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最近在给鱼非池洗脑,反复地说世上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人愿意娶鱼非池,因为鱼非池跟他亲过嘴了,所以鱼非池就是他的人了。

鱼非池对此幼稚得令人发指的言论表示沉痛扼腕,怎么好好的人,说傻就傻了?

见鱼非池连连横睨石凤岐,眼神一阵儿一阵儿的不屑,窦士君点着她额头,笑道:“你呀,不知足,像石师弟这般死心塌地的男子,你上哪里找?”

鱼非池一本正经地大言不惭:“凭我的美貌与智慧,要找死心塌地的男子,满大街都是!”

石凤岐听得一阵儿一阵儿脸皮发抽,就算不要脸皮,也要有个下限吧?

三人说了这许多闲话,大多都是与正事无关,后来窦士君对鱼非池说:“现在大师兄醒了,你就不要再操心白衹这些事了,好好跟石师弟两人在一起。”

“好,知道了,都听大师兄的。”鱼非池一下一下点着头卖着乖,又说:“不过大师兄呢,你刚刚醒过来,就再休息两天,过这段时间过了,再来操劳。我巴不得把这国相的重责甩给你,自己落得轻松呢。”

她不动声色地把窦士君的提议给否了,暗藏着她的心酸不露,把话说得很漂亮,窦士君也不好说她什么,只是看了石凤岐一眼,想着有他在小师妹身边,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窦士君的事,未出一日就传到了该听之人的耳中,商向暖与初止也得知了半仙丹的事,得知了季瑾的事,他们既为季瑾唏嘘悲伤,也为窦士君难过心酸,还有对韬轲此番行事的震惊不解。

他们似乎不愿来见鱼非池,无颜相见。

远在商夷的韬轲几坛酒醉得不醒人事,下人躲开老远不敢接近,偶尔听得他自己喃喃自语:“大师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服用半仙丹,季瑾你又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拿到那颗药,我没想过让你们死的,我只想要函郡而已,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韬轲当然做不出谋杀窦士君的事情来,他不是苏于婳那般狠得下心肠,断情绝义之人,他只是想利用那颗药作引,引季瑾大军出城,他可以破开函郡,直取白衹。

树木因为满树春花四处绽放而美丽,歌声因传颂四海而动听,故事也一样。

因为有太多的出其不意与料想不到,就能围绕着故事的主干而延伸出无数的分支,这些分支是故事的四处春花与歌声飞扬,有了这些,故事才显得曲折动人,令人唏嘘。

季瑾的单骑出城,就是这大故事里的小分支,谁也料不到,谁也猜不准的小分支,人不是草木,无法依着旁人的所思所想而生长出最完美的样子。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做出属于他自己的决定,哪怕这些决定不完美,有残缺。

却也正是有了这些残缺,才有了庞大复杂,精彩纷呈的故事。

哪里总是有完美呢?

于是所有人都不原谅韬轲,所有人都觉得,韬轲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不会有人知道,韬轲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窦士君,哪怕与他作对到此番地步,他也没想过,要取走窦士君的性命。

对敌手最大的尊重是打败他,而不是杀死他。

更遑论,他们原本就是同门情深的师兄弟。

事情已发生,一切无可回头,韬轲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能算,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季瑾已死,窦士君服药,未来的结局,已提前写好,韬轲,他一败涂地,众判亲离。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机关算尽,反误卿卿性命

后来的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战场上的石磊率大隋军队,联合了函郡守城的白衹大军,合力将商夷大军共计二十一万人,射杀三万,围困十八万。

他们本来可以直接扑杀了这十八万人,但是他们并没有,只是将他们围住,每日还供粮供水,同时冰冷的箭矢也对着他们,稍有不对的地方,那万驽齐发的壮烈惨景,只在一声令下。

这个局面传回了白衹王宫,也传到了商夷国的韬轲那里。

韬轲悲然合眼:非池师妹,你终究还是赢了。

他料到了鱼非池会走这一步棋,只是他想明白得太晚,不得不逼季瑾开城门,打乱鱼非池与石凤岐的计划,以做最后一搏,杀出生天,让商夷摆脱被困的命运。

但谁能想到,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进了大师兄?

