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女儿要去庄子里避暑,路氏心里也是支持的。虽然自家说实话也比不上高门大户,但是能有些交际于女儿的终身也是受益的。路氏怕任丰年去了没好的行头,便挖空心思给她准备了好些头面和裙子,珠宝首饰和裙子力求没有重复的。

任想容和明玉得了风声,倒是来正院里,想来蹭些外快的。她们拿出的理由是,毕竟任想容也要去聂家的庄子里,丢了人可不是任家的脸面?

任丰年坐在下首,喝了茶慢悠悠道:“我娘可曾短了妹妹甚么吃穿用度了?倒来这儿求爷爷告奶奶?每一季的衣裳头面可都是精心了来的,你们这样是在指责我娘这个正头夫人没当好,不给你们体面吗?嗯?”她语声渐厉,面上却似笑非笑的,一点儿也不气恼的样子。

任想容哪里是好糊弄的,面上带了甜笑:“大姐姐何苦说这样伤人的话,我和姨娘向来是最敬夫人的,可是我也要去庄子里,若是没些崭新体面的衣裳,却是伤了任家的脸面。”

任丰年看路氏仍旧不准备接茬,便托腮直白道:“怕丢脸就不要去么,二妹妹说起话倒是一套又一套的,你姐姐我这几月来长高了,也胖了,才不得不做了新衣裳,我瞧你无甚变化么?倒是一点也不肯吃亏,贪心不足蛇吞象呢。你若眼馋,葛姨娘手头那么些铺子金银的,难不成几套衣裳也做不出来呀?便是到了爹那头,你们也是没理儿的,我娘秉性柔和善良,也不是给你们这样掏空的!给你做那么些衣裳,府里下人不知削减多少吃穿用度!你也实在不懂事!”

路氏看她说的更冠冕堂皇,一顶顶大帽子往任想容头上扣,便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再说,缓缓开口道:“这样罢,原本府里吃穿用度皆是老爷给的过了明路的,想容又是养在葛氏你身边的,我这个主母从来不好多插手各中细节,份例的事情不宜改动。丰年新做的衣裳头面皆是我嫁妆里拿的,不曾动用公中一分一厘。想容瞧着也是小孩心性儿,我便赏她一副金头面罢,在她这样的年纪什么场合也能应付过去了。”

明玉现下没了宠,本也胆子缩水一圈,不敢像从前一般明里暗里叫路氏不痛快,只敢拿眼睛不甘地斜了任丰年一下,便带着任想容出了门。

任丰年当然知道明玉斜了她,照着从前早就要叫玉芝掌嘴了,不过现下却按下不动。到底一张嘴皮子的事情,她又前科太多,冲动了反而给任想容母女两个送温暖,何苦来哉。

又过了两日,他们正式启程,出发去聂家的庄子里避暑。任家本身的位置在平遥已是算很不错了,离最繁华的巷口很近,却处于最清幽的富人弄堂里,也算是任豪得意之事。住在哪里也是家底的体现,若是住个稍稍偏一点的地方,少不得要给人说家里没财力,担不得大事了。

不过即便任家住得好,现下这快要七月的天气却热的不成了,真正的大家族、富贵人家总是有些避暑庄子,到了夏日里便举家迁到庄子里去消暑。任家来的太晚,好些的庄子都有了主,总之就是没这条件。

赶了大半日的路,任丰年和任想容终于到了庄子里。这庄子比想象中的要大老许多,从外观看却看不出。进去第一眼便是一大块田地,这只是聂家庄子的第一进,再往里便是许多简洁干净的矮房,听闻多是给庄子里豢养的农民住的,他们在这儿能种出最新鲜的瓜果蔬菜。

