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丰年这头的膳食同任家大院子是不同的,一来任豪与周氏两个儿子已经分了家,横竖周氏也不能这么快就把任丰年的下人给换了。

二则任豪早就修书给过周氏,只说两个女儿不过来借住些日子,人手和零花更不需任家出,烧菜煮饭的事任丰年和任想容皆有自己的一套人手,不过借几个灶头罢了。

任丰年用膳的时候不说话,吃的也慢悠悠,配上一点点桃花酒,倒是很享受。一边的任玉年吃的有些食不知味了,任丰年这一桌子菜于她而言,都精致无比,可再好吃的菜色没了吃饭的心情,却也砸不出好味儿来了。

用完膳,漱口之后,任丰年准备继续看书,一双美眸询问的看了任玉年一眼。

任玉年给她看的难受,这才说道:“大姐姐,我这不是来帮你么?”

任丰年道:“帮我甚么?”

任玉年近身,对她悄悄说道:“祖母身边,向来是要人侍候的,可贴身侍候的人除了大丫鬟,便是咱们这些做孙女的。我同云年,还有桂年一年到头都是轮着来的,好似想容妹妹也应了的,我怕你不晓得,耽误了名声,这才来同你说一声。”

任丰年点点头道:“我知晓了,谢谢你。”

任玉年见她这么好说话,不由长舒口气,心想着任丰年也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如今脖子再硬也比不过铡刀,自然不得不软下身段了。

她见任丰年手上的镯子好看,不由露出笑嘻嘻的表情来,用手摸了两下只觉触手生温,心里愈发喜欢,不由笑道:“姐姐,你这镯子真好看。借我戴戴呗,横竖你有一对呢?”

任玉年跟在周氏身边,没少用这套讹旁人首饰,大人小姐们多是看她年纪不大,又生的清秀,身份又在那儿摆着,话说的这般直白,不好拒绝。

而“借”了任玉年的东西,定然是要不回来了。不成想任丰年却一把抽出手来,也笑道:“妹妹这幅样子实在讨人嫌,我并不想给你呢。”

任玉年的面色一下便沉了下去:“姐姐怎么这般说话?妹妹不过问你借东西,不给便不给,怎么还骂人?”

任丰年保持微笑道:“那真对不住,姐姐给你赔礼了。”

任玉年:“……”

她们两个不欢而散,任丰年也乐得清净,往后这人怕是不会来找她了罢。

任丰年想了想,又叫念珠打水来,自己绞了巾子把两只镯子都擦了几遍,心里才好受些。

这对镯子是李琨送给她的,那时候她失了记忆,看见他书房里摆着这么一对镯子,心下喜欢,又不好意思说。这混人便拿镯子诱哄她,说只要叫哥哥便送她。

任丰年想也没想,脆生生道:“哥哥!”说完就把镯子捧走了。

李琨把人抱回来,沉声教她:“年年,哥哥不是这般叫的,要柔声些。”

任丰年觉得他说话不算话,扁扁嘴拿大眼睛委屈巴巴看他,颤着嫩嗓子道:“哥哥——”

李琨一下就满足了,摸摸她发红的眼角道:“去玩儿吧,叫念珠带你放风筝,哥哥还有事。”

任丰年委屈巴巴的起身,又想起能放风筝了,心情一下就好了许多,抱着锦盒头也不回的脚底生风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以后也请多多指教,么么~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任丰年掐着日子算,离去外祖家还有近一个月, 想想日日都要见周氏, 还要侍候她,便觉十分难受。不过装病永远是下策, 这一躲虽能逃过很多繁琐事,但却弊大于利。

故而任丰年倒是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强龙不压地头蛇么, 何况周氏婆媳都有长辈的名头, 倘若做事超过尺度,吃苦头的还不是她自己。

周氏便发觉, 任丰年接下来的日子倒是乖觉了不少,日日请安问好一样不缺, 倒是同她预料的有差池。这日上午,任丰年去了周氏的院子, 服侍午膳。不成想周氏那小圆桌边上, 倒是出现了另一位客人。

周氏见她来,点点头道:“来啦,这是你三伯母的姨母, 你叫声阿奶便好。”

任丰年对着一边的锦衣夫人一礼道:“阿奶好。”

周氏对那夫人笑着道:“这是我家大孙女, 常年陪她爹在平遥过, 故而不经常回乡。”

