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七子这名号,响彻大陆,响到无为山上的老怪物们都弯下膝盖拜三拜,视为无上尊者,他们看似好像下山三年来什么都还没有做,其实,他们已做了很多。

天下的格局,早在他们下山后不久,就渐渐明确,这期间暗中奠定这格局的人,自是他们,心里稍微清醒一些的人都知道,很多东西已经压不住了,该爆发的早晚会爆发。

而鱼非池,是否能如愿地逃掉,便要去问一问无为山上的老怪物鬼夫子,请他再掐一道九天星玄,算一卦须弥凶险,问他,他最看重的游世人鱼非池,逃不逃得掉。

有一回南九在无意中说起:“听说,石公子在西魏。”

鱼非池那时正大吃大喝着一桌佳肴,听完他的话未抬头,继续舀着碗里的红枣桂圆汤:“嗯。”

南九看看迟归,鼓鼓勇气又说:“听说,他一个人去的,很危险。”

鱼非池再喝一口汤,又道:“嗯。”

“听说隋帝派兵南下,与商夷只差开战了,领兵的人是大隋国的二皇子石牧寒。”

“嗯?嗯。”

“听说,苍陵国的乌那一族又对后蜀边境发起进攻了,但南燕也帮着后蜀抵御。”

“嗯。”

“还听说…”

“够了南九。”鱼非池放下手中的汤匙,看着眼前的南九:“够了,我不想知道这些事。”

“小姐,你并不开心。”

“我没有。”鱼非池揉揉南九的脸,笑着说:“有你在,还有阿迟,我怎么会不开心?”

可是没有石公子,再多的我与迟归,都比不过石公子,小姐,你不开心。

但南九没有再说,只是给鱼非池添了一碗汤,推到她手边:“小姐再吃点吧,最近你瘦了很多,得多补补。”

第三百八十一章 野心是最不用花钱的东西

鱼非池偷得一方安逸不理外事,开个小面馆只求平静度日,她日子倒是过得自在逍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但是其他的七子就没有她那样的好命。

其它的七子,忙于拼命。

有多拼呢,拼到夜半三更还要往帝君王宫里头跑,各地的御书房中灯火燃至天明。

先说第一方,这方自然是现在大陆上个个都眼红着的肥肉,西魏王宫,魏帝是个怕事胆小的人,按着帝君这一职位来讲,他是相当的不称职,比起旧白衹的管晏如来说,纪格非更加的废柴。

这位无能的帝君他眉头深锁,听着初止的进誎,几次打断他的话,问的问题无非是“这样做,西魏真的能太平吗?”“你如何知道,石凤岐不是真的只来找鱼非池的呢?”

初止也不生气,他太过清楚这位懦弱帝王的脾性,若非是他无能,初止也没机会大展拳脚地与商夷联手,在旧白衹唱出了那样一出好戏,闹得天下人心惶惶。

初止他说:“陛下,微臣那石师弟城府之深,心计之毒,便是我与他同窗三载,也未能探得几分,他又与大隋关系匪浅,虽然说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宣告投靠大隋,但其人所为,自旧白衹之事就可看,已是处处维护大隋利益。现如今西魏孤悬一方,紧邻大隋,若说他不是抱着狼子野心而来,任谁也不信。”

“话虽如此,可是我西魏地小人少,实也不是大隋之对手。先前盼着你能在旧白衹之事上有所作为,解我西魏之难,没成想…”纪格非叹声气,看着初止没把话说完。

旧白衹那事儿,纪格非还是有些责怪初止没办利索的,把西魏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两头不是人,随时都有覆国的危机。

初止知道纪格非指的是什么,也不推脱,只说道:“旧白衹之事是微臣无能,让陛下失望了。也正因为如此,微臣才想努力弥补过错,为西魏,为陛下出谋划策,度此难关。”

纪格非眼下并无更好的办法,只得问道:“你意欲如何?”

