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宁晕乎乎回府, 容云鹤与燕归则面色古怪。因为最后纪琅华见幼宁反应太可爱,忍不住亲了小少女几口,亲得人脸颊绯红,滚烫无比, 回家途中几乎全程神游天外。

纪琅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幼宁又曾有过那样的“雄心壮志”,作为未来夫婿的燕归和作为兄长的容云鹤都十分担忧她会抵挡不住美|□□惑。

以燕归的耳力,自然轻松将纪琅华那句话收入耳中。据他所闻, 纪大学士的女儿以前似乎并不是这种性子, 而且今日她的举动也实在反常。

不管出于何种缘由, 回宫后他唤来鹰卫, 决意详细调查一番这位纪大学士的爱女,令鹰卫密切关注此女。

随后的一月间,鹰卫不仅将纪琅华生平二十年大大小小的种种往事查清, 更在暗中观察了她大半月,发觉她那一晕醒来,确实性情大变。

以前的纪琅华内敛害羞,较寻常女子还要宁静三分, 据贴身婢女所言自家姑娘时不时就会发呆,似丢了魂儿般。当然,所有人都将她丢魂的行为归于心系容世子不得而神伤。如今的纪琅华依旧病弱,却再与内敛一词无关, 鹰卫查得她这一月来时常与纪大学士夫妇密谈, 叮嘱暗示他们朝堂官场之事, 劝诫他们莫与哪些人从往过密,不该参与哪些事。

鹰卫探听到这些时也异常吃惊,因为纪琅华所提到的那些官员和一些秘事,都是太子曾吩咐他们查过的人。他们已经将证据和把柄呈报给太子,现今太子正等待良机,来进行一次朝堂清荡。

一个弱到下榻都需搀扶的深闺女子,如何得知这种秘事?难不成真有预知大能不成?

鹰卫不敢有半丝隐瞒,将在纪府的所见所闻全部原原本本禀告给了太子。

燕归闻言后神色莫测,几日前纪大学士曾请奏他令太医为其女诊脉,燕归自然允了,太医回宫后更亲自传问过。太医道纪姑娘确实是天生绝脉,药石无医,就如那些大夫所言,难以撑过二十五。

这意思即为:纪琅华最多只剩五年可活。

燕归以前不信鬼神之事,得知这些后不得不生出怀疑。假使纪琅华当真有先知之能,那她告知纪大学士夫妇的秘事无疑于在泄露天机。

倘若真是如此,她的早逝似乎也是注定。

万物皆有代价,拥有与他人不同的天赋之才,就一定要付出什么。正如燕归的卓绝耳力,天赋这项神通,他便要忍受与之俱来的烦扰,无法得到安宁。若非遇到幼宁,恐怕连一刻安睡都难。

某种程度上而言,如果纪琅华当真像燕归猜测这般,那两人甚至可以说是同一类人。

但燕归对此内心毫无波澜,他也没有因此动过要利用纪琅华的心思,只是此人对幼宁的特殊态度令他有些在意。

对幼宁这般紧张在意,难道是因为预见了什么与幼宁有关之事?

因这一猜测,直到大婚前幼宁与纪琅华的往来都没有受到阻拦。

纪琅华在幼宁心中是个有些神秘的小姐姐,她的性情与羸弱的身体完全不符,落落大方,待身边人都极为随和,心情总是很好,时常带着笑容。幼宁曾见过她发病,脸色苍白如纸,心绞痛到几近不能呼吸,她却露出笑容,“小幼宁别怕,这可比砍首好多了。”

幼宁奇怪询问,她便道:“你知道吗?砍首的那一瞬间其实并不痛,因为刽子手的刀都磨得很利,手起头落,根本没感觉。不过人却并不会马上没了气息,也许是因为头还未反应过来已离开了身体。直到滚了两圈看见自己的身体跪在那儿,才会意识到,啊,原来自己已经快死了,那时才是真的痛呢。”

纪琅华讲述这些话的语气甚至和在说今日天气不错时别无二致,寻常男子听起来都毛骨悚然的话她却能轻松道出,杏儿之后都暗地对幼宁道:“姑娘,我觉得这位纪姑娘有些古怪,您日后还是少与她来往吧。”

