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字班的学生向来团结,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利益之争,这个班上南北两院唯一在乎的人只有鱼非池与石凤岐,其他的人在学院中其他人看来,都不过是垃圾草包,是这学院里的渣滓,不值一提。

也正是他们未与利益相勾结,所以他们心里还保留着最初的那份赤子之心,还有着热血与冲动,未受到权力的污染。

这一群人,或许不是很懂鱼非池非要这么做的原因,但对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共同逼杀了刘白这件事,他们隐约同意,或许出于使命感,或许是还有正义之心,觉得有必要为那个死得可怜的女人讨一份公道,他们随着鱼非池与石凤,杀上了南院丑字班。

三十人冲进南院,这气势不可谓不浑然,因着其他各班之中又还有各派系之分,所以学院里从来没有哪个班级能似得戊字班这般集体为了某件看似极其无聊的小事而出动,戊字班的团结精神,在学院中首屈一指。

他们手缠着白色的丝带,在学院里大家都还在上课的时候,穿过了隔开南院与北院的月形拱门,跨过了无人空旷的演武场,杀气腾腾,一脚踹开了丑字班的课堂大门,石凤岐对着那讲课的司业先一敬礼:“有些私事,烦请司业大人先行避让。”

他话音刚落,便见叶藏与另一人把这讲课的司业扛走,叶华侬拍着桌子豁然起身:“石凤岐,你们要做什么?”

“要打你妈的!”石凤岐邪笑一声,手往下一斩:“上!”

叶华侬退了两步:“你们敢如此胡作非为!”

“本事不够,废话倒不少!”石凤岐好像特别讨厌叶华侬,他待其他的人都能一副好脸色,就算是曾沛沛他也不会去彻底撕破脸皮,就是对叶华侬,他从未给过半分好颜色。

丑字班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做为南院潜力最大的一群人,他们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辈,所以这番打斗并不是小儿之间的戏嬉,是真的会拳拳到肉,招招致命。

桌翻墨洒,人仰马翻,打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鱼非池没有功夫在身,只能站在一旁,石凤岐拖过迟归让他站在鱼非池跟前,指着他鼻子道:“保护好你小师姐。”

迟归皱皱鼻子,拍开他的手指:“不用你说!”

这一场斗殴引来了南院诸多人围观,叶华侬左右招架之下对看戏的人喝道:“看什么,你们就由着北院的人这么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吗!”

于是本只是戊字班与丑字班的对决,变成了戊字班与整个南院的对抗。

对戊字班心怀着怨恨与不满的南院下手极不留情面,也不在乎人多欺负人少这种事情显得丢脸,一窝蜂冲上来,戊字班的人很快被逼得靠在一起,石凤岐单手相抬望着这些人,冷笑一声:“臭不要脸!”

“石凤岐,是你们先来找事,便怨不得我们心狠手辣!”叶华侬走出来冷色看着他,原本她还颇想拉拢石凤岐为大隋国效力,可现在看来,早些除掉他才是最明智地选择。

“这话该我送给你们!”鱼非池走出来,对着叶华侬道,叶华侬还没来得及回口,又听得鱼非池大喝了一声:“艾司业!”

叶华侬猛地回头看,却并未看到艾幼微的身影。

这是戊字班的暗号,当鱼非池喊出艾司业时,他们迅速解下缠在手臂上的丝带捂住口鼻,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一小包的粉末洒在半空中,像是春花初绽,朵朵绯红,透着绚烂。

剧烈的咳嗽声在丑班里霎时响声,那些一小包一小包的,透着绯红色像极了花朵的粉末,却没有花儿的清新可人,反而透着浓烈呛人的味道,呛得他们眼泪鼻涕滚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弯着腰咳得面颊通红。

毕竟那不是花粉,而是辣椒粉。

鱼非池很清楚,她要来找丑字班的麻烦,就是来整个南院的麻烦,以戊字之力是不可能正面取胜的,那么用些小小伎量与手段就显得理所当然,早早备下这些辣椒粉也算不得卑鄙。

这一包包的“调料暗嚣”为戊字班争取来了极为难得的机会,在敌方呛得满面泪流的时候,戊字班的人因早做准备便能无情屠杀。

这个素来以爱惹事生非出名的戊字班,在动起手来的时候半点手软也没有,虽说没有直接拿刀拿剑上去砍,但是举起椅子朝人头上砸去,折了桌腿往人腰上打去,抓起砚台往人面上摔去这种事,他们做来顺手至极。