机关算尽,反误卿卿性命。

许久不见的众人有了一次正式意义上的会面,这些人包括,鱼非池,石凤岐,窦士君,商向暖,初止,音弥生,白帝。

七人围桌而坐,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今日要写下最后的局面,但是谁也不知道,鱼非池想写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费了这么大的劲,是不是就是准备帮着大隋彻底拿白衹,让商夷一无所有了?

这不是商向暖与初止能够容忍的,所以哪怕他们对鱼非池多有亲近,也不得不神色严肃地提防着此事。

石凤岐在桌下轻轻捏了一下鱼非池的手,让她不必担心,事情走到这一步,早就不能回头了,再怎么难堪,再怎么难以启齿,总是要说的。

鱼非池摊开了一张白衹地图放在桌上,看着另外六人,提了一只笔,顺着那五城之道将白衹画开两半:“白衹之国,一分为二,五城之左,尽归大隋,五城以右,臣服商夷,两国退兵,不得伤民,世上从此,再无白衹。”

屋内有了短暂的寂静,静得连大家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鱼非池平视着众人,神色沉凝,无喜无悲,只有不容反对的气势。

“你这是胡闹!我白衹再怎么如何也是一方国家,岂可从中而破,国土分割,令我百姓隔城相望,改名换姓!便是白衹要亡,他也该是完整的,有尊严的消亡,而不是像你所说的这样,如同猪狗一般任人肆意宰割,东一块西一块!你让我如何向百姓交代,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鱼非池,你居心何在!”

这是白帝,他的愤怒是在鱼非池的意料之中的,所以鱼非池一直以来才始终瞒着他,瞒着自己的真实打算,白帝绝不可能轻易接受这样的要求,但,现在这张桌子上,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份量了。

败要认,白帝败了,白衹败了,他当认命。

所以鱼非池并没有接白帝的话,只是静静等着其他人。

“非池师妹,你此番做法,师姐我怕是不能接受。个个都知晓西魏向来与我商夷交好,你将五城以左的白衹国土划给大隋,岂不是让大隋将西魏隔离开来,再也无法与我商夷互通来往?而且以大隋的野心,怕是下一个就要侵吞西魏,扩充疆土,增长兵力,与我商夷抗衡,你这番私心,太过明显,恕师姐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这是商向暖,向来极有才华手段的商夷国长公主,显露出她在政治上敏锐的嗅觉,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只会享福,纸醉金迷的富贵千金,她有足够多的智慧,可以在七国舞台绽放光芒。

她说得全对,依鱼非池这么划分,西魏与商夷便是从中间被大隋隔开了,而且还是那种牢牢的,死死的割开,大隋完全可以将西魏彻底包裹起来,吃干抹尽,商夷还无办法。

紧接着商向暖说话的人是初止,老四初止他说:“长公主言之有理,非池师妹这般划分的确有失公允,我西魏地方小,兵力弱,若被大隋包围住,便难有逃天生机,这些年也一直与商夷保持极为亲密的来往,不久前才刚有联姻之事,小师妹你这般强行中断我西魏与商夷的往来,便不怕受我等反噬吗?”

他的话重得多,明里暗里都透着威胁之意,倒也不奇怪,反而应该觉得正常,这才是一个谈判的人该说的话,商向暖师姐毕竟不忍心对鱼非池说重话,舍不得那点情意,所以温和许多。

初止是强硬派,他擅借势,便知如果西魏失了商夷的势,怕是马上就是步白衹后尘,成为下一个被灭的国家了。

鱼非池静静听他们两说完,眼眸轻抬,看着他们:“二位是否忘了,你们为何会坐在此处,听我说话?”

商向暖与初止神色俱是一变,两人对望,眼神渐深:“小师妹这是在威胁我们了?”