幼宁却并不想如此,除去这点小问题,纪琅华真心待她好,她不愿因这种理由就将其拒之于外。

杏儿只得多留了个心眼,她觉得夫人年纪大了不适合听到纪姑娘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儿,便寻机会将此事告诉了容云鹤。

杏儿忧心忡忡,“还有五日便是姑娘和太子殿下的大婚,奴婢觉得那位纪姑娘实在奇怪得很,平日问姑娘问题也似话里有话。姑娘心性好不愿怀疑旁人,如今还让纪姑娘住进了府中陪到大婚。奴婢实在不能安心,只能斗胆来寻世子您,您劝姑娘,姑娘必定听的。”

作为容府的人,杏儿实在难以对纪琅华生出好感。先是纪家因她死缠着自家世子,还请奏御前试图以圣旨来逼婚,随后又似给自家姑娘下了迷魂汤,让姑娘视她为交心知己,闺中好友。

容云鹤听罢面色寻常,“幼幼与纪姑娘平日一直都在谈论这些?”

“…倒也不是。”杏儿实话实说,“大部分时辰纪姑娘说的话儿和其他姑娘也没甚么区别,只是问姑娘喜欢做什么,吃什么…或谈一些趣事,不过时不时便会旁敲侧击姑娘是否曾经与人有龃龉、咱们容府可曾与什么人有怨。”

杏儿没道出口的是,她觉得那位纪姑娘似乎不大信任自己和青嬷嬷这些贴身伺候姑娘的人,总是用一种探究的眼光望来,随后又移开。虽然没有明示,但这种眼神总会让人感觉不悦。杏儿更是不平,自己和青嬷嬷伺候姑娘十余年,纪姑娘才认识姑娘多久,有什么资格来怀疑她们?

要说值得怀疑的,不正是纪姑娘自己。

见世子垂眸沉思,杏儿试探道:“世子,您说纪姑娘是不是因为您不愿娶她,所以想对我们姑娘做什么…?”

容云鹤失笑,杏儿跟着幼宁久了,竟也没什么城府,这种话都能直接道出,好在幼宁身边还有个青嬷嬷。

“不要胡乱猜测。”容云鹤正色,“忠心护主是好,切忌越矩。此事我会注意,你仔细伺候便是。既然幼幼与纪姑娘投缘,也不用特意阻拦,五日后就是大婚,莫惹她不快。”

杏儿忙应是,接道:“夫人前几日还说起世子,说有几日没见着您了,让奴婢们见着您,就让您去夫人院里一趟。”

“嗯,我现在就去,你回去吧。”容云鹤这几日去拿了自己早就命人去寻的贺礼,幼宁大婚,他作为兄长自然要为她添妆。

阖府都忙得团团转,幼宁却成了最闲的那个。婚期越近,她的事越少,只需要吃好睡好,到那日能够以最好的状态与太子成婚便是。

皇后按照惯例,从宫中派下四个教养嬷嬷,教导幼宁宫中规矩。嬷嬷们都被提前交代过,心如明镜,万不敢让未来太子妃有丝毫不满,教起规矩来柔声细气,幼宁哪处不对也只会谦声指正,到这几日已不再让她辛劳,而是每日去指点厨房膳食。

纪琅华这几日搬来宁国公府与其同住,将种种看在眼中,不无感慨道:“看来太子当真待你很好。”

谁能想到前世那个嗜杀成性的暴君,这世会将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捧在手心呢。纪琅华不得不承认一物克一物,也许十三皇子那样的人,就是需要这么个可爱柔软的小姑娘来治。

幼宁坐在绣凳任婢女往发上抹香膏,闻言眼眸弯弯,“十三哥哥当然好。”

纪琅华看着她自心底露出的笑容,便也不自觉笑起来。这世的十三皇子确实好,只要他好了,所有人都会好。

笑着笑着就不由咳起来,纪琅华以帕掩唇,对要帮她拍肩的婢女摆摆手,“咳几下罢了,死不了。”

婢女抿着唇退到一旁,已不知道该再劝什么。反正姑娘现在像变了个人般,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在意了。

胸口像针刺般生疼,一呼一吸间的轻风如寒冰刺骨,纪琅华皱着眉头喝下一碗药汤。这种身体还真是不习惯,她是个最喜欢跑和跳的,前世都被爹娘戏称皮猴儿,如今却成了琉璃娃娃,脆弱得很。

幼宁望着她明明身体难受无比却依旧若无其事坐在那儿的模样,不由轻轻眨了下眼,担忧浮上心头。

入夜,两人暂时躺在了一块儿轻声言语,幼宁转过头,“纪姐姐。”

“你没想过治好自己吗?”

