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邀着石凤岐坐下,又见四周的人都散了去,赶着去看大夫给鱼非池喂药,才对石凤岐说道:“石兄,我们不是外人,你告诉我,无为学院遇刺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清楚吗?”石凤岐抬眸反问他。

“我怎会知道?本来这两日我一直在皇陵,听说邺宁城中出了事,才匆匆赶回来,不成想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若是此事处理不当,怕是我父皇要龙颜大怒,还望石兄指点迷津。”他说得好生真切,好似这件事他真不知情一般。

石凤岐心知肚明,石牧寒与叶家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叶华侬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石牧寒不可能不清楚,就是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叶华侬对学院的人下杀手。

石牧寒不是笨人,相反他还很聪明,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与学院结仇,更不要提做出刺杀之事。

他跟叶家之间,有何分歧?

还有,石凤岐之所以去到明玉楼后面的街上,也是跟踪商向暖与韬轲才到了那处的,商向暖和韬轲在那里又有什么事?

纷杂而繁琐的信息在石凤岐脑中来回交替,他需要迅速理出头绪来。

“石兄,若各位在邺宁城中住客栈有些危险,我府上还有不少空房,诸位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府上住些日子。”石牧寒又说道,满脸的真诚与善意,若不是学院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换作普通人实在难以拒绝他的热情。

石凤岐一声笑:“不必,我学院里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此次若非贼人趁我等落单,也不可能令我师妹受伤。二皇子好意,在下谢过了。”

“那鱼姑娘…”

“非池有我们照顾,也不需要二皇子你挂念。”

“如此…好吧,若是无为学院有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我已与父皇说过,祭奠拜神之事我便先不去了,你们来我大隋便是客,我自当陪好客人。”石牧寒诚恳地说道。

石凤岐一抬眉,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只是眼中划过“原来如此”的神色。

“二皇子有心了。”

待得石牧寒离开,商向暖与韬轲才走出来,围在石凤岐身边奇怪道:“这大隋国好古怪,帝王拜祭先祖带去的人竟然不是太子,而是一个皇子?”

“是啊,竟然是一个皇子,置太子于何地?”石凤岐冷笑一声。

“看来,拜神是假,调虎离山是真,这位大隋国的隋帝,怕是要比我们看到的精明得多。”韬轲抚掌一笑。

石凤岐点点头,给三人一人斟了一杯茶,这怕是一个漫长的夜晚,需要一杯浓茶提神,他说:“无为学院的人尚还在邺宁城中,可是城中重要的角色都已被隋帝拉去了皇陵,留在城中的都是小人物,比如太宰叶广君去了皇陵,叶华侬在邺宁。”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好,千里河堤还有溃于蚁穴的时候。”韬轲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笑望着石凤岐。

石凤岐拇指轻轻划过他自己的嘴唇,似是在认真地想着什么问题,最后抬头看着韬轲:“敢问一句,今日韬轲师兄与向暖师姐,去明玉楼后面的老街有何事?”

韬轲笑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石师弟。”

“我在邺宁城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很熟。”

“实不相瞒,那后面有我商夷国的据点,我们去那里与接头人会面,得知了一些大隋国朝堂的趣事,石师弟可有兴趣?”韬轲大概是知道,这一回的石凤岐不将大隋国闹得鸡飞狗跳绝不罢休,他所做的任何小动作都有可能激怒他。

而在这种时候激怒他,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干脆也不再怀揣着小心思,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韬轲师兄说说看。”

“石师弟既然与大隋国太子与陛下都相熟,想来也知道,如今大隋国朝堂三足鼎立,叶家势大,手握半壁朝堂,大隋朝堂不少臣子皆是叶家门生,把握不少重要衙门,而太子石俊颜蒙荫于先太子石无双的恩泽,得军中将士支持,虽说朝中大将多在关外守城,但是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再有便是二皇子石牧寒,石牧寒母亲乃是大隋当朝皇后林皇后,林家虽说看似平静无争,但毕竟是皇后一脉,自是不会像表面上那般无争,近年来与叶家走得颇近,一直想与叶华侬结成姻亲,强强联手之后,便是…”

