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东青州知府衙门,后宅,深夜。

兰香馥洗了香汤,穿了一件绣着鸳鸯的白罗睡裙躺在床上。

楚天苟悄悄推门进来,看到床前昏昏的灯光映出的纤细影子,走了过去。

他一身风尘还没有来得及洗净,却又要连夜带兵奔赴京师了,此一去,成败生死不可知。

“你过来。”

楚天苟极其喜欢兰香馥的声音,温柔似水。

“馥姐儿,京师先生来了消息,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今晚就要带着父王的旧部藏匿在海家货仓里直奔京师。”

楚天苟站在帐子外,清了清嗓子道。

“我知道,我不给你添乱,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来接我。你进来。”

楚天苟不动弹,若搁在往日他早汪汪的爬上床了,可是今晚上他不会。

“你记住,若我们失败了,你就跟着你二叔,隐姓埋名,嫁人生子,把我忘了,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知道吗?”

兰香馥眼中蓦地落下两行泪,哽咽声里带着气愤,“我让你进来!”

楚天苟嘿嘿两声,“今晚上就不了,等我登基,你封后,咱们再圆房。”

“我走了。”

楚天苟蓦然转身,大步离去。

兰香馥慌忙扯开床帐,赤脚下地,“你回来!”

楚天苟走的飞快,反手就把兰香馥锁在了房里,隔着门他笑着道:“等我来接你哈。”

兰香馥边捶门边哭喊,“楚天苟,你给我回来!”

外头,楚天苟朝兰亭侯夫妻一拱手,“我媳妇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兰亭侯夫妻慌忙跪地。

听着房里兰香馥的哭喊,楚天苟没回头,神色坚定而凛然的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55章 皇上驾崩了

初秋,花园中微有落叶,树下浮土里藏匿的蛐蛐以及不知名的虫儿还在鸣叫。

瑞福堂前的葡萄架下,一对檀香木根整雕而成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中间是一张檀木桌,桌子上摆着一盘棋。

二人旁边各竖着一架黑漆描金灯台,明黄的光照亮两个人的脸。兰清宗年纪大,却是精神矍铄,低垂着眼看棋盘,正抬手捏了一颗白玉子。

对面坐着的人穿了一身玄色斗篷,帽子遮住了他的脸,光影投射在他身上,只照亮了他的鼻尖和嘴唇。

“殿下输了。”兰清宗落下白玉子后淡笑。

“与兰老大人下棋本王就没想过能赢,只不知我的兄弟谁赢了老大人?”

“无。”兰清宗端起放在旁边的茶盏,笑道:“我们兰家只是臣子,臣子的职责忠君爱国。”

对面的人大笑,站起身道:“本王懂了。待将来本王亦不会亏待老大人的,只是老大人请理解一下本王的难处,毕竟老大人选择明哲保身,可还有别人愿意挣个从龙之功呢,到时候,即便你们兰家儿郎再有才能,本王也是要先紧着别人的。”

“这是自然。微臣年纪也大了,待到那时还请殿下允许老臣告老,过些含饴弄孙的悠闲日子。”

“自然。毕竟你们兰家很会做学问。”说罢,那人带着一个持剑的侍卫没入黑夜中。

兰清宗微勾了唇角,悠然的把黑白玉石棋子分开放到了两个红漆镂雕人物纹棋盒里。

老太太从屋里头走了出来,坐到了兰清宗对面,“这几日咱们家可是真热闹。”

“你娘家怕是更热闹。”兰清宗笑着问,“旧日我忙于公务也没有空闲陪你,今儿晚上我陪你下棋如何?”

老太太笑望着自己的老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皇宫,储秀宫漆黑一片,整宫是已经陷入沉睡的模样。

然而在漆黑的殿内,正中凤椅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头上闪着点点金光。

忽的,有人拿着火折子慢慢靠近了,纯皇贵妃蓦然睁开眼,“谁?”

“母妃,是我。”

火折子的光照见纯皇贵妃脸上的惊慌稍纵即逝,“旦儿。”~更~多~好~书~请~访~问~ 糯 米 论 坛

纯皇贵妃一把抓住十六皇子的手,“你们真的都准备好了吗?”