纪琅华莞尔,“怎么会没想过,这些年爹娘已请遍大江南北的名医,都道没办法。我这病是胎中带来的,也许是上天注定,不是说什么天妒红颜嘛,也许是因我生得太美,所以才会这样呢。”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清楚,这应该是因为自己这一世本就是从上天那儿偷来的。也许她当初没有饮下孟婆汤,从奈何桥偷跑了出来,所以引得上天惩罚,但她并不悔。

幼宁被她的俏皮话逗笑,梨涡若隐若现,纪琅华不由伸手捏了捏那脸蛋,再次感叹道手感真好。

“那是纪伯伯他们在努力,我觉得纪姐姐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幼宁眼中有疑惑,有不赞同。

天生绝脉,注定活不过二十五。这是两人都已知道的事,幼宁不解纪琅华面对生死为何能如此平淡。

那么多人在乎她,极力挽留她的生命,她自己却似乎超脱于外。

纪琅华抚过那细软的乌发,含笑道:“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万物都有因果轮回,人人最终都会死,我何必要怕呢。上天注定如此,说明我与世人的缘分要浅些而已。”

她道:“有这么多人惦记我,我已经足够欢喜了。”

来过这一遭,看到这截然不同的大周,她已经满足。还有兄长和幼弟陪着爹娘,她即便去了也不用担心。

纪琅华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使命感,她觉得自己重活的一世定是携使命而来,也许…就是为了帮助爹娘和其他人摆脱悲剧。

灯火朦胧中,她神色更为坚定,她将幼宁的手握在掌中,目光温柔似水,“幼宁,你和太子定会幸福长久。”

我一定不会让你出意外的。

幼宁亦被她眸中暖色所染,轻轻点头,“嗯。”

第81章

月上中宵, 幼宁早已入睡,面容甜美宁静,眉间一片坦然,仿佛不曾有任何愁事掠过。

厢房中纪琅华却辗转繁复, 不得安眠,今生前世幕幕场景闪过脑海,一会儿是太子冷酷道出纪家全府处斩的场景,一会儿是太子看向幼宁时含着柔意的目光。再得一世以来, 纪琅华两月都不得安睡, 总是时常深夜惊醒, 生怕这只是一场黄粱美梦。

她抚了抚胸口, 熟悉又陌生的闷疼竟让她感到一丝欣慰,因为这具注定早逝的身体确确实实告诉她,这并非梦。

既然不是梦, 她相信自己的推测没有错,转机一定就出在幼宁身上。她这两月将幼宁与太子燕归的事仔仔细细打听了清楚,虽不知为何这世幼宁会与燕归相识,但燕归的确是因她而得太后瞩目, 进而被立为太子。

纪琅华喜爱幼宁的纯善,更想要保全家人,所以无论为哪种,她都会竭尽全力去保护她。

保护这个珍贵的意外。

她心事重重阖眼, 这次梦中不知见了什么, 唇边竟逸出微微笑意。

五日倏忽而过, 幼宁早早被唤起,梳妆更衣,因她年纪尚小,嫁衣制式也与以往不同。其实皇后很早就让绣娘缝制太子大婚的喜服,其中嫁衣本作的是寻常及笄姑娘的身量,没料到太子突然改期,她们只得日夜赶工将其改小,又添纹式,铺展开时可称精美绝伦。

幼宁张开双臂,低眸看着婢女一重又一重系带,她皮肤本就白皙水润,火红嫁衣衬得更加容光焕发,只是…

容夫人依然觉得女儿看起来实在太稚嫩了,幼宁本就比同龄姑娘显小,无论身高还是脸蛋。平日看着没什么,但今日可是大婚,总不能还是个小孩儿模样。

想了想,容夫人亲自执笔,在女儿额间细细描绘花钿,边柔声道:“今日必须要上妆,幼幼往日没擦过那些,许会不习惯,可别自己乱揉,妆容花了可当不了最漂亮的新娘。”

