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正儿八经的小师弟老七,迟归他说:“你怨着别人吗?你天天抢小师姐吃的,马术课上巴不得见小师姐摔个大马趴你好笑话她,她没交功课你就眼巴巴地等着鬼夫子训她,你好看热闹,小师姐都懒得搭理你,你就是活该!”

众人觉得,小师弟说得极有道理,于是纷纷支持初止。

石凤岐,作孽啊!

鱼非池半倚在石头上,觉得这林间空气好阳光好,毫无例外地又觉得这是个睡懒觉的好时候,于是准备与周公梦一场,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拍,这力道不会是迟归,于是鱼非池睁开眼来瞧:“三师姐,怎么了?”

苏于婳指着不远处正捧着一堆野果子的来人,说道:“初止师弟又给你送吃的来了。”

鱼非池顺着她手指一看,果然见初止怀中揣着各色果子,泛着新鲜诱人的光泽,带些笑意往此处走来。

鱼非池咂巴嘴,这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总不能一天到晚拿人家好处,虽说东西都不贵重,但他的心意却是糟蹋不得,便拉着苏于婳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惊得向来冷淡不露情绪的苏于婳都瞪大了眼睛:“师妹你认真的?”

“你看我样子像开玩笑吗?”鱼非池严肃着一张小脸。

“不像,不过你这么做…”苏于婳眼看着初止越走越近,话还未说完,已被鱼非池整个搂进怀中,脑袋也被她按着靠在她肩膀上。

鱼非池还颇有其事的捏了一缕苏于婳的头发在指头把玩,自己坐姿也调整了一番,一腿伸直一腿屈立,活脱脱的男儿架势,只缺一把装模作样的折扇在掌中轻摇,那便是风流又骚情。

看着初止近了,鱼非池郑重其事有如起誓一般地说:“师姐,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苏于婳满脸的古怪之色,最后居然也化作一抹娇羞,手还搭上了鱼非池的腰,身子一软偎在她怀里,默默感受了一番后,小声地说:“师妹你若着男装,怕是真个与男子无异。”

对于胸前坦荡荡这种事,鱼非池已受过太多次暴击,此时便也忍得住,吻了一下苏于婳的头发,咬牙切齿地甜言蜜语道:“自不似师姐你这般柔软袭人,如有软玉在怀。”

初止怀中的果子纷纷掉落,砸在了新鲜嫩绿的竹子落叶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鱼非池,半晌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窦士君与迟归纷纷退一步,觉得今日鱼非池大概要发病,她一发病总是要波及无辜的人,离她远些好。

掰手腕的石凤岐被她吓得一分神,手一松,让韬轲压倒在了石桌上,见鬼般地看着鱼非池,韬轲拍了一把石凤岐的肩:“石师弟,节哀。”

“师妹你这是…”初止愣了半天,终于出声说话。

鱼非池手指头抬了抬苏于婳下巴,手指还划过她光滑的脸颊与柔软的红唇,这才挑起了眉眼看着初止,万分沉痛地道:“唉,忍了多时,想着今日还是告之诸位师兄的好,初止师兄,你是一个好人,但很抱歉,其实,我喜欢女人。”

韬轲按住要冲上去提起鱼非池的石凤岐,痛苦地忍着笑,忍得肩头都抖个不停,又见鱼非池细细揉捏着苏于婳的下巴,深情款款地说:“委屈你这么多日子,是我不该。”

那一眼的深情如蜜中浸樱花,粉嫩溺人。

苏于婳心想,谢天谢地鱼非池不是男子,否则天下百花怕有九十九,都要折于她手。

倒是那初止在失神之后很快回过神来,捡起了地上的果子,放在桌上,温声道:“在下明白了,师妹你…喜欢就好。”

其实这里谁不是个顶个的聪明伶俐,鱼非池这假模假式的戏码谁也瞒不过。

但是拒绝人有一百种方法,鱼非池选择了一种最迂回最不伤人的方式,也算是给初止留了面子,好过赤裸裸地跟他讲他们之前并无缘分,不要再浪费时间。

初止的身世注定了他是一个骨子里极度自卑的人,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硬生生地回绝他无异于打他的脸,鱼非池也不是闲得无聊要生扯这么出戏。

如此是最好的,不伤他颜面,在众人面前给他留住了尊严,就是有点委屈了三师姐苏于婳。

唉,我真是一个善良的人,鱼非池心想。

但这出戏的坏处是,把石凤岐地路也堵死了,他当然气得要死。

几人正说话,头顶上劈头盖脸地砸来了鬼夫子的怒吼声:“你们谁把我的小宝宝抓走了!”

