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修神情一滞,随即道:“呵,阿悦终于道出了实话。”

他的目光沉沉压来,“说来,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在你五岁之前,阿悦没怎么见过叔父罢?为何第一次见面时,就畏我如虎?”

他语调一转,“还是说,其实早就见过许多次了?”

这并非临时起意,事实上,傅文修有很多次怀疑阿悦和自己有同样的经历,但有时候看她的模样和一些态势的发展,又觉得着实不像。

如今一问,也是试探居多。

阿悦心头一跳,却硬是凭着方才冒出的勇气撑了下来,“叔父有那种见不得人的癖|好,难道还不准人畏惧、厌恶你吗?”

“…什么?”傅文修一怔。

“从第一次见到我,叔父的眼神就好像我是盘中肉、手中餐,急欲把我拆皮剥骨,我自然畏惧。”阿悦张口道,“后来叔父说是受我父亲所托,我便也勉强信了。但之后种种,不过都证明了叔父是个对几岁大的小娘子也能起龌龊心思的小人,令人不齿!”

傅文修这回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自认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君子,可对着这么年幼的阿悦,他起的心思最多不过是抱一抱,何时有过她说的那种龌龊之欲?

莫非自己在发病时,还做过连自己都没印象的事吗?眼见阿悦言之凿凿,傅文修都不禁有些自我怀疑。

“我…”

阿悦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荀先生早就和我说过了,叔父这种癖|好是改不好的!所以若要不再使我误会,还请叔父莫再靠近我一丈之内。”

“否则…否则近一次,我就让荀先生把叔父做过的事公之于众!”

说完阿悦趁他不备一踩他脚尖,带着砰砰跳的心一溜烟飞快跑走了,留下怔愣之后骤然沉下脸色的傅文修。

他当阿悦为何这两年躲自己躲得越来越快,原来还有荀温这老贼在其中搅和。

第47章

直到跑到傅文修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阿悦的心依旧跳得很快,这时候才感到后怕。

她刚刚怎么就有那个胆子在身边无人时敢和他对着吼?还鬼使神差地把一口锅扣在了荀温的头上…

阿悦脸色微红, 好在夜色中也看不大清楚。她想,大概是心底一直就觉得荀温某种程度上和傅文修一样心狠手辣, 下意识就把这两人放在了一块儿。

不过不得不说, 被傅文修这么一打岔, 之前听到遗诏时突然涌上的郁郁情绪竟就这样散了很多。

也许是突然发现, 傅文修也并非想象中那样可怕、丝毫无法反抗,正如方才, 她不是还狠狠咬了他一口么。

四目一望, 阿悦才发现已经认不出这是在哪儿了。不过她在宫中行走向来无需令牌手书,只要稍微知事的宫人见到她的衣饰都会知道她是何人, 倒也不用太过担忧。

阿悦老老实实在原地待了两刻钟,莲女果然和人寻了过来,一见到她的形容便大惊失色,“翁主突然就那样跑了,竟也不告诉婢一声,只差一点儿, 婢就要以死谢罪去了…”

莲女哭哭啼啼、惊魂不定, 阿悦不想再刺激她, 便乖乖地任她带回宫中服侍着擦身更衣。

魏昭随之而来,听莲女说他也去寻了她。

阿悦不自觉垂下脑袋, 心中有几分愧疚。正是最忙乱的时刻, 她还要他来为自己操心。

魏昭倒是面色如常, 在屏风后静静等待她更衣结束。

殿内重新燃起了香,是莲女向太医要来安心定神的,香味几近于无,唯有浅浅淡淡的烟雾萦绕在香薰炉上方。

视线穿过浅雾,阿悦望见魏昭坐在梨花椅上,身姿并不像往常那般挺得笔直,像是在沉思什么。

听见动静,他才抬起头,先露出微笑,“阿悦这么快就好了。”

“嗯,只是换件衣裳。”阿悦坐在了他对面,迟疑道,“这时候,阿兄不是应有很多事要去做吗?”

