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远,远在商夷的二师兄韬轲他收到信,展来缓缓一看,倒两杯清酒,一杯放在对面无人的地方,自己再握一杯与那杯相碰,生了些胡茬的下巴上泛着淡淡的青色,他的笑容温柔又深情:“绿腰,想要见你,怕是不易呢。怨我没有在他们赶到之前就解决掉白衹,现如今陷入此等困局。”

他与绿腰离得实在近,从他的府上到商夷王宫左右也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他日日都去那王宫,天天都在离绿腰不过几百步的距离,可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所有与绿腰有关的一切,都是要从商帝那里知晓。

知道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好在有太医照料渐渐好转,知道她已习惯了商夷的一切,再不会以泪洗面望着朱墙之外苦苦一天,知道她开始给自己做鞋子,听说女红很是不错,长靴与布鞋都做得很是精致好看。

他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不要听到这些,每听一次,便是撩拨心间痛一次,平日里尚还按捺得住,一旦听起,便是骤痛如万针齐下。

韬轲饮下那杯酒,望着外边秋月满圆,有孤鸦划过如玉月盘,他目光茫然无焦,不知眺望着些什么。

后来他提笔写信,落笔时平静如水,面色沉着,像只是在誊抄一首无关痛痒的小诗一般,只是信写成,他最后收笔之时,微现苦涩。

“非池师妹,师兄也很想看一看,这些年,你与石师弟的默契是不是比往年更好。”

关于近来石凤岐情绪不是很稳定,经常莫名其妙对着外人冷冰冰,僵着一张死人脸给人看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所以没什么人凑上去自找难堪,也没什么人想去招惹此时里里外外都罩着寒冰的他。

若非说有不怕死的人,也只有我们一肚子打算想要找突破口的七子老四初止了。

初止师兄这日带了薄礼,上得门来,与石凤岐对坐,先是小聊了一番两人往日的旧情,再叙说了一番下山之后各自所见的奇闻妙事,最后不知怎地话风一转,突然就说起了鱼非池,初止笑着摇头:“当年我见小师妹用那等好笑的法子把我拒之门外,还以为她早晚会师弟你结成眷属,没想到大家现在都是孑然一身。”

石凤岐公子他抄着手,半倚在椅子上,两条腿叠着,分不清喜怒的脸上神色漠漠然:“孑然一身也不见得不好,像初止师兄你不就可以自由来去,无所牵绊吗?”

“难道石师兄心有所念,迈不动步子?”初止笑道。

石凤岐掀唇一笑,“我是说韬轲师兄。”

初止神色一愣。

石凤岐淡笑道:“初止师兄你也别跟我绕弯子了,是韬轲师兄让你来给我下什么绊子的吧?”

“韬轲师兄若有事,何不找长公主去办?怎会信我这个外人?”初止好奇道。

“向暖师姐与非池师妹关系好,与我也交情颇深,下不去那般狠手,而初止师兄你就不一样了,很是了得。”石凤岐瞥了他一眼。

“师弟这是在说我心狠手辣?”

“不敢,初止师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一点又有什么错?”石凤岐说,或许他最大的不该,就是对鱼非池太无私,若是他也自私一些,或许不至于这么被她拿得死死的半点法子也没有。

初止听到这话反倒大笑出来,一边笑他一边说:“师弟果然眼界开阔,倒是比长公主要想得开得多。不瞒你说,韬轲师兄的确有信来,他希望,石师弟你迎娶季将军,作为条件,后蜀国旁边的苍陵边境大军,可以暂收手脚,快要到冬日了啊,师弟,苍陵国的人怕是又要去抢些粮食准备抵御寒冬吧。”

石凤岐目光微凝,然后一动,笑看着初止:“韬轲师兄近来是得了失心疯吗?”