韬轲话未说完,只停在这里,他知道,以石凤岐的聪慧想得到后面的话。

“便是东宫。”石凤岐接道。

韬轲说的这些,石凤岐心里自然都清楚,他只是需要知道,大隋国朝堂的底,韬轲,或者说商夷国摸到了多少。

在大隋国与商夷国之间,石凤岐自然是偏爱大隋多一些,毕竟这里有他的朋友。

若是商夷国对大隋国的底摸得太清楚,对大隋国可不是好事。

现在看来还好,至少有一些事情,商夷国还不知道。

“明日我请韬轲师兄喝次酒,如何?”石凤岐说。

“石师弟见多识广,所挑的地方一定妙极,韬轲焉有不去之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老街上的老伯酒馆

夜深了几人才散去,石凤岐又在鱼非池的房门外站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进去,在没有把伤了鱼非池的人全部解决之前,他觉得他无颜面对鱼非池。

少年郎他的脸上开始有了些坚毅的线条,那是紧咬着牙关才突现出来的。

房门“吱呀”一声拉开,迟归一张疲惫至极的脸露出来,见到石凤岐,他脸上写着不痛快:“你来做什么?”

“她还好吗?”

“吃了你带回来的药,又熬了些参汤喂下去,这会儿已经比之前好些了,但是仍旧没有醒过来,小师姐身上好像有许多的旧伤,连学院里的大夫也有些棘手。”迟归叹气道,又看石凤岐面色有些苍白,善良的他总归不忍心,便问道:“你也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事。”石凤岐有些难过地笑笑,“你要照顾好她,除了南九,你怕是她唯一愿意多说几句话的人了。”

“那你呢?”

“我?我把事情解决之后,自会向她赔罪。”

其实石凤岐,真的没有多大罪。

那等情况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在整个厮杀过程中,他未使鱼非池受到半点伤害,若非是那最后一刀看着令人心惊肉跳,他几乎已经成功地将鱼非池送走了,拼着他满身的伤。

此间他身上各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可他却不肯歇息片刻,他想着,或许等她醒过来,把事情都解决稳妥,让最怕麻烦的她不再烦心,是最好的交代与弥补。

在那之后,以鱼非池的性格,怕是连看都不愿意再看见自己了吧?

一想到这里,石凤岐便难过得不知该如何说话。

他可以面对所有的阴谋不害怕,却莫名害怕鱼非池再不想见他。

狠心如鱼非池,若被她厌恶,她定是再也不愿意放软心肠的吧?

他步子有些蹒跚,一日奔波,他的身体早有些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身上的白袍都有些飘,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一般。

房间里还有人在等他,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用最不让人担心的状态笑对上央与玉娘。

“你们都听到了?”他问的是刚才与韬轲的那一番话,上央与玉娘应是听见了。

“听到了,你打算怎么办?”玉娘走上去扶着石凤岐坐下,眼中有些心疼的神色。

这么多年来,这孩子不管面对多大的事,从未在他脸上看到如此落寞与内疚的神色,看来隔壁房间里躺着的女子,已是他心头肉,她痛一分,这小子要痛上十分,百分。

石凤岐让玉娘坐下,看着上央的眼神晦涩难懂,透着几分挣扎与迟疑:“上央,你真的想那么做吗?”