那妇人长得一张圆圆的脸蛋,冲任丰年笑笑道:“诶诶, 你也好,这姑娘长得可真是俊俏。”

接着任丰年便不说话了,专心低头伺候碗筷, 给两人夹菜端汤。说真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侍候人呢。

吃过饭,周氏见任丰年乖顺,心里头也满意,便叫任丰年带着这乡绅夫人在院子里逛逛,务必侍候好人家。任丰年也没说什么,只点头应下了。

正逛着院子,这乡绅夫人倒是问起她话来,甚么“日常都做些甚么女红?平日里同姐妹们相处的怎样?你爹在平遥有什么产业?…”

诸如此类的话,任丰年皆一一答了。

她不爱做女红。

同姐妹相处的就那样。

她爹的事,她实在管不着更不懂得。

这乡绅夫人像是不十分满意,走了半程便说要回去了。任丰年也不曾多说,点点头应了。

待任丰年离开,这乡绅夫人多有些不悦的对周氏道:“这姑娘还不如我从前相看的几个呢,瞧着顺从,实则浑身都是反骨,我是不能允这婚事了。”

她儿子奉昌是有耳疾,可好歹是家里唯一的嫡出子,脾气又暴躁。任丰年这样的性子恐怕他们家也消受不起,嫁进来夫妻两个都是炮筒子怎么成?况且她要这媳妇,不就是是要她安安静静侍奉公婆夫君的么?

周氏面色一沉,忙道歉道:“这…夫人莫急,我这不是还有一个嫡出的孙女儿么?前头是想丰年这孩子到底是长孙女,若是越过她去总归不好,如今看也是她没福气。”

在周氏看来,这王家的亲事是一定要结的,甭看他们都是乡绅人家,可到底话说回来自家势力和钱财上,还是比不过王家。

可王家拿出来联姻的,只有一个耳聋的嫡子,听闻脾气还格外差些,故而在周氏看来嫁给他的女人,一辈子也就废了。

任玉年再怎样也是她跟前养大的,虽不比她的宝贝孙子得她疼爱,到底也比任丰年这个庶长子生的嫡女强些,故而周氏遇上这事儿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牺牲任丰年了。

不过如今看来,任丰年却是个蠢钝的,叫人王夫人一看就摇头,也不知任豪这怎么教的女儿。

周氏有些想叹气,还是对王家夫人微笑道:“不瞒您说,我家玉年是我嫡子所出的长孙女,模样虽不如丰年标志,却也很过得去了,在家里待我也孝顺的很,若非是绝好的人家,我还真不舍得把她嫁了。”

王家夫人面色一沉,正想说话,周氏却冲她笑道:“看到您来,我却像是了结了一份心事,谁不知道您再是和善不过了,王家又富庶,她嫁过去只要好生服侍夫君,什么心事都没了。唉,想想丰年还是不争气了些,待明日我叫她亲自同你赔罪。”

王家夫人面色才缓和下来,只道:“这便不必了,我倒是更想见见你们二小姐。”

第二日,王家夫人便见着了任玉年。果然没有任丰年的样貌姝丽,却十分端庄知礼,同周氏也更加亲密一些。吃过膳,王家夫人又拉了任玉年问话,果真十分满意,回去打听两下,也不曾发现任玉年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唯一有人说的,便是这任二小姐有些爱珠宝首饰。

王夫人不懂其中隐情,只想着要珠宝他们王家也多得是,并不差任玉年这儿媳妇的。

可王家夫人还不放心,便又找了外甥女任三奶奶问,虽说这外甥女同她也交际不多,但好歹是自家人,总归不至说浑话。

任三奶奶听了便笑说:“我这侄女也算是妥当,虽不说有多出色,但好歹样貌端正,又待她兄弟姐妹几个都好着,虽不是我生的,我这心里却也极喜欢呢。”

王家夫人听了这话,第二日便叫了媒婆来提亲,周氏心里高兴,早顾不得对孙女儿的愧疚,只想着多给她些嫁妆便是了,只连忙应了下来。

任玉年和她娘任二奶奶,待被提亲了才反应过来,一打听才知道坏了事儿。这是给她和王家那个脾气古怪的聋子少爷提亲呢,而周氏这掌家夫人竟丝毫不矜持的便应了下来。

任玉年这才懵了,先头她只晓得是阿奶要给任丰年相看一门亲事,才使唤她去找任丰年下套。

她虽不知是什么样的亲事,想想也不会太好,本来就想看任丰年倒霉,便乐的应下了。想想这几日的种种,她才反应过来,那个王家老妇人压根不是来串门子的,根本就是来相看姑娘的!

