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啊,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老授院长凑过去。

“说,咱两谁跟谁啊。”老教院长一拍他胖成肉球的胸脯。

“你能不能把那个鱼非池让给我,我给她安到子字班去。”老授院长搓着手,言辞恳切。

“你说啥,风太大,我听不见。”老教院长他大声说话,“小艾艾啊,你听清了吗?”

“我他妈说了别叫我这名儿!”艾幼微几近暴走。

鱼非池看着这几个大人演戏演得好生精彩,嘴角端上些笑意望着石凤岐,冲他勾勾手指头。

石凤岐摸摸鼻尖,跳下来:“我这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鱼非池笑得眼都弯起:“你不想挡刀子就把我推到最前面,石凤岐,你够卑鄙的啊!”

石凤岐看着她骂人的红唇一启一合,蓦然想起那日她在自己唇上的一记蜻蜓点水,不免笑起来,笑得眼中都带着几分温柔起伏的情意。

“你笑什么?”鱼非池让他笑得莫名其妙,更忍不住火从中来。

今日这事儿不是南院一人能办得到,南院与北院的人平日里从无过多来往,想要不引起他人注意偷走自己一件学子白袍上的刺字布料,测出自己脚掌大小留个血印子,都需要有北院的人替南院来完成,再由南院的人来找自己对质问话,最后等自己被坐实了杀人罪名后扭送至南院副院长那儿认罪,等着被逐出学院,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圈套。

石凤岐这衣冠禽兽摆明了是知道自己能破得今日之危,也知道会有一出大戏,更看穿了自己想让他挡南北两院之刀的企图,他不想站在风口浪尖上成为两院针对的主要对象,很是机智地搬来了南北两院的院长过来,让两位院长看着自己与南院的表演,给了南院一个更大的难堪,这下可好,南北两院现在恨进骨头里的人妥妥是自己,而不是石凤岐了!

此等卑鄙小人,简直无耻透顶!

第二十五章 香饽饽和臭鸡蛋

石凤岐觉得鱼非池有点没良心。

诚然,他的确是有那么些私心,但是大体来说总是为了鱼非池好的,她这人怎么可以这般不讲情面破口大骂自己卑鄙小人?尤其是别的女子吻过了男子之后,总是扭扭捏捏羞答答的,她却跟个没事儿似的,怎么能这么薄情寡义,这跟提起裤子就不认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有些郁郁,扫了鱼非池一眼之后,他道:“我若不打两院院长和艾司业叫过来,你以为他们会这般轻易放过你?”

“那你就能这么坑我了啊!”鱼非池自然知道石凤岐暗指的是什么,南院的人对于输了比赛肯定是不服气的,他们会想尽办法抢回下山游方的机会,那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戊字班的胜利变成一场空欢喜。

想要达成这个目的,最先要做的便是让戊字班出事,出的事越大越好,比方今日险些打起来这种事最好不过,让戊字班再背上一些骂名,甚至人命,借此让戊字班受些惩罚,剥夺他们的比试胜果,从而抢回下山的机会。

这里面自然还需要他们南院副院长的支持。

两院的院长对他们的弟子无几分爱,所有的弟子都不过是他们豢养的角斗士,他们只是观戏客,谁能斗到最后,他们便帮谁成事,南院如此,北院也是如此。

叶华侬她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借用莺时的事让南院的人来挑衅戊字班,本意就是要让戊字班今日打架闹事,等到闹得差不多了,再请来南院老授院长,老授院长便能以戊字班杀人犯事,拒不认罪为由,夺了那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比赛胜利。

等到戊字班打伤几个人,到时候不管鱼非池为自己辩解的话多么有力,南院拿出的证据多么苍白,都不能改变南院强加给鱼非池的罪名,毕竟那时候他们动手打人,已经不再占理了。

而石凤岐是看穿了叶华侬的打算,所以未在第一时间赶来鱼非池这里,而是请艾幼微把两位院长搬了来,在戊字班跟他人打起来之前,先行截糊,只让大戏演到鱼非池痛骂庄言这里,在这个时候,鱼非池是胜的,戊字班是赢的。