“重建与商夷的联盟,遏制大隋,如果可以,甚至能反噬大隋,我西魏可要杀出一条血路。”初止昂起头,目光湛亮地看着纪格非。

可是纪格非却似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一般,以纪格非的想法,他能守住西魏就已是很了不得的事,如何还敢指望西魏杀出去?

“你是不是太过托大了?”纪格非皱着眉头看着初止。

初止只笑道:“野心是最不用花钱的东西,如果野心都不够大,谈什么天下争霸?”

他此话倒未有半点错,野心这东西,是最不用花钱的,而初止正好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太了解魏帝的软弱之处,也就能利用得当。

这几年他顺风顺水,在西魏朝中混得风生水起,除了无为七子的身份的确极具份量之外,他自己本身的能力,加上揣摩人心的本事,也都不可忽略。

说完西魏的七子初止,再说说商夷的七子韬轲。

韬轲在商夷的权柄不输初止,甚至比初止更有份量,毕竟以他与商帝早些年的关系,不管发生多少不愉快的事情,韬轲的地位都不会有失动摇,更不要提商夷国颇有话语权的长公主商向暖与他也是关系匪浅。

如果说初止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那么韬轲则是一个把野心化为实物的高手,他有一个极为睿智心狠的君主,不用担心商夷国的安危,更不用顾及商夷内部的稳定,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疯狂地为商帝挣来大把大把的土地,疯狂的开疆拓土。

商帝主内,韬轲主外,一君一臣配合默契。

如今的天下六国中,要说格局最稳定,步子迈得最快,一骑绝尘的,无疑是商夷,早先的优厚底子加上君臣二人的智慧,他们有足够多傲视他人的资本。

韬轲在旧白衹未能得到最完美的结果,但是并没有妨碍他在商帝心中的地位,自旧白衹之事后,他拥有了另一样令天下七子羡慕的东西,那就是:兵权。

其他的七子要么还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要么还未定下性子明确自己的人生目标,可是韬轲已经远远走在前列,政权与兵权在他左手与右手中。

也许是因为他的情路最是辛苦,不拼尽全力见不到心上人,所以他远比其他人更有斗志,更为迅速。

手握兵权的韬轲下的第一道军令,是收拢了近二十万大军在北方,与大隋隋帝派下来的二十万人可谓是针尖对麦芒。

就好像,那场未在旧白衹打起的战争,现在要重新点燃战火了。

小范围的摩擦总是每日都有,今日你戳我一剑,明日我捅你一刀,谁也没占得便宜,但是大规模的战役始终未起。

韬轲好像是有意要维持着现状,大家都不得安生,但是大家也都不会全力以赴,如此一来,倒是令大隋领兵的二皇子石牧寒有些费解了。

韬轲与石牧寒两人既有过旧仇,也有过新恩。

旧仇是当年无为学院司业游方时,韬轲与鱼非池他们一道阴过石牧寒,那一次着实把石牧寒阴得不轻,他都不得不去寺中避风头整整两年。

新恩却是在旧白衹之事势如水火的时候,韬轲暗中助力过石牧寒破坏上央的变法,虽然成效并不大,未能令上央有什么损失,但是总归有了联系。

石牧寒看不太懂韬轲这路数,但是他得过隋帝严令,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出兵,所以他也只有就这么守着边疆,应付着韬轲时不时的骚扰。

商向暖翻着这大大小小甚是无聊的战报,嘴里咬着个果子皱着眉头:“这般磨蹭下去,要到猴年马月才算个头?”

旁边的绿腰给她倒一杯酒:“他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商向暖便歪着头看着绿腰:“你就不心急见他?”