“以石师弟之智,想明白其中关键并不难,韬轲师兄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你心里也有数。”初止眼色深深地看着他。

石凤岐放下交叠着的双腿,也松开了抄着的双手,搁在桌子上,久久地看着对面的初止:“老四啊,不瞒你说,我石凤岐这小半辈子呢,所遇红颜不知几何,想往我石凤岐床上躺的女人也不知几多,剥光了身子贴上来的都有,我没一个瞧得上眼的。就算我得不到心头朱砂痣,我也不会改了喜好去娶一片白月光,你回去告诉韬轲,他想得到白衹,先过我这一关。”

“石师弟又何尝不是呢?你来此到底是为了帮助大师兄渡过难关,还是与我一样存了不轨之心想要手握白衹,我们都清楚,那么,石师弟你便并不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同样的,你想得到白衹,也便要先过我,韬轲师兄,长公主这三重关。”

初止眉目微深地看着他,这个人生得实在不是很讨喜,眼窝太深,幽黑一片,满满都藏着计算。

但他的话却没错,在白衹这件事上,目前为止,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也没有占得上风,谁都不敢说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而世事总无常,老天才知道最终的白衹是落到何人手中。

只不过石凤岐很清楚,在以前那些不甚重要的事上,他败一阵,输一场,都无妨,反正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大不了拍拍屁股跟对方再干一场。

但是白衹不同于那些个小事,一点也不能输,一分也不能败,否则失去的是白衹,可是危及的,却是整个大隋。

再也不会有人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终将白费。

所以石凤岐眉眼微微收起平和之色,缓缓浮现他尖利又骇人的锐气,看着初止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一看江山与美人,我能否兼得!”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最好的温柔

有一件事,反过头想一想,会发现一点破绽。

如果窦士君真的要逼石凤岐所代表的大隋尽快做出反应,尽快给出蛛丝马迹,实在不必对他很是疼爱的小师妹动手。

虽然鱼非池是石凤岐的软肋,做出对鱼非池不利的因素可以逼迫石凤岐乱掉沉稳的阵脚,可是,对石凤岐做这件事,不是更有用吗?

就算大家都不知道石凤岐是大隋国什么人,可是都看得出来早先时候来白衹的大隋将军石磊对石凤岐毕恭毕敬,鬼才信了那是他爹,而能使一位国之大将对其毕恭毕敬的人,绝非普通善类。

所以,如果从一开始,窦士君就把石凤岐拉出来,说白帝与季将军都瞩意于石凤岐,有意要让她嫁给石凤岐,是不是要好得多?

石凤岐早就与季瑾认识,两人关系还不错,一个老石一个小季的,不管是真戏还是假装,他们两个若能在一起,对季瑾来说,或许都是伤害最小的,而以窦士君对季瑾的爱意来说,他肯定希望季瑾过得好。

那么就会有两种情况,石凤岐答应与石凤岐拒绝。

“拒绝”这种情况是最不用动脑子想的,当时的石凤岐还未与鱼非池闹矛盾,两人打打闹闹但关系极好,所以他很有可能直接回绝这门亲事。

如果石凤岐绝不答应娶季瑾,绝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一旦窦士君这样做了,同样会逼得石凤岐带着大隋早些做出决定与反应。

那么,窦士君也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再次保持平衡。

而“答应”这种情况,也未必不可能。

得到季瑾,得到白衹。

当窦士君可以为了白衹放弃季瑾,当商帝可以为了大业放弃温暖,甚至当韬轲为了大局可以暂压对绿腰的痛苦思念之时,再怎么坚贞的爱情,在他们看来,都会有所动摇。

就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私情,重要得过迫在眉睫的国事紧急。

内心九曲十八弯的石凤岐,会不会一口应下与季瑾的婚事,轻而易举地为大隋赢走整个白衹,以解大隋被围之危,窦士君并没有把握。

不管石凤岐是答应还是拒绝,不管这种做法对别人的伤害有多大,对白衹都是好的。

拒绝了,只是跟现在一般的情况,石凤岐必须尽快做出反应,拿出对策。

答应了,更好啊,白衹不必遇战火,早晚会丢失的土地让他失了也无妨,石凤岐与季瑾两人联手,里应外合逼退商夷不是不可能。

以窦士君的智慧要想到这一切并不难,但他偏偏选择了鱼非池,选择了他最心疼的小师妹。

这是大师兄这位兄长,对鱼非池最好的仁慈。

窦士君知道,在让石凤岐迎娶季瑾,和在让鱼非池与季瑾之间闹一个笑话之间,对鱼非池伤害最小的,是后者。

如果是前者的话,凭鱼非池的果决与悍然,她甚至有可能逼迫石凤岐迎娶季瑾,就算是石凤岐一万个不愿意,她也会逼迫石凤岐答应。

她绝对,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因为那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窦士君的心愿可以达成,石凤岐能得到一个国家,破开西魏与商夷的联盟,商向暖与初止空手而归,但不至于伤及情份。