七人面面相觑:“小宝宝是什么玩意儿?”

韬轲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般:“石师弟,你昨日抓的那鱼,是在哪里抓的?”

“就…就后院池塘里的。”石凤岐指了指后方。

韬轲脸色大变:“你找死啊,那里头养的全是鬼夫子的宝贝!”

“鱼呢?”迟归问。

“她吃了。”苏于婳在鱼非池怀中一指鱼非池。

鱼非池一脸的强颜欢笑,握住苏于婳手指,温柔地说:“师姐,不要这样出卖你的爱人嘛。”

昨日石凤岐抓了几条鱼回来,鱼非池见着那鱼肥美诱人,新鲜活泼,不做道美食便是暴殄天物,浪费了它长到这么肥。

便串在竹条上撒了孜然与盐粒,刷了酱油与麻酱,最后还佐了一把葱花,烤来吃了,大家都有分到的,何必非要指着自己呢?

要死一起死啊!谁怕谁啊!

“跑啊!”石凤岐一把夺过鱼非池的手,拖着她就跑,后面五人也纷纷跟上,怕是跑得晚了,都要被鬼夫子提着过去一顿毒打。

唉,学院里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七个人,寂寞如雪,只好花式找死啊。

七件白袍在翠绿沁人的竹林里奔跑,袍子宽大,扬起的袍角卷着些竹叶,伴着他们年轻又清脆的笑声高高扬起,回荡在竹林间,那大概是学院里,最好听的声音。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不想下山

与学院里的寂寞如雪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天下七国的迅速动荡,十三年一轮回的无为七子将要出世,每一国的君主都卯足了力气下足了血本,要将他们请到自己这方,辅佐自己,不求一统天下,只求个不被别人统了就好。

他们想尽了办法去打探七子来历身世,有何可以利诱的地方,又或者有什么软肋是可以提前去制住的,可是他们探来探去吧,探到最后的结果却不甚如人意。

说起这探子,消息最灵敏的莫过于商夷国,商夷国现在手中可以确信的是,他们一定会得到韬轲,但是对于另外六人也想能争取就争取,如果能争得七子同归商夷,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若能如此,商夷一统天下之霸业何愁不成?

商帝想得挺好的,也就挺好的想想吧。

老大窦士君,白衹国人,家中三代皆为白衹朝臣,这便决定了窦士君哪里都不会去,只会白衹那个小而且弱的国家。

老二韬轲不必说,现居在商夷国王宫里的绿腰还等着他去娶,长公主商向暖已替他准备好了婚事。

老四初止,西魏人,他在西魏受过委屈,是要回西魏扬眉吐气,为家中争光的。

眼下便剩下老三苏于婳,老五石凤岐,老六鱼非池,老七迟归可以想办法拉拢了。

商帝不敢奢求石凤岐与鱼非池来商夷,但求他们别去大隋就成了。

再这般算一算,便还有老三与老七。

老七是老六鱼非池的跟屁虫,鱼非池到哪儿,迟归到哪儿,不作考虑。

于是乎,只剩下了老三苏于婳。

商帝得出的结论,是天下其他六国君主同样的答案,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苏于婳,一时间,她成为了天下大热人选,不少人已经准备好了要立苏于婳为后,或者立她为女相的准备,开出一切可以开的条件与好处,想要赢得苏于婳的选择。

而苏于婳也的确值得天下人如此翘首期盼,她大概是鱼非池生平仅见的,最聪明的女子。

鬼夫子的课业,时辰虽然不长,但是坐在他面前的时候,每时每刻都需得提起全部的精神来集中注意力,他的课题刁钻辛辣甚至恶毒,紧贴七国时事,比方他曾问过,大隋国上央太宰为何要在大隋大兴律法,几近严苛,又重农抑商,严禁土地私卖。

又比方他问,后蜀国国君与大隋有截然相反的治国方式,大举兴商,贸易繁荣,百姓富足安康,此等治国手法可有弊端?