所以老教与老授两位院长今日看戏半天,也不曾出声阻止什么,直到要打起来了,艾幼微才挑准了时机打断下方弟子们,南院的老授院长看得明白,此时,戊字班是胜的,若是再用强,便是南院跌了面子,要把人屈打成招了。

老授院长他心里有些憋屈的,这些小娃娃们的伎量在他们这些老精怪眼中看来的确浅显,但本来还是有机会赢的,结果有了石凤岐,活生生变成了输,抢个鱼非池吧,老教这老东西还不让。

等到众人都散去,鱼非池坐在台阶上倚着雕花栏,忧郁地望着天边:“我是作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跟你搅和在一起。”

石凤岐俯下身来,身后长发垂到胸前来,看着鱼非池的红唇,有点想再偷香一回的冲动,他笑声道:“乱世无逃子,谁也逃不掉的。”

鱼非池无视他那张好看的面皮,只继续望着蓝天白云:“我早知叶华侬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也知莺时活不下去,但我真不知,石凤岐啊石凤岐,你这么抢手,不止南院要得到你,北院的人也铁了心要拉拢你,今日之事,若不是有北院的人横插一手,南院又哪里容易设局?”

“从你打断莺时双腿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叶华侬不会再让她活着,为什么?”石凤岐好奇地的问道。

“因为无用的棋子谁也不会再留着,就比方我昨日看到院中那株已经谢了的花,顺手就把他给摘了。莺时最后的利用价值就是她的命了,所以,叶华侬怎么还会留着她呢?”鱼非池收回目光揉揉眉心,想起了艾幼微所说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角斗场,而学院里也并不是天堂。

石凤岐笑了一声,坐在鱼非池旁边,也靠着雕花栏杆:“离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你觉得他们下一个要利用的人是谁?”

“你心里有数,又何必来问我?”鱼非池白了他一眼,“不管是谁,石凤岐你行行好,离我远些,你是臭鸡蛋我却不是绿苍蝇。”

“臭鸡蛋?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不堪吗?”石凤岐难过地看着她。

“干嘛,你难道还真以为你是香饽饽啊?”鱼非池没好气道。

“我知道了。”石凤岐缓缓起身,透着哀伤的神色,背影都萧索。

鱼非池动动嘴,感觉这样的石凤岐有些不对劲,大家都在演戏,他不会当真了吧?!

“好好好,你是香饽饽,不是臭鸡蛋,我眼瞎成了吧?”良心发现,鱼非池喊了一声。

石凤岐嘴角忍着笑意,背对着她挥挥手,故作悲伤:“不必如此勉强,我以后都不会来烦你了。”

鱼非池一拍手:“好啊,那太好了!说到做到啊!”

石凤岐险些没让她活生生气死!

这个人到底按不按套路出牌了!

但鱼非池都这么说了,他总不好再转过头去找她,只能被憋着继续往前,他抬眼望天,蓝天白云的确好看,他眼中浮着些笑意,鱼非池啊鱼非池,你心似琉璃便难逃此中波折,装疯卖傻故作糊涂,也难掩你之睿智,既然你是这样的人,我又怎会放过?

这天下烂就是从这学院里烂开始的,你身处学院便离不开七国之争,你想做个世外人,怕是不易啊。

他这一笑极是好看,不比他平日里的孟浪之态,透几分真诚与深情,看得曾沛沛心都发软,她点着轻轻的步子绕到石凤岐身前,一张明媚的笑脸:“石师兄,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想非池。”师兄之耿直,约摸是跟着艾幼微学来的。

曾沛沛脸色一暗,眼中划过嫉妒,他叫鱼非池的昵称叫得好顺口,他们的关系已经亲昵到如此地步了吗?

