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辩论,以鱼非池的胜利而结束,原先石凤岐是抱着鱼非池轻松得胜,他只是来随意看看的心态来的,反正鱼非池的那张嘴利得很,吵嘴皮子没人吵得过她。

后来越听却越有些不安,那南燕国的世子他其实是见过的,早先年前去南燕有过几面之缘,但都只是远观,当时也未觉得他有这么满腹的好华采,好几回他的问题都略显刁钻,石凤岐都不得不多作思考想一想如何化解。

原本是轻而易举的辩论,变成了一场较为艰难的战役。

所以当音弥生最后认输时,为鱼非池捏了把汗的石凤岐都悄然出了一口气。

他正暗自思量着,却见音弥生直直朝鱼非池走过去,听得他对鱼非池道:“非池师妹可有兴趣去南燕走走,去了那里,便会知道在南燕,是真的不需要法令的。”

“南燕有一种在街上顺流而下的小船,船上有各式小贩,河边还有浣衣的女子是吗?”鱼非池笑道。

“非池师妹莫非去过?”音弥生眼神一亮,当真漂亮,好似有星辰洒落他眼中。

“倒不是,只是听人提起过,还听说南燕是整个须弥大陆唯一没有奴隶的国家,所以我的确有兴趣。”鱼非池笑道。

“的确,看来非池师妹对南燕多有了解,有空的话,可以来南燕看看。”音弥生继续邀请。

鱼非池正欲再说点什么,却被石凤岐一把拖走,当真是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他一把拽过鱼非池胳膊扯着她就走,步子还迈得大,鱼非池不得不快步跟着,跑到没人的地方了,鱼非池甩开他,看他有些气冲冲的样子觉得奇怪,问道:“你干嘛呀?”

他拉着脸黑着眼,气势汹汹将鱼非池抵在墙壁下,闷声喝道——

“你不许跟他说话!”

第二百零九章 你平,没事,我瞎

石凤岐这凶神恶煞的警告来得莫名其妙,鱼非池双手一推,推开他,拍拍袖子:“你毛病可真多。”

得她这么个评价,石凤岐自是十分恼火,拽着她胳膊,说道:“你知道这音弥生在南燕有个外号叫什么吗?”

“什么?食人魔?杀人狂?”

“玉人。”

“这不挺好听的吗?跟他模样性子也相符,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鱼非池古怪道。

“他这个玉人根本没有常人感情,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对谁都疏远之极,可他今日却对你多说了这么多话,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石凤岐无比怀疑鱼非池的脑子让音弥生掏没了。

“唉,小哥啊,你要知道,这人呢,对美好之物都是有怜爱之心的。”鱼非池郑重地叹气。

“你说什么?”石凤岐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都听见了吗?”鱼非池忍着笑。

“鱼非池你要点脸啊!你真当人家是被你美色所迷惑啊!天底下也就我瞎了眼看上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清汤挂面,一马平川,谁会看上你!”石凤岐气得要跳脚,这人到底知不知羞,怕不怕丑,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鱼非池本来是憋着笑意的,听到他这么说,再次低头看看自己…坦坦荡荡的胸襟,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心平气和”地对石凤岐道:“你喜欢大的你缠着我干嘛,这学院里多的是师姐师妹波澜起伏,你找她们去啊你!”

石凤岐被她一句话梗住,半天应不上,憋了半天火气,最后吼了一声:“我瞎!”

两人正吵得热闹,听得后面传来一声闷笑,石凤岐这会儿火气正在头上,猛地回头一看,可不巧了,正好便撞见了那音弥生,他手握成拳掩着嘴,几丝笑意挡不住。

“偷听人墙角,岂是君子所为?”石凤岐的火气全撒他身上了。

音弥生放下手,微笑时果真有几分像石凤岐所说的玉人风采:“我只是无意间经过此处,石师弟误会了。”

“你想干嘛,你说。”石凤岐冲他挑挑手,一副要跟他干一架的样子。

“一别几年,想不到当年的石公子,越发不羁了。”音弥生还真走过来,冲他笑道:“五年前我曾请石公子一叙,不曾想石公子却抛了几把碎玉托人带给我,我还以为石公子乃是孤高清冷之人,不喜与生人多话,今日见石公子这般模样,倒是在下误会了。”