空气中腾飞着辣椒粉的细末,像是缭绕着的烟雾,烟雾中笼罩着神态动作各异的众人,有人表情狰狞,有人神色恐惧,演尽百态。这画面看似好笑,但并不能使人笑出来,流出来的血顺着地面青砖的缝隙聚集在了一起,痛苦的哀嚎声也久久不息地回荡在屋子里,鱼非池甚至早就想好了让人看紧课堂的前后门。

戊字班里,石凤岐的武功是他们探不到底的,而商葚和另一个武功极好的男子瞿如却是大家公认的拳脚最好之辈,这两人一前一后如同守门神,一夫当关,谁也出不得。

关门打狗。

原本占据人数优势的南院这会儿只剩下挨打被揍的份儿,发出一声声惨叫。戊字班里不乏拳脚好手,此时也不管什么套路功夫,一顿乱打,打断了腿打折了脖子也都理不上。

大概,也会死一些人。

鱼非池在拉扯不休的人群里退出来,退到角落里,叶华侬不知怎么发现了她,几步并过来将她抵在墙角:“鱼非池!”

“教你一件事,面对敌人时,最好把后背交给放心的人。”鱼非池说着笑望她背后,朝妍举着一把椅子狠狠砸在叶华侬背上,痛得叶华侬连忙退到一边,想反手对朝妍动手时,又遇上叶藏前来帮忙。

朝妍揭开脸上一点白巾,拍了拍叶藏的肩膀:“谢了啊!”

“客气,十两银子。”叶藏伸手过来。

“去死吧你!”朝妍呸了她一口的,拉起鱼非池的手就准备走。

鱼非池却站定,让朝妍他们先走,她自己反而对上了叶华侬,在一片吵闹声中,她的声音显得细弱难以被人察觉:“我知道莺时临死之前被人奸污,叶华侬,你以为你瞒得过谁?”

“是又怎么样?你能奈我何?”叶华侬的目光里满是怨毒,又带些得意,“死无对证!”

“你说若是跟随你的那些人知道你这样对你的手下,他们会如何?我听说这学院里可不是你一家独大,想来不少人会倒戈投诚去别的国家吧?”鱼非池冷笑一声,“毕竟寒门士子也好,庶门子女也罢,他们最看重的不过是尊严,想要活得像个人的样子,而你这般不把他们的命和人格当回事,你说他们还会不会效忠于你呢?”

叶华侬脸上这才有了些惊色,死死地盯着鱼非池:“你!”

“我怎么了?既然你都做得出,怕什么我说出来?”鱼非池说得轻松自在的样子,“只要把你身边最忠心的几个人衣服一脱,就能看得到他们身上的抓痕,莺时死归死,但留下这证据却是极好用的,我听说临死之前的人为了求生,力气都特别大,想来留下的抓痕也很深,这会儿怕是还没有长好吧。”

她说完退开几步,在纷纷扰扰的厮杀中笑看着叶华侬,顺便收好了那把还在滴着血的匕首悄悄藏好在袖中。

她又不会武功,她的匕首怎么会滴血?

她的话充满了危险性,叶华侬从未觉得鱼非池觉得如此可憎可怕过,她有种恨不得立刻将鱼非池杀在这里的冲动,以杜绝后患!

只是她还没有来及对鱼非池怎么样,课堂大门大门却被人一脚踢开,商葚正好被这一脚踢上,滚翻在地,受了不轻的伤。

屋子里正扭打在一起的人定住,望着门口。

瘦瘦的南院老授副院长他站定,一声斥喝:“成何体统!”

“副院长大人,是戊字班的人带头来闹事!”叶华侬对这位副院长已是极度不满,比赛的事和莺时的事,这没用什么屁用的副院长一点也不帮忙!若不是司业们在学院里有着至高的权威,她怕是早就要对这位副院长动手了。

“石凤岐,鱼非池!”瘦院长大人一声喝,脸上布着寒霜,看来此次他是动了真怒。

鱼非池与石凤岐站列在前,不等鱼非池开口石凤岐上前一步将她拦在身后,说道:“听闻丑字班有几位武功高强的师兄师弟,我戊字班颇是仰慕,今日特地过来讨教,不想惊动了院长大人。”

“比武切蹉,需伤人性命吗!”院长大人怒骂道,“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日后必是祸害!”