“公子,你知道这是我毕生所愿。”

“那我们就做吧,我会帮你把前路扫平,上央,不要让我失望。”

“公子你的意思是…”向来温润平和的上央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的意思是,现如今时间与火候都差不多了,明日我会替你引荐司业,这件事你要与他们商量一番,那些老怪物们见的事多,想得也深远,如果你真的要做那件事,最好问问他的意见,看有没有可以调整的地方,要做,就做到最好。”

石凤岐脸上的疲累之色再掩不住,闭了眼挥手让他们下去:“回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公子,你要注意身体。”上央担心道。

“我无妨,这点伤算不得什么。”石凤岐闭眼说着,只是一闭眼,便能看见鱼非池冲他飞奔过来的样子,于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睁着眼睛坐在窗边静了一夜,不知想了多少事,在这个少年身上,总是有太多的秘密,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里藏着怎样的锦绣乾坤。

只知道,他是一座宝藏,不论何时打开,都能给人以无限惊喜。

这一天晚上同样不能入睡的人还有学院里的几位司业,倒不是因为大隋国的事他们觉得不好处理,而是单纯地担心他们宝贝的那几个弟子。

毕竟无为学院,总是护短。

三位司业坐在屋中,以他们的武功,就算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会觉得寒冷,屋中一盆碳火只是装模作样的燃着,三人围着碳火就着杜康,有一席夜话。

“你们有没有发现,非池不知在何时起,已经能牵动其他几位弟子的心了?不止石凤岐与迟归,还有商向暖与韬轲。”

“她身上一直有这种魅力,或许是天生的领导才华吧,不需多做什么,自然也能吸引众人靠近她。但这一回,不知她是不是要错过大隋国的事了。”

“我担心的倒是石凤岐会不会因压力太大,急于求成。”

“不会,他十岁起便周游列国,十三岁到大隋结识隋帝与两位皇子,十五不到便扶卿白衣上帝位,其间还去过其他五国,都有些不同凡响的事情,这样的人不会急于求成。我担心的倒是他会不会因为非池受伤之事,心中有恨意用力过猛,把大隋的风向给改了。”

“难说啊,隋帝这老东西看似糊涂,但七国之中怕是少有比他更精明的帝君了,商帝虽说颇有韬略,但终究年纪轻些,若是大隋再得石凤岐相助,商夷未必会是大隋的对手。”

“石凤岐若真打算要推大隋一把,非池那丫头…”

“那丫头嘴上厉害得很,心里却是会帮石凤岐的,否则以她的性子,今日怎会为了石凤岐犯这种险?”

“那咱们这一回…”

“先前几次下山,好似从未遇上过这样的情况,多是咱们司业与帝君过招,弟子旁观学习,这一回换换也无妨,就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吧。反正这大隋国趣事多,实在不行了,咱们把他们捞回来便是。”

“也对,真个把他们几个折在这里了,回山之后鬼夫子怕是要剥我们一层皮,都是最有潜力成为无为七子的人,是鬼夫子的心头宝贝。”

“我看那上央很有趣,你们意下如何?”

“是个有意思的,当年其实有打算把他带上无为山,无奈他自己不愿,所以才放过了这么一个有用之人,此次下山,不如再打磨打磨?”

“正有此意。”

“夜深了,睡吧,明日那些小子们该有动作了。”

待到次日鸡啼第一声,天边微露熹光,白雪映得天地亮堂,司业们还在熟睡,石凤岐早起洗了一把脸,藏起满腹心思。

明玉楼后面的老街是一条极为复杂的街道,邺宁城很多年前有过一次整修,前方的大街越见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多的是迷人眼醉的好风景,而后方的老街却日渐凋敝,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大多聚在这里。

除了地痞流氓外,这里还是整个大隋国最多的他国探子聚集地,所有的情报与消息在这里汇集又分散,一个最不起眼的卖油翁或许都是某国的细作,那些在街头的流莺将手中的帕子一挥,或许就是送出了什么消息,勾心斗角与挣扎求生在这里交织出残酷的血腥味。