“谈不上,我清五城之道,迎你们两国大军入境,为的就是这一天,不管其中有多曲折的过程,我要的都只是这一个结果。我想你们应该记得,我说过的,我替大师兄,守白衹。”

鱼非池脸上没什么笑意,但也没什么不满的怒意,只是淡淡的,平静的,叙说着事实:“现在你商夷大军十八万被困,只需我一声令下,这十八万人无一可活,你们不要觉得我做不出这样的决定,必要的时候,我做得出任何残忍的决定。”

十八万人,十八万条命,十八万个家庭。

真正决定他们生死的人不是鱼非池,而是商向暖与初止,或者说是韬轲。

他们答应鱼非池的要求,这些人可活,他们不答应,这些人必死。

残忍的鱼非池用十八万条命要挟他们,要挟商夷,接受她的条件。

这是鱼非池从一开始就想做的事情,也是石凤岐从一开始就看穿了的事情,所以石凤岐很无奈,也很悲痛。

不想只得到一半白衹的人不仅仅是商夷国,还有他石凤岐与大隋国。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前些日子,石凤岐跟鱼非池闹别扭的时候,脾气格外的差,格外的阴冷。

白衹这地方不大,但是地理位置重要,如果能得到全部,对大隋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好处,现在石凤岐不得不把这好处让出去一半给商夷,他如何能不愤怒,能不暴躁?

这是一件极为曲折迂回的事情,最难的地方不是促成此等局面,而是在此局面之下,还要稳得住白衹以外的五国,骗得过韬轲师兄的眼睛,让他们相信,鱼非池是想让大隋与商夷在白衹境内分出个胜负,定出最后的胜利者。

等到他们都这样认为了的时候,白衹与大隋的联手就是出其不意之计,可以一击即中,扼住商夷的喉咙。

先不说白衹以外的事,只讲这白衹之内要做成眼下这局,就需要得到石凤岐与季瑾的点头,还要瞒过有心为民却无力救国的白帝。

石凤岐好说,他虽然被气得头痛,但是未失理智,他做出这样的妥协不仅仅只是因为鱼非池,还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将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而季瑾与鱼非池一夜长谈渐渐明白了鱼非池的打算,她是白衹除窦士君以外,头脑最清醒之人,如何做才是对百姓最好的,季瑾她心知肚明。

有了这两人的同意,鱼非池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从五城借道完成,引两国大军入境,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鱼非池的想法走,哪怕中间出过各种各样的小差错,鱼非池都凭她一人之力,蛮横地扭转了过来,一走就走到现在,走到如今七人对桌而坐。

十八万条命不是小事,谁也不敢拿着这么多人的生死开玩笑,哪怕是商向暖也不敢,除非丧心病狂之人,才能无视这么多人被坑杀。

但是鱼非池就真的敢吗?像她那样手软心慈的人,真的能下杀手屠尽商夷大军十八万人的性命吗?

这样的疑惑在商向暖与初止心中来回激荡,最后初止问道:“小师妹,若商夷不答应你的条件,你真的下得去手杀尽十八万大军吗?还是你也只是虚张声势,想要骗我们?”

鱼非池漠然无奇的眸子一扫,看向初止,淡声道:“我不杀了他们,难道放他们回去,等商夷国卷土重来,攻打白衹,将整个白衹拖入战火之中,涂炭生灵吗?到时候死的是白衹的百姓与将士,那又岂止是十八万之数?初止师兄,这笔帐不难算,我想,你也算得清。”

“就算我们答应了,白帝陛下能答应?此间三国和谈,割地亡国,白衹能答应?”初止说着望向满面怒色的白帝管晏如。

“那不是初止师兄你要考虑的问题,或者说,这里的问题,师兄你都没有资格开口说话,真正能决定商夷如何选择的,只有向暖师姐。初止师兄与其担心商夷的选择,不如多想一想,西魏的未来吧。”

鱼非池的话不可谓不刻薄辛辣,未给初止留半分情面在,像初止这般爱惜脸皮,又自尊心极强的人,自是受不住这夹枪带棒的话,瞬间便气得脸色青白。

也是怨不得鱼非池说话尖酸不留情,在这种时候,她又敢有半分的仁慈好颜色?