但与莺时不同,曾沛沛倒没有像个泼妇骂街一般,只是抬头笑道:“师兄,你乃人中龙凤,她是山间野花,你与非池师妹并不合适。”

“那我跟谁合适呢?”石凤岐好整以暇,偏头问道。

“师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曾沛沛眼中充满了自信,“想必师兄也知道,我是商夷国的郡主,若有我为师兄牵线,师兄前途不可估量。此次师兄领着戊字班赢了南北两院的比赛,引得叶华侬不满,我想大隋国不再是师兄你的选择了吧?而我商夷国地大物博,乃是七国中的最强者,最是适合师兄你这样的人一展宏图。”

石凤岐听着点点头,煞有介事:“听着很有道理,无奈我此生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怕是要让曾师妹你失望了。”

“师兄若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何必要争下山游方的名额?”曾沛沛杏眼一瞟,漂亮地看向石凤岐。

石凤岐却不动声色:“学院里呆久了也无聊,便想下山去放放风,这也不行?”

“来这个学院里的人,个个都心有抱负,师兄此话,何必欺人?”曾沛沛倒是有几分脑子,听得出石凤岐话中之谬,也拿得住几分学院里学子们的心思,她继续说道:“石师兄,只要你愿意,商夷国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以现在戊字班在学院中的树敌之多,想来师兄再想凭一己之力与两院抗衡,也很是困难吧?”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非池。”石凤岐说到“非池”两个字时,嘴角总是抑不住地上扬,含着笑意与柔情,尤其是他唇薄,这笑意便更能轻易看见,看得曾沛沛心头发恨。

不过曾沛沛耐得住性子,没有当场翻脸,只道:“师兄你会有来找我的那天的。”

石凤岐不再接话,也不再看他,只是学着鱼非池负手的样子,老成地离开,槐花树落了几片叶,也撒下几把米色的花,他穿叶破花而过,半点不沾身。

曾沛沛站在原处久久地看着他,与叶华侬合谋设计鱼非池的事,本是一招必胜的棋,不曾想这么简单便让鱼非池与石凤岐所破,看来南院那边想再抢回下山的名额是不再可能了。那么南院与北院先前达成的协议,也就要作废,到底是北院商夷国的损失更大些。

“曾师妹。”有个人走过来站在曾沛沛旁边。

“鱼非池身边时刻有人保护不好下手,看来要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了。”曾沛沛声音里含几分毒色,“不让她吃点苦头,她还真以为学院是她家不成?”

旁边的人点头:“是,不知曾师妹想从谁先入手。”

“去找叶华侬,告诉她有些人我北院也不再要了。”曾沛沛转身,看着来说话的人,“庄言,这件事你办得如此不利,你该知道后果。”

庄言沉声道:“若不是石凤岐突然请来了院长,此事我本该得手的。”

“你有什么资格,与石师兄相提并论?”曾沛沛嘲讽一声。

庄言沉默低头,不再多话,他此时,的确没有资格与石凤岐那般闪耀的人相比,但谁说日后不能呢?

第二十六章 道德与退路的纠结

戊字班拿下了学院大赛的头筹,由不得南北两院心中不喜,他们是实打实的赢了比赛的,而且几乎是戊字班一班之力赢尽两院恶势力,所以学院里假假地颁了个奖给他们,他们也假假地接下,是一块金子打的牌儿,他们拿到手上还没有捂热就扔到了屁股后头,一群人蜂拥至学院的饭堂,准备大快朵颐自己给自己庆祝。

鱼非池是被迟归扛着过去的,她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睡大觉。

席间一群年轻人喝酒划拳好不欢畅,偌大的饭堂里其他人对这一群人抱以各种复杂的心态。

倒是南院的窦士君端着杯子过来,敬了石凤岐一杯酒。

这位学院中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有着比整个南院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宽广的胸怀,他笑声道:“恭喜戊字班,恭喜石师弟。”

石凤岐举杯相迎:“多谢窦师兄,不过师兄喝完这杯酒还是早些回去吧,否则等南院的人怕是要对师兄你多有看法了。”

喝了酒窦士君笑道:“胜败本就不是最重要的事,过程开心便是极好。”

作为一个常年盘踞第一名的人说这个话,有那么点儿炫耀之嫌,不过这话由他说出来,却是莫名的顺耳,尤其是他笑意总是诚恳温润,更让人觉得可信。

他望向鱼非池,说道:“非池师妹平日里鲜少多话,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师兄过誉,我这点花把式入不得师兄的眼的。”鱼非池对这位几乎是学神一般的人物没有太多想法,学院里虽然多的是恶虎与豺狼,但像窦士君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是不少的,至少他还未染得南院里那些跋扈狠毒的气息,眸子依然清亮。