若是某日清晨你在街头见到无人收尸的死人,不必讶异也不必奇怪,那或许就是暴露了身份的细作遭人灭了口。

石凤岐带韬轲喝酒的地方便是这老街上颇为有名的老伯酒馆,老伯酒馆在一众萧索的店铺里一点也不扎眼,普通无奇,生意也一般。

偶尔有几个不得志喝不起好酒的士子们来这里叫一碗黄米酒,对着对面明玉楼的繁华吟几句狗屁不通的破诗,抒发一番郁郁不得志的苦闷,是最常见的事。

老伯酒馆只有黄米酒,这酒说实在的,卖相一般,口感一般,价格一般,什么都一般,跟他这酒馆装饰一样,什么都一般般。

韬轲坐定望望四周,对石凤岐笑道:“这倒的确是个妙处。”

“多妙?”石凤岐给他倒着大碗的黄米酒。

“对面便是邺宁城最大的红粉地明玉楼,左边是我商夷国的据点笔墨店,右边是白衹国探子的落脚地棺材铺,你说这酒馆妙不妙?”韬轲喝了一口浑浊的黄米酒,对石凤岐叹道,“师弟是怕我心怀不轨,给我来个下马威了?”

“韬轲师兄想多了,我来这里,不过是因为这地方的黄米酒好喝。”石凤岐端着碗黄米酒,笑着摇头。

在商夷国的时候,商向暖做了些极其疯狂的举动,这些举动给她带的影响是十分直接的,她失去了在商夷国发言的重要地位。

有心人可见,在无为学院这一行人中,韬轲渐渐取代了商向暖原来的主导地位,不再隐于商向暖身后收敛心思与手段,渐渐表现出了他真实的水平。

这是一个连石凤岐都有些提防着的人,他有多强,可想而知。

“这是你在等的人?”韬轲手中的酒碗一指外边。

萧索安静的老街上,积雪被人来人往踩得脏污难看,看似低调的马车里走出来的女子却是个贵人,她面上覆着面纱,身上的衣裳华美,微皱着眉头看着这四周,眼神里透着高傲与不屑,像是这种地方根本不值得她落下金贵的双足一般。

石凤岐见了说道:“让太宰之女来这种地方见客,当真是委屈她了。”

“你如何知道她今日会在这里出现?”韬轲好奇道。

“叶家在这里有一个奴隶场,养的全是他们四处收来的奴隶,每过一段时间,叶家的人都会派人过来看一看,如今叶广君在皇陵,叶家的独子叶华明也跟了去,叶华侬自然会来此。”石凤岐冷笑一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最无耻的奴隶生意

韬轲有些惊讶:“他们做奴隶生意?”

“有什么好奇怪的,叶家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奴隶生意虽然下作,但是来钱却快,他们自然不会放过。”石凤岐看着叶华侬往一处人多的地方走去,收回眼神对韬轲道,“这个你们商夷国不知道吧?”

“现在你让我知道了,就说明你根本没想让他们继续做下去,石师弟你这个人,心思太深了。”韬轲摇头道。

奴隶生意是须弥大陆上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是这个生意过份残忍,做这行当的大多是些手段卑劣的商人,真正的上流富绅与官员自诩高雅,也是为了名声,轻易是不会插手这等生意的。

下至三五岁,上至四五十岁的人一旦被人签了奴契,脸上烙下了“奴”字印,就一辈子都是奴隶,奴契是死契,比青楼里女子的卖身契更为可怕,根本没有重得自由的机会。

而为了使这些奴隶变成最听话的下奴,比猫儿狗儿还要听从主人的命令,训练手段之冷血残暴,旁人难以想象。

漂亮的年轻男子与女子最是挣钱,不能有什么皮外伤,但是会给他们服毒,那些毒药在体内绞得他们肝肠寸断,口吐黄水,等到听话了便卖给有钱人,成为禁脔娈童,或者艳奴,成为他们的玩物。

不够好看的奴隶下场更惨,直接皮鞭烙铁加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全是血肉模糊一片,最后卖去做苦力,一天一碗饭,却要做最苦最重最脏的活儿,活生生饿死累的不在少数。