石凤岐眉眼低压,敛几分狠气,勾起一边唇角:“拳脚无眼,院长大人如何得知不是丑字班的人彼此误伤了?”

“石凤岐,我不管你平日在他人面前是如何巧言令色,今日之事发生在我南院,你戊字班伤我南院弟子无数,我便替戊字班艾幼微好好教训一下你这恶徒!”他说着,抬手便是一掌,直朝石凤岐打过来!

第二十九章 我的弟子我来教

无为学院叱咤须弥大陆百余年,靠的自然不只是一张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也不是只有一肚子经书论语,大多都是深藏不露之辈,就连艾幼微那种老没正经的人都有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身为南院院长的老授他自然不会手无缚鸡之力。

他并掌而来时,能听得破风之声,枯瘦的手掌好似能摧心断魂。

石凤岐下意识举手相接,却是准备不足,被打得连连退了数步,闷哼一声一口腥甜涌上喉间,让他生生咽下去,只是嘴角却溢了细线般的一缕出来,鱼非池刚好站在他旁边,无可避免地接住他迅速后退的身子,两人差点没倒在地上。

看这架势,今日这南院院长是真的要留下一两个人在这里才肯罢休了。

石凤岐低头收好眼中的狠光,将鱼非池推开到一边,若今日南院院长真要留人,也该是自己留下才对。他擦了下嘴角,笑声道:“早就听闻无为学院里的司业们个个身怀绝技,我还一直不信,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学生佩服!”

“不知好歹!”瘦院长他又抬手,石凤岐他轻描淡写两句话,根本不将他的责骂放在眼中,如此不遵礼法不尊师辈,他自是生气,这怒喝骂倒也不算过份。

鱼非池看到了石凤岐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血线,不顾石凤岐把她推到一边,冲出来挡在石凤岐跟前,南院院长一掌拍过去停在她面门前,约摸只剩一指宽的距离,生生收住。

“鱼非池!”老授院长他收力过猛,有些反伤了自己,忍不住大喝。

鱼非池悄然握了下拳头,面对艾幼微和北院老教院长,她倒有几分底气,可是面对这个南院院长却无甚把握,谁知道他会不会不顾别的,杀了自己?

可是今日自己若再不站出来,以石凤岐的脾气,怕是要被这南院院长打个半死在这里。

她笑望着南院院长:“您刚刚说我们是恶徒?副院长,你丑字班叶华侬指使人宣读刘白的日志,将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四处宣扬闹得人尽皆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得吊死房中,我不过是来讨一个公道,相比之下,到底,谁才是恶徒!”

“你可有证据!”不等院长大人说话,叶华侬先冲来,“鱼非池,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先前被鱼非池要挟一番,叶华侬这会儿还没有想好应对的法子,现在她又要拿自己当枪使,真当她叶华侬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了!

“证据?叶华侬你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你跟商夷国达成的那些条件你真的想听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破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所有的传言都是先在南院传开,然后才传入北院故意让刘白听见,让她知道整个学院里都在拿她当笑话看吗?你以为你手段真的如何了得吗?利用他人的白眼与流言逼死一个人只是为了让我体会到痛苦,你真的以为,这很高明吗?”

鱼非池几近蔑视一般地看着这个南院里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叶华侬的神色向来高傲,高贵的出生,非凡的手段让她轻易就得到旁人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东西,她向来矜贵。

可是她今日的高傲与矜贵却被鱼非池反复糟贱,反复嘲弄。

在心慌与心恨的情绪冲击之下,人是会做出很多将来后悔的事情的,比方叶华侬在这冲动之下便说出了——

“可你的确是在痛苦不是吗?如果你不痛苦,你不会来找我们南院的麻烦,也不会来这么冲动要杀了我,鱼非池,原来你也有软肋!”

叶华侬红着眼,大声高喝道,透着盛气凌人的架势,自打她出生起,从来就没遇上过这么难以对付的人,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伤不得她半分,反而处处遭她反制,如何令叶华侬不嫉恨发狂?

鱼非池却突然不再说话,只望着南院院长:“这算不算证据,院长大人?”

“没有实物如何算是证据?没有证据便是污蔑,你们不止打我南院的学生还妄图栽赃陷害,好大的胆子!”