越往里便越幽静,仿佛和庭院、假山,小湖泊都很精致,一眼望去便是连绵起伏的小阁楼。任丰年不由赞一声,不愧是有底蕴的家族,这样的庄子,少说也要过好几代人才能成。

管事的大媳妇看了名帖,点点头,把一众人引了进去,由手下的丫鬟把两位任小姐安置妥当。

听闻这次请的人不多,大多数是吕、刁、聂几家的女眷和部分族中长辈。而任丰年纯属是以友人的身份被邀请来的,这样的小姐也有几个,不过任丰年都不熟悉。

安置好下人行囊,任丰年便被引到了刁姑娘住的靠近湖泊的小楼里,见到刁姑娘两个都很欣喜,说了很多话,还留了饭。刁姑娘喜欢吃素斋,桌上皆是些精致的素菜,任丰年平日里是好吃肉的,却不觉得难吃,每样都尝了一些。

吃了晚膳,两人到外头湖边走路说话,刁姑娘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的问道:“诶,阿辞,你妹妹呢?我特意请了她来的,她来了没呢?”

任丰年皱皱眉:“她同我不住一起,我也不知了。之前嘱咐过叫她来拜访你,也许是忘了。她在这里有几个小姐妹,大约是去见人了。”

两人说着话,便听见湖边的竹林里有女孩的声音,好像还不是一两个,便走过去瞧瞧。

只见其中一个绿衣裳的矮个子抱臂嗤笑道:“我当是哪家的,原是个小门小户的,没个教养。咱们几个的兄长也是你能见的?年纪不大,倒是知道捡高枝攀!聂家的庄子混进这种门户的人,也忒恶心人了!”

一个纤瘦的拨拨头上的金簪,缓缓向前走着,翻个白眼道:“可不是,也不知是哪家教养出来的,没羞没臊的,我大哥哥的通房好歹也知道人前避嫌呢,想必她家尽是这般人,便也不觉羞耻了。”

一遍穿着桃红色衣裳的任想容低着头,发髻上的金簪垂落下来,即便知道这两人嘴里说的就是她,也不舍得离开她们的队伍。这么丁点的辱骂忍一忍就好了,她根本不在意她们怎么说她的,能有机会见到一些贵公子,比什么都强。

任丰年顿时觉得丢人死了,任想容被怎么辱骂关她什么事?这几位把任家门一起骂进去,却叫她抬不起头来。

刁姑娘察觉到她的不快,三下便知两人关系,倒是想上前当和事佬,却叫任丰年拉住了。

两人并肩迎面走向这几个大家姑娘,任丰年行了一个平辈礼,几人愣了愣也还一礼,任丰年道:“之前我与阿靖在外不巧听到几位的谈话,不知我这妹妹是有何不懂事的地方,给你们添麻烦了。”

几人对视一眼,绿衣裳的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她一圈,才道:“也无甚,只你妹子上赶着要当妾,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话直白的叫后头的任想容满脸涨的通红,心里埋怨任丰年处处与她作对。

任丰年惊讶的挑眉:“这样么?可话也不能这么说,是么?我想我的妹妹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般污蔑旁人,非是淑女所为呢。”

任想容怕她再说下去毁了自己前程,连忙急急开口道:“大姐姐,你莫——”

任丰年冷冷道:“你住口。”示意她们继续说。

一旁高挑纤瘦的女孩挑眉笑道:“不过一个庶女罢了,你是嫡出的,何苦为她说话?老话说得好,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何苦为了她与我吕家作对?”意思到底是她吕家高高在上的,她便是心里最好憋着、受着。

任丰年觉得大不了就立马走人,几个小姑娘也敢狐假虎威起来,当面骂三门的事情实在忍不了回她:“一个庶女罢了,几位便为了她污蔑我全家,何苦这样做?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真嘴巴里带钢针的血缘相近呢。”

几人没想到任丰年这般不客气,倒是挑眉要理论,刁姑娘终于看不下去了,安抚道:“大家都是友道人,何苦互相打嘴仗?不若小任姑娘同我们走,你们再去寻吕芙她们几个罢。”