“五年前你想请我帮你摆平世子继位之事,这么大个烫手山芋我能接就有鬼了,而且我并没有不喜与生人说话,我师妹倒是极不爱跟生人讲话,你若无事还是先走吧。”石凤岐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鱼非池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不会啊,我看这位音师兄人蛮好的,说说话也无妨。”

“鱼非池!”石凤岐简直要气炸了。

你说他平日里也颇是稳得住气,定得下心,从来都是风流浪荡不动声色的模样,旁人都难窥他心中几何,怎地事情一到鱼非池头上,他就全没了冷静跟理智,时不时地就被她气得要抓狂?

连生人与鱼非池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是危机。

笑归笑闹归闹,鱼非池却也是知道石凤岐这小鸡肚肠打哪儿来的,逗够了他便也走出来站在他身侧,冲着音弥生一笑:“我与石凤岐还有些事要说,音师兄若无他事,就日后再叙吧。”

音弥生目光有些怪异地看着鱼非池,像是在研究着什么一般,但这目光倒也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做什么事情,都让人觉得舒服。

看了半晌,他才说道:“本来也无他事,只是今日辩论之时,极为佩服非池师妹口才,令在下也是受益匪浅,特来拜谢。”

“音师兄过讲,雕虫小技,让师兄见笑了,告辞。”客套一番,鱼非池扯了扯石凤岐衣角,拉着这个快要气炸了的石师兄便走了。

音弥生站在原地久望着两人背影,看样子他们两人还在吵吵闹闹,不时你打一下我,我敲一下你的,音弥生便想起近日来听说过的有关鱼非池他们下山的不少事。

他不曾想过,这世上竟还有外人能如南燕国人一般,对奴隶生意如此嗤之以鼻,唾弃不已,毕竟世人都早已默认了这生意的存在,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少有听说谁会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久候多时,他早就想找机会见一见这位神秘的非池师妹,今日得了这机会,一见她才知,果然不同凡响。

他含了些清雅的笑意在唇边,灵气四溢。

放榜过后,是狂欢。

学院里压抑了整整近一年的气氛得到了最彻底地释放,虽说没有撕书成片满天撒这种事,但是也时常见到三五成群的人喝得大醉不醒,今日起,他们再不必担心自己的性命会不会随时被人拿去,也不必担心能不能挤得进那无为七子了。

事成定局,他们或许有失落与不甘,但更多的是尽可狂欢。

三百余人,时至今日落得六十之数,他们理当狂欢,能活现在,不止要靠运气,还要靠天大的本事。

对于无为七子名额中戊字班占了三个这种事,大家自是有狐疑猜测,认为学院里有所偏袒,但转念一想,他们是跟着司业们下过山的人,下山五人除了商向暖未入七子外,其他四个都进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反正说了也没用,他们又不敢冲进藏楼书五楼跟鬼夫子讨公道。

学院有不成文的规定,七子选出来之后,要三日后才去那藏书楼报告,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夫子。

于是众人有了三日的狂欢相聚时间。

戊字班掰着手指头算,也就八个人,三个将进藏书楼,留下五个总得有个安排。所以学院里又有了一项很人性化的规定,七子定出之后,余下的人便不需再上课,三日后下山去。

三日间鱼非池已不记得被拉去灌了多少酒,从戊字班喝到甲字班,商向暖拉着鱼非池一杯又一杯,笑了一回又一回,醉倒在她身上一次又一次,鱼非池不得一次次找来韬轲把她背回去。

石凤岐便每次都在边上等,等着鱼非池喝醉,等了一天又一天,她也不见醉,当真是让人心生伤感。

到这最后一日,狂欢至死。

仅存的六十弟子放下了隔阂与仇恨,在演武场上纵情高歌,举杯同乐。

鱼非池被灌得七荤八素,躲在商葚背后死也不敢再沾半滴沾,任由谁来找她都装死,商葚也是仗义,牢牢地将鱼非池护在身后,替她回绝了一众“不怀好意”的人。

叶藏搭着石凤岐的肩,万分遗憾:“石师兄啊,未能看到你把非池师妹追到手,是我在这学院里最大的憾事。”

“滚!”石凤岐骂一声,难道他就不遗憾么,他遗憾了快一年多了,也没遗憾出什么用来。

叶藏大笑,招呼着瞿如,拖着石凤岐走:“你啊,还是跟我们来喝吧,非池师妹今日是不会再饮半滴酒了的。”

豆豆紧挨在鱼非池身边,小声地说:“非池师妹,我觉得…不太对劲。”

鱼非池知她一向有着趋吉避凶的神奇技能,装醉的她也小声说:“怎么啦?”