南院院长心里叫苦,他这也是无法,这种时候总不好将这个黑锅真的背过来,叶华侬让鱼非池几句话激得什么都说了出来,唯一庆幸的便是没有什么实证,院长他必须在这班蠢货弟子彻底暴露之前,将事态压缩到最小,否则再闹下去,便是对南院的大不利,对以后南院与北院的争夺那样东西,也极为不好。

他说着便要动手推开鱼非池,手掌刚搭上鱼非池的肩膀,却被石凤岐扣开,揽着鱼非池在另一手臂湾间,狠声道:“你别动她!”

“你小子还英雄救美是吧,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尊师重道的道理!”

他说着便反扣住石凤岐手腕,一推一拉扣死了石凤岐命门,痛得他额头汗水一下子就扑了出来,挂了满脸!

“我的弟子几时轮到别人来教了?”

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艾幼微一边趿着布鞋一边喝着酒过来,看了一眼戊字班的人,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他们,然后开始晃动,紧接着是骂:“你说你们啊,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要从容,要沉稳,要大气,杀人要讲究策略,发泄也要讲究策略,你看看,你看看这像什么样子?不像样子!”

艾幼微食指晃得要断掉,一个不小心晃到了南院院长手腕上,又不小心打到了他穴道,再不小心让他松开了手。艾幼微一把提着石凤岐的衣领就把他扔出丑字班,他这明着是来教训学生,可是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他是在捞人,南院院长如何肯,一步拦住艾幼微:“打了我这么多学生,就想这么走了!”

“就是说啊,成何体统,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教训这群小王八蛋子,副院长大人你别气,我肯定会好好收拾他们的。”艾幼微一个巧劲儿别开院长,继续提着石凤岐往外走。

“啊呀你个老王八蛋,难怪带出一群小王八蛋,你等着,我肯定要去院长大人鬼夫子那里告你一状!”老授院长他气得要跳脚。

艾幼微只当听不见,继续提着石凤岐的衣领就走,其他的人好眼色自然跟上,鱼非池走在最后,冲叶华侬意味深长一笑,叶华侬漂亮的眼睛里密布寒霜,当即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路听艾幼微骂骂咧咧直到骂回了北院,他晃动的食指悄悄换成了大拇指,冲他们挑眉抬了下下巴。

戊字班几乎一个打三,哪怕有辣椒粉助阵也受伤不轻,脸上鼻青脸肿颇是难堪,却被艾幼微这动作逗得齐齐笑出来,艾幼微一板脸:“还好意思笑,出去打人居然带了一身伤回来,明日起所有人卯时起床,晨练!”

戊字班一片哀嚎,比被打了叫得还要惨。

艾幼微看着好笑,让一众弟子都下去休息,洗一洗身上呛得人直咳嗽的辣椒粉,再去找司药坊拿些上好的药膏去擦了,他对戊字班的这班娃娃,的确是很上心的。

石凤岐与鱼非池正欲趁他不注意也溜走,却被他提溜着进了书房,他先是装模作样把了一会儿石凤岐的脉,摸摸拉杂的胡子:“还好,老授下手挺有分寸,没伤到你心脉,不过你小子估计也痛得够呛,居然忍得住。”

“司业教得好。”石凤岐顺手一个马屁拍过去。

鱼非池在一边看着他两说话,听得石凤岐没有大碍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真没想过打到最后会把南院院长引过来,原来以为这种事,学院里的司业和院长是从来不会管的。

她轻轻抚着手背上几道划痕,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被谁留下的,这会儿沾了辣椒粉,正痛得厉害,红肿得老高,石凤岐见了端了盆凉水过来让她泡手,笑道:“怎么样,这一回算是帮你出气了吧?”

鱼非池泡着手,瞟了他一眼说道:“不算,毕竟今日死的那些人,是我的眼中钉,也是你的眼中钉,这叫合作。”

此间她说话倒是一派和和气气的样子,可是这和和气气中满满都是疏远陌生之意,全无了刚才在丑字班闹事时要挡在石凤岐面前,拦下南院院长的那份悍勇可爱劲儿,石凤岐觉得这无聊透顶了,甚至巴不得再生出些什么风波,好让他再享受一番鱼非池的勇敢。

“真是个养不亲的婆娘。”石凤岐骂了一声。

“少在这里吵嘴皮子,这一回戊字班惹出来这么大麻烦,全是你两给整的,你们准备怎么交代?”艾幼微一拍桌子,一本正经,满脸严肃。

鱼非池与石凤岐齐齐坐好,乖乖低头,老老实实的样子活像两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又被人抓了包一般,等着听艾幼微训话。

艾幼微看他两这副模样,也忍不住了笑,又说道:“你也知道今日死了人啊?”