几人见刁家主支的嫡女也来为任家姐妹说话,想想便算了,反正要为难两个小门小户女还不一定要现下呢,转身便离去了。

等几人一走,任丰年两步上前,当头便给了任想容一个响亮的耳光,反手又是一个大耳刮子,眉眼间皆是冷厉,也不解释,指着茫然恐惧的任想容,只叫佛印把她押回她楼里,等会儿处置。

她这番倒是把刁姑娘惊到了,忙上前扶着她:“可别为这样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的。”

玉芝也心疼自家小姐的一双嫩白的手掌,不由道:“刁姑娘说的是,小姐便是再如何,也不能伤了自己。往后切莫这般了。”

任丰年含恨道:“我怎么能不气!这样的蠢货来败坏我阿娘立下的门风,回了府里定要叫我爹爹管教她,衬凭她平时再得宠,也不得坏了家风!”

刁姑娘喜欢她的直来直往,却也不敢多停留,怕给别人瞧了笑话去,便把她哄着回了院子。

竹林后倒是出现了一对主仆,正是上次宴会的吕家大公子。

微风吹拂漆黑的长发,他眉目森寒道:“知会下去,吕芝和吕芗两个禁足三月。”

那仆从道:“喏。”

吕大公子沿着任丰年两人的足迹缓步向前走。

家中旁支的女孩愈发没了教养,即便是对方不懂规矩,身为闺秀也不能言辞侮辱,更何况是借吕家的名义狐假虎威。这样的人多了,难保吕家不会有事,是该要严加管教了。

他想起任丰年方才的样子不由笑了笑,从前还是一脸茫然的姑娘,到底长大些了。脾气大些也好,不容易被欺负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任丰年:终于轮到我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到了夜里,便是要开宴的时候了,也算是主家表示对客人们到来的欢喜。今日照样是夫人一块儿,小姐们又一块儿,爷们都在更外边的圈子。

任丰年虽然很不喜欢这样的宴席,吃不到甚么别致好吃的,要应付的人倒不少,好在她坐着默默无闻的,也不惹人注意。

一桌上传淡紫色裙衫的姑娘道:“你们可知,吕家有两位旁支的,方才被族里禁足了?”

任丰年和一边的刁姑娘对视一眼,刁姑娘难得开口道:“是哪两位?你可晓得发生了甚么?”

那姑娘叹息道:“我还想问你们呢,我可不晓得。”

同桌的吕芙淡淡道:“还不是这两位爱惹是非,没管教好之前,怕是出不来了。”她是吕家主支的姑娘,同那两个本来便没有情分,拿她们当当下酒菜还差不多。

至于甚么是非,大家也止住不曾问。

任丰年给唬了一跳,看向刁姑娘。刁姑娘轻轻摇头,表示真不是她,她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呢。任丰年也不知是什么人了,心里正琢磨着,主位上的聂大小姐便走了下来,一桌一桌的询问是否吃的满意,又说说笑笑的到了她们桌上。

经过上次的事情,任丰年见到聂家大小姐总觉得怪怪的。毕竟撞上她两次同不贰不叁的野男人独处,仿佛还痴恋那男人呢,也不知远在长安的太子殿下,可知道他已经绿云罩顶了?

不过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她最好默默装死,叫这位聂姑娘知道,估计也够呛。很显然,刁姑娘也这样想的,两人又默默对视一眼,低头吃东西。

聂大小姐自然不关心任丰年,但是她关心刁姑娘,毕竟也是表姐妹道理。她笑道:“阿靖你什么时候,同任大小姐关系这么好了?若是方便,便代我这主人多照顾照顾她也是好的,庄子里风景好着,你也莫日日窝在小楼里头。”

一边的吕芙和了口梅子酒,歪头笑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呢,她们俩今年上元节时候便当手帕交了,手拉手一道在画舫上散步消食,倒把我扔一边…”

此话一落任丰年的眉头皱了皱,只怕聂大小姐疑心。

聂大小姐的脸色变了变,又恢复如初,不由温文一笑道:“是呢,我倒是忘了。”

吕芙有些吃醉了,嘻嘻笑道:“你自然是不知道,你在上头歇息,怎么能记得呢?”