“你不觉得…今日司业一个也不见吗?”豆豆温柔的眼睛望望四周,“就连艾司业也不在,非池师妹…”

鱼非池猛地睁开眼,满目寒光。

刚刚还在狂欢的众人瞬间静寂,握着酒盏站在原处,与他们一动不动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眼中突然升起的癫狂与炽热。

场中只余七人神色迷惑!

突然听得瞿如一声高喊:“戊字班,守住他们!”

“发生了什么?”不止鱼非池不解,石凤岐与迟归也不解,但看着场上众人刚刚还在狂欢的眼神变狠毒,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瞿如几人迅速靠拢,戊字班八人背靠背挨在一起,将不会武功的鱼非池,豆豆及朝妍围在中间,兵器齐出,对着外面。

除开无为七子,其余的弟子像是疯了一般,对七子发起了攻击,而戊字班这处无为七子中有三席之位,引得杀机不断。

“到底怎么了!”石凤岐掀翻一个冲过来的人,大声质问着。

但没有人有时间回他的问题,这满场的杀机来得太快,快到让人难以做出最正确地反应。

瞿如手中的长剑一凛,亮起寒光,来不及回答石凤岐的问题,冷静地看着四周,他们这处是受攻击最多的,这样的围攻让他想起了幼年时见过的战场杀伐,他跟随着他的主帅父亲出战,他父亲身边也总是有无数的人攻上来。

熟悉的感觉燃起了他身上的血,便使他于热血翻涌中寻到冷静的沉着,如同大将一般下令:“守住此处,不得分散!”

旁人不知晓他为何突然气势浑然,但此时听他声音便觉得应听他号令,如同过往一般,力往一处使。

他们且战且退,鱼非池纵目四望,赫然发现,所有受攻击的人,都是无为七子!

第二百一十章 逃生

就算喝醉了的人,此时也酒醒了一大半,石凤岐与瞿如两人生生劈出一方稍显安静的地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瞿如脸上带血,目光沉凝如同一把寒冰:“我们刚刚得到秘音传话,一个时辰内,今日谁杀了无为七子,便可夺得七子之位!”

鱼非池听了,低头抿嘴苦笑,想起了艾幼微那句话,他说:杀吧,非池丫头,不杀人你们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的。

果真如此啊。

谁都知道,成七子,天下盛名尽在掌中。

不成七子,不过是芸芸众生,平庸一世。

来这里的人,谁不是抱着成就天下霸业的心思的,谁不是想一鸣惊人立于须弥大陆顶端的,现在他们有了最后的机会,又怎会不尽全力抓住?

鱼非池悲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人为了七子之位浴血搏杀,看他们宁死也要再拼一把,莫名觉得无趣,无趣极了。

韬轲与商向暖两人向戊字班靠拢,韬轲对石凤岐说:“靠单打独斗是撑不过一个时辰,一起!”

石凤岐点头,这个时候场上敌我已经分得很明白了,真正愿意帮着守护七子平安的人不多,除了推心置腹交友的那几个。

“师妹别怕,师姐我虽然不想你日后去祸害我商夷国,但此时却不容别人先伤你。”商向暖手中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短刀,冲着鱼非池嫣然一笑。

“向暖师姐…”

“别说话,自己当心点。”商向暖打断她,专注地看着前方来人。

第二个向鱼非池他们靠拢的人却不是无为七子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音弥生,这位跟鱼非池并列第六,有过一场辩论的音师兄并没有趁此机会下狠手,重夺第六位置,相反他帮着鱼非池一行抵御外敌。

“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该死在此处。”音弥生清雅一笑,在这血光纷飞的地方依旧是淡淡的模样,未有太多悲喜露在外头,就连眼神也很是悠然的模样。

“她不会去南燕的!”石凤岐果断地横在他面前,他一个南燕国世子对七子示好,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拉拢了!