“他们本来就该死。”鱼非池双眼只望水中泡着的双手,红肿一时半分儿消不下去,水光粼粼下,她好像能看到这双手染上了血,“今日南院院长为何会来?”

第三十章 少年少女少闹脾气

艾幼微翘了腿,喝了口酒,眯着眼睛瞧着这两人,郎才女貌,他越瞧越顺眼,瞧了半天他才说道——

“你知不知道,以前学院里杀人死人这种事,都是暗着做的,就算是有些小的冲突也从来不会在明面上伤及人命,毕竟学院的面子和威仪摆在这里,谁也不敢真个触犯。像你们今日这般大动干戈要杀过去,打伤打死这么多人,无为学院建院百余年来,这是头一遭。伤及无为学院名声的事,你说南院的院长他急不急?”

艾幼微抱着酒囊晃着手指头说着话,心中却想着,若不是有鬼夫子暗中默许,死丫头今日我可捞不出你来,不被打得半死赶下学院才出鬼,他又道,“今日你们倒是解了气,南院那边伤了三十七个,死了十三个,这些人命,都是要算在戊字班上的。”

他说起这十三条人命时,显得云淡风清颇不以为意,鱼非池不得不相信,果然无为学院里人命真的不值钱,这些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人学子们,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豢养的野兽,如同养蛊一般的养在这里,只等最后活下来的人,成为他们真正看重的人。

那十三人的命不可贵,刘白的命同样不可贵,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阻止学院里的人对刘白的迫害,在他们看来,如果连这样的磨难都捱不过去,以后下了山也一样是平庸无能之辈,早晚死在阴谋与暗自之下,早死与晚死并无区别。

这想法一生出来,鱼非池觉得这充满了阳光暖香的书房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收回泡在水盆里的双手在身上随便擦了擦,便告辞了艾幼微离去。

石凤岐支着额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像是问艾幼微,又像是问自己:“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艾幼微滋儿了一口酒,嘿嘿一笑:“她既不希望牵扯进七国之事中,又想给刘白报仇,这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艾司业你呢,你是希望她投身入这洪流乱世里,还是希望她真的平静度过一生?”石凤岐问向艾幼微。

艾幼微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半晌才道:“有些人的命天生定,臭小子,你以为你能躲得过?”

“我?”石凤岐指指自己鼻尖。

艾幼微踢了一脚他屁股:“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你那点小心思别的人看不出来,我可是清清楚楚,赶紧滚出去,看着就烦人。”

石凤岐扬起了一个笑,满满的少年意气风发,眼中都是明亮的骄傲与风采:“我想躲的东西,从来没有躲不过的,艾司业你就放心吧。”

“你躲得过她?”

“我从没想过要躲过她,她会是我的。”

“那你可得加把劲儿,好马从来性子烈,没几手真本事,她可是看不上你的。”

石凤岐笑着不接话,只是拍拍屁股追上鱼非池。

鱼非池负手走在学院里僻静的小路上,这小路两边种着繁花与古树,透着曲径通幽的风雅劲儿,平日夜间里多的是年轻的小情人们在此私会,此时还在下午,人倒要少些。

鱼非池有些破烂的长袍扫过了脚边的花草,走进了路尽头的亭子里一个人坐着。

石凤岐斜坐在对面,一腿还屈着靠在坐椅上,他支着额头闭了眼睛,听见风从他耳边拂过,带来些花香与草籽味,这气味很容易让他想起家乡的味道。

“你在挑出那十三个人去杀的时候,有没有手抖?”他在一片寂静中开口,却不显突兀,声音好似与这花草与风声融为一体般。

“好无聊的问题,下次搭讪换个聪明点的开头。”鱼非池眼皮也不抬,仍自望着亭外的花草出神。

石凤岐便低声发笑,果然如艾幼微所说,这匹烈马,不好追求到手。

那一片混战中别的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石凤岐因为挂念着鱼非池不会武功多有留意,一留意便见到了鱼非池最狠毒的一面,她的确不会武功,但是杀人的本事却不输任何人,每一个被她盯上的目标都像是她的猎物,她会缓慢靠近,等待时机,匕首扎入最致命的地方,保证一击毙命,如同最老练的猎人。

