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丰年不闹腾的时候反倒在少数,多数时候不是同他斗智斗勇,便是各样找乐子,横竖是静不下心来的,故而腼腆安静的样子,他见的是少了些。

任丰年磨了墨,又认认真真露出雪白的手腕,在光润的澄纸上题了一首诗,再拿给他瞧,一张侧脸静谧秀美。

任丰年的字与她的人很相像,乍一看是纤瘦婉洁的样子,处处透着一股少女的娇韵和灵秀,但细看来,一撇一捺皆是流畅到底,并不曾有短短收尾之势,一横一竖也并非刻板。书法之道,在于风骨,有些字不论形再美,却是经不住细瞧的。

陛下瞧了小半盏茶功夫,才把澄纸以镇纸压下,面色也显得温和许多。任丰年顿时便觉着,他真是十分像学堂里的先生了。她记得,当时外祖的几个学生,给他挨个递字帖的时候,老头子的表情也是这样。

写得好了,便撸撸胡须,神色温和怡然,这写得不好了,便要蹙眉,抓抓胡子,吹胡子瞪眼再叫人重写。

任丰年想了想,便觉得自己好歹这月算是过关了,也不必再怕他又拿字的事体教育她不好生修身养性。毕竟陛下确实是十分敏锐了,一点点小疏忽,他都能一眼看得出,她总是很担心自己挨骂。

任丰年有些同情那群臣子,写奏折的时候有个三心二意,不当回事的,以陛下的锐利清明,大约也能瞧得出。

他们这日子过得还真是苦,不但要揣测上意,还要为了圣人豆灯寂夜地认真习字,大约过得比赶考的学子还心累些。

又过了一月,任丰年便听婉清说,昭安公主怕是不好了。

照着婉清的说法,昭安公主大约是病得快要过去了,已经在床上趟了小半月功夫,陛下也派了太医去瞧,只都说公主是内里亏空,加上心神抑郁不得纾解,再多的药材也补不上这漏洞,唯有叫心神牵牢了,才能保住她凤体不凋。

任丰年心里想着,昭安公主该不会真是因着婚事的缘由,才病成这般的罢?她是无法体会她的心境。

虽同是女子,但任丰年很明显,并不觉得情爱是她必须攥在手里的东西,因为除了彼此心悦的爱人,她还有许多许多,并不能顾忌好的地方,故而她从不强求一世姻缘。

虽然这辈子她的情意并不曾白流,但并不能说,她对现下的生活有多少深重的认同感。

而昭安长公主瞧着却不同,大约好不容易瞧上了叫她怦然心动的人,但皇兄却不肯允诺,这样的事情足以叫她绝望到想要失去求生意志。

任丰年心里叹息一下,即便她确实不觉得昭安长公主与她表哥相配,但若是昭安长公主如此,她也并不愿做那样的恶人。毕竟表哥也尚未婚配,她一个外人,也不能断言他们就没有姻缘,若太武断,恐伤人伤己。

任丰年想着,便去了一趟紫宸殿。

陛下正在习字,但任丰年瞧得出,他的心情并不算好。因为只有当他心境极佳,或是心情压抑的时候,他才会站在窗前练字,瞧着平淡无奇,实则却压抑着什么。

任丰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道:“您何不让长公主下降与路齐修?”

皇帝顿了顿,把笔一扔,逆着光转眼看她,淡淡的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任丰年走上前,与他并肩,再抬头与他对视,浅浅笑道:“我晓得,其中大约有我想不通的道理。但是我也晓得,昭安长公主,是陛下的生母留给您唯一的一个血脉至亲,大约在这世上,无人再像她一般,与您血脉相通。”

任丰年握住他略带凉意的手,摇一摇道:“臣妾相信您,您不会叫我再受伤害的对么?…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作乱。”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曾经的某件事,已经是两人之间最最薄弱的底线。任丰年知道,他想得很多,对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预料。

包括昭安公主,也许她并不是那般单纯的人,千方百计以死相逼,要嫁给她表哥,也并非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事体。

任丰年甚至有些怨她,大约是明知道同胞的兄长即使淡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掉,才这么坦然的以死志相逼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喵!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两日后,圣人下旨, 赐婚昭安长公主与路大儒之孙路齐修。