音弥生越过他身躯看了一眼鱼非池,轻声笑道:“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是怎么样呢?”

容不得两人多打嘴仗,外面的杀机才是他们首要解决的。

苏于婳与初止也很是明智地选择了戊字班这个小团体,毕竟他们往日里几乎低调到尘埃中,不会有像戊字班几人那般团结的伙伴保护他们,作为无为七子的他们,想要活命,只能选择此处。

至于窦士君,窦士君并无他法,当七子中有六人都在一处了的时候,他不可能再选择落单。

这是鱼非池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苏于婳,未见得有多漂亮,中人之上,但那一双眼睛使人难忘,鱼非池一生未见过,如此无情冷漠的双眼。

于是场中情势便越发明朗,中间是以戊字班为首的十几人,外面是包围着他们的几十人,不怕戊字班这一众人武功有多高强,光是车轮战,便足够磨人。

一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一场午睡的时光,说短也不短,一场杀戮久不止息。

鱼非池这个无为七子像个废人一般被众人守护在中间,偶尔溅来的血迹洒在她脸上,她抹来一看,只有苦笑。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平淡地过一生,庸俗地过一生,真的那么令人不耻吗?手执权柄,号令天下,真的那么令人向往吗?

人力有穷时,当是他们几个要自己杀出去并不难,但是要护住鱼非池她们三个不会武功的,便极不易,你永远无法料到那些刁钻的暗箭会从何处钻出来,也想象不到他们会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手段与毒物。

就像没人能想象得到,这些人的野心有多大。

瞿如的中剑是一个极其糟糕的信号,他在这里的武功大概可与韬轲持平,而且本就适合这种群攻,使他中剑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商葚,有一刀自商葚耳后穿来,刀锋一偏,要取商葚首级。

瞿如拉过商葚却来不及抬手挡那一刀,一刀穿透琵琶骨,血流如注。

“将他拉到后面!”石凤岐止住瞿如的血,对商葚喊了一声。

商葚扛着瞿如来到受保护的中间位置,鱼非池迅速撕开他衣袍,又将袍子撕成布条,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看着商葚惨白如纸的脸,鱼非池说:“是我拖累你们了!”

“师妹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戊字班,向来齐心协力的,不是吗?”商葚不自觉地握紧了瞿如的手掌,僵硬而惨白的脸上艰难地浮出一个笑,像是要安慰鱼非池一般。

鱼非池低下头来,似是低语一般:“瞿如师兄,商葚师姐,你们不想要这七子之位吗?”

瞿如猛地抬头看着鱼非池:“非池师妹这是哪里话?”

“所以你看…”鱼非池的声音高昂起来,对着上空,她知道,司业们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看着,看着他们做困兽之斗,看着他们直面同门相残,看着这里血流成河,由极致狂欢走向极致癫狂,她高声地呐喊:“艾司业,你看啊!不是所有人都稀罕你们这破七子之位,不是所有人都有心要争盛世浮名!不是所有人,都丧心病狂!”

“你看啊!人心,终不像你们想象之脏!”

她的声音很高,在这厮杀正烈的修罗场上传开,传到了隐于黑夜的司业们耳中,艾幼微握着酒囊微微一笑:“是啊,人心终不如我们想象之脏,丫头,那只是在戊字班而已。”

只是在戊字班而已。

在别的地方,不是这样。

在别的地方,赌的是命,搏的是名。

老教看看更漏,轻声地说:“还有两柱香的时间,你说他们撑得住吗?”

“有我在,你们休想动他们一根毫毛!”艾幼微冷笑一声。

“这与院长意思不符啊。”

“有种他跳出来自己杀人,没种就好好窝在那破楼里,他真以为,世事尽在他掌握?”

“小艾艾,你变了。”

艾幼微不说话,他的确是变了,他带出了整整三届学子,他早就见惯了学院的作风,也习惯了手下弟子终会死上无数这种事,他对鬼夫子的话从来信服,从来没有生过半分疑心。

可是三届学子啊,到今年足足三十八年了,整整九十人,他到现在只得场中八人,其余的八十二人悉数尽亡,那是他的弟子,他朝夕相处百加呵护的天之骄子,只留下了这八个。

他是做不了副院长的,副院长要杀的人更多,他连这八十二人都命都背不住,如今背得住八百二十条?