几人客套一番,窦士君也回去,迟归忙着给鱼非池布菜,朝妍几个忙着喝酒划拳,鱼非池让他们灌了几杯酒喝得头有点晕,所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竟然看到刘白坐在不远处。

刘白坐在曾沛沛旁边,苍白着脸如同一个木偶般,曾沛沛倒是一直给她夹菜,看神色颇是关心,只是刘白一直摇头,眼中总是惊慌的神色。

鱼非池走过去,微眯了眼:“曾沛沛,你在做什么?”

曾沛沛抬头望着鱼非池笑:“刘白师妹这么久没见人,我带她出来走走,我甲字班的事,要你鱼非池来管?”

“她被你们害成这副样子,你还不肯放过她?”鱼非池拉起刘白准备带她离开。

“她是我商夷国的人,出了事也该由我商夷国负责,鱼非池,你是以何身份来指责的?”曾沛沛冷笑一声,看向刘白:“刘白,你告诉她,是我强行把你拖来的,还是你自己跟着我来这里的?”

刘白怯弱的目光看了一眼鱼非池,迅速低下头去,嗫嚅着声音:“是我自己来的。”

“你看到了吧,鱼非池?”曾沛沛得胜一般看着鱼非池:“就算她有些不好的经历,难道就准备一辈子不见人了吗?既然还活着,总是要面对他人的目光的,我不过是提前让她站出来而已,非池师妹,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鱼非池望了望四周,有不少人对刘白指指点点,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些刺耳的笑声,她被人玷污的事拜叶华侬所托,几乎整个学院里的人都知道,众人的目光里含着不屑,嘲讽,或者同情,怜悯,每一种眼神对刘白来说,都是一把尖刀。曾沛沛好歹毒的心肠,她不以利刃取刘白性命,却要用这种方式让刘白生不如死!

“你是在利用她对付我。”鱼非池直白地说破曾沛沛的阴谋。

曾沛沛听罢站起来,走到鱼非池跟前,在她耳边轻声道:“是啊,谁叫你连莺时的事情都能逃得过,我只好用些其他的法子了,你不是很看重刘白吗?现在她因为你而受尽白眼,吃尽屈辱,你是何感受?很痛苦对吧?”

“因为石凤岐吗?”鱼非池问道。

“不仅因为石师兄,还因为你太讨厌了,你可知你们戊字班拿下比赛,我商夷国损失的是什么?一个刘白,可不够赔的。”曾沛沛冷笑一声,移开身子,冷冷地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觉得,沉溺于权力游戏的人都是疯子,她自己曾经也是,跟疯子是没有什么好说的,目的与利益至高,所以她不再准备跟曾沛沛多说,拉起刘白的手就准备带她走。

曾沛沛却一把按住刘白,挑衅一般看着鱼非池:“我说了,她是商夷国大臣之女,我是郡主,我叫她去死,她都不能反抗。”

“阿白,跟我走。”鱼非池不理她,只拽了一下刘白。

刘白却受惊一般缩回手去,躲在曾沛沛身后:“非池,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阿白?”鱼非池皱眉。

“你走吧,跟你没关系。”刘白的声音很细弱,目光躲闪不敢看鱼非池的眼睛。

曾沛沛则是一脸高傲地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心底有些无奈,这种无奈不是因为她不能对曾沛沛如何,她真要带走刘白也不是不可能。她只是无奈于这就是权力阶级的压迫和森严,也无奈于刘白有着很多女人的通病,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成为了最弱势最没有底气的人。鱼非池怒其不争,却也无可奈何。

她回到戊字班的饭桌上,喝了一口酒许久不说话,石凤岐似是无意一般在她旁边说道:“刘白今日已经开始回甲字班上课了,听说是曾沛沛劝她回去的。”