这路老爷子在长安城里头, 还是颇有些名气的,年少以诗书成名, 奉元十三年两榜进士出身,供奉于翰林。然而他仕途不顺, 性子又过于刚直, 不爱同僚交际,就连自己的儿女, 也不过老老实实嫁了一般人家,各样联姻也都推拒了。故而路大儒的仕途再无进益, 恰好他并无心思更上一步,只掷杯言道:“某不精官僚之事, 何不做个教书郎!”反倒手把手教起学生, 却另辟蹊径,手下的学生在朝为官的众多。

然而老爷子脾气怪异,现下年纪大了, 更没有有教无类之想, 反倒更爱挑合眼缘的学生。

任丰年晓得一些路老爷子的过往, 有时或许也觉着自家外祖有些太至刚易折了,若他稍稍懂得些交际, 起码路家能过得比现下显赫许多。

但另外一面来说,任丰年又能理解老爷子,他便是那样的人, 不爱与人来往,只诚心学问而已。想必当年考进士的事体,也非是他自愿为之。路家祖上只平平无奇,好容易上一代出了路大儒这样的子孙,自然是不能就这般不管不问。

然人活几十载,何苦逼着自己做那起子辛苦不讨喜的事体?任丰年觉着,外祖父现下便过得十分不错。

他不争名逐利,子孙后代即便受不得他的福泽,也没脸去埋怨老一辈的,到底脸面都是自己挣出来的。

任丰年想想表哥路齐修,不由有些想叹息。表哥本也不是为官的料,倒是在生意上头很在行,人也聪慧精明,气度大方。

只外祖父从不为他说话,只言道一切皆是自己挣的,他若不想学,便做出成绩来,才能叫娘老子安心。

不过路齐修大约还真是,逃不脱那个坎。毕竟公主都找上门来了,他即便不想为官,亦不愿与官吏打交道,那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这路齐修还有一重身份,倒也一样十分引人瞩目。他是圣人宠妃的表哥,又被圣人赐婚给了胞妹昭安长公主,如此,倒是比路大儒孙子的身份,更加惹人注目了。

毕竟路大儒再博学广闻,也不过是传说里的事体了,而圣人宠妃背后的家族,便不是一桩笑谈那样简单的事体。

昭安长公主在这场赐婚之后,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渐渐也能下地走路了。叫任丰年听了,也不由冷笑。她本对昭安长公主并无恶意,但她这一病,便要把所有事体都搅和了。

若任丰年执意不肯叫陛下赐婚,或许陛下不赐婚,那昭安长公主也许便命在旦夕了。任丰年便成了罪魁祸首,间接害死了陛下的胞妹,将来他们两人之间的龃龉,更是浓得抹不开了。

然而如今昭安公主早晚要下降路家,可这也非是任丰年期待的结果。因为她太了解路家的两位老人,他们已经很老了,向往的生活无非是闲云野鹤,悠然自在,时不时含饴弄孙便足够了。

而舅母和舅舅她并不多了解,但也从表姐们的婚事上知晓,他们是那种会抓紧每次机遇的人。但有时,并不是得了机遇便能成事的,还要靠很多旁的,不然只会遭反噬,得不偿失罢了。

故而任丰年很希望路家还能同曾经一般,不说多和睦,却也能给一家人安适的生活。

可她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为兄长求这门赐婚。她不想让昭安公主死掉,更不想与皇帝有更多的龃龉,仅此而已。

她觉得,自己真是很自私的人啊。

又一年三月,昭安长公主与驸马大婚。

昭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人的胞妹,却并没有得到一场空前盛世的婚礼,不过便是按着前头先帝公主的嫁仪,再多添上几十抬嫡公主的嫁妆,命驸马族人在贞台门前三叩九拜迎公主礼驾。

陛下并未亲自送别这个胞妹,一切礼制从简。虽是这般,长安城的灯火仍是通明了一整夜。

驸马与公主的住处,却被定在公主府中。虽按本朝例子,公主出嫁后大多是随夫族一道住,从此明面上的晨昏定省也皆不能免。但路家此番,确是个小族,家宅虽不算小,却仍是委屈了长公主的一套家仆班底。

故而圣人特下旨意,叫驸马与长公主一起住在昭安长公主府内。

其实陛下的旨意,也无非是因为路家确实不大,叫堂堂长公主住着,也有些不尊。但底下人倒是猜测纷纭,多是说,陛下大约认为路齐修配不上长公主,这般算是叫他入赘了。

又有人提到宫中宝妃,也不知她会怎么想呢。

一个夫人倒是捏着帕子,悠悠道:“宝妃娘娘的出身,咱们皆明白,圣人能这般给脸,已是难得了,她若是个聪明的,总不至于蹬鼻子上脸。”