任二奶奶想的更多些。她想,这王家夫人是任三奶奶的亲眷,如今拿聋儿子同她闺女成了好事,这不就是明摆着坑他们二房么?

一则是有了玉年牵制,她往后对上妯娌便多有些碍手碍脚的,二则玉年嫁个脾气暴躁的聋子的事情,怎么想都是面上无光,更狠狠扫了她的颜面!

任二奶奶想这可不成,忙要起身去要婆母悔婚,却给她身边的陈婆子制止了下来。那陈婆子道:“二奶奶何苦去惹老夫人的眼?她既这么果决应下了,便再无回寰余地,那三房既这么给咱们使绊子,咱们也可趁着这亲事给她们使绊子啊!”

任二奶奶一听,便坐了下来了,示意她继续说。

陈婆子道:“您想,这三房最在意甚么?”

任二奶奶不答,陈婆子也不敢摆款,讪讪道:“还不是任家这些地契和铺子?金银倒是次要了。那咱们便趁着二小姐的婚事,狮子大开口一番,把铺子和地契都给二小姐作嫁妆,本就是老夫人亏欠了咱们,她这头定然好说话。更何况王家这么大势力,她也不敢不肯,若是由了二小姐传出她不重视这门亲事,到时候同王家离了心可不成。”

任二奶奶皱眉道:“虽说这样于玉年好,于咱们二房却…”

陈婆子嘬嘬牙花子,又笑着道:“这些地契,咱们替二小姐“保管”着,不就得了。”

任二奶奶有些犹豫,若她这般做,同卖女求荣有何差别?但想想三房和大房,一个自来得老太太欢心,一个自立门户如今光宗耀祖。她又想想二房,叹息一声,咬咬牙便应了。

说到底老太太决心的事,也无人能改,她不过就是为二房谋点利,稍稍苦了女儿也是没法子。

毕竟她还有儿子要照看,玉年身为姐姐总得为弟弟着想啊。

那头任丰年也慢慢觉出味儿来,之前她一走,那头任玉年又来,接着那王夫人便来提亲了。从头到尾一算计,再想想王夫人之前问的话,想想也知道事情是如何,不由怒不可遏。

她爹娘尚且不敢把她草草的嫁了,周氏这便宜祖母倒是脸大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周氏:卖孙女啊~大孙女长得如花似玉,二孙女端庄稳妥,三孙女娇小可人~~~

王少爷歪着眼睛笑:嘿、嘿嘿…瓦看二孙女儿不错,来一个!

周氏:诶!好嘞!新出炉的孙女儿——不甜不要钱~~~~

太子:给孤来一个大孙女。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不过任丰年也不曾真儿个跑去同周氏对上,她思虑一会儿修书一封给还在平遥的爹娘, 把事情的经过都一一说明。

这头任玉年得知自己要被嫁给王家的那个脾气暴躁的聋子少爷, 果真委屈的不成,但是她不敢反抗周氏。任玉年虽然得周氏宠爱, 但是她很明确的知晓,自己在周氏眼里是什么样的定位。

就好比一个小宠物, 若是它乖顺可爱, 主子自然喜欢它,若是它凶的抓咬主人, 却极有可能会被厌弃。

任玉年越是把事情想清楚,就越是害怕沮丧, 因为她很清楚周氏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之前的那个张氏,不就是被周氏千哄万骗, 才下定决心抛夫弃子的么?

若说张氏, 见钱眼开淫|荡薄情,自然有错,但周氏以利相诱, 以张氏妹妹的性命相胁, 过错却更大。

这样的事情周氏尚且能背地里做出来, 那若是她不愿嫁呢?装病呢?周氏这个亲祖母会如何对付她?任玉年不知道,但她知道除非自己死了, 不然是定要嫁的了。

任玉年想起任丰年的样子来,心中的不甘和怨恨终究化为无力。现如今她虽恨任丰年拖自己下水,可她也不是傻子, 再去惹恼任丰年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至少自己嫁了王家嫡长子,等过十年,谁把谁踩在脚下尚未可知。

她想着又重新逼迫自己稳住心态,更不要去想夫婿的事。她忍不住想起母亲对她说的话,有些沮丧的想着,只要不对周围的人抱有期待,日子应该就能变得舒心了吧,毕竟他们都有所图谋,没有一个是真正替她打算的,那她是否也可以利用他们,玩弄他们呢?