“他说过十年后会来接我,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还有七年,我不急。”绿腰沉稳了很多,但是那副豁达的性子没变,什么事都想得透,青楼出身,对很多事,都是想得开的。

商向暖接过她的酒,看着绿腰一身碧衣,莫名笑了一声。

“长公主笑什么?”绿腰好奇问道。

“在笑,你与我那非池师妹也算得上是朋友,她在旧白衹所行之事,本来就对你不利,倒不成想,你却看得开。”商向暖摇摇头。

“非池姑娘性子向来桀骜洒脱,将她困在那处,她已是极为难过了,一方是她爱的人,一方是她的朋友,还要顾及你们同门情谊,她又能怎么办呢?像现在这样,各取一半,相安无事,已是最好的结果,我不能指着所有人都得来帮我,谁也不欠我的。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算什么呢?”绿腰笑着站起身,看着外面的落雪纷纷。

那年与他们初相识,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大隋的雪要比这里大得多,厚得多,细细的雪粒子像是细沙,铺得松松软软厚厚一层,阳光一照,反射起晶莹细碎的光,颇是好看。

商向暖看着她背影,想起那日她质问鱼非池,窦士君是你的大师兄,你心疼他,难道韬轲对你就不好吗?

如今回想,是自己太过了,那时候的非池师妹,怕是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吧?

最不敢面对七子决裂的她,强拼硬凑着七子表面的完整,却仍抵不住内里的分崩离析,到后来窦士君赤焰焚身,以死殉国,她已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现在她下落不明,无人知她去向,是否也正是因为旧白衹的事,对她打击太大,痛得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所以干脆躲起来?

想了这许多,商向暖也走到绿腰身边,搭着肩头看着外面的雪,她比绿腰要高一些,个子也大一些,气场更不用说,要大气雍容得多,绿腰站在她身侧倒是显得娇小玲珑了。

好像想一想,能把商向暖这雍容气度压下去的,只有那个什么事都慵懒嘲弄的非池师妹,她轻轻巧巧一抬眉,便压得众人群芳黯然。

“这一次,就看韬轲能不能拿下西魏吧,不图别的,让你与他见一面也是好的。”商向暖轻声叹息道。

绿腰笑了笑,抬了抬下巴:“长公主殿下你真的认为,非池姑娘,会一直躲下去吗?”

“什么意思?”商向暖微惊。

“我见多了世间男女,也听多了情爱故事,别的我不敢说,唯这男女之情,我比你们都要明白一些,非池姑娘那么喜欢石公子,而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但你也要知道,非池师妹不是普通人,她有极其强大的自控能力,否则她何必要离开石师弟?”

“应该是因为,她如果再与石公子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的。不过我也不清楚,你们七子之间的事,总是风云诡谲。”绿腰笑着摇头,却见商向暖严肃了脸色。

如果真如绿腰所说的,那她的非池师妹,会在何处出手?还是说,真的只是绿腰料错了鱼非池?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认可,不指责

初止与韬轲皆有所有动作的时候,石凤岐正窝在行宫里头不出门。

他既不想看这西魏的好山河,也不想跟谁说什么,他时常闷上好几日不露面,行宫里的下人时常都怀疑那屋子里头的人是不是喝死了。

魏帝提防他,或者说,是提防他与薛微妙走得太近,所以把他安排在宫外的行宫里居住,这样既不损他大隋使臣的身份,也能令纪格非自己安心一些。

纪格非为了薛微妙,也是煞费了苦心。

不过石凤岐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来这西魏又不是找薛微妙来了,住哪里都一样,该来的人总会上门。

在他沉寂了诸多时日之后,推开他房门的人终于到了,这人一进门都抬手掩了掩鼻,险些被屋子里的酒味熏得晕过去,又打开了房中的窗子透了些阳光与空气进来。

清清拣拣了满地的酒瓶子,他看着醉倒在床榻边上没能爬上去的石凤岐,叹了一声气:“石师弟,你就要这样一直醉下去吗?”