类似这样的问题在七子之间时常有极为激烈的辩论,无分对错,各持己见罢了。

对他们七人而言,早已不再需要看课本读书籍这样的教学方式,他们要的,是实打实的实战经验,这些经验是保证他们下山之后,不会立刻被各国朝中政敌一举害死的必备之物。

每到此时,就连鱼非池这个懒到到哪儿睡哪儿的人,都会专注地听他授课。

虽然鱼非池并不是很喜欢须弥大陆,也并不是很喜欢这所谓的七国争霸这种小事,但是她不能否认,鬼夫子有许多观点极为独特,往往一举中的地直抵事情要害处,尖锐的剖析出利弊两端,令人不得不信服,他的确担得起受天下人敬仰的这份尊荣。

他的智慧,好似无穷。

鬼夫子从不出藏书楼,而藏书楼外的事,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成为闭关弟子总是有闭关弟子的好处,他们在这一年里所学到东西,将是过往两年的数倍有余,不是说以前的司业们教得就不好,但是有些东西不是课本子上能活到的,鬼夫子所教的东西更为现实,更为尖利,无分道德,只讲输赢与利益。

这样的方式使得七弟子迅速的成长,眼界被强形打开,便是从未走过七国,也对七国之中的事有所了解,对那些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接触到的朝政辩论有所知道。

鬼夫子甚至模拟过各国局势,令七子各抒己见,各自为政,推算衍变,而他会在结束后总结各人不足,点出谁的想法独到,是以为下次辩论做准备。

这事儿也就他敢做了,换做旁人,谁人敢如此评点七国政事?

而在这些授业的过程中,七子里再无人暗藏实力,反而是掏出了全部的智慧与心力,通通摆出来放在鬼夫子面前,请他评点一二,补齐不足,发挥长处,此等绝佳的学习机会,任谁也不会放过。

七子中,以苏于婳最是鱼非池刮目相看。

她的论点与诸事看法未必是最出众最明智的,但往往是可行性最高的,因为她摒弃了一切人伦道德,不择手段只图强大与胜利。

曾有一场沙盘演练,她敢舍三十万士兵性命不惜代价攻破城门,明知这三十万人必死无疑,她出手时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而后一路攻城掠地,不曾顾及城中百姓性命,只图迅速占领。

无谓她此番作法是好是坏,从最后的结果上来看,她就是赢家。

石凤岐有一回课业结束后,对鱼非池说:“苏于婳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能忍到最后时刻一鸣惊人的,岂会不厉害?”鱼非池咬着瓜果嘟囔着答。

“若你与她对阵,你有把握赢她吗?”石凤岐问道。

“我干嘛要跟她对阵,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鱼非池觉得他这问题甚是古怪,她入无为七子那纯粹是另有所图,谁要下山去找个明君辅佐了,她最怕就是明君。

“卿白衣前两天来信,说是接到了叶藏与朝妍,他们会在后蜀国内做生意,又问我下山后可愿去后蜀作他帝师,替他监国,啧啧,帝师啊。”石凤岐咂咂舌头。

这年头,也就卿白衣这种国君这么不要脸了,不给官职,直接给个老师的职位还让他监国了,图的无非是卿白衣他自己就可以时不时去民间潇洒的浪一回,撒手不管国事。

鱼非池抹了一把嘴角的果汁,比了个大拇指给石凤岐,阴阳怪气一声:“牛逼啊!”

“这什么词儿?”石凤岐有时候实在不能理解鱼非池这些古里古怪的话。

鱼非池笑了下:“我老家的话。”

“等咱下山了,你带我去你老家看看呗?”石凤岐伸手替鱼非池擦了擦下巴的果汁,好好的女子,她偏生半点不惜爱这张脸。

“老家无人,不去。”鱼非池拍开他爪子,又对他说:“我倒挺想去南燕看看的。”

“你还在想着音弥生!”石凤岐立马炸了。

鱼非池无奈地一翻白眼,说道:“是啊,那音师兄温润如玉,说话又极有意思,我蛮想他的。”

“行,等下山了我就去把他弄死,我让你想!”石凤岐恶狠狠道。

“你千万别当帝王,你当了帝王必是个暴君,动不动就要把别人弄死!”鱼非池语重心长。

“谁要当帝王了,这天下好玩的事儿多了,天天困在一座王宫里跟鸟儿被折了翅膀似的。”石凤岐强形挤进鱼非池怀里,靠在她腿上,懒懒散散地看着天上的星月,似是无限憧憬一般——