确实有很多,此刻乐章宫外就侯了一群宫人,不过因魏昭之前的嘱咐,他们连一个字都不敢催。

“事需一件件做,不急。”魏昭抬手让宫人端来姜汤,“方才阿悦去外面走了趟,正是冬夜,还是先喝碗姜汤驱寒。”

“…喔。”不知为何,他这么不紧不慢的态度总让阿悦有种莫名的不安,连素来讨厌的姜汤也没喝出味道。

慢慢喝了小碗入腹,阿悦一边抬眼悄悄看向对面,见魏昭面色似有犹豫,半晌道:“阿悦是否…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咳——咳咳咳咳…”阿悦差点没被呛着,咳得满眼是泪,被莲女拍着后背顺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阿兄为什么会这么想?”

如果她没记错,如今她才八岁…就算这时候的人成亲都早,可八岁有喜欢的人难道就很正常了吗?

魏昭说来也有几分不自然,真正说出口后就坦然了,“此事本不该我来问,但祖父留下的遗诏毕竟…所以,我想亲自问问阿悦的想法。”

听他慢慢说过后,阿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做法确实有些惹人误会。

早在外祖父魏蛟第一次提出他们亲事时,阿悦说出的那番话就足够令人惊奇了,也让人很难再把她看作懵懂不知世事的孩童。今晚听到遗诏的内容时又是那样的反应,不免让人忍不住有所猜测,猜测她是不是已经情窦初开心有所系,所以才一直对这桩婚事如此反对,甚至听到后直接激动地跑出了寝宫。

阿悦听到这儿时还有心思想,怪不得表兄对她的突然跑走不急不怒,原来只是单纯当成了小女孩儿心情不好…

魏昭想的十分简单,小表妹这几年都待在宫中,能接触到的小郎君实在有限,他思来想去,认为只可能是家中最小的弟弟——魏旭。

阿悦:“…”

“我不会告诉他人,阿悦不妨和我说说。”

“…”

这种对话让阿悦很诡异地有了种开明老师在劝导早恋学生的感觉。

魏昭目光温和且宽容,阿悦实在说不出欺骗他的话,无言对视了会儿,忽然心思一转,轻声道:“阿兄,其实我…”

“嗯?”

魏昭鼓励地看着她,如同一泓碧色湖水,偶有浅浅涟漪,但从不会使人惊慌。

阿悦道:“其实我一直在做一个梦…”

略去一些和书有关的词,阿悦把自己剧情中的经历用梦来代替,当然,所谓的女主不可能会提到,毕竟她从不认识郭雅此人。

这是她从未对任何人倾吐过的秘密,也是她一直忐忑不安的缘由。可是今晚既然都能那样和傅文修对着吼了,那她再大胆一点,把这些事告诉魏昭又有何不可?

如果这位表兄也不值得信任,那她真的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阿悦说得很慢,因为时常要斟酌语句,思索出恰当的方式来讲述。

魏昭第一次听到小表妹的这些梦境和隐忧,他给予了十足的耐心,坐在这儿听她断断续续地说,许久道:“阿悦的意思是,在梦中你嫁与我为妻十三年后,傅氏便会兵变篡位,而我无动于衷,任他们取走了皇位…和你?”

阿悦点头,后又摇头,小声道:“梦中的事我记得也不大清了,应当是发生了甚么而我却不知晓罢。”

这就是阿悦从最初就惧怕傅文修的原因?魏昭想到了上次她问的问题,似有所思,“那…之后呢?”