吃完宴,任丰年本还想和刁姑娘出去走走的,没想到刁姑娘却摇摇头道:“我吃多了酒,头有些发胀了,怕是没办法出去了。”

任丰年有些遗憾的啊一声。

刁姑娘看着她,拉拉她的手道:“要不这几日同我一起呗,大夏天的,待在屋里多适意,不要出去了。”

任丰年想了想,摇摇头道:“我都来了,怎么能什么也不见见、玩玩呢?”她又张口想问聂大小姐的事体,刁姑娘却扶着丫鬟走了,只对她摆摆手。

任丰年本能的觉得异样,却不知从何说起。聂大小姐便是疑心她和刁姑娘,又能如何呢?

都过去那么久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况且她们连那个男人是谁都不知道,没有任何证据的事情,谁会傻到乱说去得罪整个聂家呢?而聂大小姐这个名门闺秀,却是要爱惜羽翼的,若是她真的做了什么,被发现了,那她的大好前途不就毁了?毕竟可是要当太子良娣的人呢,将来能当皇妃也是不定的,怎么好有污点在身呢。

任丰年想了想,仍旧不觉得自己该为此整日害怕胆怯,若是隔天她和阿靖双双病倒,不才有鬼么?

而另一边,聂大小姐却早早没了心情,独自带着仆从回了小楼里。她靠在榻上思量一番,眼神愈发阴郁起来。

那日,她私下叫得力的丫鬟盘问了画舫上的小厮和小丫头,均是无果。本以为是下人欺瞒于她,没想到是这两位呢,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刁家的还好说,毕竟她知道自己这位表妹的,两家人无论是立场还是关系都十分紧密,只需小小警告一下,再给颗糖吃便是。

而那位小门小户的,便是不能留了。

那日殿下明明应当是看见一些的,但是却选择随口掩盖过去,极有可能便是为了那个小家女。她能容忍很多事,但是唯独无法接受殿下拒绝了她,去在意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孩。和这样低微又没有贞操可言的小户女子,他们也许早就有了床笫之欢,也许殿下曾经抚摸她,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或许在她身上揉捏流连。他亲吻她的样子,对她说情话的样子,即便是想象,也让聂大小姐嫉妒到心碎,那她又算什么?

这些都是连她都没有被恩赐过的,殿下的触碰啊。

这些出身低贱的女孩,总是妄图靠自己年轻的身子诱惑上位者,可是又能鲜妍明媚到几时?殿下可以喜欢那个小家女,但是聂小姐太明白,殿下绝不会纳一个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的女人。因为哪怕是她,都只能做殿下的良娣。

即便她真的做了什么,殿下也不会为了那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惩罚她的。这点上,聂小姐很有自信,因为她是皇后娘娘留的牌,殿下这样贤德的人,从来不会做不孝的事。

聂小姐笑了笑,带着寒意的眼神慢慢放的柔和许多,她把心腹丫鬟叫来,耳语了几句。

隔了两日,任丰年便收到邀请去小湖边采莲花,听说下了河还能吃到清甜的莲藕。她最喜欢这样的活动了,从前在长安的时候,每年夏日外祖母便爱带她和几个表姐一道去湖边游玩。

上了小舟,发现一条船上还有一个船工和一个采莲女,另外还有三四个面生的姑娘。她们这些小门户的客人还有一些,不可能都像主家一样坐在有棚的大船上乘凉吃糕点,便几人挤在一起。

任丰年倒是不曾多想,毕竟这样也很好,每个人也都有些活动空间。坐在一旁的女孩却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拿纨扇遮着太阳。任丰年不由问道:“你没事儿罢?”