“我想做的事儿多着呢,我跟你讲,我一定要在大隋国里开个面馆,把玉娘的豆子面搬出来,生意肯定特别火爆!我还要把留在金陵的老宅子整理出来,那天井要留下,四水归堂的好意头不能坏了,对了,我在南燕的小船还在呢,到时候你真要去南燕,我就勉为其难地把小船借你用用吧…”

鱼非池有一晌没说话,认认真真地嚼着已经没什么味道了的瓜果,向来平静的眼神中蒙着淡淡的迷雾,似是在想着什么。

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他像是已经想好了下山之后就要去把这些事一一实现,这一生要过得充实而精彩。

他唯独没有说,他还要去大隋国把林家和石牧寒除掉。

鱼非池把吃剩下的瓜果皮放到一边,推了推石凤岐,认真地说:“男女有别。”

石凤岐“呵呵”冷笑,往她腿上靠得扎实些:“你当我是初止啊,我信了你的邪!”

一天傍晚,鱼非池提了两坛杜康酒,站在艾幼微房门前许久,直到房门打开,艾幼微走出来:“你站在这里大半天了,啥事啊?”

“找你喝酒。”鱼非池咧嘴笑,晃了晃手里的杜康酒。

“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艾幼微一脸嫌弃,冲她招招手,“进来吧。”

酒喝了许久,鱼非池也没说为什么来找艾幼微,艾幼微也不催她,陪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听她一次又一次莫名的叹气,好像有天大的烦心事压心头。

一阵风过,槐花树上的槐花,落满了杯中酒。

米色的小花浮在清亮的酒水上,荡得悠悠。

“司业,我能不能不下山?”鱼非池望着杯中酒,突然问道。

“不能。”艾幼微想也不想就果断地回答。

“哦。”鱼非池喝了酒,又问,“司业,我下山了你会不会寂寞?你要是会寂寞的话,我就不走了,在山上陪你吧。”

“不会,巴不得你们赶紧走,天天在学院里吵死了。”艾幼微哼哼两声,杯中酒却变得有点苦,不好入喉。

“司业,我不想下山。”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五十六灵位与长命烛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轮四季。

藏书楼的五楼今日无人敲木鱼,七子早在鬼夫子敲响它之前就已到了。

“今日是你们最后一课,跟老朽来。”鬼夫子矮矮的个子走在面前,白色的发须随风轻荡,走上了六楼。

六楼的门打开,一阵香烛味扑来,六楼是一个极宽旷的房间,无任何隔间,也无任何屏风之物,点着蜡烛无数,映得满室亮堂,看其座下烛泪,怕是多年未除过了。

正前方是足足八排灵位,层层排开,逐渐升高,每排七个,白玉做底,朱笔刻字,无声无息中透着肃穆,令人心情沉重,连呼吸也小心低敛起来。

鬼夫子指着旁边桌子上摆放的香,说:“上香,拜见诸师姐师兄。”

七子闻言取香,点燃之后,三叩首拜过眼前五十六灵位,直挺挺跪在那处不敢起身。

他们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也知道他们曾做出过怎样伟大的往事,众人心里渐渐拉紧了弦,却无一人敢出声说话。

鬼夫子看着那五十六灵位的眼神很复杂,有沉重有难过,有遗憾有失落,许久后他说:“这便是…往年的无为七子了。”

“无为学院到你们这里,已是第九次收徒,按说这么多年了,早已该徒子徒孙遍天下,你们年纪虽轻,却也应该是要见过些师姐师兄们的才对,你们是否疑惑,为何世间从来不见他们身影?”鬼夫子似是问他们,也似是问自己。

无人应话,他便自说自话:“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老朽的闭关弟子,老朽爱徒,但他们都不在世上了。”

“这是欺雪,这是林澈,这是苏月,游侠苏氏,是苏于婳的父辈。”鬼夫子点了一下苏于婳。

苏于婳说:“苏月正是弟子叔父。”

“嗯,你苏氏一族,的确是得天独厚,人才辈出。”鬼夫子笑了一声,“那你可知,他是如何死的?”

苏于婳迟疑了一下,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一般。

鬼夫子便笑道:“你们或许都知道十几年前商夷国同时攻打大隋与后蜀的那场战事,那是一场险些一统了须弥大陆的战争,当时商夷国有一高人挥斥方遒,计谋奇刁,他们的说法这人是军师,此人正是林澈,他是当年的七子之首,韬轲,是吧?”鬼夫子突然看向韬轲。

韬轲连忙低头:“正是…正是家师!”