这样的利索干脆就连石凤岐都有些佩服,没有多年的练习,是不可能这等老辣的手法的,比起之前她在后山里用陷阱杀人,今日的鱼非池更像一尊没有感情波澜的杀神。她神色平静,杀人时,只如切开一个果汁饱满的水果一般。

她一共杀了十三人,这十三人是叶华侬的亲信,更是在逼死刘白这件事里出力最多的人。

这种平静,在那种时刻,其实是很残忍,甚至残酷的。

在她决定要去跟叶华侬来一场正面厮杀之前,其实她已做了很多准备,并不是一时冲动的意气用事要出一口气。

她要的不过是制造足够多的混乱,方便她在混乱中将这些一网打尽,杀个痛快。最妙之处在于,她所杀这十三人,的确也是石凤岐有心要除掉的人,便不能算是欠了石凤岐人情,她连都这想到了。

石凤岐都不明白,她是怎么猜出来这些人的。

好生缜密的心思,点滴不露,死了这么多人就算学院里要查,也只能查到戊字班头上,他们总不能对整个戊字班做什么,这便是她先前说过的,雪崩时,雪花总能逃脱责任。

“你是如何知道那十三人与我有关的?”石凤岐收了懒懒搁起的大长腿,转过身来盯着鱼非池看,由不得他不认真,毕竟这个涉及以他不想说的一些事情。

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稍微有意义了一些,鱼非池调转头看他:“我虽不及你的耳朵灵敏,要打听出叶华侬最信任的人有哪些却也不难,既然你对叶华侬有心除之,那对她身边的人自不会放过,在这些人手中,我再筛选出有参与先前比赛的人,这便是你的核心对手,最后把他们与伤害刘白的人进行比对,圈出同时做了这两件事的人,就是这十三个人了。”

她的话里有些古怪的词,比如核心对手这种字眼,石凤岐听了便会抬抬眉,但也算是能理解,只是有些好奇,鱼非池做这种事…似乎很拿手?

她好像能轻易地得到她想要的消息,轻易地看清许多人看不懂的局势,这是天赋使然,还是司业们对她暗中格外教习?

“你很聪明。”石凤岐又说了一句废话。

“我知道。”鱼非池懒声应下。

“还很漂亮。”

“谢谢啊。”

“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是很危险的,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话。”

“那你就该听你母亲的话,离我这种危险的女人远一点。”鱼非池眼波流转,也不看他,只是望着渐沉的夕阳。

两人正说着话,学院的方向传来骚乱的声音,鱼非池只是稍微动了下眉毛,就收回了思绪。

“发生了什么事?”石凤岐知道,这一定与鱼非池有关。

鱼非池看着手上红肿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不过是多死几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今日在丑字班里低声对叶华侬说的那一袭话,想来会令叶华侬如坐针毡,要立刻解决这个小小的隐患,那几个在莺时临死前施暴的人是唯一会使她丑陋面目暴露的证据,销毁那几个人证是她当下之急。

所以,叶华侬多杀几个人又有什么难以猜测的?

鱼非池不是吃饱了闲着撑的要跟叶华侬说那些话,她不过是觉得,这学院里渣滓这么多,该死的人不该活着,叶华侬这么爱杀人,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让她杀一杀自己的人,斩一斩自自己的羽翼也不无不可。

借刀杀人,鱼非池从来都是做得顺手的。

她的眼中淡漠无奇,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夕阳彻底地沉了下去,只有些玫瑰色的余晖还眷恋着大地,她在一片灿烂金光中显得飘渺,石凤岐知道,学院里的骚乱定是与鱼非池有关,可是他突然不愿意多问她做了什么,以及她这么做的原因。

或许是今日这波澜起伏的一天让他对鱼非池有了新的了解,除了无情无义薄情寡义之外,鱼非池也是有感情的,虽然这感情让人颇为不解。

但,总胜于无不是?

“天快黑了,回去吧。”他伸过手,想要牵鱼非池。

鱼非池淡淡错开他,负手在身后,老气横秋地走在前面。

石凤岐也不恼,只是跟在她身后走,那时幽深的小径开始有了影影绰绰的风景,幽会的小情人们躲在树下窃说情话,两道尽是低语声,石凤岐眼中闪过些狡黠的神色,手捧在嘴边开始大喊:“师妹,你在哪里啊,你是不是又背着我跟别的男人约会,你出来啊!”