“石凤岐,商夷国与大隋国到底达成了什么条件?”鱼非池问他。

石凤岐手里夹着一筷子煎鸡蛋,放进鱼非池碗里,又被迟归抢走,他瞪了迟归一眼,这才说道:“大隋与商夷两国国土相接,交汇于一个叫武安郡的地方,两国为争这地方常年战火不息。这一回叶华侬与商夷国达成的条件便是与这武安郡有关,商夷国让出下方游方的名额,叶华侬则是让大隋退兵三十里,武安郡归为商夷。”

他声音不大,刚刚只够鱼非池一人听见,说罢还冲鱼非池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叶华侬此次能做出这么大让步自然还有些其他原因,这一回无为学院下山游方的国家就是大隋,无为学院的地位在你看来或许不过如此,但是在天下人眼中这里却是圣地,这里的司业下山游方,游方的国家必是致以最高的敬意,倾诚相待。你说身为大隋太宰之女的叶华侬,她能不能让其他国家的人去听大隋的治国之策?”

鱼非池叹了一口气,背都驼下去:“我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当然没那么简单,整个学院里,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这一回叶华侬没有得到下山的名额,也就不会再让出武安郡,你说商夷国的人急不急?”石凤岐咬着个肉丸子,像是说着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鱼非池心中有些疑问,既然石凤岐明知这是大隋国与商夷国之间的交易,他还要从中打乱,他又是哪一国的人?看来看去,这整件事获利最大的人只有石凤岐了。

“那阿白呢?她是怎么变成弃子的?”鱼非池又问。

“刘白是参与他们这次计划的人,但是刘白不同意商夷国的做法,她觉得强国之策比武安郡一地要有用得多,武安郡大不了再多费些时间打下来,但是听从师长谈论治国强兵之论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跟商夷国的人产生了分歧,这才被叶华侬与曾沛沛一起迫害至此。叶华侬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这学院里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石凤岐一边吃菜喝酒一边低声说话,两不耽误,偏还好看。

他端着酒杯自己碰了一下鱼非池的杯子,最后说道:“你看,我说过你逃不脱的。”

鱼非池托着下巴,许久不说话,也不去追问石凤岐为何知道这等隐秘的事情,他有他的办法与力量,鱼非池不必多作打听。但她不知道,石凤岐从来不会把这些话说给旁人听,就算是艾幼微也无幸得见他如此清明的一刻。

她自是知道这个学院里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的,从她有意要帮刘白开始,她就想过或许会触及到一些她不愿意去碰触的事情,也想过如此碰触到了该如何收手,以她的能力,要在此时止步也并不难。

很多人在泥潭中不能抽身而退,不是他们真的没有办法退,而是身上背负着太多的枷锁导致他们不愿退,而鱼非池没有这些枷锁,她退来容易。

到底是要在此时停下,受一些良心上的小小谴责而不使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烦中,还是不管不顾用尽方法也要保护好刘白,这两个想法在鱼非池脑中来回浮现。

本质上来,她是一个道德观念淡薄的人,前世所从事的工作让她不可能有多么高尚的道德,更不可能让她有什么正义感,不择手段地获取情报,利益最大化,这些才是她的追求。

唯利是图是为王道。

第二十七章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睡眠一向很好的鱼非池在这一晚上辗转难眠,瞪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都不能安睡,闭上眼睛便是刘白怯弱的眼神和单薄的身躯,世道令人寒心,她要不要做同样寒冷的人?

而这一晚上的耽误,让鱼非池吃到了极大的苦头和教训,让她在日后任何事情发生时,都早做决定,半刻也不拖拉。

就在第二天,刘白死了。

她的死显得无声无息,又显得声嘶力竭,她最终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沉默又激烈地反抗着学院里的人情冰冷,世态炎凉。

石凤岐来找鱼非池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鱼非池一下没站稳,险些摔倒,石凤岐手快扶住她:“我知道你与刘白关系非比寻常,但她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不,你错了,她的死,跟我们所有人都有关。”鱼非池推开他宽厚的手掌,扶着门框站稳,走向刘白的院子。