不论旁人如何嫉恨她,任丰年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的,吃精致的菜肴,戴名贵的首饰,穿雅致的裙袄,羡慕的她们眼珠子都掉了,都没用。

任丰年的生辰在七月,不过生辰那日任家大院的人是不晓得的,毕竟她年幼时也没在家过过生辰,又有谁会特意去记这么个日子?

任丰年收到了许多亲友,包括任想容的礼儿,有送钗环的,砚台毛笔的,还有如路氏一般送地契的,她皆一一笑纳。甚至刁姑娘和几个她在平遥认识的朋友,都给她寄来了几个小礼物,有绣纨扇的,还有画书画的,礼虽轻,情谊却能动人。

自然,某位位高权重的殿下也送来了…一对兔子。

两只兔子被分开放在笼子里,毛发既长又柔顺,一双耳朵带着金黄的色泽,皮毛却雪白油滑,三瓣嘴时不时蠕动几下,见人来,竖起的耳朵动两下,怯生生又好奇的用红眼睛打量。

任丰年挺喜欢这对兔子的,但是不代表她很喜欢养兔子,这样娇气的小动物她可养不来。于是她便使唤木鱼在下人里,寻个会养的出来好生照料。

最近她与李琨通信次数变得愈发少了,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或是心情到底如何。她知道李琨在宫中是有妾室的,这点他也很明白的告诉过她,她亦很清楚,一个年长的皇子没有妾室通房服侍是不可能的,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只要他全心喜欢她就成。

不过话虽如此,想想他的几个妾室,任丰年还是忍不住难过一下,毕竟她们比她更早站在他的身旁。

想着这事,任丰年便提笔开始写信记录日常,表示一下她挺喜欢他的礼物的,虽然不知道这对兔子是甚么品种,然后又话锋一转问起他这几日到底在忙什么,要注意身体和歇息,还问起他的几个妾室又如何安置的。

其实任丰年完全可以问的更加含蓄一些,可是她就是如此直白的人,有疑惑苦恼一定要说出来,问清楚。

因为两人都在长安的缘故,李琨当天便收到小姑娘的信件。

奏折冗长繁复,语句曲折绕远,不读完根本读不出大臣们的想法,而他首次监国,很多事情便要求自己做到至臻,便时常处理国务到很晚歇息。而用来睡觉的时间也只有两三个时辰,便有些忽略了自己的小姑娘。

李琨翻开她的信件,看了些她的日常琐事。其实这些事不用她说,他都晓得,无非是内宅妇人的龃龉,她多经历些也无甚不好,他无意像保护一株菟丝子一般对待她。

有些事情任丰年能够解决,他便袖手一旁。他清楚,她必然不喜欢被他当作是个除了顶着一张美貌的脸撒娇发脾气外,一无是处的小姑娘。

他懂得她的自尊,并愿意把后院当作是,给她提供玩乐与满足的地方,只要那里的人不过分到伤害她,其余一切他都不甚在意。

她还说了很多叫他注意休养生息的事情,而最后一行才是正题——“虽然觉得太不含蓄,但仍旧忍不住想你告诉我。哥哥回去以来,都怎样安置你的妾室呢?”

李琨笑了笑,他很喜欢她的直白,这样纯粹的耿直,很多时候只有对一个自己能完全依赖孺慕的人才会有,而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失去拥有这样的坦然的权利。

他想了想,提笔开始认真给她回信,这次难得写了几张纸那么多,交代完自己的日常,又详细回复了关于妾室的安置问题。

比如他叫来管事太监,问询了哪个妾室安置在什么院里配了多少人手食几石什么位分诸如此类的,竟然把每一个都详细写下,告知了任丰年,最后添上一句话——“孤已许久未见她们,年年放心。”

第二日一早便收到李琨来信的任丰年,顾不得用早膳便开了信封。木鱼在大小姐身边待的时间并不久,虽已是大丫鬟,却难得近身侍候的机会,大多数时间都在统筹些杂务,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便想好生侍候着。

不成想她便见着自家小姐拿着纸边看边是满脸烧红,甚至露出了点羞涩的表情,心中纳罕,又想起夫人的嘱咐,几句话在心里滚圆了,才敢开口道:“小姐啊…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您还是少看为好啊…”

任丰年听到她说话,抬起头来勉强正经道:“我并没有在看啊…你先出去罢,待我叫你再进来。”

等人走了,任丰年才捂着自己通红的脸发怔,哥哥这是在告诉她,他的妾室都由她管么?