其他人也皆附和着,陛下即便宠这宝妃,也很适度了。这般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反倒叫这家人不会太过轻举妄动。

然而任丰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呢?即便不情愿,但已然是这般,她也只能祈祷表哥能聪明些,与公主相处融洽,并尽量不要叫那些风波,波及到家里人,也便足够了。

陛下叫表哥与公主同住,在她看来,待大家都好。这般就能免去老人的生活受波折,也能消除许多不必要的矛盾。

公主府内。

路齐修起了大早,在外头练了几回剑法。他的剑法倒不是用来杀生,却是修身养性居多,故而动作并不算很快。一招一式,皆很淡然舒缓,仿佛他的心境也是这般温和。

屋里头,昭安公主也起了,她对着床帐上的百子千孙绣样发了呆,再叫婢子缓缓扶着她起身。

她洗漱完,在帕子上慢慢擦手,柔声问道:“驸马呢,如何不见人了?”

路齐修留在内间外头侍候的丫鬟云青,忙探了头恭敬道:“驸马爷叫奴婢在屋外候着,同您道一声,他早起练剑去了,辰时初便回。”

昭安公主点点头,有些虚弱地笑道:“本宫知晓了,你且捧了热巾子到外头去候着他。”

云青喏一声,便麻利叫小丫鬟收拾起来。她自己本也是路家的丫鬟,规矩各方面也不能同长公主的丫鬟比,故而行事格外讨好些,只求不被主母瞧低了去。

不到辰时,路齐修便回来了。

清风朗月,一身月白色圆领袍,眉目疏朗,嘴角含着浅淡温和的笑意。他对昭安公主道:“公主昨晚睡得可好?”

昭安长公主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红,有些羞涩道:“都很好,一早起来不知驸马练剑去了,倒是唬了一跳。”

路齐修不知她是否是真的天生胆怯,目带怜惜道:“是为夫考虑不周到,下趟再叫公主担忧,你罚我做甚么都好。”

昭安公主上前拉着他的手,垂眸含羞道:“再不要这般说…”

路齐修含笑道:“一道用早膳罢,为夫吩咐了膳房做了些养身的点心,却不知你爱不爱用。”

昭安嗯一声,也轻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路齐修温和一笑:…

昭安公主跟着笑回去:…

婢女们不寒而栗:…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路齐修与昭安长公主成亲第二日,夫妻两便一道携手入宫谢恩。这还是路齐修第一趟正儿八经入宫, 只他瞧着倒也淡然, 并不曾有分毫紧张或是得色。

昭安公主嫁了人,便穿上一身妇人装, 肤色白皙细腻,虽有些苍白, 却难言眉目里的娇羞。她瞧着便像是一个新婚小妻子, 拉着路齐修的袖子,略有些害羞, 却也很喜悦。

皇帝倒是也不曾说甚么,不过是几句场面话, 神色冷淡,瞧不出喜怒来。任丰年昨夜睡在紫宸殿的寝殿里头, 故而今日一早也得了消息, 心里也觉得既是表哥来了,她自然不能不见的,便叫婉清给她梳洗着, 端正的绾了发髻, 才出去见人。

不成想刚踏进一步, 便听见殿里头的说话声。

陛下语声沉稳道:“她还睡着,不便见人。”

又是昭安长公主的声音, 轻柔的:“臣妹只想着,此番恩远好容易进宫一趟,便想叫他们兄妹相见一番…嫂嫂既睡着, 便罢了。”

恩远是路齐修的表字,他听妻子说起任丰年,不过是拱手道:“宝妃娘娘在宫中,咱们娘家人自然是放心的,知晓她安好,见不见的也并不必讲究太多。”

任丰年感到一阵尴尬,毕竟她这脚都要踏出去了,他们来这一出,身后还有一溜宫人候着。那她是要很没眼色的走出去,还是要很怂的往回走?

任丰年想了想,还是决定想去看看表哥和新表嫂,撩起一点裙摆,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她走到陛下身旁,很随意的坐下,对他眨眨眼笑一笑。

陛下看她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淡淡的道:“先用早膳,空着腹对身子不好。”

任丰年知道他就是这样,特别在表哥的问题上,分毫不肯让,明明她和表哥根本没什么,在这人眼里便是不能容了。

任丰年哦一声,下了椅子,对表哥表嫂点点头,笑道:“我将将醒来,能见着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用了早膳没?不若一道用罢?”