“都说人生如梦,醉得的时候,人生最像梦。初止师兄何事来找我?”石凤岐半眯着眼睛,怀里抱着个酒坛子,看着站在自己正前方正拧着眉头的初止。

初止上去想把他怀里的酒坛拿开,石凤岐却抱得更紧,醉笑道:“我喝再多酒也误不了事,师兄不必担心我。”

“听说大隋与商夷快要开战了,大隋领兵的人是石牧寒,而商夷的大帅是韬轲师兄,石师弟,你真的不担心吗?”初止坐在凳子上,看着醉得坐不直身子的石凤岐。

石凤岐挪一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细想着初止的话,末了他笑道:“不担心,这会儿应该还打不起来。”

初止摇头一笑,果然他就算是醉成了一只醉猫,脑子也依旧好使得过份,也算是他的过人天赋吧,喝了几天几夜,神智依然清明。

“石牧寒与韬轲师兄之间的关系难以明说,就算此时打不起来,日后可不一定,你不担心,石牧寒会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初止问道。

“他不敢,离了大隋,离了他娘,他就是个废物。以我韬轲师兄之智,先前因为旧白衹的事拉过石牧寒一把,那都是抬举他了,而且韬轲师兄的目标本来也就不在他,而是在我家先生上央,初止啊初止,上央可厉害着呢,有他在,大隋不会出事的。”

对于上央,石凤岐是放一百个心的,大隋里就算一个七子也没有也不用担心,有上央在,足足抵得过一个七子的力量。

“我听说,上央先生被下令,不得插手大隋南疆大军之事,也就是说,在面对商夷挑衅的事上,上央先生并无话语权,一切交由石牧寒作主,直接受命于隋帝。”初止又道。

石凤岐这才坐直了身子看着初止,似觉得他这个消息很可笑:“你说真的?”

“我何必骗你?”初止说。

狗日的老胖子。

石凤岐在心里骂一声。

他揉了揉痛得有点像是快要炸开的脑袋,闭着眼睛问初止:“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我想知道,为了得到西魏,石师弟你能给出多的筹码,刚刚那些东西,就当是我送的薄礼,以表诚意。”初止坐好,安安稳稳地看着石凤岐。

石凤岐听罢没说什么,只是从地上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怀中的酒坛他也放到一边,蓬头垢面满腮青色胡渣的他,跟衣冠楚楚面容体面的初止相比,他被衬得像个流浪汉。

“你是想看,商夷与大隋,谁拿出的筹码更值得你动心吧?”石凤岐笑一声,懒懒的眼神看着初止:“初止师兄,我一直在等你跟商夷通气。”

“哦?”初止抬头看他,“这师兄我倒不明白了。”

“商夷怎么能放过西魏这样好的地方,他们失了旧白衹,但不算输了整个北境,西魏可以成为他们的据点牵制大隋,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就算师兄你不去与商夷通信,商夷也会主动找上你,没什么区别。反正你们会有所来往,我索性等你们聊好了,再出来问一问。”石凤岐慵懒着身子倒在长椅软垫中,一手支着额,懒散地看着初止:“我说得可对?”

“石师弟一向都这么聪明,师兄也一直都是知道的。”初止转了转身子,继续看着石凤岐,神色也很从容:“所以,师弟,你可以准备大隋的厚礼了。”

“我什么也不准备,我就是好奇,你跟魏帝是怎么说的。就算魏帝再无能,也不会眼看着你卖掉西魏而无动于衷,更不要提他那位王后,也算是厉害角色。”石凤岐凤眼半睁,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初止,他倒是想知道,初止是如何瞒过魏帝的。

初止却道:“师弟难道忘了,我说过的,他像个白痴。”

“这样说对自己有恩在身的一国之君可不适合,不管怎么样,是因为有了西魏,有了魏帝,才有了现在的初止师兄你。”

石凤岐不是很同意初止给纪格非的评价,评价一个人是不是白痴,不该以七子作为标杆进行评论,纪格非再怎么胆小怕事又懦弱无能,也不是愚钝之辈,怎么也跟“白痴”这个词儿挂不上边的。

“我去到任何一方都可有所成就,回这西魏不过是为了一吐当年恶气,为我父亲谋个公平。魏帝看中的只是我七子的身份,而非我这个人本身的能力,这与当年大师兄与管晏如之间的君臣友情,有很大的区别,所以,我自然也不会如大师兄那般,对魏帝,对西魏,死心塌地。”初止说,他总有他自己的道理。

石凤岐笑了笑没接他这话,须弥大陆混乱了这么多年,有很多人都没有国家这一词的归属感。

今日流落在这里,明日逃亡在他方,命都难保的情况下,谁还有心思考虑爱国这样大的问题?