那女孩勉强笑道:“我身子弱些,熬不得暑气,过一会儿就好。”

小舟渐渐行远了,因着湖大,故而与一同出发的其他船只也拉开一段距离,越走越远了。几个姑娘都指着河边的景色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任丰年看着湖边的景色也不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没过多久,便驶入了一个漂满荷花的地方,几人正要使唤采莲女采花,船便开始轻轻颠簸起来。任丰年旁边绿衣服的微胖姑娘抓着船沿皱眉呵斥道:“怎么乱晃起来了?小心着些!”

但是船愈发抖动起来,就连船工也有些怕了,直解释道:“这湖底下是养了些肥硕的大鱼的…也许是顶撞着呢,一会儿便好了。”

几个姑娘被晃的簪钗和发髻全乱了,只抓着边,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往哪里看,有一个甚至站起来,要往船头走,船上几人皆尖叫起来。

任丰年急道:“回来!船会翻的!”说着船便摇荡起来,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捏着她的肩胛,一把将她推下了水。

水花声很响,几人皆惊叫起来,回头一看任丰年连扑腾的声音都没了。

任丰年哪知道她这么倒楣,出去玩还能遇上这样的事体。她不会游水,也不知道怎么游,直呛了好几口泥水,身子越发往下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略睁开空洞的双眸,眼里是深深的无措和绝望。

忽的一下,船上的采莲女跳了下去,游下水把任丰年给拽上了水面,叫她抓着两丛荷叶枝干,自己又慢慢拖着她去到了岸边。

任丰年得了救,披上毯子,人还在发愣。待玉芝和念珠几个匆匆白着脸赶上来,她才抱着念珠哭了出来。

玉芝在旁哄道:“我的乖小姐,没事儿了啊,等会子叫大夫来看看便好,先随咱们回去罢。”

任丰年点点头,落水被救上来是好事,可万一染上寒毒便不好了。她察觉到有个人推了她,可是现下并不是拉扯这些的时候,还是她的身体最要紧。她立即镇定下来,由她们带着她走着小路离开。

夜里,采莲女从屋里醒来,也不点油灯,瞧瞧踩着极度轻盈的步子隐没在夜色里。

夜色正浓,庄子南边池水边的一处竹舍还亮着微光。

采莲女没有被埋伏在暗处的影卫制止,成功的进了竹舍。

“主上,事情已办妥。”

那人只一个清寂的背影,淡淡的道:“说下去。”

采莲女低头道:“果不出您所料,吕家不太平。据奴才所知,长老吕忠宪和家主吕由并不一心,其中在吕忠宪的暗室里发现一封陈年密信,是与大皇子的母家刘氏前任族长的。吕由知道这些,曾有暗中威胁之举,目的在于得到更多的金银和田地,以及掌事权。他的外室曾氏之外祖家,三代前曾为刘氏旁支做过事,而这些金银大多用于输送货物去安阳以及泰安西南。”

那人低笑一声,示意她继续回话。

采莲女并没有犹豫,继续说下一件:“今日早晨,任小姐在莲舟上被推下水。”

那人提笔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聂家的那位大小姐,或许不适合再呆在平遥。”

采莲女犹豫一下,问道:“主上的意思是?”

他道:“孤不需要这样的女人。”与她人无关,只是聂大小姐实在不适合入宫。他给了她机会,可是聂小姐让他失望了。

采莲女明白他所指,既是要入宫当良娣的话,那边入不了宫就好了。无论是残疾或是痴傻,想必都不是殿下在意的事情。

采莲女默不作声的退下。香炉里袅袅升起轻薄的烟,他有些漠然的蹙眉。

作者有话要说:采莲女:深藏功与名。

求收藏~好人一生平安么么哒~~~~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任丰年一病就是好几日,虽没有热度,身上却虚的发寒。刁姑娘来瞧了她好几回,心疼的不得了。

她握了任丰年的手难过道:“早知如此,我一早便该好好劝你的。”

任丰年知道她难过什么,这前后两件事发生的太巧了。

任丰年摇摇头:“怎么能怪你呀,是我执意的。”

她又对刁姑娘道:“阿靖,你帮我打听一下,上次小船上可有一位身子不爽利,拿着纨扇,皮肤很白的姑娘。”

刁姑娘点点头道:“我会给你打听,你放心罢。”

待刁姑娘走了,任丰年才问玉芝道:“任想容哪里去了?”