她环顾众人:“现在,我想知道,谁还有什么别的意见,或者说,谁还有什么疑惑,今日一并提出来,我们有个了结。”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七人圆桌会议

七人圆桌上,还没有开口发表意见的人是石凤岐与窦士君,还有音弥生,石凤岐与窦士君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鱼非池身侧,音弥生坐在鱼非池对面的位置。

石凤岐是早就知道鱼非池打算,明白事情总会走到眼下局面,所以他无须多说什么,只要安守本份,帮着鱼非池撑起这个局就可以。

这不是鱼非池,或者石凤岐当中任何一个人,可以单独完成的事情,这件事情小是小在白衹一国,大却大在天下七国,需要他们二人齐心协力,合作得当,才能稳住局势。

而窦士君是大病刚醒,初初得知鱼非池的全部计划,他有没有不甘,无人清楚,但是哪怕他不甘,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鱼非池已暗暗将他排在外面,不希望他插手此事,并非是鱼非池不相信窦士君,是不想让他亲自将他所深爱的白衹一分为二,割裂得支离破碎,那对窦士君而言太过残忍。

至于音弥生,音弥生的作用极大,但不是在此时表现,还要再等一等。

桌上众人开始对白衹如何分割之事产生了激烈的争论,石凤岐当仁不让地代表起了大隋国,与商向暖与初止针锋相对,寸土寸地的相争,绝未有半分心软退让的地方。

这争的是国家疆土,是边关要隘,任何一个细小的退步都有可能是莫大的损失,容不得他们有半分念旧情的心思在,如此赤裸直接的利益之下,谁也顾及不到所谓的同门情谊。

大概是石凤岐太过狼子野心,贪得太多,惹怒了商向暖,气得她一拍桌子怒声道:“石师兄,你不要太过得寸进尺!若我商夷真的与你们不死不休,舍了这十八万大军,我看你们大隋也未必好过到哪里去!”

石凤岐轻吸一口气,看着商向暖,语调温和平静:“师姐此话有误,现如今全天下,没有谁敢轻易对大隋动手。”

“师弟你太狂妄了!”

“不是我狂妄,是事实如此。向暖师姐,大隋国隋帝到现在还没有对商夷进攻的原因,我想师姐你心里清楚,若非是我看在大家同门一场的份上,绝不会向隋帝提出停止出兵的请求,那么现在,也早就该是隋帝与蜀帝同时出兵夹击商夷,至于你们商夷国所结盟的苍陵,也会被南燕牵制住,不信,你可以问音世子。”

石凤岐说着看向音弥生。

音弥生一身素衣,温和的气质与这里的剑拔驽张极不相符,他就像一个旁观者,看了半天戏。

终于戏里的人叫他上台了,他也只是施施然地提提袖,缓缓站起来,和和气气一句:“我南燕大将军挽平生已抵边疆,若是天下事动,我南燕难逃其中,不妨早做准备,放手一搏,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我原以为音世子你真是个不理外事的闲散贵人,没曾想到,也有如此心计?”商向暖眯了眯眼睛看向音弥生。

“长公主言重,在下只是为南燕做考虑,我与后蜀蜀帝有些交情,而且,我欠他妹妹一条命,这是我该做的。”音弥生说着微微低下头,他欠的是卿白衣的妹妹卿年一条命,那个年轻活泼,天真烂漫的公主殿下,生命璀璨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陨落得让人毫无防备。

商向暖轻哼了一声,似是不信音弥生的话,又道:“非池师妹,是不是如果我商夷不答应,你便要引起这天下战火,将我整个商夷国都拖入困境?”

鱼非池点点头:“师姐所言尽对,所以,还希望师姐三思而后行。”

“你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大隋,商夷,后蜀,南燕,苍陵五国都是你的棋子,你知道这五国会因为白衹之事而有所动,所以你利用他们的动向,使他们互相制衡,相生相克,力量相消,而唯一有灵活性的只有大隋。而大隋动与不动,只在石师弟一句话,非池师妹,你算得好准!”商向暖眼中对鱼非池露出复杂的神色,她一向是心疼喜欢这个小师妹得紧的,但是眼下这情况,却实在容不得商向暖还对她有所怜爱。

鱼非池这一手,把商夷国坑得太狠了。

不止用那十八万将士的命来要挟她,还拿着整个商夷国来要挟她!