石凤岐跟在她身后,看她步子都有些散乱,想不明白她对刘白的关心为何如此超出寻常。

是啊,他们不会明白,刘白于鱼非池来讲,是与另一个时空感情相系的纽带,是她想为自己当年的失误而赎罪的对象,是她在再三犹豫之后,依然想要保护的人。

当这根纽带断裂,冲击鱼非池的不仅仅是刘白的死,还有对另一世界那份歉疚的无以弥补。

他们不会懂,便不能体会鱼非池内心的纠葛,只是一晚上的犹豫,便失去了刘白,失去了赎罪的机会。

刘白的院长子里围了很多人,她就吊在房梁上,晃晃荡荡的尸体像是一件陈列品,供人指点与讨论,他们望着这具尸体,探究更多的是上吊的人舌头吐出来得多不多,死相难不难看。

“滚出去。”鱼非池的声音压抑,音调不重,却含怒火。

“你什么人啊?叫我们走我们就得走了?”有人嗤之以鼻,示以不屑。

鱼非池眼眸轻抬,那是石凤岐第二次在她眼中看到那种冰冷的寒意,带着凛冽的杀机,他的身躯挡在鱼非池之前,宽大的白袍一挥,一道劲气扫过,震退数人:“滚出去!”

欺软怕硬大概是人之劣根性,对孱弱的鱼非池的话他们不屑一顾,对强大的石凤岐,他们却不敢造次,纵仍有些不满不能继续看热闹,也依旧悻悻离开。

等看好戏的人散去,鱼非池抱着刘白的双腿想把她从白绫上抱下来,奈何力气太小怎么也搬不动她,只能抱着她一双悬在半空中的腿强压着心中难过,一言不发。

石凤岐见了,轻轻拉开她,将刘白的尸体放下来,放倒在床上,说道:“我去叫人,帮刘白敛尸,你与她说说话吧。”

鱼非池看着躺在床上尸身冰凉的刘白,看过了她脖子下方的淤痕,几次确认,方敢确认她是自己上吊而死,不是被人勒死的,可是她宁可相信刘白是被人谋杀的。

大概是离去时憎恨着这个世界,所以她脸上的泪痕与眼中的绝望都狰狞显现,鱼非池给她抹了两次眼睛,才让她合上眼。又拧了帕子擦尽她脸上的斑驳泪迹,替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做好这一切,她坐在床边久久地望着刘白不说话,无人知她当时心里想了些什么。

“小师姐…”迟归低低出声,拉了拉鱼非池的衣袖。

鱼非池手指发凉,拉住迟归的手:“答应我,迟归,永远不要变成我这样的凶手。”

“小师姐你说什么呀,你怎么可能是凶手?”迟归连声道。

“不,我是凶手,我们所有人都是凶手。”鱼非池低声,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是所有人的冷漠杀了她。

说来可笑,刘白是甲字班的人,是曾沛沛商夷国的人,可是最后将她安葬的,却是与甲字班与商夷国不合的戊字班的人。

埋的地方是后山,他们不是很懂看什么风水之类,只是挑了个风景好的地方,可以看到朝阳,旁边是一树一树的杜鹃花落了满地,像极了刘白早逝的年华。

石凤岐将人都带走,只留了鱼非池一个人在这里,她应该想静一静,这种时候不适合与她斗嘴吵架,石凤岐也不想打扰她。

回去的路上,朝妍与商葚手挽手,偶尔回头看一看鱼非池孤立着的背影,莫名有几分心酸:“也是古怪,刘白跟我们平日里来往也不多,可我心里总是难过。”

商葚像个大姐姐般拍拍她手背:“人之常情吧。”

“也许吧。”朝妍觉得这个答应不能解释她内心有些堵得慌的感受,但也只能这么信了。

刘白有一本日志,写着些她自己的秘密,在她出事之后,她日志中写得最多的是觉得活着好辛苦,不如死了自在,后来这本日志传遍了个整个学院,甚至传去了南院。

于是传看着这本日志的人,围在刘白身边又笑又说:“刘白你怎么还不死啊,天天要死要活的,是不是想引起大家注意,好来同情你?”