阿悦轻眨眼,“甚么之后?只是梦而已,之后我也不知道啊。”

她目光略有闪烁,魏昭定定看了会儿,没有追问。无需回答,他已经知道,梦中的阿悦定然很快就不在了。

他忽然想到阿悦独处时的模样,总是像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外衣,显出这个年纪少有的安静和谨慎。当初魏昭以为是她幼年失恃,又与父亲离心,所以会有这样深的防备和不安。

如今才知道,她竟是常年在做这样一个预兆般的梦。

因阿悦早先的提醒和心中的警惕,魏昭这几年确实一直在注意傅氏,他们做得很隐秘,但依然能看出野心。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未来十余年的走势也许当真会和阿悦梦中所展示的那样,无怪她一听到遗诏中提到的婚事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思索间,魏昭半张脸陷入阴影中,随着灯火明灭不定,投来的视线却是一直沉稳而凝长,让阿悦不知不觉跟着他静默下来,等待他的回答。

他真的会相信她吗?还是只当是一个孩子滑稽的梦,一笑置之?

阿悦拢在袖中的手交握,渐渐渗出汗意。

“早在一年之前,我便对祖父提过傅氏之事。”魏昭终于开口,“但傅徳与祖父为至交,于祖父看来亲如兄弟,丝毫不愿怀疑,我便也不好有其他动作。”

“再者,那些毕竟证据不显,总不好一言论其生死。”魏昭顿了顿,“如今时势将有大变,一年内我会着人密切观察傅氏。”

“倘若他确有不臣之心,我绝不会留。”

第48章

魏昭准备离开时, 乐章宫的安神香还未燃到一半,明灯闪烁。

窗外依旧飞雪, 他起身披上墨青色大氅,槅扇外有侍官正举伞等候。

“阿兄——”阿悦几步追上, 递去手炉, “近日天寒, 阿兄要保重身体。”

遗旨已昭告天下, 登基前的一个月必定十分忙碌。

魏昭微微颔首,“最近如果有拜帖, 阿悦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就好, 得空多陪陪祖母,若不想走动, 便去书阁也好。”

“嗯。”

“快进去罢,不用远送。”

阿悦便隔着朦胧的帘子望了会儿他远行的背影,莲女终于忍不住道:“翁主为何会应了殿下的话?”

她面露迟疑,“难道翁主当真不想嫁殿下吗?”

莲女实在不解,像长孙殿下这样的郎君可遇不可求,假使娶了翁主, 必会对翁主视若珍宝, 还有甚么不满意的呢?

她方才听殿下说甚么, 孝期三年、若三年间翁主有了心仪之人或着实不想嫁,届时会想法达成翁主心愿这样的话时, 就已经足够震惊了, 更惊讶的是翁主居然还应了。

整个临安城都已经知晓的婚事, 难道这两人还能反悔不成?

阿悦被问得怔了怔,“阿兄这么说,我便应了,有什么不可吗?”

她这无辜模样简直把莲女看得暗中吐血,翁主真是年纪小不知事啊,早早定下这样荒唐的约定,若殿下因此先变心了可如何是好!

诚然,在莲女等人看来定下这样的约定再愚蠢不过。阿悦却觉得心头微松,不管是魏昭是为她或他自己,依然能够有选择的权利再好不过。

这桩婚事与原剧情中不同的便是,书中她是在魏蛟弥留在世时就嫁给了魏昭,此事毫无周转余地,而在这儿,两人是定下了一桩举世皆知的婚事。

婚约而已,日后魏昭为帝,想要改一改虽然要费些功夫,但着实不算难事。

……

绥帝驾崩,百官素服,全国举丧。

作为最受绥帝宠爱的翁主,阿悦的事着实也不少,只守灵就是件极其耗费体力心神的事。

因年纪小,她本来无需守整夜,阿悦自己想陪伴外祖父最后一程,是以有所要求。

天光微亮时她才迈出大殿,穿过长廊,陆陆续续能碰见进宫来寻文夫人或魏昭的官员。阿悦晃了下眼,才发现荀温在面前经过,且对她微微笑了笑。

荀温进宫…是来寻外祖母的吗?

阿悦知道魏昭已经在着人去查先帝中毒一事,但荀温显然不清楚自己即将大难临头,脑袋已经在新帝那儿排上了号,甚至私底下还颇有些春风拂面的感觉。

阿悦不由疑惑,荀温暗中扶持的是三舅舅魏琏无疑,可眼下魏琏明显争位失败,最多只能做个贤王,他怎么还是这么高兴的模样?