其实盛怒之下的商向暖算错了一个顺序,并不是鱼非池故意挑动了其余五国的力量,而是这五国先动,先有所有图,才会被鱼非池利用。

鱼非池并不想看到这天下烽烟四起,更不想看到他们是因为白衹的事而打得头破血流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那是鱼非池管不着的以后,可是现在她守着白衹,她便不会眼看着天下因为她守着的白衹而乱。

她抗得住天下这么重的压力,也就有手段,让他们各自保持沉默,哪怕刀剑已出鞘,最后关头也得乖乖地收回去。

眼下天下各国纷纷注目着白衹,只要这地方给出信号,是战是退都在鱼非池一念之间。

这是鱼非池除开白衹之事外,另外的一个目的。

如今,她就要达成了,白衹内外,两个目的,都快要做到了。

南燕的挽平生,后蜀的瞿如,苍陵的乌那一族,商夷的韬轲,大隋的上央,每个人都在蓄势待发,他们中有的人期盼这次和谈不能成功,便可直取天下,有的人盼着鱼非池能平安渡过此次难关,不必背负千古骂名。

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每一个人都各有所图,就像数所利剑,悬在鱼非池头顶,她眨一眨力量的力量,都有可能惊动天下群雄四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谁都可以如鱼非池这般稳得住,沉得住,她手握着的不止是白衹的命运,还有全天下的风向。

她是如何度过那么多煎熬凶险的夜晚的,从来没有人知道,她一个谋天谋地诛尽人心,背叛了那么多,受过多少良心的折磨,也没有人探知。

如今,走到最后关头,商向暖对她有失望之色,鱼非池何尝不是同样对自己失望透顶,终于还是做了这背信弃义,割舍亲情的恶人。

她在石凤岐的怀里哭泣过,难受过,自责过,但是当她站起来,她便是无所不能的小师妹,那个通杀六位同门,夺得最后槐花米饼奖励的小师妹,从来没有人敢看轻,没有人敢忽视的小师妹。

鱼非池这个名字,曾经在无为山上震惊众人,如今,下得无为山,她依旧应当惊艳天下。

哪怕,她逃了一次又一次,躲了一回又一回,但到最后依然逃不过世事的无常,命运的反复。

石凤岐看着站在这里,气度从容,不紧不慢的鱼非池,嘴角有些浅浅的笑意,在桌下看着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鱼非池的小手,他知道这双手,只要鱼非池愿意,可以翻云覆雨,可以遮天蔽日,怕只怕,她从来都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石凤岐愿意做出让大隋让步,绝不轻易攻打商夷的决定,也绝非仅仅是因为鱼非池,他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他全盘的打算,多年的谋划。

是因为石凤岐知道,如果他动了,大隋动了,与白衹结盟的人,将不再是石磊,而是商夷国派进白衹境内的大军,被围困,被迫投降的人将会是自己。

石凤岐太了解鱼非池,知道她在这种关头,为了白衹不起战火,为了达成她的所求,她容不下任何错误,可以牺牲一切她万般珍惜的东西,哪怕是自己。

所以石凤岐愿意退让,与其与她走到生死厮杀的对立面,石凤岐不如早些放手,与她站在一起。

“如果你们没有别的意见了,就请在和谈书上签字吧。”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沉默得尴尬,鱼非池推开三份和谈书,一模一样的制式,一模一样的文字。

清清楚楚地写着白衹如何割分,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得伤原白衹百姓,而鱼非池神色凌厉,透着极有侵略性的压迫感,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主导性。

石凤岐最先执笔,大气磅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初止一声冷笑:“石师弟你是凭什么身份,代表大隋签下此份和谈书?你不是石磊的儿子吗?”

石凤岐擦着手指上的红泥,笑声道:“这个容易,赶明儿我回大隋了,让老胖子给石磊升个官,什么王爷王候之类的,我也就是个世袭罔替的小候爷,今日这签名盖章,也就有了份量。”

初止不同于商向暖,没在大隋的王宫里见过石凤岐与隋帝两人打闹笑骂的样子,两人一口一个小胖子老胖子,石凤岐都敢直接跳上他的御案一屁股坐下。

这样的关系绝不简单,傻子也不会相信石凤岐真的是石磊的儿子,但是,到现在为止,仍没有人猜到石凤岐的身份究竟什么。

商向暖有预感,那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身份,等到石凤岐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怕也就这天下要脱离所有人掌控的时候了。