十六皇子安抚的拍拍纯皇贵妃的手背,“母妃放心,都准备妥当了。传位诏书已经在手,只要今晚上父皇一死,我即刻登基,那些巴望着父皇早死的文武必然都会倒过来。”

“你的那些皇兄们不会答应的。”

“母妃我们这是先下手为强。父皇常年吃丹修道,年纪又这样大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死了,咱们先下手,我做了皇帝,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被皇兄们带兵杀死在宫里强。咱们赶在下个月父皇千秋前下手,这是以防万一我的那些皇兄们以进京贺寿为名逼宫。一旦我做了皇帝,京军入我手里,至少还有和他们对抗的本钱。母妃,你别怕,我秘密调派了一队侍卫护在储秀宫周围,您只要睡一觉,明儿早上您就是太后了。”

纯皇贵妃也不蠢,她只是事到临头心中恐慌。

她紧紧抓着十六皇子的手,就像抓到了后半辈子的倚靠,“母妃听你的。”

“母妃,我得走了。”十六皇子道。

“你、你…”

十六皇子明白纯皇贵妃的心事于是就保证道:“母妃放心,舒菀菀我会尽力保住。”

“好,唉。”

——

坤宁宫中,已经连续好几日彻夜点灯了。

天授帝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从信任的老道士那里得知了一个双修的法子,就吃了药物在床榻上和舒菀菀双修。

舒菀菀麻木的脸上,一双大眼空洞的瞪着床帐顶上的金龙,耳边回荡着老皇帝越来越虚弱的喘息声。

不一会儿,身上的老皇帝趴在她的胸口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舒菀菀抬起青紫交加的手臂一摸,顷刻凄厉又恐惧的尖叫声响彻坤宁宫。

外头守着的魏忠祥似有所感,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走到床边,就见舒菀菀光着身子缩在龙床角落里面无人色的叫,而皇帝被掀翻在地上,已经僵冷了。

魏忠祥弓如驼背的腰杆慢慢、慢慢的挺直,他冷着脸看向舒菀菀,“闭嘴!”

舒菀菀却已神魂具失,眼睛空洞,只会尖叫了。魏忠祥一看,上前去一手刀就给劈晕了。

“干爹?”伍大千推开门缝询问了一声。

魏忠祥挺直腰背走出门外,一甩拂尘,面有喜色,声音悲戚,“皇上驾崩了!”

伍大千一喜,立即接声,声音比魏忠祥的还大,“皇上驾崩了——”

遂即,一声接着一声,皇上驾崩的消息就这样传递了出去。

早已等在宫中的十六皇子楚淳懿一党闻讯立即往坤宁宫赶来,并即命太监去传文武百官进宫,一为商议天授帝的丧葬事宜,二则是将十六皇子拱上帝位,当夜登基!

楚淳懿却不知,上辈子他们的计谋成功了,这辈子兰氏拒绝支持十六皇子,白莲教主还未曾得知宫中的纯皇贵妃就是三十多年前的白莲圣女,这辈子注定了要失败。

打开宫门的那一瞬,等候在正阳门外的肃王军将守卫斩杀就冲了进去,与此同时埋伏在紫禁城北墙安定、德胜二门的蜀王;东墙朝阳、东直二门的宁王;西墙阜成、西直二门的惠王也先后发起了进攻。

四王入宫,先是和十六皇子的人展开了拼杀,接着四王混战,五方血拼,打到最后竟是敌我都不分了。

住在紫禁城附近的权贵们战战兢兢熬了大半夜,鸡叫之后,天将亮未亮,最黑暗的时刻,楚天苟带着太子旧部冲杀了进去。

在血红的朝阳渐渐从天际升起的时候,楚天苟这头凶兽彻底让四王并楚淳懿知道了一件事,在打架杀人这件事上,他兴奋他激动,杀起来就如杀神降世,只他一人,论起锤子砸开城门就无人敢挡。

——

山东青州知府衙门。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兰香馥也一夜没有合眼,不知为何她心中就是恐慌,眼皮子也一直在跳。

兰亭侯的妻子海氏亲捧着描金花蝶八方盒轻轻的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兰清芬。

“二婶。”兰香馥忙披衣下床。

“快别,你就在床上吧,知道你熬了一夜,我就让人煮了一盅燕窝粥给你拿来。”