他开始怀疑,鬼夫子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他所做的这一切,在他有生之年是否真的能看到结果?

最大的希望便是鱼非池与石凤岐,是戊字班,他绝对,绝对不会再容许戊字班死伤殆尽,绝对不想还要去再教下一届弟子,也绝对无法再承受一次弟子三十人尽数亡命的事实。

他累了,教不动了。

所以,他手掌一挥,碎了那走得极慢的更漏,走出了黑暗中,走进了演武场。

他走近了那被逼得越来越紧的戊字班,一手一个拍开正向他们挥刀舞剑的人,玄色的袍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有威严过,沉凝如重墨,穿于一众白袍中。

而后他站定在他最宝贝的这群弟子跟前,面无表情,冷声说道:“一个时辰到,无人取得七子性命,你等下山吧。”

站在光与暗交汇处的一胖一瘦两位院长一对望:“明明还有两柱香的时间呢,这家伙。”

“哪里有?我看时辰也到了。”

“嗯,我刚才看错了。”

场中弟子经此番厮杀,除开戊字班处这一堆人,还余十二人。

十二人眼中布满不甘心与疯狂,他们拼到了此刻,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如何甘愿罢休?

不肯罢休便要拼命,然只见艾幼微手掌一挥,便将他们扇去老远,邋遢而猥琐的脸上尽是怒色:“听不明白?”

“凭什么?我们哪里差过他们七人!鱼非池近乎只交了一张白卷,迟归历年来尽是倒数第一,他们有何资格占据七子之位?司业不公,学院不公!”他们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质问也是有理有据的。

艾幼微却说:“天底下到处都是不公的事,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又有何资格再立于此处?”

“既然你们承认学院有意偏帮,那就不要怪我等弟子不顾师徒之情!”

“哦?来让本司业看看,你们这两年都学到了什么。”艾幼微双臂一展,宽大的袖子鼓动,一阵狂风,卷起了地上数把兵嚣,横立于半空,兵器尖刃直直对准了不服愤怒的弟子。

他双臂刚欲振动,引着那些兵器往前,却被老教老授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架住了他两手,他们说:“够了!再闹下去,鬼夫子真不会放过你了!”

又转头看向那些既不甘又惊恐的弟子:“收拾行礼,即刻下山,你们也算是从学院中完成了学业了!”

那时天已大亮,横于半空的兵器叮叮咣咣掉在地上,艾幼微甩开两位院长的手,偏头对着身后一群人闷声道:“半个时辰后,七子于藏书楼前待命!无关人等,今日下山!”

第二百一十一章 鬼夫子

半个时辰后,藏书楼前站着一排排司业,就连艾幼微今日都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天到晚趿着的鞋子也穿好,乱七八糟的头发与胡子也梳理好,神色肃穆地站在台阶下,那一排玄衣看着颇具气势,很是骇人。

这便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心计最深的一群人啊。

入选七子的七人悉数到场,身上的衣袍和脸上还带着昨日的血,站在薄雾金光下,站在三月花丛中,站在巍峨高耸的藏书楼前,在经历了昨日的厮杀后,脸上只有沉重,并无欣喜。

“着服!”胖胖的老教院长一声沉喝,那声音竟似要穿透云层,直上九天一般的威势。

七位司业手拖玉盘,玉盘上各呈一件白衣,与普通的学院弟子服不同之处在于,这套白衣的中衣各有颜色,不再是纯白如雪,颜色分七,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托至七人前列开。

窦士君着赤服,迟归着紫服,中间各人依序着衣。

鱼非池看着眼前这一件中衣为蓝色的学子服,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有几分厌恶,为她着衣的人是艾幼微,他在学院里威望颇高,这种小事本轮不到他亲自上场,可他实在太喜欢鱼非池这丫头了,自发前来。

不顾鱼非池脸上的轻微厌恶不喜,他自是笑着都抖开那一件湛蓝色的衣服,替鱼非池细细穿上,再为她披上白色的外袍,领口与袖子,还有袍子的下沿隐隐约约露出一丝蓝色的领边,领边上赤着金线刺绣的图腾,很好看的颜色,很衬她肤色。