“所以你能入无为学院,能成七子,老朽一点也不奇怪,你与苏于婳一样,深得老朽弟子的真传,真个按辈份算起来,你们两个当叫老朽一声师公。”鬼夫子呵呵一笑,“当年林澈之质,为七子最高,苏月次之,投于后蜀国君门下,欺雪排第三,去了大隋,他也有一个徒弟,本来也该上无为学院来的,但是他自己不愿意。”

他说着看向石凤岐:“你知道是谁。”

石凤岐低头:“上央先生,我的老师。”

“对,就是上央。”鬼夫子笑一声,“他若上山,还有你们几个什么事?七子头筹,必定是他!”

鬼夫子接着说:“当年林澈与商夷国君关系极好,两人都急于一统天下,发动了对大隋与后蜀的战争,苏月与欺雪为求保全大隋与后蜀两国,结成同盟,联合了白衹国,瓦解了林澈的大军,商夷一统天下的壮举,便也止于那一刻,天下又回归了七国并存的样貌,也才有了你们这七子。”

鬼夫子缓慢地说着往事,在座的众人其实都不单单只有眼前的身份,每个人背后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故事,与无为学院的牵绊是在数年前就有了。

今日细细拂开过往的积尘,扬起的点滴飞尘都是一个个的往事,当年沉如山,今朝已只是一场茶余饭后,无足轻重的小故事。

十多年前那场战事,商夷国的霸业止步,后蜀农田尽毁数十年来难得粮食,不得不转做生意,以图自强,大隋失去了一位太子石无双。

每个国家都为之付出了代价,而投身于这些国家的七子,也于那场战争后,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未过两年,无为学院重新挑选弟子三百,再度开院。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七子去了哪里,直到今日这无为学院的藏书楼六楼大门开启,他们的灵位在此静静矗立。

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何所有的七子都死了?

鱼非池突然不想知道答案。

她与所有的七子都没有过往的关系,既无恨,也无爱,她是孤家寡人,她只想图清静,混吃等死一辈子的过完就是她的天下太平。

鬼夫子的手突然按在鱼非池肩上,他站着跟鱼非池跪着差不多高,看着颇显滑稽却无人敢笑。

这只沉重的手像是压得鱼非池要喘不过气,他说:“好好看看这五十六灵位,他们虽然未能一统七国称霸天下,但是他们为你们七人打下了极其坚实的基础,若不是他们,天下七国更不像样,早就互相打得你死我活千疮百孔了,提什么现在的七国安稳,太平盛世。”

“而你们…想要完成霸业,也会难得多,你们当好好感谢他们,感谢这些先人。”

七子中有六人伏地再拜,唯鱼非池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鬼夫子也不逼她,自打把她带上山的那一天起,鬼夫子就是知道鱼非池的心思的,她是唯一一个被逼着上山的弟子。

当年那株蘑菇其实并没有毒,鱼非池如此熟悉山林间的一切,怎会辨不出有毒的食物?

是鬼夫子投了毒,他知道,忠心为主的南九一定会用舍身蛊救鱼非池。

鱼非池自己死了,她或许不会在意,但她却舍不得南九死,更舍不得南九为救她而死,只要能救南九,鱼非池便会答应上山。

鬼夫子便能收到这个百余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

鱼非池没有说破当年鬼夫子的计谋,鬼夫子也不点破,两人便这般你知我知地在学院里共处了三年,但鱼非池心里总是有气有怨的,所以不曾尊重过鬼夫子,鬼夫子也是知道的,鬼夫子也从来不怪她。

待得那六人拜完,鬼夫子发觉有两根蜡烛已经燃到底了,他自己搬了把梯子,慢慢爬上去,重新燃了两根点上,这里蜡烛常明,都是他自己在打理,从来不许旁人插手。

他欠这些弟子的,当还一辈子!

“走,带你们去七楼。”鬼夫子熄了火折子,笑声说。

七楼不大,不比六楼那般宽敞,点了白烛七根,无根无拖,兀自浮于半空中。

这白烛乍看之下与普通蜡烛无甚不同,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这七根白烛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星光,流转蜿蜒的星辉,如同有生命一般,缠绕在烛身上,透着圣洁与高贵之感。

“老二,老三。”鬼夫子笑一声:“你们既然曾经师从老朽的弟子,便当知,这是什么。”

苏于婳与韬轲对视一眼,齐声说:“长命烛。”

“嗯,长命烛。”鬼夫子笑了笑,“那你们可知,长命烛做何用?”