两边树林好一通悉悉索索,听得几个女子的低呼声还有几个男子的责问声,鱼非池被他这一闹怔得没有回过神来,石凤岐一把拖起她柔软小手顺着小径飞快地逃走。

肆意张扬半点不掩藏的少年笑容明媚逼人,飞扬墨发中的回首黑眸里映着鱼非池的诧异神色——倒是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诧异的表情。

第三十一章 窦士君大师兄

戊字班惹出来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的人,哪怕是艾幼微再怎么偏袒他们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学院里的司业们不会去追问鱼非池挑动戊字班去与南院打架的原因,是非公道也不能指望他们来主持,于司业们来讲,他们并不在乎学子们的动机与理由,他们看的是结果。

一如他们一向秉承的胜者为王的道理。

若是鱼非池他们这次报复叶华侬的行动能做得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学院便也不会追究,但他们既然闹得这么大了,那么鱼非池他们自然而然地需要为这次事件负责,受到一些惩罚。更何况正如艾幼微所说,学院立院百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之大的斗殴事件,这有损学院清誉,总要做做样子一平学子之怨。

给戊字班的处罚也极为好笑,戊字班负责打扫学院的卫生一个月,这其中就包括了涮马桶这种事。

戊字班的学生自是不服,可是这一回却连艾幼微也没了办法,不服也只能憋着。

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一个月的打扫卫生惩罚,另一样东西才是真正的惩处。

南院让北院交出一个下山名额。

鱼非池是不在乎这随司业下山游方的名额的,甚至也没想过得到,名额总共才五个,她十分乐意让给戊字班其他有抱负的人,但是让给南院这件事,就让她十分的不痛快了。

这是他们戊字班拼死拼活拿回来的东西,凭什么让给南院?

所以她冲进了艾幼微的房间,拍着他的桌子:“我们拼尽全力拿回来的东西,你们凭什么给别人!”

“小点声,吵什么!”艾幼微堵堵耳朵。

“我虽然不在乎这名额,但是这名额于其他的人而言却是珍贵无比,来这学院里学习的人都是为了学习你们那些狗屁治国之道,怀有抱负而来,这是我们戊字一力之下得到的荣誉,让给北院其他人我尚且不乐意,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给南院!那几日比赛你不是没有看到过,北院几乎全无抵抗故意输了比赛,若非是戊字班拼到最后,这北院的脸皮早就让人踩到脚底下了,北院院长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鱼非池喝声质问,气得眼睛都瞪大了,诚然这名额她不需要,但未必代表戊字班其他人也不需要,随司业下山游方听习司业与帝王谈论治国强民之道,这种千载万逢的机会,戊字班里不知多少人在等着,让给南院,门都没有!

艾幼微一脸看稀奇地看着鱼非池,她不是向来没把戊字班学当回事的吗?不是对什么都懒得在乎吗?这一回怎么这么激动,都气得找上门拍着桌子讨要公平了?

“你的名额又没被人抢走,你急什么?”艾幼微咕哝一声。

“你说什么?”

“名单早就定下来了,你,石凤岐还有北院另外两人也定了,最后一个名额是准备留给南院窦士君的,你依旧在名单之上,吵什么吵?”艾幼微睨了她一眼,“这你们在南院里打死那么多人,总要给个说法吧,你总不能让人家白死吧?”

“扯淡!那是他们该死!”鱼非池又一拍桌子,桌上的书本和酒囊都跳了跳。

艾幼微让她气乐了,“我说你这死丫头,你要是悄没声息把他们弄死了,我能被逼着放出去一个名额?你是不知道往年间两院为争这名额打得头破血流死了多少人,这一回北院不死一人拿到手,你以为老教院长那死胖子不开心啊?你以为我不开心啊?还不是你冲动惹的事!”

鱼非池还要再争辩,艾幼微挥挥手让她安静,冲着门口喊:“我说你听了这么久的好戏,也听够了吧?”

石凤岐这才装模作样敲敲门,一路笑着走进来,瞧着鱼非池的目光多几分含义,从未看到她这般气极的样子,她发脾气使小性子的样子真可爱!

他拱手行礼,好生有礼:“艾司业。”

“怎么着,你也是来拍我桌子的?”艾幼微头痛不已,上要应对两位老怪物,下来要压着两个小怪物,人生真是辛苦啊。

石凤岐连连摇头:“怎么会呢,司业大人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