所以初止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石凤岐不认可,但是也不加以指责。

“师兄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最后,石凤岐只如是说。

“师弟可要尽快,时光不等人,尤其是我们,最是等不起。”初止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七子的命运甚是可怜,像是被驱赶着前进,旁的人可以歇一歇,他们却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是在浪费生命。

石凤岐大概是眼下最不关心十年之期的人,反正他是铁了心,蛮横地抱着了不起大家一起死的念头,所以初止这话对他意义不大。

于是他只道:“再怎么快,也得我去向隋帝拿个主意不是?我又不是大隋的帝君,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好作主?”

“我却觉得,石师弟你要做主的事,谁也拿你没办法。”初止笑道,现在七子的身份都开始一一明了,只有这位石师弟,身世依然像个迷,什么都是也不是,像也不像,摸不透他的底在哪里。

“师兄高抬我了,如你所见,我现在不过是一个烂醉如泥的废人。”石凤岐摊手。

初止不再说话,石凤岐若是废人,世上怕是没有什么有用之人了。

他只是起身,行了一礼之后便退下,走到门口处的时候还是多说了一句:“石师弟还是少喝点酒吧,若这须弥一统,你说不得还要多活几十年的,总好过早早就把这身子喝没了,若小师妹在此,也定是不想看到你这番模样。”

石凤岐听他此话一笑:“多谢师兄关心,我会注意的。”

唉,倒不如当年在学院里大家感情没那么好,如今也就没这么多烦恼。

等到初止离开,石凤岐瘫着身子,懒懒失神的目光望着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

像是想着事情,也像是什么都没想,就这样干看了很久很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到最后,他低声细喃:“如果你在,你会不会看得出,商夷的底牌是什么?”

屋子里空荡荡,没有人来回应他,越发衬得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寂寥与落寞,好像全天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也许是太过寂静,静得他觉得这温暖的冬阳也是多余的喧闹,他眸子一合,遮去了漆黑的眸子,放任自己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初止来将商夷与大隋的动向告诉石凤岐,是不是投之以桃,想让石凤岐报之以李,眼下并无办法可以确认。

他跟魏帝之间又到底谈了些什么,这事儿也无个外人知晓。

但是以初止跟商夷往日的关系,他绝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就把商夷的底细告诉石凤岐,这却是肯定的。

石凤岐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天幕将黑的时候,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洗了把脸,刮了胡渣子,确认自己这一身不会冲撞唐突了那位爱吃醋小心眼的魏帝陛下后,才负手在身后,慢步出门。

他越发清瘦,眼神也越发沉凝,比起当年的锋芒与骄傲而言,现在的石凤岐更加内敛,他正在慢慢收起一身的骄傲,敛掉所有的锐利,越来越清贵。

多希望世上还有人记得当年的大隋旧太子石无双,那位国士无双的太子殿下,正是如今石凤岐越来越像的模样。

第三百八十三章 哦

魏帝见石凤岐的地方是一处暖阁,西魏这地方虽然很少下雪,但是天气却依旧寒冷,又常年湿气重,总是潮乎乎的,所以暖阁里铺着地龙。

外面是寒风凛冽,一入到这暖阁里,便是暖如深春,都可看到暖阁里的花与草开得正好。

当然了,花草丛中的美艳妇人也很好。

薛微妙见到石凤岐进来,只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再未搭话,继续专心修剪着她的花花草草,纪格非在一边专心地给她递着花肥,两人这老夫老妻的恩爱秀得,糊了石凤岐一脸。

也是知道这是纪格非要给自己下马威,石凤岐也不点破,安安份份地受着,反正他也不在乎,就是站久了腿有点麻。

在他四处给自己找把椅子想坐下时,纪格非清水洗洗手,淡声着:“坐吧,你找我何事?”