哪怕这件事,令她心神俱伤,可是在利弊权衡之下,她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窦士君了解鱼非池,了解这个师妹对亲密的人有一万个不忍心,她就对她自己有一万个下得去狠手。

迟归去与窦士君争辩时,并未想到这一层的含义,这是窦士君隐藏得太深太深的温柔与仁慈。

大师兄啊,他怎么真舍得让小师妹受苦?

但这一层不惊扰的温柔,让韬轲一封信,划烂得分崩离析。

石凤岐要往白衹送点过冬的粮食是假,他要清空白衹几座城是真。

粮食自大隋国运进白衹,自然需要一条通道,一条得到白帝允许的,开放的通道,这条通道不会是直往渔阳郡,窦士君与韬轲都已想到,这条通道将是贯穿这小小白衹,从北到南,接通大隋与商夷的通道。

石凤岐将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地把这条通道上的城池清空,把所有的百姓赶向东西两边的其他城池去,留下一条无人烟,无生命的战场通道。

大隋将出兵,石凤岐这些日子的不动声色,是在为出兵做准备,他不再仁慈,不再收敛,不再迂回,将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法,解决白衹的事。

而他敢这么做,证明着他有足够大的把握,可以赢过商夷,或者说,赢过初止。

如果有心人再去仔细探一探白衹北边的风声,会发现,那些曾经悄无声息准备往西去,准备攻打西魏的大军都悄悄收敛在了白衹北境,那里原来只是二十来万的大军,已在无声无息中扩充到了近三十七八万之众。

也是要感谢当时隋帝老胖子做的一个糊涂决定,才让石凤岐不必急着去调兵,节约了大部分的时间。

当石凤岐万事俱备,只缺这一条通道之后,便去与窦士君摊了牌,也是间接与初止摊了牌,他不再跟他们啰嗦,打就是了。

大师兄你不想百姓遇难,不想战火四起,可以,你给我这条路,我保证不伤这一路的百姓。

初止你一直急着要一个结果,可以,来挑明了干吧,直接真刀真枪的上,好过大家在这里玩弄心机,你来我往将旧日情份割碎得惨不忍睹。

可是当韬轲看穿了石凤岐与窦士君的打算之后,他用一封信,把窦士君对鱼非池的温柔保护也好,石凤岐想直接了当解决此事的打算也好,都瓦解了。

石凤岐不得不考虑后蜀,一来他的兄弟都在那里,卿白衣也好,叶藏也好,瞿如也都好,二来后蜀本是与大隋守望相助,共同合力钳制商夷的,如果后蜀为苍陵所侵扰,就算大隋出兵攻打商夷北境也都于事无补。

这等情况下,石凤岐的计划被韬轲生生拖延住。

这是真正的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全天下闻风而动。

这盘七国大棋局,每一个人都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以白衹为小小的起始点,开始了玩命的博弈。

你出一招,我敬一式,谁也别想占得谁便宜,谁也不能占据上风,每一回都是两相消抵,招招式式过得惊心动魄,又暗无声息,只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里,三方力量已奇招诡式层出不迭,交锋数次了。

这种时候,任何一方的失察大意,都有可能招致全败皆输的惨痛代价,于是他们所有人都时刻紧绷,不敢放松。

至于为什么韬轲要让石凤岐娶季瑾,原因也很简单,石凤岐娶了,他将永远失去鱼非池,大隋再也不可能同时得到鱼非池与石凤岐这两个最可怕的七子。

石凤岐不娶,那么,大家就都保持现在的平衡,谁也休想先占得先机半分!

