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说话。】幼宁低声止住它,【我现在不想说话。】

【喔…嗯,好。】

燕归也得到了同等待遇,想要握上双肩的手被轻轻拍开,并且没有任何回应。

幼宁拒绝与他交流。

小妻子倔起来的模样,燕归再了解不过,他目光低沉了一瞬,最终静静陪在了身旁。

这夜两人都没怎么睡,幼宁辗转反复彻夜难眠,燕归则整夜未闭眼,一直默默凝视着幼宁背对自己的娇小身影。

她那么可爱,那么柔弱,他珍视与呵护尚且来不及,如何舍得让她委屈。

可是…这件事他又的确不想妥协,甚至只是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静默一夜,烛火滴至天明。

主为后宫看诊的明太医一早被请来,带齐全了用具。昨夜的事他有所耳闻,此刻当然谨而慎之,相当小心。

整整一刻钟后,明太医松开手,“皇后娘娘确实是滑脉。”

他紧接道:“不过,到底是身孕还是其他症状,微臣还得进一步确定才行。”

明太医不敢直接断定有身孕,因为很明显陛下并不太期待这则消息。所幸他从医几十余年,对女子各类症状的所见所闻不少。

他曾有幸阅过一本残本医书,上道女子滑脉除痰浊头痛、妊娠之外,还有可能以药物伪装出这种症状。

数百年前曾有一美妾,被宠爱三年无所出,恰逢正室有孕,心急之下寻来一种秘药服下。卖出秘药的商人曾道此药不仅可使人拥有六月之久的妊娠之象,且服药后容貌会愈美愈加年轻,一年内与男子交合次数越多,第二个药效则更强。

但世间岂会有这种神药,此药以女子寿命为托,使女子燃尽年华,才得以散出越发耀目的容光。且服药后心性会受影响,越来越容易起伏,动辄大怒、动辄大喜。

这种药听说早已被列为禁|药,至少在周朝,明太医从未听说过。

以皇后的年纪和盛宠程度而言,明太医不觉得她会用这种药。可陛下的脸色是如此明显,表明的似乎不仅是不希望有身孕,更是觉得不可能有身孕,所以才会传太医再三诊脉。

明太医斗胆假设,假使皇后脉象当真有异,她自己又不可能服这种药,那么…便是有人加害?

猜测在明太医腹中转了几圈,其实以他诊脉的结果来看,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在周围数道灼灼的目光下,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系统都要被这些个神秘兮兮的太医烦死,如果不是因为它是帝王驯养系统,初始功能并不包括时常检查宿主身体,它早就自己上了。

幼宁是否有身孕它当然能知晓,毕竟有生命存在的话会有很明显的能量波动。但如果说是有没有毒,而且是那种潜伏期极长、并不明显的毒,对它来说还真有些棘手。

宫人来来回回走了数次,青嬷嬷茶换了两盏,忧心之下又去拨弄两下香炉,袅袅白烟并未令她宁静,反倒更加意乱。

小主子和陛下…昨夜明显是闹了不愉快,看今早两人相处的模样便能知道。

青嬷嬷慢慢琢磨了过来,小主子明显很期待有个小皇子小公主,不想要的是陛下。

陛下为什么会不想要个孩子?青嬷嬷就不得而知了,她只清楚一点,若这件事未协调好,恐怕帝后二人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

幼宁不大关心明太医的诊脉结果,她低垂着眼眸,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偶尔目光会向窗外远眺,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带出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淡淡忧思。

燕归几次欲言又止,视线一直随着幼宁移动,比之昨夜,对结果也不是那么上心。

明太医仿佛得了一丝空间喘息,他仔仔细细诊了几遍,最后道:“皇后娘娘…应该并非有孕,不过这滑脉一事,确实有所蹊跷。容请陛下给微臣几日时间,让微臣与另几位太医共诊。”

他思索片刻,“皇后娘娘这几日作息照旧即刻,不过最好莫外出,若有哪里不适第一时辰传召臣等。”

杏儿嘴快,“那今夜娘娘无法用膳这种症状何解?”

“这…”明太医迟疑,他实在棘手,毕竟之前的可能也只是猜测,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只得道,“臣开几道方子,娘娘这几日饮食尽量清淡些。”

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结果,明太医开方时,燕归缓缓收回投在幼宁脸色的视线,走向偏殿。

“明太医。”

“陛下,臣在。”

“出去可知如何说?”

明太医愣住,小心看了看燕归脸色,“若有人问,臣就回娘娘并未…娘娘有了身孕?”