兰清芬快走两步把兰香馥按在床上,取笑道:“和我们你还客气什么王妃娘娘。”

兰香馥笑睨了她一眼,“回到二婶身边你可开心了吧,都肯打趣我了。”

蓝哥抱着一个精致的描金花蝶坐墩放在床边,“二太太您快坐。”

青雀也抱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坐墩放在床边,笑着让兰清芬也坐下。

随后两个丫头都退避到了一旁伺候。

海氏坐下,把八方盒放在紫鸯搬来的檀木雕花小圆桌上,从青瓷盅里舀了半碗递给兰香馥,“快吃些,老实跟你说,二婶这几日也没睡好。”

“正是,我也没睡好,爹爹和二哥他们也没睡好,一直在书房里说话呢。”兰清芬道。

“二婶和二妹妹可吃了没有?”

“我们是吃过了才来的。”海氏笑道。

兰清芬却道:“你要是吃不完,我替你吃半碗?”

兰香馥笑道:“你陪着我吃吧,我一个人吃怪不好意思的。”

兰清芬就笑着自己舀了半碗来吃。

海氏没好气的点了兰清芬一下,和兰香馥笑道:“她方才跟着我吃了这么两碗呢,到了你跟前竟还能吃得下,也不怕胖了。”

兰清芬就道:“我伤了心,自然要多吃些好的补补。”

竟是一副理所当然不害臊的模样。

兰香馥就笑道:“二妹妹想开了就好了。”

兰香馥吃了一口就问道:“芳姐儿可好?我这两日心焦的慌也没顾得上她。”

“她那里有我呢,不必你挂心,跟着我们你就只管受用几日,等到京师那边传来好消息,娘娘就擎等着进宫做皇后就罢了。”海氏笑道。

“那妮子能吃能睡能玩,好着呢。”兰清芬道。

海氏就道:“她还小,不敢告诉她这件事。”

兰香馥点头,“不必告诉她。若败…”

兰香馥忙住了嘴,低头吃了两口燕窝粥就放下了。

海氏脸上虽极力带着笑模样,嘴上却说不出一定能成功的话来,实际上她的一颗心悬着呢。

又说了会儿话,海氏带着兰清芬走了。

兰香馥漱了口外在床榻上,捂着狂跳不止的心窝,翻来覆去的煎熬。

却在此时,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

青雀急匆匆跑了进来,“王妃,快,衙门走水了,咱们出去避避。”

“怎么突然走水了?”兰香馥心中的恐惧焦虑却在此时无限放大。

第56章 得天下

朝阳迟迟不升,黑夜仍在继续。紫禁城中,尸横遍地,鲜血浸透了地砖。

肃王被惠王从背后偷袭砍死了,惠王被宁王射死了,宁王被蜀王刺穿了心窝,而楚天苟把刀横在了楚淳懿的脖子上,楚淳懿身后护住了面色雪白的十六皇子。

“不要杀我的儿子,我、我是安王妃的外祖母。”纯皇贵妃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被太子旧部的领头人林恒的妹妹林英姿押了过来,一脚踹倒在十六皇子的身边。

“胡说八道!”楚天苟当机立断,没给纯皇贵妃再次开口的机会,一刀就砍死了她。

林英姿眼神闪了一下,恭敬退避到了一旁。

“母妃!”十六皇子痛苦的叫了一声,却没有上去抱住纯皇贵妃的尸体,而是依旧躲在楚淳懿的身后瑟瑟发抖。

“楚天苟,你真是让我意外。”楚淳懿一手握住楚天苟砍向他的刀尖,空手接白刃顿时鲜血就滴答了下来。

他笑了,依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俊气样子,“不知兰香馥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

楚天苟心口登时一颤,面上就狰狞了起来,“你抓了她,不可能?!”

楚淳懿看到楚天苟的反应放松了下来,“为何不可能呢,我也想不到你能这样令人意外。我这个人总会想着万无一失。原本我的意思是想留着你做给天下人看,可却不能让你有个兰家那样的妻族,所以我往山东派了人,下了诛杀的命令,我下这个命令的时候自信的以为我们一定能够成功,可现在我失败了。若我的心腹察觉到你的动作,他可能会把兰香馥抓走来威胁你解救我,若是没有察觉到你的动作,那么兰香馥此时应该已经死了。”

楚天苟忽觉心疼的难以忍受,他的眼睛迅速充血,暴怒之下,一刀砍下了楚淳懿的一条胳膊。

楚淳懿惨叫,十六皇子亦惨淡的抱住了他,用手去堵他喷血的肩膀,“楚天苟,你要杀杀我,放过他吧,我求求你,就看在咱们都是血脉至亲的份上,好不好?”