并且,后蜀很有可能陷入危机。

当白衹的事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时,石凤岐往日里的潇洒浪荡气息也越来越少,他的眉头终日紧锁。

往日里来这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敢与他开玩笑说话,道一声今日的石公子也是这般风流好看。

但现在,已是连石磊都不敢再随意说话,生怕哪句话就触得石凤岐心头不快。

所有人都晓得,他真正不快活的原因是鱼非池,白衹的事只是另一层原因,可是谁也不敢去跟鱼非池说一句:鱼姑娘你去与石公子和解吧,不要闹脾气了,算是可怜他们这些外人。

鱼姑娘近来脾气也不好,虽然看着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依旧笑嘻嘻地爱胡闹,爱吃喝,可是只要在她面前提及石凤岐,那脸翻得比书还快,说冷就冷。

冬至还未至呢,这院子里的诸人已经能感受到彻骨的冷意了。

南九知道他家小姐不似表面上看去那般洒脱,在一个她又睡不着坐起来的夜晚,带着她爬上屋顶看星辰,以前小时候,两人倒也经常这样,至少怕高这件事,有南九在鱼非池尽可不必担心。

南九会把她放在屋顶最中间的位置,让她躺着,不必往下方看,眼里落着的全是天上的繁星点点,两人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或许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呆着就好。

“小姐,其实,月郡早就不在了。”南九突然小声地说,他躺在那里,鱼非池脑袋躺在他胸口上,这动作这习惯两人已是养成多年,顺手自然。

鱼非池鼻子里“唔”一声,没说什么。

“老家…也不在了。”南九又说。

“唔。”

“小姐不如去别的地方吧,那里,那里就算回去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鱼非池闭上眼睛,她眼里的星星便黯去,“南九,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记得。”南九说,“所以,下奴不希望小姐回去。”

“要回的,回了才能做决定,看着伤口才能想起疼,忘记等同于背叛,南九,要回的。”鱼非池小声说道。

鱼非池抬起手臂,一截白晃晃的小臂探出来,她反手摸了摸南九的脸,摸到他柔软的面部,也摸到那突起的烙伤,鱼非池说:“别忘了,那也是你的家,那是我们共同的家,当年我爹,将你视若己出,你还记得吗?”

“下奴不敢忘。”南九轻声说,然后又猛地一转头,脸从鱼非池手心里离开,他望着旁边:“是谁!”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不会趁人之危

鱼非池坐起来,小心翼翼的,不往别处看,就盯着脚下,南九站起来,看着屋顶那头的来人,皱着眉头:“世子殿下?”

听到这声称呼,鱼非池偏头看了一眼,音弥生站在那里像个神仙,飘飘着都要飞走了,便是不着学院那身白袍,他一身浅色素衣立在那里,也是顶好的气质,疏离冷漠,只差在脸上刻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不过他对南九倒很客气,大概是因为南九与鱼非池的关系不同寻常,他温声和气地跟南九说:“我有话想与你家小姐说,不知可方便?”

不等南九答话,鱼非池先说:“不方便,我要睡了。”

音弥生这已经不是头一回被她堵话了,早都习惯了她这话说的性子,只是笑道:“与我无关的事,与白衹有关,你也不想听吗?”

鱼非池绝望地叹声气,耷拉着脑袋问:“什么事?”

“苍陵国在纠结大军,看样子是准备对后蜀发兵。”他知晓鱼非池不喜欢转弯抹角,说得简明扼要。

鱼非池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自打曲拂一死,南燕与苍陵关系告急之后,南燕就对苍陵的动向多有关注,以防不测,南燕能得到这样的情报,并不出奇。”音弥生对南九点点头,这才慢慢走过来,走到鱼非池旁边与她一同坐下,“当初为了缓和与苍陵的矛盾,南燕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以作和解,但是苍陵毕竟不是个讲理的国家,性子粗野狂暴,南燕不得不多多上心。”

“他们是真准备攻打后蜀呢,还是虚张声势吓唬人?”鱼非池拧着长眉问。

“这我便无从知晓了,但是大军压境之势,的确是有的。”音弥生说。

“啊…”鱼非池莫名其妙喊一声。

“怎么?”