这般折磨一段时间,再怎么刚强的人都会被训练得温驯听话,眼中从此再无半分做为人该有的光彩与颜色,成为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活死人,只知道机械地听从主人的命令。

一如南九。

南九便是下奴,不管鱼非池怎么跟他说他是自由的,他跟所有人一样可以挺胸抬头做人,他不是奴隶,南九也从来不敢当着鱼非池的面自称“我”,而是一口一声“下奴”。

那些根植在他们灵魂深处的疼痛是不可摸去的烙印,一如他们脸上的“奴”字。

甚至一听到皮鞭的声音他们有的人都会发抖害怕,下意识跪下去求饶。

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剥夺一个人生而为人的权利与自由,践踏他们的尊严与人格。奴隶生意是须弥大陆上,最令人不耻的生意,也是赚钱最疯狂的生意。

七国动荡,多有摩擦,君王们不知百姓苦,一仗仗打下去得的是些好政绩,好名声,但是却害苦了百姓,他们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流落街头,成为奴隶商人眼中的猎物,当成货品,成就一桩桩肮脏的生意,换取金钱。

太多的难民了,太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了,只要上街去捡,去抢,抓回来关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打上烙印,酷刑训练,他们就是商人的财富,根本不需要什么本钱。

而身为大隋国太宰的叶家,做的就是这门生意,而且是整个大隋国,甚至整个须弥大陆上做得数一数二的大奴隶大户。

在石凤岐与韬轲的注目下,叶华侬走进了叶家的奴隶场,候着门口看守奴隶的下人弯腰哈背,说不出的谄媚,他也光着脚,脸上有着“奴”字印。

他也是下奴,但他却替这些奴隶主训练看管着更多的奴隶,这种人,说不清是可恨还是可悲。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韬轲问着石凤岐。

石凤岐一手转着酒碗,一手支着下巴,似是在想些什么一般:“想来你们商夷国也不希望看到石牧寒成为太子吧?”

“石师弟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就不要跟我装糊涂了,虽然现在大隋国的太子石俊颜与我是好友,但是不可否认,他是一个窝囊废,跟石牧寒比起来简直是一堆渣滓,若非是因他哥哥石无双的原因,隋帝也不会一直留着他。以商夷国的角度来讲,你们是巴不得大隋国日后的国君是这样一个无能的人吧?”石凤岐瞟了一眼韬轲。

韬轲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不错,以商夷国的角度而言,我们的确更希望石俊颜是未来的隋帝。本来我们以为石俊颜只是表面假装着无能昏庸,但多年观察下来,他是真的天资不足,或许不是表面上那般愚蠢,但是背地里也无几分真本事。但石牧寒就不同了,他若是未来的隋帝,商夷国倒有些棘手。”

他说着停了下,问道:“石师弟说这个是何意呢?”

“很明显啊,我不是很关心大隋国未来的皇帝是谁,但是我关心我朋友,既然你也希望是石俊颜坐稳太子之位,那咱们两个就算是有共同目的,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你在背地里暗捅我一刀了。”石凤岐道。

“我不明白,若是我挑得石牧寒去争太子之位,让大隋国内乱,不是更好吗?石师弟你如何确信我不会这么做呢?”韬轲颇是好奇地问道。

“你说我心思深沉,其实你才是目光长远的那一个。诚然现在挑得两位皇子相争对你们商夷有利,但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安安稳稳地让石俊颜当上皇帝,才是对你们商夷国最有好处的事。毕竟你们又不能在一两年内对大隋国怎么样,与其做一些结果不明的事情,不如稳妥地养一个废物等到日后来宰,韬轲师兄,这一点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石凤岐懒声说道,谈论起大隋国的事半点也不用心的样子,好像只是随便说起隔壁家的翠花姑娘越长越好看了一般。