旁人可能没什么感觉,但阿悦和他当了两年多的师生,对荀温的情绪多少有些敏锐。

疑心一起,多少有些探知欲,阿悦想着等魏昭来时,再同他说一说。

她回寝殿歇了一上午,午时同几个舅母一起用膳,才发现王氏情绪有些不对。

说来王氏也算是苦尽甘来。

她前半生着实说不上顺遂,生母早逝不受宠,嫁得如意郎君后没几年公公就起事造反,夫君常年随公公奔波在外,只能在家中侍奉婆母、抚养幼子。待公公正式登基后,更没享受几日安生日子。先是八公主作为平妻入门,紧接着夫君魏珏又早早离世。

别说王氏本就柔弱经不得风雨,再刚强的女子,被这样接连摧折,也很容易憔悴。

眼下她长子即将登基为帝,谁都认为是她最该得意的时候,她却一直郁郁不开怀的模样,双目泛红,用个午膳也没心思。

膳桌上静默得有些诡异。

终于,张氏不轻不重地放下碗筷,“我还道这几日的膳食素是素,也不至于这么咸,原是嫂嫂在这添了料。”

她惯来的泼辣性子,本来魏琏皇位没争上就够气了,偏王氏还整日在这小白莲似的嘤嘤哭泣,看得张氏心头简直一股无名火起,只觉得王氏在故作可怜。

张氏欺负惯了这嫂嫂,此时也记不起她的长子即将为帝,心气不顺下就一阵好怼,“往日圣人在世也不见你殷勤往前献孝顺,人没了反倒知道哭了。这儿也没有旁人在,嫂嫂,这是做给谁看呢?”

魏旭顿住,望了眼阿悦,似乎在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这种婶婶舅母间的争执,他们几个小辈总不好掺和进去。

但阿悦摇了头,他也只好按捺在原座。

王氏一愣,轻声道:“我吵着弟妹了?”

“可不敢说,但嫂嫂这模样,叫人都不敢站在旁边儿。不然旁人一看,还道我们对圣人不孝,连哭都不哭一声呢。”张氏双眼倒也是红肿的,但话一出口,便和王氏气势截然不同。

王氏也不接这话,只闷声不吭,张氏正要再说两句,被身边嬷嬷拉住,小声道:“夫人何必置这个气,她今日不记仇,保不准过几日就记着了。到时在位上的又是…那位,他最是孝顺,若要拿泰王和世子为母出气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岂不是不值当!”

“泰王是他叔父,莫非他还能因这等妇人间的小事就随意降罪长辈不成?”张氏口中逞强,但确实被劝住了。

她望了一圈,二嫂没来用膳,四弟妹也是柔柔顺顺地在那儿喝汤,对方才的冲突只作不知,好没意思。

真是苍天无眼,竟叫王氏这样的人成了赢家。张氏心中忿忿,也没了心情用饭,起身离去。

很快,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离座,最后只剩下了阿悦和王氏仍在座上。

王氏久久沉浸在心事中,回过神时瞥见阿悦在安安静静地喝汤,“…阿悦在等我吗?”

慢吞吞地将手上这勺喝下,阿悦才道:“没有,只是今日的汤鲜美,没忍住多喝了两碗。”

王氏不由一笑,阿悦向来胃口小,这体贴人的方式倒是和阿昭有些像。

阿昭…王氏神色不定,忽然道:“阿悦觉得你阿兄如何?”

…嗯?