陛下面上没甚么表情,看着下首的小夫妻。

昭安长公主很识趣,笑道:“谢娘娘好意,进宫前咱们用过一些了,现下还要同陛下回话,怕是辜负您一片美意了。”

任丰年有些可惜,不过也没说甚么,转身睡眼惺忪地走了,淡粉的裙摆逶迤在地上,她也不在意,揉揉眼睛准备再去睡个回笼觉。

任丰年一走,殿上几人也算是回完了话。宫里并无正经太后,也没有皇后之类的,而太妃之流自然不够格叫昭安长公主亲去探望,如此,两夫妻便启程回了公主府。

昭安公主名叫李璎珞,乃是先帝膝下唯一一个嫡公主,除她之外只有一个死了许多年的公主李银环,其余宗室女皆跟着两位公主起名,有叫翡翠的,还有叫玛瑙的。

任丰年先头听了,也不由默默咂舌,皇家给女儿起名实在有些随意…她在平遥时候同一条巷子里,周夫人家表亲的大姨妈家的小妾生的庶出女儿的二等丫鬟也叫翡翠,这就十分尴尬了。

这昭安长公主虽说她不算受宠,但好歹也是先帝唯一一个长大的公主了,故而在宫里后妃之流即便不奉承,也没人敢惹,她的性子便养的有些天真,但也算是知些好歹的。

回去的马车里,她便同丈夫路齐修娇柔道:“恩远,不若咱们拐个弯,去拜见一下婆婆公公罢,我总想着要找个机会拜见一下的,若是他们喜欢,还能把人接来公主府里头住着。”

路齐修闻言点点头,温和道:“若是公主觉得方便,路家自然是欢迎公主到访。”旁的却不曾应诺些甚么。

因着昭安长公主的身份,还有陛下那道模棱两可的圣旨,许多人都隐隐认为路齐修算是入赘皇家了,故而甭说洗手作羹汤,即便昭安长公主不见婆家人,也无人会跳出来指摘。

此番她有这样贤惠的想头,路齐修自然不会拒绝,毕竟他自己可以无所谓名声一类的身外之物,但却不舍得叫父母家人一道跟着被议论。

昭安公主与驸马一道去了路家,倒是预料之中的得到了盛情款待。

路家并非是开了天眼,知晓昭安公主会临时起意来婆家,不过是路齐修提点过几句,叫这段时间时刻准备好了,即便浪费些,也不要抠着用度,恐招了公主不喜。

这路舅母知晓自家儿子要尚公主,喜出望外了几月,夜里做梦都是门庭喜庆,自己被公主尊奉为婆母,自家同皇家结亲的画面。不成想圣人下了旨,叫齐修同公主日常住在公主府里头,却叫她一下便不那么欢喜了。

路舅母自家也是书香之家出身的,自然晓得,本朝的公主下降,从来没有独自开府,叫夫婿也跟着住公主府的道理,这昭安公主还是开国一来头一遭。

路舅母便觉有些丢脸,她自家养的儿子,好端端却不能留在家里供养她,这与入赘有何分别?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家通过这趟,也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家,本是极得利的事体,故而再是如何也得笑着谢恩。

这路舅母自家在这段日子,一早便与原本交好的几位夫人淡了联系。倒也非是她不想,只他们家显赫了,自然要与权贵人家相交才是,总不能为了几分面子情,费了老大的劲去与那些一般人家的夫人交际。

她现下也算是能常常出入伯府侯府宴席的人了,可戴的金银再多,簪子上的宝石再耀眼,也抵不过自家儿子身份尴尬。那些夫人小姐,虽面上无妨,背地里却不大肯与她交际,叫她背地里多有些气苦。

这回公主儿媳来了,路家上上下下皆是忙活成一团,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喜庆些。

路舅母见这儿媳,面色略有些苍白,眉眼清冷着,却掩不住目中的娇羞,冠上缀的几颗拇指大的鸽血红,皆是晶莹无杂质的样儿,头上分股做成了层层叠叠的牡丹髻,衬得本有些单薄的人更贵重几分。