艾幼微替她理了理衣领,目光慈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眼中满是欣慰,这死丫头一天到晚尽惹她生气,可是看着她将步入藏书楼,却依然为她高兴,艾幼微伸手捏了捏鱼非池的脸:“死丫头,司业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可是鱼非池却别过头,躲开了他的手,她无法在刚刚经历一场司业们的阴谋后,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司业的关爱,瞿如现在还身负重伤,生死未知,她却要来这里接受学院最高的荣誉。

她做不到假装看不懂司业们的打算,也做不到状若无事。

艾幼微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收回来,悄然掩在袖下,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死丫头脾气臭,他一贯知道的。

他只是退开,七司业皆退开,回到司业们的列队中。

而后见学院司业三十七,手掀玄袍,扬起清风,三十七人齐齐落跪,沉默无声!

此举惊得七子迅速避开,连连上前扶起各司业,他们不过是弟子,岂敢受司业这一拜?

“艾司业!”

本是还有着气甚至有着恨的鱼非池,连忙搀着艾幼微的胳膊拉他起来,开什么玩笑,平日里骂归骂,吵归吵,就算他们终日坑自己算计自己,可是她在内心何曾不是把艾幼微当成自己最敬爱的师辈了?

哪怕昨日之事对他有怪有怨,可又如何能受他这双膝一屈?

艾幼微低着头,再不多话,甚至闭上了双眼。

“院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赶紧起来!”石凤岐他们也扶着两位院长,这两老者在下山的时候,虽然坑过他们,但也是为他们好,怎能受他一跪?

七弟子正手忙脚乱地要把他们平日里骂得狠的司业们扶起来,藏书楼的大门却无人推而自开,传来了鬼夫子浑厚有力的声音:“你们贵为无为七子,当受天下人敬拜,他们日后便为你等下人,受此一拜,理所当然,进来吧。”

“去吧,七子。”艾幼微拍了拍鱼非池的手背,不再叫她“丫头”。

鱼非池抬头看着这并不陌生的藏书楼,她是唯一一个敢自由出入这里,走上五楼的人,往日里也来过,今日却半晌挪不动步子。

是不是成为无为七子,便与过往要斩断情义?

连司业们,也不再是当初的司业。

无由来的,一股悲凉的感觉漫上了鱼非池心头,她突然,很想逃。

“进来!”鬼夫子一声高喝,竟使此处卷起大风,后方似再无退路,鱼非池连倒退半步都走不动。

不止他,就算是武功高强的石凤岐与韬轲,都再动不得半步,只能往前,好像从此没有半分退路。

他们会武功,便知道,这是何等厉害的功夫,在鬼夫子面前,他们甚至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力气,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中,不容有丝毫抗拒!

鱼非池眼睑微颤,握了下手,第一个大步流星走进了藏书楼。

藏书楼很大,空旷宽敞,林立的书架上藏着无数的典籍,安然地摆放着,中间是曲折来回的楼梯,顺着楼梯一路往上,鱼非池直奔五楼。

她站在五楼的门前,看在地上那个又积了些灰尘的木鱼,弯腰捡起它,狠狠地砸在地上,像是恨不得把它砸烂一般,隔着门她质问着鬼夫子:“为什么要安排最后这样一场试炼?为什么!”

鬼夫子浑厚的声音自门后缓慢传来:“你不是知道吗?”

“鬼夫子,能定天下的人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不是冷血残暴的人,不对是对至亲至爱的朋友都能痛下杀手的人!”鱼非池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嗓间压抑着发出来,向来平静的双眼也盈满怒火。

“那你说,该是什么样的人?”鬼夫子不喜不怒,只是平淡地反问。

“关我屁事!你要定天下,你自己出山随便择一国辅佐便是,何苦要拿这么多的人命当儿戏,何苦要等上这百余年?鬼夫子,你心如蛇蝎恶毒!”

鬼夫子有一晌没有说话,其他几人也赶上了楼,听得鱼非池对鬼夫子这般怒骂不免惴惴,谁也不知鬼夫子到底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如此喝骂也不知是不是会惹得一怒之下再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