石凤岐施施然坐下,看着纪格非,开口便是:“想请问一下陛下您,如果要把你们西魏买下,你们准备要个什么价?”

“你放肆!”纪格非刚刚坐下,被石凤岐这句话一下子激得跳起来,拍着桌子就骂道。

石凤岐闭着眼睛堵堵耳,听着纪格非没继续往下骂了,才睁了眼睛好声好气道:“好吧,是我用词不当,我换种说法,陛下为了保住西魏,可以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地步呢?”

纪格非按在桌上的手都在发抖,怒气冲冲地看着石凤岐,他怎么胆小怕事也还容不得一个他国使臣如此贬低戏弄,他寒声道:“石凤岐,你不要得寸进尺!”

“反正你们都跟商夷联系了,想来商夷也就是买家之一吧,我只是想来看一看,陛下开给商夷的条件是什么。大隋这几年虽然挺闭塞,生意也不怎么做,就闷头种粮练兵,但是底子还是很厚实的,可以在商夷的条件之上加点筹码,这样大家都省心。”

石凤岐说得风清云淡,一脸好心,好像他谈论的东西不是一个国家,不是须弥大陆上的一方标志,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货物。

“寡人便是再无能,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石凤岐,你这是在羞辱寡人!”纪格非的脸都青白了,紧咬着牙关,若非是忌惮着石凤岐的身份实在不好动,怕是早就叫了侍卫进来把石凤岐叉出去斩了。

可是石凤岐好像是不知死活一般,越说越上瘾:“陛下,识时务者为俊者,连当年我大师兄窦士君看出旧白衹命数已尽,无力回天之后,都只求着一国百姓太平无事,难道陛下就不替西魏想想后路吗?”

“白衹是白衹,西魏是西魏,一个亡国之地岂敢与西魏相提并论!”纪格非气声道。

“在我眼中并无不同,都是一块一块的好肥肉,大家都想咬一口,要么是被商夷咬,要么是被大隋咬,就看谁的牙齿够硬罢了。”石凤岐微微往后倒了下身子,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跟先前在行宫里喝得烂醉的他,判若两人。

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一个堕落颓废得连阳光都讨厌的人,可以转眼之间如此神采飞扬,这后生心理素质之过硬,实在让人佩服。

“西魏是无能,但你们想一口吃下,也要做好崩落几颗牙的准备。”能说得出这样有骨气够硬气之话的人,自然不会是纪格非,而是他的王后薛微妙。

薛微妙扔了手中的花剪,扶着魏帝坐下,她站在魏帝身边,细长的狐狸眼儿冷冷地看着石凤岐。

石凤岐向来也是知道的,这须弥大陆上的奇女子啊,总是多得数不胜数,薛微妙若是有些令他刮目相看的本事,也实为常事。

所以石凤岐心中并无半分看轻薛微妙的想法,相反,他觉得相对于纪格非的愤怒,薛微妙这样的沉着,反而是不好处理的。

他又支起额头,懒懒地打量着薛微妙与纪格非,活脱脱一副少年公子的好风流,又听他说:“大隋要吃掉西魏,顶多是多在嘴里嚼一番,崩落几颗牙齿却是绝无可能的。”

“若是有商夷在呢?”薛微妙下巴一抬,透几分傲气。

石凤岐还是笑,笑得多情又风骚:“就跟在旧白衹的时候一样吗?”

