像今日这般,一群脸上泛着绒毛,透着光亮的青葱男子齐聚一堂,堪称盛况,江南多美女,那美男也不逞多让,竟是看花了公主的一对秋水明眸,再次暗道一声:江南!不错!

  她用扇遮掩着口鼻,直兴奋地拉着姐姐低声说:“竟是各个都这般的出众,当真是比京城里的名旦小生还要风度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