他中途改口,燕归淡淡应声,“嗯。”

“是,微臣明白了。”即使心中再纳闷,明太医也不会表露出分毫,虽然陛下明摆着不希望皇后有身孕,转头却让明太医将这假消息散步出去的举动的确很令人生疑。

于是第二日,全京城皆知,皇后娘娘终于有孕了!

然而在这笼罩着全京城的喜气氛围下,幼宁对杏儿道:“我想去南城寻哥哥。”

第104章

正月初十, 南城仍笼在新年的喜庆氛围中,大街小巷人流往来不息,熙熙攘攘。

梅花盛开时节,红蕊点点缀于枝头, 从高处望去,可望尽街道两旁与各府墙内怒放的片片红梅。

南城太守刘青位于酒楼二层,临窗负手而立,观望片刻笑道:“元宵将至, 着实热闹有趣, 容兄当真不下去走走?”

被他提到的青年淡淡垂眸, 把玩了会儿手中杯盏, 随后仰首饮尽,“太守是否忘了,案子还未破?”

“哎。”刘青摆摆手, “案子的确重要,但如今正是胶着时,正是毫无头绪才更应出来走走,光在那儿头疼有何用?”

他轻轻转去目光, “好歹你也曾在南城住过好些年,怎么如今好似一点儿兴趣都没?”

面前的青年归京三年后再返南城,刘青敏锐地感觉到他有些变了,依旧温润如玉, 但期间更添了不少冷漠与不近人情。

刘青觉得自己知道原因为何, 大约…是因为某人的妹妹不在身边, 谁让某人是个死妹控呢。

刘青真诚建议,“容兄,你也闷了好几个月,此时下去逛逛,说不定线索便能突然灵机一动闪来呢?”

容云鹤勾唇,睨去一眼,让这个已四十多的太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我这是真心建议。”

容云鹤携圣旨而来,名为钦差大臣的身份,但并没有具体任务,基本为他想管什么便管什么。

太守刘青当初与容云鹤成为忘年交,但他可不知这位还是个查案狂魔,办起案来数月不带歇息,让他这把老骨头都有些吃不消。

面前人没反应,刘青忍不住又絮叨几句,许是受不了他的聒噪,容云鹤起身淡淡瞥来,当即下了楼。

“容大人肯定嫌您烦了大人。”随身小厮幸灾乐祸。

刘青瞪他一眼,匆匆跟去,嘴中边道:“容兄等等,莫气莫气,我与你玩笑呢。”

追至酒楼门前,就看见有人认出容云鹤,上前拉住了其寒暄。

几位为南城有名的富商,因时不时与太守府打交道,所以也认识了这位京城而来的容大人。

他们拦住容云鹤的原因很简单,容大人不仅为世家子弟、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快三十却至今未娶。

哪位家中没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表妹,他们不指望能一步登天,但就算成为这位大人的妾室也不得了。

毕竟有消息传,这位的容正是京城宁国公府的那个容,那当今皇后可就是他的亲妹妹。

对于数位富商殷勤的邀请和各含机锋的来往话语,容云鹤一概微笑淡然以对,让人感觉根本无从下手。

“听说容大人喜书?正巧,吴某府中收藏了好些残本孤本,不知容大人何时有空,吴某给您送到府中去一赏?”

书?容云鹤目光微动,他自然喜书,但收集这些…却是为了幼宁。

刚要开口,一辆香车在众人右侧后方停下,流苏轻颤,两辆拉车的宝马引来街道众人注意,不知这是何处来的贵人。

类似婢女的女子将车帘轻轻掀开,格外恭敬有礼的模样气派引得两位富商都忍不住引颈望去。

“容大人。”极轻极柔极软的声音在闹市响起,却如同惊雷炸在容云鹤耳侧。

他身体一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转身望去,一位明显年纪极轻的女子探出马车,与他对视后,轻轻放下兜帽。

随容云鹤同望去的几人皆不由屏住呼吸,少女并非极美极艳,但一身干净剔透的气质实属少有,眉目流转间尽是惹人喜爱的灵动。她身披藕荷色织锦斗篷,略显娇俏,遥遥望来时水润的杏眼眸光潋滟,弯弯的眉令人也不禁随之露出笑意。

仿佛见了她,便能卸去所有疲惫。

如此出众的姑娘,如果生在南城,不可能无人知晓。

几位富商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与容大人是什么关系。

若是心上人…那他们着实没什么机会。

幼宁从未见兄长露出过类似呆怔、震惊的神情,一见之下不由歪过头,梨涡更深,她用口型道了句【哥哥】。

随后在旁人目光下,他们的容大人三步作两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了马车,和那位神秘的美人一同离去,只留下诸多揣测。