路舅母本想要摆一两分款,现下也尽抛在脑后,赶忙弯了腰想行礼,且叫李璎珞扶住了。李璎珞笑道:“应当是我给婆婆行礼才是,怎能叫您老人家给我下腰,岂不折了晚辈的寿数。”

她说着也要行礼,给路舅母赶忙巴住了,触手便是丝滑的手感,离得近些还有些女子的雅香。婆媳两多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叫昭安公主微笑着化解了,接着便携着手一道坐下。

一边的路齐修倒是面色温和,也不曾参与两人的事体,叫人弄不清他的想头。

婆媳两个东拉西扯的说着话,面子上倒还算是过得去。路齐修看了,便道:“我许久不曾见祖父了,想去桃花坞那头瞧瞧他老人家。”

路舅母听到桃花坞,莫名便心跳快了一截,转头也笑道:“去罢,你祖父也想着你呢。”

路齐修踏出房门,便听见背后传来妻子的声音。

李璎珞一把润泽的好嗓音,婉然道:“…我与恩远也想着,若是方便,就把您二老接来府里住着,也方便侍候…”

作者有话要说:路舅母美滋滋:儿子儿媳要来孝顺我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没过两日,任丰年便听闻昭安长公主, 把路舅舅与路舅母皆接去了公主府赡养。这件事不免又成了长安城里的谈资, 贵妇们背地里众说纷纭,皆拿此事当乐子来瞧。

任丰年觉得心头火起, 只想问问昭安夫妻俩,留下的两个老人该怎么办。毕竟外祖母和老爷子年岁都大了, 也没甚么精神打理中馈, 哪里有儿子媳妇走了,把两个老人留下的道理呢?

她差人出宫问询, 倒是知晓了是路老爷子不肯走。任丰年也晓得老爷子的脾性,怎么肯一把年纪还寄人篱下?尽管这是孙媳妇, 但仍旧没有住在自己家中自在。

任丰年又有些埋怨起路齐修,瞧他的样子, 便是准备撒手不管的。横竖他没娶亲时候也是这般, 娘老子爷奶有甚么期望,也指望不了他,反正人家有自己的想头。

任丰年自己想半天, 只觉得两个老人忒苦了, 老爷子还算有几个学生在旁的, 也算没那么闷了。只老太太又能怎么着?

她难过了半日,并没有甚么结果, 只能命人送些吃食和书籍去路家。开春事体多,陛下又三天两头忙着政务,各样事情皆要统筹安排。任丰年也不好打扰他, 便时常一个人去海棠院里赏花。

她听闻又有宫妃开宫宴了,不过也只是在自己的宫里头,这趟是程妃拿主意。

任丰年自然也收到了请帖,她本也不大想去的,毕竟很多年前她便与程雪怡不对付了,或许人家也只是照顾她面子,才发的请帖。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准备要去。毕竟整日呆在自己宫里,没事玩玩猫,吃吃点心,有时还会觉得闷。任丰年便挑了件寻常的淡紫色宝瓶纹宫裙,滚了兰花边的,显得清淡素雅不失端庄,头上簪了一套兰花卉引蝴蝶琉璃首饰,光晕下流光溢彩。尽管琉璃首饰并不算贵重,不过出席一趟宫宴还算合情合理。

任丰年到的时候程妃的德瑞殿里头已经坐满了宫妃,她一眼看去,倒是望见一两张熟悉面孔。众人皆起身给宝妃行礼,任丰年带着笑,叫她们平身,才做到程妃左手边的位置上。

这些妃子,年纪最大的约莫都有快三十了,面上擦着厚厚的粉,叫任丰年隔着那么些人,也能瞧得清面上的粉感。而她们面上都是端庄得体的样子,就连一颦一笑都像是算计好了的。

任丰年坐在那里,心里有些复杂。从前总说宫里多少妃子一辈子见不着君王,她还有些不以为然,但见到这些人,也总算是隐约明白了其中凄苦。

程妃穿的很是素净,面上始终带着柔和的表情。几个年轻些的美人选侍说话,她也不阻止,只微笑听着她们讲话,仿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体。

那些位分低一些的妃子,有几个还是选秀上来的,尚且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自然容颜鲜丽,即便不自视甚高,也难免带着几分难言的希冀。

她们都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因为能被选进后宫的女人,大多还是有些盼头的。她们也希望帝王能宠幸自己,给予自己无上的荣宠,和一段缠绵的爱情。