见阿悦不明所以,王氏补充道:“舅母的意思是,你们既定下了婚事,日后你便要嫁给阿昭了,有…”

说着,她笑了笑,“瞧我说的,阿悦应当还不知这其中真意呢。”

“我知道的。”阿悦回她,“就是和阿兄成婚,成为他的夫人,与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王氏迟疑看来,却听她继续道:“我觉得很好呀,阿兄品貌俱佳,为子孝诚、为兄仁爱,日后想必更会是个明君,往日临安就有很多女郎倾慕他,阿翁将我托付给兄长,是为我着想。想来,是我的大幸呢。”

“阿昭可是年长你十二。”王氏被她这连番夸赞夸得有些懵,“阿悦不是应当更喜欢年岁相近的小郎君么?”

“年岁大些才疼人呀。”阿悦说完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年纪,添道,“是阿嬷告诉我的。”

既是文夫人说的话,王氏立刻不再反驳,轻声道:“既然阿悦自己都喜欢,那舅母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阿悦奇怪看她,“舅母是阿兄的母亲,怎么不为阿兄担心,反倒如此关怀我?”

“说来,我用午膳前,还看到了阿显兄长怒气冲冲从舅母寝殿中走出。”阿悦紧接道,“舅母猜,他同我说了什么?”

王氏神色立刻不自然起来,“阿显这今日心情不好,尽说胡话,阿悦莫要听他的。”

说罢就要离开,被阿悦张口叫住,“舅母,你这几日因阿翁离世而神思恍惚,阿悦能理解。那些话同我们说几句也就罢了,但对旁人,可千万不要再提了。”

不意自己竟被小辈教训,还是向来疼爱不已的小外甥女,王氏脸上火辣辣的。可面对阿悦,她确实也拿不出长辈的威风。

她唯一能立威和敢立威的,大概也只有长子魏昭了。

王氏飞快离开了这里,一路上都感觉有人在暗中讥嘲自己,仿佛人人都知道了她上午对幼子说的话。

她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失了智,能对阿显说出…叫阿昭将皇位让给他的话。

但王氏也着实没办法了,她对那日送信给自己的人心有余悸,眼见阿昭登位在即,她不知那人还会使出什么法子。

要是…要是那人把那封信昭告天下,她的夫君和二子都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一路毫无意识地游荡,王氏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文夫人休息的寝殿,她欲转身离开,里面芸娘却预料般走出道:“夫人,娘娘有请。”

王氏身子一僵,亦步亦趋地跟进去了。

殿内未置暖盆,侍奉的宫人也少,显得清清冷冷。王氏行过礼,习惯性地走到文夫人身后为她捏肩,“母亲畏寒,怎么还敞着窗?也不捧个手炉。”

“年岁高了,难免要多吹冷风使脑子清醒些。”文夫人语调淡淡,“你这几日见过阿昭了吗?”

“…阿昭忙碌,怎么有空见我。”

母子两在魏昭再次回宫后确实没见过面,若是寻常人家,听来也就是是句亲昵的的抱怨而已,偏王氏说来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文夫人细细听着,不得不承认,儿媳这些举止和话语,当真不能用“偏心”两个字就能简单概括的了。

她抬手让王氏停下,“我倒是该欣慰,你知他忙碌,所以有些话没有直接到他面前去说。”

使王氏站到身前,文夫人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不兜圈子,“你今日对阿显说的话,没这么快忘记罢?”

“…不曾忘记。”

文夫人颔首,“没忘就好,我以前当你性子内敛些,胆小些,也不曾勉强过你什么。没想到你倒是深藏不露,能说出阿昭不堪大位,叫他让位给阿显甚至是老三的话。”

王氏双腿发颤,婆婆越是这样平静地说道,她越是畏惧。

“阿昭这孩子,是我亲眼看着从你肚中出来的,你当时年纪小,确实吃了番苦头。”文夫人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任你多年这样待他。想着你一时没开窍,不知怎样亲近长子也是可能,若要训你,也是让阿昭那孩子伤心。”

“他不敢问,也不会来问你为何这样偏心。但今日的话,若让他听见了,你可知阿昭会如何想?”

在文夫人的诘问下,王氏根本不敢接话。

“便是再蠢的人也断做不出这样的事,你常年如此,叫人不得不多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