“没事,我就是感叹一下,我韬轲师兄真是牛逼坏了。”鱼非池说。

“你也觉得此事,是韬轲的意思?”音弥生笑看着唉声叹气的鱼非池,这样鲜活有生命力,对心烦之事可以自嘲一般地说出来的她,才是他熟悉的鱼非池。

而不是这些日子以来,与石凤岐僵持不下,憋着一口郁气吐不出来,苦苦捱着那个鱼非池。

鱼非池双手反着支在后面,身子后仰看着天上:“当初后蜀的时候,你在也的,苍陵跟石…石~师~兄打那场仗的最根本原因,就是韬轲暗中撺掇了苍陵出兵,所以苍陵跟商夷一直有来往这种事,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嘛。石师兄准备利用后蜀牵制商夷,商夷就用苍陵牵制后蜀,一个比一个会算,上辈子都是算盘珠子投的胎。”

音弥生被她“算盘珠子投胎”这句话说得大笑起来,实在想不到这么严峻的情况,她能说得如此风趣好玩,这大概是她的天赋吧。

他笑声很有感染力,鱼非池也跟着发笑,暂缓了一下这连日来内心的狂燥与压抑。

“你不想知道,你韬轲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吗?”音弥生笑问道。

“大概又是谁把他逼了一把,逼得他出狠招了吧。”鱼非池应道。

“你这些天一直未与石公子说话,其实发生了很多事,你故意不去听,也是会发生的。”音弥生主动说起石凤岐,心也是大,这种时候不趁人之危把鱼非池拿下已经是很君子的一件事了,他还有心想帮鱼非池解开心结。

鱼非池偏着脑袋看着他,笑意在眼中:“世子殿下,你这样的老好人是会吃亏的。”

“是的呀。”音弥生低头轻笑,“我知道。”

“所以你可以自私一点没关系,反正这白衹王宫里的人,没一个是不怀鬼胎的。”鱼非池笑声说。

“别人的话,我倒是不想理会,但是我确实想问问你,需要我帮忙吗?”音弥生一双眼真诚,亮得胜过天上星辰,怎会有如此纯净清澈的眼睛?

他说的这句话,包含着太重大的意义,鱼非池并不能一时之间就给出答案,只是看着他许久,在内心盘桓很久,而后叹气道:“这么好的夜晚,说这些不开心的东西,倒不如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吧。我老家有首歌这样唱的,我唱给你听啊,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音弥生实在搞不明白鱼非池哪里来这么多的俏皮话,说得如此的生动活泼,听得他笑意不断。

但她言下之意也是表明,她不想让自己蹚这趟浑水,音弥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能允许自己在她身边多坐一刻,都已是很了不得的恩赐了。

南九见鱼非池心情有所好转,便也不再在此处候着,跳下房顶,让鱼非池跟音弥生说说话,散散心。

结果吧,南九刚一跳下房顶走进房门,就听到那位多事得令人心烦的苏游少侠捧着双手放在嘴边,扯着嗓门喊:“音世子,鱼姑娘,你们在上面看星星吗?”

南九恨不得一把剑上去把他全身上下扎九十九个窟窿眼!

石凤岐还住在这院子里呢,这大晚上他肯定在房中的啊,听得苏游这声喊,他几乎是立刻蹿起来跳到门边,险些就拉开了房门要出来看看音弥生那王八犊子又准备对鱼非池做什么。

可是他到了门口才恍然想起,自己还在生鱼非池的气,所以又狠狠把手放下去,在门边自己跟自己置了半天的敢,气得脸上的肉都在跳,狠狠一转眼,狠狠一吹蜡烛,狠狠躺回床上,狠狠拉过被子蒙住头。

鱼非池看着石凤岐房中的蜡烛亮色一暗,挑挑眉抿抿嘴,小哥近日来这个脾气真是见长了,不对,应该是越来越没脾气了,蛮好的。

“那个,南九啊,上来接我下去!”鱼非池喊了一声。

南九狠狠地瞪了苏游一眼,苏游一脸的无辜,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就是打了声招呼吗,本来还想问问上面看星星是不是更好看的。

鱼非池落地,深深叹气看了苏游一眼,然后说:“你亲娘老舅的!”

“鱼姑娘不要这样,我亲娘跟老舅早就不在了,死者为大,要敬的。”苏游说得诚恳。

鱼非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反正就是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也是生气,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好亲戚要来走访了,所以火气有点旺。

压了压这有点旺的火气,鱼非池狠狠转身,狠狠回房,狠狠摔门。

苏游挠着后脑勺,看着同时下来的音弥生,扑烁着大眼睛十分诚心地求教:“音世子,鱼姑娘这是怎么了?”