“听说你日志里还写了一个神秘男子,说他龙章凤姿,你颇是倾慕,原来刘白你是思春了啊?不过就你现在这副身子,人家怕是也看不上你吧?”

“就是啊,看你日志中写的,你说活着如此痛苦,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种博人眼球的做法,要死死去,搞得人尽皆知,还真当大家都欠了你不成?”

“可不是说,大家都不容易,谁有心思来管你?”

然后刘白便从众人目光中离开,一个人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吊死在房中。

她站在刘白新起的墓地前很久,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躺在这坟地里了。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并不是害怕面对死亡,她只是很想知道,在刘白决定去死的那一刻,她想了什么,如果自己昨天晚上就下定决心来找她,是不是可以阻止这个悲剧?

在人命如草芥一般的无为学院,会有几个人因为他们无形的谋杀而感到愧疚?

语言的杀伤力有多可怕,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

有种古怪的情绪在鱼非池心中发酵,很奇怪,这种情绪叫做愤怒,因无能为力而升起的愤怒。

她沉默地来到艾幼微的书房,喝了一口他烈得灼痛嗓子的杜康酒:“你说过,学院里的人多如星星,又挤又密,这里并不是天堂,是吧?”

“对。”艾幼微端看着她,叉着双手,“你想做什么?”

“我也觉得,星星太多了,惹人眼烦。”鱼非池说罢,放下酒囊。

艾幼微望着桌上的酒囊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似自言自语一般:“鬼夫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终是忍不住的?”

酒囊莫名晃动了一下。

艾幼微扶住酒囊:“我很喜欢这个孩子,鬼夫子,你不要把她逼太狠。”

鱼非池来到戊字班,那会儿戊字班正在上课,鱼非池对着讲课的陈书司业拜了一下:“司业大人,学生有些事要与班上的人说,今日这课,就上到这里吧。”

陈司业大人自是恼火,刚想说什么,却见戊字班里原本趴着睡觉,暗着逗蛐蛐儿的,传抄小黄书的人纷纷抬起头,他便气冲冲地收起书,抓在手里气冲冲地走了,走出门口,他望着戊字班的眼神古怪,他在无为学院里掌教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弟子,他们中到底会不会出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鱼非池看着戊字班里的二十九人,尚显稚嫩的脸庞和并不有力的身躯站在讲案上,她说:“刘白死了,我想报仇,有没有人跟我一起?”

班上有人问:“她死了为什么要我们替她报仇?”

“因为你们也是帮凶。”鱼非池平静的神色与她说的话极不相符。

“我们可没有说过她的不是。”

鱼非池沉默了一下,望着这些年轻的面孔,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在我老家,有一句话是这样的,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朝妍好像一下子就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明明刘白与他们关系深,而她依然会为刘白的死感到难过,原来是这样,他们所有人都是雪花,在沉默注视中纷纷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刘白,造成了她的死亡。

能进到这无为学院里的人都不傻,甚至都是智慧超群之辈,鱼非池不必过分解释这句来自未来的话他们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对于刘白,哪怕这些人没有中伤过她,没有诋毁过她,但是也不可否认他们曾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在一旁围观过,注目过,而这些围观注目的眼神便足以杀死一个人。

古有看杀卫阶,今有逼死刘白。

而鱼非池站在高处,神色与目光皆平静,她并没有因为刘白的死而内心惊涛骇浪,在愤怒之后,她更多的是无力,人死之后,她做再多事也显得轻微无用,但这些事,总是要做的。

“你想怎么做?”石凤岐最先开口,其实他自知道刘白死了之后,便知鱼非池一定会做些事情,只是在等,她想怎么做而已。

“想杀人吗?”鱼非池怪异地笑了一下。

“南院北院?”

“南院,丑字班,叶华侬。”

石凤岐挑唇一笑,站起身来:“好,兄弟们,跟我上!”

他上前来抓紧鱼非池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若闹出人命了,你想过如何收场吗?”

“不过是又一场雪崩,不会有人去找雪花的麻烦。”鱼非池淡声道,心中哀凉,既然他们可以借用法不责众这种漏洞,那戊字班有何不可?

第二十八章 学院斗殴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