容云鹤激动惊讶过后,很快注意到幼宁作的是未出阁的少女妆扮,未上绾的发髻令她比在京城时明显要稚嫩几分。

他何其聪明,幼宁一句话都未说,就轻叹一声笑着摇头,“你不该一人来这。”

“为何?”幼宁乳燕投林般埋入他怀抱,声音半晌传出,“我很想你,哥哥。”

容云鹤抚顺她的青丝,“想我自然有,更主要应是与陛下闹了不愉快。”

幼宁不禁抬首眨眼,讶异于兄长的猜测之准,她颔首,“本来是有,不过见了哥哥,那些就都忘啦。什么陛下,我才不管,我要和哥哥待在一块儿。”

她并未说谎,对她来说,兄长总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只要一见到他,似乎就有了依靠,什么都不用烦恼不用想,在他的身边,只有安心与快乐。

容云鹤温柔无奈地望着她,这种专注的目光从未有其他人得到过。只要是见者都不由会想,也许此生都不会有另一个女子在他这儿得到这种温柔。

“他对你不好?”

幼宁摇摇头,轻软开口,“没有,十三哥哥待我很好。”

容云鹤眸中了然,“是为何事?”

“为…”幼宁迟疑,不知该如何道出这种原因,她顿了会儿,“晚些再说这件事,哥哥在这过得如何?”

容云鹤从善如流改口,“很好。”

“哥哥很喜欢查案?”

容云鹤颔首,事实上离开京城后,对他来说似乎做什么都差不多。他太过聪慧,很多事得心应手,根本没有任何难度,也许只有查案能够让他提起些许热情。

就算不故意探测,系统也能了解容云鹤此刻的状态,毕竟在投放之前它对本应配对的宿主做了好些研究。

假使没有系统的错误或者说横插一脚,以容云鹤的才智,他完全可以在朝堂在京城的官场搅弄风云、掌控人心,他生来就应该同与燕归立于万人之上。

但由于燕归的特殊和如今系统的出现,他只能如此。

系统觉得有点儿心虚,它可没忘记当初自己差点被容云鹤识破的事,是以决定这段时间一定要少发言少出现,争取让幼宁都忘记自己的存在,绝不能再被这位察觉。

“我听说了那些案子,哥哥很厉害。”幼宁望他,“听说哥哥非大案要案不查,听说这些案子都很危险…我和爹娘都很担心。”

“傻幼幼。”容云鹤笑,“难道不相信哥哥吗?”

“唔…”幼宁沉吟,不知该如何说,容云鹤又道,“我自会有分寸,也不会在一处久待。”

他低眸,“毕竟,日后哥哥还想看着另一个小幼幼长大呢。”

另一个小幼幼…光是说到这句话,容云鹤目光都不可自抑柔和下来,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与幼幼儿时一模一样的小不点,奶声奶气唤“舅舅”的模样。

幼宁扑哧一声,“为什么不是小十三呀?”

容云鹤神情立刻恢复平淡,十分简单地“哦”了一声,“那便算了。”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幼宁笑得乐不可支,觉得兄长这重女轻男的思想也太严重了,她眉眼弯弯道:“哥哥喜欢女孩儿?”

“哥哥喜欢幼幼。”容云鹤相当正经道,“也只喜欢幼幼日后生的小幼幼。”

幼宁故作苦恼状,“那要是和我不像怎么办?”

“那便不要了~”容云鹤逗她开心,轻弹了一记面前的脑袋。

岂料“不要”二字引起幼宁心事,她默了会儿,垂下脑袋,“可能真的不要了。”

燕归的态度那般坚定,几乎不容动摇,无论软磨硬泡,还是各种手段施加,他都不听不顾。

幼宁以前从未猜测过十三哥哥对自己的心意,也极有自信。但到现在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觉得是否是自己哪里不对不好,导致十三哥哥对要一个孩子如此抵触。

自然而然,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幼宁就将近日的事一股脑向兄长倾诉。

容云鹤沉思,半晌道:“…不希望幼幼受苦,所以不想要个孩子?”

幼宁连连点头,“可是…我觉得并不会很辛苦,因为、因为那是我和十三哥哥的孩子啊。”

说到此处她有点儿害羞,还是道:“即便真的会很辛苦很累,我也不想因此放弃。”

说出这话时她的目光很坚定,甚至因为想象中的可能就带着点儿愉快的情绪,容云鹤一直凝神望着,不禁有点嫉妒燕归。

他已经在慢慢占领幼宁所有的喜怒哀乐。

容云鹤道:“将来子嗣他打算如何解决?”