韬轲却是久久地看着他,像是要探究石凤岐把他的打算还看透了几分,也像是想知道石凤岐对商夷国行事的风格了解有多少,他隐约觉得,这大概是他日后最强劲的敌手——前提是,石凤岐有心相争。

若他根本懒得与韬轲为敌,是韬轲最庆幸的事。

这番沉默之后,韬轲才道:“石师弟所言,一字不误。”

“那就好了,这叶家跟石牧寒的关系暧昧不明,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是希望石牧寒当太子的,就是跟你们商夷国所想的有出入,想来韬轲师兄你如此目光长远之人,不会希望看到这种情况的吧?”石凤岐开始设套,带着韬轲往里拐。

韬轲却是机智地先停在了套边上:“如果叶家真的有心要扶石牧寒入东宫,为何会对学院之人行刺?得罪了无学院,可不利于他们。”

“正是因为这样,那天晚上石牧寒才赶了过来,急忙与叶家行刺这事撇清关系。我若是不猜错,他们两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叶家行刺,石牧寒拉拢,表面看上去是叶家与石牧寒起了内讧,实际不过一出双簧苦肉计罢了。”石凤岐冷笑道。

韬轲点点头:“的确如此,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能让太子石俊颜一行人放松警惕,石牧寒与你们走得近了,隋帝也会对他刮目相看,这一出苦肉计,可谓一举多得。”

石凤岐脚踩在长凳上,极是放荡不羁的样子,但脸上无几分平日里的散漫色,纵他姿态懒散,也掩不住他内心的阴沉:“以学院行事的风格,是不可能让大隋国轻易易储的,易储乱朝政,天下七国安稳各处富强才是学院所求之事。石牧寒他最好聪明一点,不要跟叶家一样犯蠢。”

见他神色过份严肃,韬轲揶揄他一声:“叶华侬对你和非池师妹下此毒手,也许还因为你们在学院的时候的确跟她有私仇。”

石凤岐听了抬抬眉,笑了笑。

学院里的时候,叶华侬的确是被自己与鱼非池整惨了,对对错错懒得再分,反正两方现在是敌对便是了,石凤岐道:“叶华侬的手段倒是比在学院的时候高明多了,看来下了山受过高人指点。”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看叶华侬进他们叶家的奴隶场。”韬轲望了望对面吵闹喧哗的奴隶场,绕回了今日来此的正题。

“叶华侬的奴隶太多,也顾忌叶家名声,所以在大隋国倒没有很猖狂地倒卖,大多是南下,南下便要经白衹与商夷,白衹国那地儿小,巴掌大个地方没什么利润,多是往商夷去。我想,你也应该会很担心,这些奴隶里有没有叶华侬安插的细作,送去商夷国的吧?”石凤岐眼神一阵古怪,打量着韬轲。

韬轲瞬间了然,放下酒碗指着石凤岐半天,最后无奈放下手指摇头道:“石师弟,你啊,年纪轻轻哪里来的这么多滑头?”

“那就拜托韬轲师兄了。”石凤岐得逞笑道。

“我今日就与长公主修书一封送回商夷,这点事,我还是做得到的。”韬轲苦笑,哪曾想到只是喝了石凤岐一壶浑浊的黄米酒,就要替他办这么麻烦的事情?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走了进来,倒未坐下,只是走到柜台前,给了些碎银子要打一壶黄米酒,声音也婉转好听,只是那衣衫一看便知不是正经人家女子穿的。

她一边打着酒一边看着对面挑拣奴隶的贵人,冷嗤一声:“大家都是人,这些有钱人可是真不要脸,凭什么把别人当成畜生一般挑来拣去。”

老伯似与姑娘相熟,一边装着酒一边连声道:“绿腰啊,你就少说两句,惹得那边大人们不痛快,你又有罪受了。”

绿腰别过头不看那方,往里面一瞥便看到了韬轲与石凤岐,有些惊讶的模样,小嘴张开的样子很是好玩,她笑道:“是你们?”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林妹妹