程妃看着任丰年,微微笑道:“妹妹近来气色很好,这春日里的气候,最是养人了。”

任丰年有些春困,垂下的眼睛抬起来,对着她一笑道:“是啊,只这春困秋乏的,便是吃些浓茶,还是捱不过。”

一旁一位带着金镶玉钗子,眉心点了红玉花钿的女子笑道:“娘娘不若试试清茶,我还在家时,阿母总说春困秋乏是常态,茶太浓了,反而更压精神气,吃些清茶纾解开便好。”

任丰年偏头看她,便见这女子一副金玉般的样貌,朱唇皓齿极是喜人。她隐约一笑,道:“我却是不晓得。”便不再说话,又开始同程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面上含着笑,一双纤白的手捏着帕子,端庄坐着。

程妃这宫宴隔些时候便会开,兴许是寂寞了,或是要叫新的妃嫔莫要忘了她这一宫主位,反正程妃算是后宫三个主位里头最接地气的一个,一些小才人,小美人皆有事没事往她跟前凑,做得的绣品也时时不忘了她,倒算是人缘很不错。

任丰年与程妃说话,程妃偶尔也会与旁边的金玉一样的美人讲话,任丰年觉出程妃大约是想引荐她,便对那女子道:“你是哪个宫的,又是什么位分?”

那女子见任丰年问她,倒也不避讳,只抬起头来笑道:“妾身是秀嫔,当年是在东宫里服侍的张孺子。”

任丰年脑子里转转,大约晓得她是谁了,先前她叫阿莲把后宫诸人的位分制成表,也算是过了脑子的。她算是知晓了,从前若是圣人有碰过的女人,进了后宫基本是清一水的嫔位。

而这位秀嫔,长相美气质佳,瞧着年纪不算太小,但有点成熟风韵,面容金贵大气,一看就是陛下以前喜欢的类型啊!

任丰年把几个嫔位的妃子都看了一遍,深深发现她们的共通点,大约便是身材丰满窈窕,腰细腿长,一张脸或艳丽或秀美,反正都十分有气质,与人说话时透着几分知性之感。

任丰年再想想她自己,虽说也好看,但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胸不大个子不高,还不知性喜欢同他瞎闹腾。顿时非常有危机感,她觉得万一有一天,陛下觉得她太烦人了,想起自己曾经东宫里那几个良娣孺子,那就有意思了。

秀嫔见她面色不好看,看了一眼程妃,才笑着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饿着了?”

秀嫔对任丰年的用词,皆是恭敬的,只言辞里有几分看小女孩的意思,并无多少恶意,但总是叫任丰年觉着不舒服。

她微笑道:“没事,只是想起宫中有些庶务要打理。”

她说着便向程妃告别:“程妃姐姐,咱们下趟再会罢。”然后一群妃子先是面面相觑,再清一水的向任丰年行礼道别。

任丰年出了德瑞殿,抬脚便想回自己宫里去了。德瑞殿离飞游宫并不算近,当初给个宫妃嫔分宫殿的时候,基本都分在了这一块儿,而飞游宫是个特例,陛下的紫宸殿离那头近一些。

故而任丰年行至一半时,天上便飘起大雨。她心里直啐,明明还是春日里呢,怎么说下雨便下起雨了,想到快至紫宸殿,她便只好命抬轿的人把她送过去。

她可不想白白淋了雨,她身在妃位,乘的叫轿子与襄妃的也并无区别,陛下在这方面并不娇纵她。这日常还好,真到了下雨天,这样轻软的丝顶,便容易漏雨。

不过任丰年不需通报,便轻松进了紫宸殿。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入秋啦,大家要好好保暖哦!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任丰年本是不用通报便能进各处,可此时此刻, 她却被拦在了书房外头。

那小公公有些为难, 赔笑道:“娘娘您看,不若先在一旁歇着些, 吃点姜茶暖暖身子…”

任丰年觉得陛下一定是在见甚么重要的人,她自然也不便打扰了, 便端庄应诺了。

窗外雨丝绵密, 顺着芭蕉叶的纹路留下,浸润到泥土里。任丰年莫名觉得很安心, 是那种很又着落,很踏实的感觉。

然而她很快就不安心了。

襄妃从门里被宫人扶着逶迤出来, 雪白清秀的面孔难得有红润的血色,纤细的腰肢轻轻摇摆, 见了任丰年清艳一笑道:“妹妹也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