音世子有世以来第一次毒舌:“听说你喜欢你家表姐苏于婳好多年,一直无果,今日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为什么?”

“因为你蠢。”

说罢他扔下有点懵的苏游,自己走到石凤岐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

音弥生想着这二人为何在这种时候闹起了小孩子脾气,好声好气道:“我知道石公子你没有睡,难道不想与我聊一聊苍陵之事吗?”

房门猛地拉开,石凤岐冷冰冰地看着他:“聊什么?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音弥生想着那事儿毕竟是在鱼非池心头挂着的,便也能略得过石凤岐这稀烂的脾气,说:“我方才与鱼姑娘不过也是聊此事而已,你何至于如此动气?”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气了?晚上眼神不好你点个灯行不行?”石凤岐冷哼哼一声。

音弥生笑而不语,只端端看着他。

石凤岐一见他笑就来火,笑这么好看是要作死啊,连声骂道:“有什么好笑,不要笑!”

音弥生笑意更盛:“你信不过我,总该要信得过鱼姑娘。”

“我干嘛要管你们,关我什么事!”石凤岐拧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你到底说不说正事了?”

音弥生无奈道:“你总得让我进去说吧,哪有把客人放在门口的道理?”

石凤岐侧了身子翻着白眼,让音弥生走过去,音弥生见他这副神色,只是苦笑着摇头,倒是头一回见石凤岐这么失风度的样子。

不过还行,跟音弥生说气话,也好过他跟别人说狠话,由此可见,他对音弥生的态度还是稍微有一点点不同的。

音弥生虽然对谁都不好,跟了他数年的下人也未能得他半分亲近,待谁都有礼,也待谁都无感情,活脱脱的石头人一般,但是心思还是很敞亮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鱼非池与石凤岐也不会对他稍有不同些。

他并不觉得此时鱼非池与石凤岐之间冷战是他的好机会,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制造一堆的误会让石凤岐与鱼非池越走越远。

那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不管鱼非池跟石凤岐日后是不是会和好如初,音弥生都只会安静地待在一边不打扰,除非有一天鱼非池主动看到了他,他才会站出来。

这就是玉人的行事方法。

他与石凤岐聊到天明,一半的时间跟他解释昨晚在屋顶上本来是还有南九的,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但是还是隐去了鱼非池唱的那支古里古怪的曲儿,权当是音弥生自己的私藏的乐子。

另一半的时间,则是温和声音下藏着的惊雷闷响。

第三百三十九章 石凤岐,你做得好

早上这院子里三间房门同时打开,真不是约好的,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巧合。

鱼非池,石凤岐加上音弥生三人纷纷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三人一对望,音弥生最先退回去,温和一笑,关上了房门,就当自己还并未濑洗整齐要出门。

然后留下石凤岐与鱼非池,相看…虽说没有两相厌吧,但是这情景下,也实实算不得相看生欢喜。

碍着终是自己不对在先,鱼非池不可能会做出那等不知死活地矫情造作,等着石凤岐跪舔自己的傲娇作死神色来。

但她也实在是清楚不能过去跟石凤岐说话,既然下了决心要到这里为止,就不要再拉拉扯扯不清不楚,那样也只会让她自己瞧不起自己。

只得这般生干巴巴地待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后来她把心一横,准备关上门躲回去的时候,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搭理过她的石凤岐破天荒地跟她说了话。

只是这个话,说得忒让人心里难受了。

“非池师妹可知,音世子意欲为了你,调南燕大军攻入苍陵,以此解后蜀之危,也可让白衹之事得到缓解。”他又清又冷又高又傲的声音,矜持华丽。

鱼非池低头看看自己脚尖儿,心想着这会儿是念一万遍阿弥陀他的佛都不顶事了,她的内心一片怆然。

“那石师兄答应了?”她声音微哑。

石凤岐在门口转了转身子,正对着鱼非池,笑得清雅:“依师妹看,师兄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呢?”

这算什么问题?

以眼下情势来看,答应当然对他有利了!

可是音弥生又何其无辜?南燕本是最不想打仗,最想自保图一方清静的地方,音弥生违逆燕帝心意,强行出兵牵制南燕的话,这又是何等为难他的事?

鱼非池当真是觉得这情意过重过沉,她无以回报不说,还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