幼宁垂首,“十三哥哥说,从宗室中过继一子。”

这个提议并非不行,只是…容云鹤皱眉,很显然,这个提议多少都会对幼宁造成一些伤害。纵使燕归将这件事全都包揽,外人的猜测总不会避过皇后。

容云鹤最终道:“幼幼做得很对,不该一味对他妥协。”

“…真的吗?”即使人都不管不顾地到了南城,得到肯定幼宁还是很开心,“我…还觉得这样很任性。”

旁人看来自然是任性的,但在容云鹤眼中…他露出微笑,“怎么会,幼幼这么乖,从不会任性。”

他将人拢在怀中,轻哄几句,熟悉的节奏让幼宁慢慢平静下来,不觉闭上了双眸。

这日容云鹤自然是将所有应酬推拒,将幼宁安排在了她从前居住的小院中。

不过出乎他意料,本以为要过几日才能到的人,第二日一大早就扣响了府门。

管家来报:“大人,门外有位公子自称燕十三,想要拜访您,是否让他进来?”

“不认识。”容云鹤神态轻描淡写,并未停止外出的步伐,“我出门片刻,近日外间有些麻烦,姑娘正在府中,不要放任何闲杂人等进门。”

第105章

“主子, 这…”侍卫为难看向身旁青年。

青年玄色长袍,负手站定,微微抬首看向府门,视线左移, 吐出两个字,“翻墙。”

侍卫:“…”

行吧,翻墙就翻墙,反正这儿暂时也没人认得他们。侍卫们如此安慰自己, 随后看着他们主子以异常潇洒的姿态翻进了围墙, 熟练的架势让人不禁怀疑他以前是否有过多次类似的行为。

数年前接幼宁回京时燕归就到过贺府, 他记忆出众, 贺府摆设基本未变,认路并不困难。

但很显然,聪明的不止他一人。许是猜到某人会用这种方式进门, 容云鹤出门前特意对幼宁“建议”去寻贺府二姑娘相聚,燕归自然而然扑了个空。

望着明显最近有人入主但只剩几个婢女的小院,燕归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幼宁与贺二姑娘已相会在葡萄架下的秋千。

好生休息一夜, 幼宁面色好了许多,脸色带上红润。

昨日见到分别许久的兄长,她一时激动下做了许多幼时才会做的事,如今思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兄长待她一如既往, 不管是对他孩子般撒娇或出阁的妹妹般保持分寸, 他都一概接收。

贺二姑娘一直就明白幼宁的身份, 如今面前站的是皇后自然也一清二楚。她行过礼,就一直维持淡淡的神色,偶尔用奇怪的眼光看一眼幼宁,令幼宁几乎觉得脸上是不是开了花儿。

贺二姑娘端详她许久,眼中带着明显的失望,低声道一句,“长大了,不好玩了。”

幼宁几乎失笑,原来这人是在懊恼这个。

不过贺二性格一直如此,在常人看来有些怪异,于幼宁来说,相处起却是格外轻松。

她在秋千落座,轻轻摇晃起来,头斜倚在一旁,目光放空,开始神游天外。

贺二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继续专注手中的书。她与书为伴、以书为友,至今也未出嫁,这种不愠不火但又倔的脾气简直让贺家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寂静,偶尔只有书页翻动的簌簌声。幼宁只片刻就回神,似乎对这种安静无所适从,不由朝贺二张望几眼,手无意识地拨弄几下秋千,位置亦移动数次。

“心不静。”贺二头也未抬出声,“在烦什么事?”

“…嗯?”幼宁微怔,动作顿住,其实她刚才什么都没想,只是突然忍受不了这种太过安静的氛围。

似乎,一直想做些什么,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贺二终于舍得投来目光,慢吞吞道:“你是不是病了?”

幼宁摇头,“没有。”

贺二奇怪歪着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唔…你不是耐不住的性子。”

她以更轻的语调嘟哝,“难道成亲了会让人变成这样。”

然后仿佛庆幸地接道:“还好我没有。”

不过后面两句谁也没听清,只是看她自言自语的模样就知道又想到了一些与常人不同的角度。

幼宁眨眨眼,也不知有没有将贺二的话放在心上,晃秋千的力度忽然便大起来。

杏儿眼皮一跳,“主子慢些吧,您不冷吗?要不还是进屋去喝些热茶,也方便贺二姑娘看书。”

贺二先摇头,慢慢道:“我喜欢晒着艳阳。”

此话不假,贺二常年喜欢在阳光下看书,以致双眼都有些小问题,时不时便要眯眼视物。正如此时,贺二缩成一团靠着秋千坐,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在这种光线下甚至有些透明,一手持书,一手无意识放在唇边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