他是在暗示自己,向自己求亲么?还是她来这世上十多年,头一次有人向她求亲呢…以后要是生女儿叫什么?哎呀,想想就很、很羞涩。

木鱼:我果然还是被嫌弃了!被主子厌弃的人不幸福…

而一个月时限很快就到了,任丰年早就迫不及待要里开任家大院。这个地方实在太压抑了,她自己尚且算半个外人,却遭遇了很多明里暗里的磋磨,即便自己没吃亏,可到底十分不舒心。很不巧的是任想容也作此想,即便路家人与她并非血亲,她却实在不想被一个人丢在任家。

任想容扯着任丰年衣角,哭的梨花带雨道:“大姐姐,你就带我一道走罢,我保证不做旁的,你也知道任家这地方不是人呆的,我一个人留下还不如去找爹爹和母亲。”

任丰年不为所动,一脸冷漠:“哦,那你去找啊。”

作者有话要说:任丰年一脸冷漠:是!我就是那种,他对我笑一笑,我连孙子叫什么,都能想好的姑娘。

第43章 弟四十三章

话虽说的绝,任丰年到底还是带上了任想容。

倒不是为了爱护她, 而是为了看住她。任想容的性子, 任丰年虽不能说完全吃透,但也可以说了解的七七八八。她这个妹妹根本不是能安生的性子, 走到哪里都有小心思,若是做出不利大房名声的事便不好了。

去路家也不过小半日路程, 不到傍晚便到了清河巷。路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运道也有些差,总之就是无权也无钱。好在路家外祖父一身文采, 教出的学生好几个在不同年中了进士,路家又素有书香之家的美誉, 故而来拜访求学的还十分之多,不论穷富皆有来求学的。

不过路家外祖父此人性子古正, 身体又很不好, 在旧年便已经辞了官,专门在家中教学了。

任丰年此次来,便得了许多欢迎。她已好些年不见外祖家的人, 现下一来看着旧年的丫鬟都觉着可亲, 倒是开了话匣子, 一边抱着外祖母撒娇,一边断断续续把这些年的一些经历皆说了。

任想容本在一旁尴尬着, 却不想路家外祖母倒是对她招招手,温暖的手握握她的手背,和善笑道:“这孩子便是想容了罢?你出生到现下, 都不曾来过外祖家,这是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儿。”

她说着,身边的大丫鬟便把一个小锦盒子递给了任想容。

任想容眼睛红红的,点头谢过了,退到一边没再说话。其实来的路上,她想过好多情景,譬如若是路家人刁难她怎么办,若是任丰年下她面子怎么办,这些她都能应付,就是不能应付这样的。

任丰年见过外祖母,便要去找外祖父和表哥。

现下时间不晚,大约外祖父还带着几个学子在习课,她不好打扰,便想着到小学堂外的桃花坞转转。晚风吹过,落英缤纷而下,她执着一把清素的折扇慢慢走。任丰年听见叫声回头。表哥正站在她身后,笑眯眯看着她。

任丰年有些惊喜,两三步上前道:“哥你没在学堂啊!”

路齐修摸摸鼻子道:“我没在学了,祖父说我朽木不可雕也,有时间教我不若去教那几位…栋梁。”

任丰年啊一声道:“那你怎么办啊,咱们路家可只有你一根独苗苗!”

路齐修喷笑道:“我爹娘还不曾担忧呢,你担心甚?我天生不是科举的料,再学几年也中不了举,还不如随我爹和姑夫一道经商,到时候再捐个官也成。”

任丰年拿折扇抽他手臂,竖眉道:“虽说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可你也别把事想的太简单,有你这么异想天开的嘛?!”