她看鱼非池,下意识中,她觉得鱼非池应该是知道石凤岐身份的,可是鱼非池只是低头默默整理着桌上三份和谈书,并未抬头,在她垂着的眸子下方一小片暗色的阴影,就好像她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这小小阴影中,绝不轻易对谁提起。

眼见大隋已接受这份和解,商向暖与初止最后的挣扎只能是望向窦士君与白帝,就算他们商夷与大隋都同意了,如果白衹白帝不答应,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窦士君从头至尾未讲话,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想了些什么,这会儿大家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他才慢声道:“向暖师妹与初止师弟,先盖印吧,我与白帝国君,说说话。”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们都是输家

商向暖是在何等悲愤的情况下签下的那纸和谈书,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甘心,可是不甘心的人有那么那么的多,她实在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一纸从商夷国来的信,断去了商向暖所有的勇气与力量,从季瑾死的那一天开始,韬轲就知道,一切会走到今天这副模样。

他来信跟商向暖说,能争取便争取,不能争取便接受吧。

连韬轲都不再有办法,商向暖还能怎么样?

商向暖眼中含泪,却又有着她的骄傲,硬撑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握着笔的手都在抖,写下的名字,盖下的长公主印都有些不清晰,但是这并不妨碍商夷国在这份和谈书上的生效。

与石凤岐不一样的是,她来白衹太久太久了,她对白衹是抱着必得之心来的,就算不为了商夷国,不为了她皇兄,哪怕是为了韬轲与绿腰,她也不甘心签下这纸和谈。

她如何对得起一直相信她的韬轲?如何对得起困于禁宫之中无法与韬轲见面的绿腰?

如今这情况,让她回去之后,如何与他们相见?

不怕商帝商略言的怒火与斥责,怕的是无法面对韬轲他们。

她扔下笔,看着鱼非池:“窦士君是你的师兄,你心疼他,韬轲难道就不是吗?当年你与绿腰,不还是好朋友吗?”

鱼非池心口一疼,没去看商向暖,只低着头:“我们都是输家,没有谁赢,这很公平。”

商向暖与初止没有得到完整的白衹,石凤岐也是,窦士君保护了百姓却没有守住白衹故土,鱼非池最终还是失去了她的大师兄,季瑾身死,所有人都输了,输得如此的惨烈。

“最大的赢家难道不是大隋,不是石师弟吗?非池师妹,你是藏了私心的。”商向暖说完,转身离去,漂亮又华美的袍子在空中旋出一个弧度,空荡荡的带起风。

其实,鱼非池真的没有给石凤岐太多私心,如果她真的有心要偏帮石凤岐,当初石凤岐要求她将白衹北境的边防线全部开放时,鱼非池就答应了。

大隋国驻扎在边境的大军,可以通过北境边防线直接取道攻向西魏,石凤岐是个有大野心的人,他的目光很好,很长远,只是鱼非池没有答应。

因为鱼非池觉得,既然大家都是输,就输得彻底一点,谁也不要赢好了,这样最是公平不过。

但是鱼非池也没有把这话说给商向暖听,没什么必要了,与其让所有人都爱恨难择,不如干干净净的恨,干干净净的爱来得痛快。

跟着商向暖离开的人是初止,紧接着是音弥生。

本来窦士君是想带着白帝先行下去的,可是白帝却突然挣开了窦士君的手,眼中噙满了泪,看着鱼非池的眼神充满了令人心颤的怨毒与憎恨:“我管晏如一生,爱国敬民,寸土不愿让人,鱼非池,你却将我陷入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境,你罪该万死!”

“国君,小师妹此举情非得已,国君您不可如此说她!”窦士君连忙将鱼非池拦在身后,拱手对白帝道。

“寡人知道你视她如亲生妹子,百般疼爱,可是窦士君,白衹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如今你见白衹四分五裂,百姓分割两国,你如何还要偏袒着她?她居心不良,狼子野心,恶毒狡诈,为了一己之私,置我白衹于何地?置我白衹百姓于何地?她如何对得起你这般诚心待她!”