自从上次被她在小楼里狠狠训斥过以后,任想容好像也不曾再巴结谁,而是安安静静的躲到一边去了。

玉芝道:“二小姐这些天仿佛同吕家的几位小姐走的很近,她的小姐妹很多,所以搭上线还算容易。”

任丰年挑挑眉,想不到任想容安生不了多久。不过也不想管她了,她身子不舒服,想早日回府里,顺道把任想容一起带回去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蠢货,在外头不能好好给她立规矩,回去有她苦头吃。

任丰年同知念珠和佛印:“咱们最晚后天便走,你们去给我把任想容带回来。”

没想到念珠回来,却说:“二小姐不肯回来呢,她同三个吕家旁支的瞧着关系极好,奴婢几个实在没本事。”

任丰年冷笑两声,问出任想容在哪里,便准备出去抓人。

玉芝劝道:“大小姐,现下外头天色都晚了,您身子未愈,再出去找人怕是不好啊。”

任丰年披上衣服,果断道:“不碍事,我今夜便要去。”她不是为了任想容,却是为了她自己。

任想容是个蠢的,待她去晚了,说不定早就把自己估价卖了。这样一来旁人还怎么看她任家的女孩?别的小门户的姑娘想巴巴儿的去豪门当贵妾,她管不着。但是她家绝不能有,便是父亲在这儿也绝对不容许!

她把自己小小收拾一番,给苍白的面颊上涂上脂粉,戴上花钿和头面,带着丫鬟们出了门。

外头的空气莫名有些闷热,远处的几栋小楼里皆是灯火通明,大约是聚在一道吃酒玩乐的豪门子弟。虽说一人一栋两层的小楼,到底有莫大的差别罢了。任丰年只觉得后悔,不知为什么就是很后悔。

她们低头走路的功夫,远处的楼一座座皆“砰”地燃烧起来,虽只东边的楼,却十分吓人了。她们清楚的听到远处仆从们惊惶奔走的声音,和尖叫声。纱窗里原本透着的诡妙的舞姿,变成了连绵的火海,她们不曾靠近,却感受到了扑面的灼热炙人的火光。

念珠吓得紧紧拉扯住任丰年:“大小姐,咱们赶紧走罢,那头太乱了!”

任丰年本想刁姑娘也不在东面的,可是却放心不下任想容。

她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当然不会爱一个这样的妹妹,哪怕是亲妹妹。可是她很怕父亲会伤心,怕父亲觉得她没有当好一个姐姐,对她失望,远离她。父亲有些皱纹的脸上,不应该出现悲痛欲绝的表情。她好容易和爹爹关系亲近些了,不能,绝不能因为任想容疏远。即便是受伤,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任丰年推开念珠,拉起裙摆往大火的方向奔跑起来。

那栋小楼也被带起了火势,好在不在中心位置,烧的不算大。里面女眷的尖叫声还依稀可闻,她把救火的仆从,桶里的水一把倒在脸上身上,跑进楼里。

楼里皆是浓烟的味道,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任丰年蒙着脸,躲着着火的地方,快步上了楼。上楼的路被堵住了,一根着火的横梁压着路,不好跨过。幸而她事先在身上扑了水,还能撑一会儿,不多想,便跳过去。

任想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那些女孩把她挤在里面自己逃跑了,她来不及走,只好被堵在门里。她好后悔,为什么要来见她们,被有意无意羞辱不说,还被人遗落在这里。

任丰年一把拽起任想容,猛力掐着她的手臂叫她清醒一点。任想容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任丰年却什么都没说,指着门口叫她出去。火越来越大,原本的门边早就被火淹没了。