路齐修捂着给她抽红的手臂,顺毛道:“好好好,我努力钻研还不成么?你也别转悠了,祖父听闻你来,提前放了几个学子。”

晚膳时候,路家人都齐齐坐在桌前,一道举杯庆祝任丰年归来。

路家外祖父兴致极好,一挥手道:“今儿咱们不兴这食不言的规矩,皆尽兴儿着些!”大家皆举杯应和。

夜里,任丰年同外祖母一道睡觉,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外祖母,我可想你们了。”

任丰年的童年可以说,大半部分都是在外祖家过的。

虽则两个表姐待她并不友好,甚至曾经把她关在黑屋子里头过,但随着年纪渐渐大了,也和睦许多。而外祖父母和表哥,却是除了路氏以外,在她童年里给她最多快乐的人,这种由内而外的依赖渴慕,是一个个温馨平淡的日子攒成的,这样的情绪无可替代。

外祖母给她掖了被角,刮刮她的脸蛋笑道:“还哭啊,都成哭包了,来,给外祖母讲讲…你娘亲过的怎样了?”

其实同样的话今日旁人已经问过,任丰年也答过很多遍,可是知女莫若母,路家外祖母知道,女儿的日子不会太一帆风顺,却不敢在人前露出担忧。

任丰年道:“母亲一切都顺遂,父亲信重她,又抱养了越年,身子也渐渐好许多。虽然…虽然父亲妾室一个接一个,但母亲也没有在难过了。”

她说出了一部分路氏的情况,至于更加阴暗的事情,她不敢说,只怕外祖母这样单纯了一辈子的人会接受不了女儿的改变。

外祖母嗯一声,叹口气给她轻轻拍背:“睡吧,阿辞,明日起来就能吃糖蒸酥酪了。”

任丰年逼迫自己不再想别的事,闭上眼果然做了个好梦。

第二日醒来还早,外祖母已经不在床铺上了,大约是去厨房做菜去了。路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厨子还是请得起的,只这次任丰年回家,路家外祖母怕厨房做的不合口味,便执意要下厨给她做一顿。

任丰年在餐桌边上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两位表姐,昨日也顾不上私下里说话,之前也听闻她们俩皆已经定了亲事,都是乡绅家的少爷。路家外祖父这样大儒的名声一出,愿意与他们结亲的官家也不少,但皆给路家拒了。到底自家几斤几两,路家人还是很明白的,他们更希望自家的女孩能嫁个差不多的人家,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便是。

任丰年微笑着对两位表姐一礼,两人皆还礼。大表姐路齐婷笑道:“许久不见你,还怕你忘了咱们。”

任丰年道:“怎么会呢?表姐小时候总带我玩的,再如何也忘不了。”

路齐婷想起小时候不懂事,把任丰年关在黑屋子里很久的事,不由脸上有些发红,推推手说:“哪有啊,都是二弟带你的,咱们也就跟在他后头捡乐子罢了。”

二表姐路齐媛吐吐舌道:“嗨呀别说啦,快用膳罢。阿辞刚回来,咱们今儿个有口福了!”

玫瑰酥里的馅料,是路家外祖母用特意在今早新采的玫瑰制成的玫瑰酱。咬下一口淡粉的酥皮,里头香甜芬芳的馅料便缓缓流出来。一个玫瑰酥只有拇指大小,任丰年几乎是一口一个,感受着嘴里温热的甜味。

又吃了几样甜咸的小点心,便见着了外祖母特意为她做的糖蒸酥酪。白腻的酥酪上头配上几色果脯和杏仁碎,拿小瓷勺子一点点挖来吃,几乎是入口即化,浓郁纯正的奶香盈满口腔。任丰年捧着脸表示,她太喜欢在外祖家了,一辈子都不离开才好。

吃完膳,任丰年被两个表姐拉着一道窃窃私语。

大表姐拿了手上的请帖笑道:“再过小半月便是嘉和郡主的生辰啦,你瞧这是什么?”

任丰年拿了请帖翻看完睁大眼道:“哇…这是,请帖吧?”

二表姐敲她脑袋瓜,恨铁不成钢道:“你晓得嘉和郡主是谁伐?”

任丰年摇摇头道:“我就知道她是郡主,旁的真不知。”

大表姐抿了口茶点点她的鼻子,娓娓道来:“嘉和郡主和前些日子故去的长康郡主是姐妹,她们是当今皇后的弟弟,镇国公的女儿。不过,长康郡主虽贤名在外,却是庶出,嘉和郡主才是嫡出的。听说当年陛下是先封的长康郡主,后头大约觉着封了庶出的,没封嫡出的,有些不好,才封的嘉和郡主。”

任丰年点点头道:“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