“血脉至亲?”楚天苟冷笑,“四位皇叔的血还是热的呢。”

“别求他。”楚淳懿靠在十六皇子怀里,忍受了断臂那一刹的疼痛之后继续笑看楚天苟,“你为何不往好处想呢,我派往山东的心腹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也许兰香馥还活着,正被挟持着往京师而来。”

林恒收拾了庆王府以及四王残余的势力之后赶了过来,林英姿急忙把情况和他简略的说了一下,林恒把林英姿推到自己身后,恭敬的立在楚天苟身边不说话。

林英姿看着仿佛随时都会爆发的楚天苟抿了抿嘴。

“你休想我会放了你!”楚天苟怒道:“来人,把他们关入大牢。”

说完,竟急忙要走,林恒急忙拦住,“王爷不可,您必须尽快登基稳定朝局。王妃那里可以派人去查看,但是您万万不能在此时离开皇宫。”

说着林恒跪了下来,抱拳拱手道:“王爷,您看看吧,看看为了您的大业死去的兄弟们,就算不为了死去的兄弟们,也请王爷想想死去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了保住您,毒死了除了您之外的所有子嗣,您就是太子殿下的希望啊,王爷!”

林英姿也跪了下来,“王爷,臣女请旨去山东寻找王妃。”

此时天际洒下一片红光,楚天苟远远望去就看见了一地的血和死尸,有四王和庆王府的也有太子旧部的。

为了争这个皇位已经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他此时若离宫…

——

火舌舔上了屋脊,知府衙门里的仆婢家丁和主子都乱成了一锅粥,一伙黑衣人闯了进来,边杀人边找人。

“安王妃在哪儿?”

男仆回答的慢一慢人头当即落地,待抓到了女仆就要先看长相,若发现不是要找的人当即杀害。

兰亭侯兰白琮父子护持着兰香馥兰清芬兰芳华海氏等女眷,忍不住呼喊,“王将军何在?”

楚天苟临走之前留下了五十个太子旧部保护兰香馥,而现在没有一人出现。

太子旧部是反了还是被杀害了?

此刻,这是兰家所有人的心声。

恐慌在蔓延。

兰亭侯一咬牙道:“琮儿,你护着王妃走。王妃,快和丫头互换衣裳。”

“二叔。”兰香馥两眼衔泪。

“爹!”兰清芬亦哭着喊。

兰亭侯看看自己的女儿再看看兰香馥,心里取舍已定。他不敢赌,如若安王最后成了皇帝,而他没有护住馥姐儿会得个什么下场。现在他让琮儿护着馥姐儿走,至少还能保下一个儿子。

兰香馥心中亦知,这场刺杀是针对她而来,是她连累了二叔一家子。

海氏把兰清芬推向兰白琮,哭着道:“老爷,你也救救咱们的女儿吧。”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人从屋脊上跳了下来,火光映出刀光的寒影,“交出安王妃饶你们不死。”

兰香馥怕极了,她浑身紧绷,咬紧贝齿,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开口的时候,青雀扬声走了出来,“我是安王妃。”

蒙面的黑衣人冷笑两声,“不过是逗弄你们玩玩罢了,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安王妃长什么模样吗?”

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兰香馥蓦地挣开兰白琮喊了出来,“别杀她,我是,我是安王妃。”

“姐儿!”青雀蓦地含泪回头。

“馥姐儿!”兰亭侯气恨的跺脚。

兰香馥把青雀推到一边,慢慢走向黑衣人,越是走向死亡她反而不害怕了,她挺直了腰杆,抬起了下巴,走出了一身决然华贵,“看清了吗,我才是。”

黑衣人应该是个头领,他抓了兰香馥就停止了屠杀的行为,并带着属下很快退出了知府衙门。

兰亭侯等人追出来时就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