幼宁乖乖应声,半晌忍不住吧嗒一下,她唇间刚试色上了点口脂,这儿的口脂都是用各类花儿伴些可食用的材质制成,甜而香。幼宁早起只喝了杯蜜水,这种香味自然诱惑极大。

容夫人失笑,看着女儿委屈巴巴的期盼目光,回身道:“去小厨房端早膳来。”

“夫人,按理该少用食水,用盘点心就差不多了。”

为免体态不雅,出嫁这日的女子都会少进食,这是老规矩,宫中派来的这位嬷嬷没想到容夫人都似不记得了。

“按什么理?”容夫人不甚在意,“太子妃还未及笄,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大婚要整整一日,礼节繁琐,饿坏了太子妃谁担罪?”

容夫人虽然接受了女儿这么早出阁的事实,可不代表毫无怨言。在她眼中幼幼还是需要搂在怀里的年纪呢,就算是大婚,也不能有任何委屈。

嬷嬷无法,宁国公夫人都这么说,她能怎么做,寻常命妇如此她可以代皇后训诫,但宁国公府她可不敢。

罢了,容姑娘本就是太子心尖上的人,怕是太子殿下也不愿因这种小事委屈容姑娘,就当没看见吧。

有容夫人撑腰,幼宁得以填饱小肚子,她不由抱着自家娘亲手臂猫儿般轻蹭,“还是娘好。”

“不说太子好了?”容夫人绷了一瞬间,很快也笑出来,她最是受不住女儿的甜言蜜语,“今日就成婚了,还和娘撒娇,羞不羞呀。”

幼宁扑闪着眼,“在娘面前我永远都没长大,不羞。”

哎呦这话说的,直甜到容夫人心底。母女两人不见半点即将分离的愁容,和平时倒没什么差别,好似这不是大婚,只是要去宫里小住几日。

宫里嬷嬷看得直稀奇,敛声屏气跟着,再不肯轻易出声。

纪琅华亲自为幼宁盖上红披,笑道:“别嫌闷,这红披只能让太子掀。”

幼宁应声,抬起眸透过红纱打量四周,似乎又得一番乐趣。旁人看不清面容,但那双滴溜溜的乌眸倒生动得很,当即掩笑,太子妃当真还是个孩子呢,可爱得紧。

凤冠沉重,幼宁被扶着走了几步,艰难地动了动小脑袋,就被走来的兄长按住,容云鹤低声道:“忍着些,待会儿上了轿让杏儿帮你托着。”

他低眸打量俨然是新嫁娘装扮的妹妹,明明还那么小,本以为还可留好些年,转眼却已经要成为别人的妻。

他敛去眸中怅色,轻声道:“还记得我的话吗?”

容云鹤对幼宁说了太多,幼宁一时都不知他指哪句,不过无论哪句她都记得很清楚,便乖巧点头。

容云鹤微微一笑,“记得就好。”

他俯下身,幼宁慢慢伏上他的背,用双手稳稳托住后,容云鹤才慢慢起身。

宁国公府很大,但再大从内院走到门前也用不了太多时辰。容云鹤不由放慢脚步,他依然拥有少时和幼宁相处的点滴记忆,此时一一回放,竟不觉间失神。

幼宁刚出生时就极为可爱,她胎中养得好,出世时胖乎乎的,皮肤一点儿也不皱,粉粉嫩嫩像个肉团子,托在掌中小得不可思议,软得不可思议,叫他都不知如何办才好。

容云鹤记得幼宁那时很快就睁了眼,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乌黑清澈的眼眸已叫他欢喜得不可自抑,竟伏在小小的襁褓旁呆呆看了一夜。

他对这个妹妹爱若珍宝,时刻带着陪着,幼宁第一个学会的词也是“哥哥”,那时还叫爹娘嫉羡不已。到后来学会了走路,便经常迈着颤巍巍的步伐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不肯离开,若看不见他便会瘪嘴哇哇大哭。他有时不得已离开片刻,回来后便心疼地抱着小小的幼宁,而幼宁就趴在他胸前委屈地细细抽噎,被泪水洗过的黑亮眼眸充满依赖,仿佛他便是她的全部。

那时容云鹤还以为可以就这样永远陪着小姑娘,哪儿能想到如今要亲自背着她交给另一人…

兄长的背温暖而结实,幼宁安静伏在上面,大婚带来的周遭喧嚣都被摒去,她只觉得无比安心。

似忽然感觉到什么,幼宁抬起头,轻轻伸过手,随后呆了会儿。

“…哥哥。”在容云鹤耳畔的声音轻而软,带着无措,“你哭了吗?”