邺宁城中认识绿腰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她是这城中数得上的美人,便是妇人也知晓她大名,虽然在众人口中谈论她时,多数时候是不中听的话。

韬轲那日晚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便打了声招呼:“又见面了。”

绿腰笑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那小师妹呢?那天她追着这位公子出去,我跑着都跟不上,这老街可乱了,她一个姑娘家半夜跑过来也不怕危险。”

两人沉默了一下不说话,

“她出事了?”绿腰虽说是个红粉楼里的女子,但心性却不坏,那天又与鱼非池聊得甚欢,这会儿见他们神色不对,难免多问一句。

“她…她受了些伤,昏迷了过去还未醒过来。”石凤岐勉强笑道。

“这么严重?她住哪里,我去看看她。”不比夜间推杯换盏时,这会儿的绿腰说话很是利落干脆,没有软糯糯哄恩客高兴的虚伪劲儿。

“云客楼。”石凤岐道。

“好,谢谢你了。”绿腰潇洒地说道,提了酒走到门口,又回头望着韬轲一笑,笑得挺好看的:“你叫什么名字?”

“韬轲,不知姑娘芳名?”

“绿腰。”

韬轲没有司业们的坏毛病,不会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去寻一番美,所以并不知晓这位绿腰姑娘的身份,只知她是明玉楼里的女子,倒是那卖酒的老伯走过来,笑呵呵道:“两位公子不必惊慌,那绿腰虽说身处烟花柳巷,但人却是很好的,就是泼辣了些。”

两人对绿腰并无兴趣,也就没有跟老伯在这话上深聊下去,倒是石凤岐望着绿腰袅袅而去的身影,打趣了一番韬轲:“没想到韬轲师兄比我还招女人缘。”

韬轲给他边倒酒边笑:“你可莫要调侃我,这话你若是让非池师妹听见了,怕是她又要笑话你是个骚包了。”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醒过来。”石凤岐叹气道。

“已无大碍,早晚会醒过来的,我倒是想不到,她会因为你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毕竟她可是学院里出了名的荆棘美人,对谁都不上心。”鱼非池为了石凤岐受伤的事,不止石凤岐觉得难以想象,其他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连鱼非池她自己本身,也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后来几日,绿腰果然去看过鱼非池,但是见她始终昏迷也无法做更多的什么,只是感叹前些日看着还好好的人,怎么一转眼就伤得这么严重了。

她来时大大方方得很,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如何看她,倒是落得几位司业脸皮有点挂不住,见了绿腰红了老脸。

绿腰叉腰一笑:“我说你们可真有意思,你们也没做什么啊,不就是听了一晚上的曲儿喝了一晚上的酒,活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怕这个丑。”

司业们不说话,闷头喝酒,绿腰也不再调笑他们,只对韬轲和石凤岐道:“两位年轻的小哥,那老街你们可不要常去,那地方多的是要人老命的东西,别到时候跟非池姑娘一样受了伤,可就不划算了,若是贪老伯酒馆里的黄米酒,来找我就行了。”

几人面色古怪,去找她…那可不是去好地方。

绿腰脸一板:“怎么,看不起我?非池姑娘都去得,你们就去不得了?去了烟花地,就非得是那龌龊事了?”

“绿腰姑娘误会,我们并无此意。”韬轲连声说道。

“有此意无他意什么的,我也不在乎,只是老街这两天不安份,我是看在非池姑娘的面子上,一番好意提醒,你们要怎么曲解是你们的事。”绿腰摆摆帕子也不计较,她见多了白眼,早就习惯。

“怎么不安分了?”石凤岐问道。

“不知道,老街每过一段时间都会运一批调教好了的奴隶出去,但是不知为何,这两天又被人送了回来。看奴隶的人火大着呢,天天在老街上闹事,奴隶们的哭声我隔着几堵墙都能听见,真是作孽。”绿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