薛微妙面色微变,但是很快就掩藏住,只是这一小小的变化尽数落入石凤岐眼中,他笑意愈深并不说话,薛微妙冷声道:“就怕你大隋在旧白衹占过的便宜,这一回没那么好占了,毕竟我西魏可不是旧白衹,任人宰割。”

石凤岐点点头,抬了下眉毛,弯了下唇角:“是,你们跟旧白衹,的确不一样。”

白衹有窦士君,可惜你们只有初止。

石凤岐与薛微妙有一次对视,薛微妙看着他,心想着当年她的确没有看错人,石凤岐担得起人中龙凤四个字,曾经为了他痴心难改,也实为常事。他这样闲闲散散间万事尽在掌握的气度,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石凤岐想的就简单得多了,他想的是,好说当年他当年也是迷倒过天下无数女子的公子哥,居然被鱼非池占了便宜就不认人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越想越生气!

两人各怀小九九想着这些小心思,落得纪格非心思活络生怕他们这一对眼对出什么问题来,连连在桌下牵起了薛微妙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薛微妙旋即收回眼神,望着纪格非温柔发笑,让他不必忧心。

石凤岐见此状况,觉得再在这里坐下去,怕是坐出什么问题来,纪格非什么话都好说,唯独一点点都碰不得他那宝贝王后。

得到了自己想的东西,石凤岐便不再多留,免得自己坐在这里不说不笑都要惹得纪格非动气,三不五时地把一国之君撩拨得怒火中烧这种事,撩拨一下隋帝老胖子就好了,魏帝还是不要经常撩拨的好。

以石凤岐一张能说得石头开花的嘴,怎么会说出那样冲撞的话,把魏帝气得拍案而起?

自是有他的原因的。

他不是很明白初止到底跟商夷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初止在未得到自己的筹码之前也绝不会把商夷的底牌告诉他,更要提防初止跟商夷之间的关系实在非比寻常。

所以石凤岐需要探一探西魏与商夷的底,而西魏上下最好探底的人,很可惜,无疑是西魏的陛下纪格非。

他诈一诈就把初止是如何诓纪格非的套路给诈出来了,看来初止是跟纪格非说,他要沿袭大师兄窦士君的套路,利用商夷平衡大隋,让两家恶虎相斗,保得西魏太平无事了,所以他去与商夷通信,怕是也得到过纪格非的允许。

现下看来,如今又是三方博弈了,只不过这一回除了大隋与商夷之外,主要战场转移到了西魏。

而初止是不是真的准备学大师兄的路数,恐怕也只有他知道。

于是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商夷拿出了什么东西,暂时稳住了西魏的心。

回头一想,便好像可以知道为什么初止要把商夷与大隋打仗的事告诉石凤岐了——商夷拿出的东西是,骚乱大隋边疆,为西魏争一口缓气的时间。

走出王宫时,石凤岐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闻了闻空气中淡淡的潮湿味道,心里叹了声气,西魏这地方若是要硬攻,怕是很不好攻。

小归小,西魏这地方生得好。

这个多山多水多沼泽的地方,易守难攻,这也是西魏这么多年都能在大隋边上安然活过这么多年的原因,大隋若真的要大肆攻打这个西魏这个国家,也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

他正想着这些事,突然看到上有白鸽在盘旋,上央养的白鸽都有独特的标记,石凤岐沉重地叹声气吹声口哨,白鸽落在他掌心上,石凤岐逗了会儿鸟儿,解下了信筒,展开了里面小楷写的书信。

信中说呢:“公子妄为,陛下震怒,东宫不稳,速归大隋。”

公子他十分惆怅。

惆怅的公子找了笔墨,咬着笔杆子靠在椅子上,仔细想了大半天,要怎么回上央这个信,才算是对得起上央这么给他通风报信。

他左思右想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笔上的墨汁都要干了,他才有气无力地写下了一个:“哦”。

上央先生收信,见此有气无力的“哦”字,气得笑出声来:“这个混帐臭小子!”

一边伺候笔墨的豆豆见上央先生难得发笑,眼角儿也扬起春风来,笑得甜甜又蜜蜜:“上央先生,是公子有什么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