“没有。”回应的语调并无异样,甚至隐带笑意,“幼幼以为哥哥是你这个小哭包吗?”

幼宁却并没有得到安抚,她想了想,“哥哥不开心,是因为我要成亲了吗?”

容云鹤道:“幼幼长大了,成亲是应该的。”

幼宁摇摇头,柔软的小手环在兄长颈间,“如果哥哥不高兴,幼幼就不成亲了。”

唇微微翘起,很快又按下,容云鹤腾出一手拍了拍她,“并没有不高兴,只是不习惯而已,以后我就不能再这样背着幼幼了。”

“为什么不可以?”幼宁不解,她带着孩子气问道,“成亲了,哥哥就不喜欢我了吗?”

她是被自己疼宠大的孩子,容云鹤如何舍得她难受,当即轻笑,“自然不会,只是以后这些都会有太子。到时幼幼不需要我,哥哥就无用武之地了。”

“不会。”幼宁依在他颈边,认真道,“无论幼幼多大,成亲与否,永远都离不开哥哥和爹娘。”

说罢,小少女似乎又有点儿害羞,细声接道:“哥哥会不会觉得这样太孩子气啦,纪姐姐说我应该要成熟一点儿。”

容云鹤微微顿足,半晌温柔无比道:“不会。”

他还盼她永远长不大,永远都像个孩子般…需要自己这个哥哥呢。

从内院到府门前,容云鹤硬是走了快一刻钟,好在时辰是足的,嬷嬷等人也无需催促。

燕归想给予幼宁最盛大的婚事,几乎大部分都破了规制,如眼前只有迎娶皇后才能用的十六抬金顶凤舆,轿顶各饰凤凰,凤衔明黄流苏,熠熠生辉。

幼宁被缓扶上舆车,容云鹤随之走到队旁,轻跃上马,內侍高声道:“吉时已至——”

舆车微微摇晃一瞬,幼宁稳了稳身形,透过红纱遥望,宁国公府的匾额愈行愈远,她忽然生出万般不舍,握住了杏儿的手。

“姑娘怎么了?”

“我…”也许是受了方才兄长的影响,幼宁带了一丝鼻音道,“我舍不得哥哥,还有爹爹娘亲,不想成亲了。”

杏儿苦笑不得,又有点儿紧张,忙劝慰道:“姑娘不是一直说成亲也没什么区别吗,反正还是可以时常回来看夫人他们,太子殿下又不会拦您。”

她道:“而且今日是太子殿下大婚,这满京城都望着呢,您可不能这时候任性,到时太子和咱们容府可都要难做。”

“我知道。”幼宁道,“我不会的。”

杏儿听着小主子着乖巧的话儿,心中竟也不知为何难受起来,她用帕轻柔点去幼宁眼角湿意,“很多女子成亲的时候都会这样,不过她们是因为远嫁,以后难以回家。姑娘不同,您只是差不多换了个地方住,其他都没什么变化,无需伤心啊。”

“嗯,真的。”

纵使明白杏儿是特意安慰,幼宁静了会儿,还是道:“杏儿姐姐说得对。”

凤舆缓行,终至东华门。燕归一身大红喜服,剑眉星目,举止间不复冷意。见凤舆行来,他轻身上前,直接上舆,亲自将幼宁牵出。

容云鹤打马立在后方,遥遥与燕归目光相接,两人对视一瞬,微微点头。

我将她,交与你了。

第82章

太子大婚, 十里红妆说来都显言语单薄无力,有幸见得那一场景的百姓直至数年后回忆,都只得满心感慨欣羡,道一声“太子妃好福气”, 再多余的,就不知该如何说了。

眼下,幼宁随燕归脚步经了道道繁礼,韶乐声与周遭人员喧闹声不绝于耳, 冲淡了那点愁思。

等到被送入东宫, 她整个人都晕成了小猫儿, 无力地依伏在杏儿身边。

太累了, 幼宁不过十余岁的小身板哪受得了这整整一日的摧残,光凤冠就得有十多斤,她还戴着它走过数间大殿, 行了数礼。

杏儿心疼地为她捏肩,“姑娘再等等,太子说过很快就来。”