任丰年没有办法,只能把屋里结实些的绳子和腰带之类的都快速找出来,绑在一起。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便是这样,有户人家着了火,听说也是这样,才逃出两人的。

任丰年和任想容把绳子固定住,她把绳子甩下楼,犹豫一下,叫任想容先下。任想容被她吓蒙了,摇摇头不肯。任丰年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狠厉的指着楼下。

屋子已经成了火海,早就没有能固定住的东西了,她只能自己抓着绳子的另外一头,喘息着拉住绳子,一步一步咬着牙送任想容下去了。

等任想容顺利到了只剩下小半截楼面的位置,她终于脱力,松手把她摔倒在地上。大约任想容这下也摔的不轻,她有些嘲讽的想。但是没有时间了,她可以赌一赌,有没有人来救她。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有些不寻常。吕家两女的事情,还有那个采莲女。事情过后她也曾寻人去找过她,可惜找到的那个采莲女,形容仿佛更瘦弱一些,直觉说并非当时那个人。加上那个女子异常矫健的体魄,和力道,能把她从水里扯出来,根本不像是寻常女子。

当然,这些皆是她信马由缰的猜测,依据只采莲女一人,可自小到大,她的直觉一向算不错,她可以赌一把,也许有人暗中注意着她,不知什么原因,但至少现在不会是恶意的。

或是,她跳下去摔断腿,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么。她没有觉得不甘心,她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她要告诉她爹,他没有对她尽责,他对任想容的宠爱都是没有意义的。她任丰年才是他唯一值得被宠爱的女儿,任想容只会在他的纵容下拖累人而已。她生来就有反骨,没有温热的皮肉包裹着,便露出极端的叛逆来,若是寻常时候,想必也不能理解自己所作所为。

她看了眼楼下,任想容已经不见了。她暗暗嗤笑她,就是个白眼狼,果真不出所料。

任丰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扒着窗棱,想要靠着墙边一跃而下。她暗暗告诉自己,一点都不高,怎么也摔不死人,只要她摔下去的方式足够好。

脚下一滑,她睁大眼睛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往下坠落的失重感觉,仿佛有泪水盈满眼眶。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一个人拦腰抱住,稳稳落在了地上。炽热的空气里,泛着好闻的松木香气。她的手脚还在剧烈颤抖,几乎失态的抬头,看到一张沉肃熟悉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喘息着坐在地上。

他漠然的看着她,把她拉近些许,仿佛心情也不太好,扯过她肤质细嫩的脚腕一看,才发现早就红肿了,大约是方才掉下去的时候扭伤了。

他似笑非笑,缓缓开口道:“是老爷派我来有事要做,不便透露,顺便保护大小姐和二小姐。”

任丰年瞪大杏眼,抖抖唇瓣,她从来不知道她爹还能有这样的本事:“真的吗?我爹根本不像有这样本事的人啊。”她还是很了解自己家在平遥的定位的。

他把她扶起来,看着她道:“真的。”

任丰年给唬的点点头:“哦这样啊,那你真是辛苦了。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别的…暗中保护着我呢。”

他低头看她的眼睛,淡淡道:“大小姐期待是什么人呢?”

任丰年别过眼:“我一直觉得有什么人,白日里看着我,而且还护着我。昨晚做个梦,还以为是我命中…开玩笑的,你干嘛这样瞧着我!不准说给我爹听!”

他不答,低哑道:“为什么救二小姐呢,明明你很不喜欢她。”

任丰年沉默一下,低头道:“还不准我做一次好人了么?”

李琨知道任丰年没说实话,转身便走,不置可否。他多少能猜到一点缘由,只若真是那样,身后的姑娘实在是太稚嫩天真,甚至愚蠢而不自知。而他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这姑娘的心思很重,心眼很小,却并不多聪慧,若是无人护着她,不知日后多坎坷。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咬了唇,喊道:“我走不了啦,你能背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