管晏如还是没有气疯的,至少没有连着窦士君一起骂了,但是他真的应该恨毒了鱼非池,哪怕他一国之君满面泪痕,也要声色俱厉地骂个痛快。

是啊,他的国家,他的白衹被鱼非池一刀割成两半,左一半送大隋,右一半送商夷,白帝管晏如,如何不癫狂?

他因为过份激动,所以披头散发,涕泪齐下,绝望又悲痛地怒吼着白衹将完,而他身为白衹国君一无所长,不能挽救。

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没有大才大智的国君,其实是一个悲剧吧?不说攻占他国,只说保住自己的国家都不可以,这真的,令人钻心剜肉的疼吧?

石凤岐想为鱼非池说句话,说一说如果不是鱼非池这么做,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大隋与商夷在白衹国中开战,到时候战火蔓延根本不是任何人阻止得了的,可怜的,依旧是百姓而已。

可是鱼非池拉住他,轻轻摇了下头,白帝只是悲恸难忍,需要发泄,本来自己就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把他的国家划破了,不管理由是什么,事情总归是她做的,那么背白帝几声骂,又有何妨?

窦士君叹声气,收起桌上三张和谈书,收进怀中,对鱼非池苦笑道:“我会劝国君的,我知道小师妹你一片苦心,不会怪你的。”

“多谢大师兄。”鱼非池咧了咧干裂的嘴唇,笑得难看极了。

窦士君把白帝扶下去,七人圆桌上终于只剩下鱼非池与石凤岐,吵闹了大半日的屋子里,也安静下来,静得都能看到细碎的阳光里腾飞的小小飞絮。

石凤岐拉着鱼非池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好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鱼非池眼神失焦,不知看向何处,这些天来,她承受的打击真的太多了,季瑾的离去,窦士君的一月寿命,背叛所有人促成的最后局面,每一个都来得如此的迅猛,让她都来不及喘一口气,好好消化,好好平复一下,又被赶着投入下一个谋算与计划之中。

她在这些忙碌繁琐的事情里,险些没了自己。

如今陡然之间,一切有了了结,她却觉得整个内心都被掏空了,空得再多的东西都填不满。

就像这屋子里的寂静,静得令人害怕。

“石凤岐。”鱼非池突然喊了一声。

“嗯?”

“其实你是不是也跟向暖师姐一样,怨我最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也跟商夷一般,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怕是很不好跟隋帝和上央先生交代吧?”鱼非池不再有刚刚面对七人时的凌厉与压迫性,相反声音有些嘶哑。

石凤岐拉着椅子挨着她坐得近了些,将她身子揽进怀中,笑声道:“是啊,我很难向隋帝与上央交代,可是如果我不按你的计划走,怕是更难交代,到时候白衹内外的事全都掺和在一起,谁也没有三头六臂地去解决这么多麻烦,像如今这般,一桩归一桩,一码是一码,我觉得也不错。”

“你不怪我吗?”

“怪你啊,当然怪了。”石凤岐故意叹着气:“所以,罚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做错什么,便是我,也未必做到像你这般平衡得住七国势力,非池,我们都是乱世里的人,滚一身泥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能守得泥身佛心,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话总是好听,软软的情话总是入耳入心,鱼非池明知他只是在安慰自己,也听得舒心,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她蹭了蹭:“我累了。”

“睡吧,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

石凤岐打横抱起鱼非池,强健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迈着不大的步子慢慢走向他们住的小院里,地上的秋叶落了满地无人清扫,满眼尽是萧瑟之色啊,这个国家。

回到院子里时,石凤岐看到了苏游,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苏游咬了咬嘴里的狗尾巴草,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哦,好的。”

石凤岐找来南九,让他好好照顾鱼非池,又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才出门去找等着他的苏游。

两人跃上屋顶,看无边秋色,石凤岐拍了一坛酒递给苏游:“我知道你们苏家朋友遍天下,不管是朝庭还是武林,又或者民间,到处都是你们的人,帮我一个忙吧。”

“难得石公子也有求人的时候,说说看。”苏游开句玩笑,兴致勃勃地望着石凤岐,想看看他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的。

石凤岐望着远方,沉默良久,说道:“向全天下放风声,说鱼非池以一人之力平定七国之危,解白衹万千百姓于危难之中,免天下战火肆虐,免白衹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