幼宁蔫蔫点头,好在用过早膳, 不然到这时候她已经浑身无疲软。不过仍免不了饿,毕竟劳累一日,连水都没能用。

殿内站满了宫女嬷嬷,除了喜娘等人并不敢轻易走动。她们对这位未来要服侍的主子都很熟悉, 毕竟之前就时常来宫中小住。

青嬷嬷端来小盏温水, 放在红盖下, 幼宁便点着脑袋小口小口喝着,绵软乏力的模样让嬷嬷眼中更添怜爱。青嬷嬷转头看向杏儿,轻声道:“今日起称呼该换了,姑娘今后就是太子妃,可别忘了。”

杏儿恍然颔首,“嬷嬷不提醒,我都差点儿忘了。”

青嬷嬷含笑,倒不像往日那般严肃。其实按规制,她们姑娘身边惯常都该有四个婢女两个嬷嬷服侍,只是姑娘习惯了她们两人,其余人一般都不允贴身伺候,如今到了宫里自然不能像在国公府那般自由。有其他宫女一同伺候,杏儿当然得小心些不能犯错。

侯了约莫一刻,燕归就重新出现在殿内,身边虽跟了不少宫人,可他所经之处,都格外安静。

幼宁有些困了,视线所及之处似乎缓缓走来一人,她起初只呆呆看着,直到手被握住才有了反应,“十三哥哥?”

细软无力的声音,燕归低应一声,眼神微动,石喜就会意地令宫女端盘上前。

玉柄轻轻挑开红盖,盛装待坐的小太子妃于明亮灯火下渐渐现于燕归眼前。肌如凝脂,花容雾鬓,缓缓抬起杏眸似有流光,润着潋滟水色,仍带婴儿肥的脸蛋虽显青涩,此刻却意外得动人。许是因刚喝过温水,淡粉的唇上泛着一点儿水光,带点儿不安地抿起,手也不自觉拉住了燕归衣袖,像换了新环境而生怯的小动物。

石喜不自然地别过眼,心道太子妃虽年纪小,容貌却已然不俗,连他都觉得今日这模样出乎意料得动人心弦。

宫女嬷嬷们一片称赞,喜娘笑着高声一句句道出吉祥话儿。在她们看来,这个小太子妃无疑美极了,并非倾城之色,难得的是纯净如流水的气质,无论男女,见之都容易生出好感。

身为新郎的燕归却异常淡定,似乎不曾为新娘的容色所动。只见他抬手摸了摸幼宁眼下,红红的,“哭过了?”

“没有呀。”幼宁只是起初眼眶有点儿湿意而已,并没有真正流泪,她看了看燕归指尖染上的淡淡红粉,认真解释道,“是妆娘早晨抹上的,说会更好看。”

燕归颔首,又点上幼宁两腮,“冷吗?”

往日幼宁脸色也是红润的,但今日尤其红,让燕归不得不想到她被冻着了。

幼宁歪过头,“好像是胭脂,嬷嬷给点上的。”

“太红了。”

幼宁苦恼道:“我也觉得,但是娘说一定要点。”

殿中其他人几乎是瞠目结舌,听罢这对话后又几欲抓狂,到底哪里红了!明明这样很好看啊!

不对,到底为什么太子殿下先注意的居然是这种问题,难道不应该夸太子妃今夜很美吗?!

为了避免这种奇怪的话题继续,石喜忙令人呈上生馍和交杯酒,幼宁依言咬了一口就慢慢咀嚼起来,微鼓的腮帮子动了许久,就是不说话。她饿了,这个虽然不熟,但也可以填肚子。

喜娘见状急忙出声,因为再不开口馍馍就先吃完了,“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生不生啊?”

燕归顿住,他似乎没什么感觉,便问幼宁,“生吗?”

生吗?几乎寝殿内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幼宁,幼宁慢慢填着肚子,对众人的热切很奇怪,还是道:“虽然不太熟,但是也可以吃,没关系的。”

她哪儿能理解这个“生”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