苏于婳与韬轲皆不再说话。

鬼夫子手掌轻挥,那浮于半空的七根长命烛便飘飘然然地浮着落下来,他的手指穿过那七根白烛,白烛看着如实物,可是他的手却从这白烛中轻松穿过,好似那七根长命烛只是幻影。

离得近了,鱼非池才发现,这长命烛无半分温度,没有半点火光该有的热气,又听得鬼夫子缓声说:“长命烛取你们七人星象作引,纳命盘入烛身,长命烛亮,你们活,长命烛灭,你们死。”

除却苏于婳与韬轲之外,其余几人面色皆一变,生死系于一烛间,如何能不面色变幻?

独留得鱼非池叹气合眼,似觉得周身力气都被抽了去,站着都累人,于是提起袍子盘膝坐在了一边的地上,手肘支着膝盖,手指扶着额头,一副根本不想再看见鬼夫子的神色。

她原是想得好,所谓无为七子出无为,无为定天下,那总得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定这天下才是,她既然不愿意,鬼夫子总不能时时跟在她后头逼着她去做。

平白得了这名号挂在身上,反正无几分重量也不累人,由着他们喊去也少不了一块肉,自己不掺和这天下便也就算了。

鬼夫子定是早就知道了鱼非池这想法,所以一直留着长命烛这一手后招,等着她。

现如今可好,命都捏在他手里,怕是想逃都逃不了了。

鬼夫子他捏着你性命,和颜悦色笑眯眯,问你,做与不做?

早先就知道,学院里的司业们都是老不死的精怪,一个比一个能算计人,但鱼非池总是能跳出他们的坑,心里头便也估摸着,无为七子这个坑她也是跳得出去的,所以这一年来都未怎么在意过。

却是未料到,院长大人鬼夫子坑人的手法比之司业要残暴上如许之多,无为七子这个坑是个天坑,蹦跶到死,也有可能蹦不出去。

原来司业们骂这鬼夫子是老不死的,当真没有骂错,他背了这么些骂名,也是背得活该,他最当死,赶紧死。

鱼非池觉得,她心甚累。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将下山

鬼夫子见她这副神色,笑着走到她旁边挨着她一起坐下,瞅着其余六人依然是笑:“长命烛燃十年,十年内你们七人中,不论是谁一统这天下,七人皆活,十年期过,若天下仍是四分五裂未能一统,七人皆死。当然了,这十年中你们自己争来斗去,若有谁本事不够死在了别人手下,这长命烛,也会随之灭掉。”

他何以能如何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番话?

这里是七个活生生的人,他教了一年的闭关弟子,杀了无数人杀出重围的骄傲的无为七子,他何以能如何镇定地说,你们只有十年时间,要么成就天下霸业,要么十年命止,烛灭人亡?

而六楼那五十六灵位,想来也都是因为这长命烛燃够了十年,他们未能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长命烛一熄,他们也就去了。

所以韬轲与苏于婳两人何等勇敢,明知是这样一条路,还敢走上山,还敢来成为学院的七子,是要抱着何等大的自信与抱负,才有这样的胆气,近乎用命赌十年?

鱼非池不是他们,鱼非池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勇敢之人,她只想求这鬼夫子饶过她,别盯着她,鬼夫子你有雄心壮志你伟大你高尚,你找别人去,你不要来破坏她的人生!

所以她在无数次沉重的叹气之后站起来,走到其余六人之前,深深弯腰一拜:“辛苦诸位早日一统天下,我这条小命就拜托给各位了。”

你们一统天下去吧,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韬轲与苏于婳抬起鱼非池的臂膀,说道:“师妹哪里话,你我皆为无为七子,这天下…”

“这天下跟我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一升斗小民,图个安稳,下山了带着南九到处去晃荡,找个没人的地儿安安生生混完一辈子!我求你们别惦记我,我不会妨碍到你们,我也不会去挑任何一个国家的君主前去辅佐,但是你们谁敢来逼我,谁敢来妨碍我的平民生活,我就跟你玩命!因为,我的天下,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