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央双手拢在前面低头不说话,等着陛下垂询。

“你说你们遇上了埋伏?”隋帝问。

“是的,陛下。”

“你受了伤?”

“没错,陛下。”

“他呢?”

“公子无恙。”

“我没问你他的死活,我问你他去哪儿了。”

“据消息说,去西魏了。”

“喔唷…西魏哦,现如今这小子是翅膀硬了哦,了不起了哦,都敢跟我对着干了哦。”隋帝笑得凶残极了。

“公子…公子此去西魏,也是为了大隋,请陛下息怒。”

“为了大隋什么?我听说他拿着我的手谕去的西魏,说他是我大隋使臣是吧?老子几时给他发过手谕了!”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啊,毕竟手谕这种东西,只有陛下可以亲自颁旨。”

“他找个工匠,刻了个假玉玺,仿了寡人的手迹写了封假手谕,跑去了西魏,他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不敢对他怎么样?犯下这种滔天大罪,他是不是以为,大隋真的拿他没办法?他反了天了是吧?!”隋帝矮墩墩的身子圆滚滚地冲过来,怒吼着上央。

上央闭闭眼,生怕自己被陛下吼聋了,恭敬地说:“但公子总是因为大隋才去的西魏,总的来说,也是于大隋有利,陛下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何不再等上一段时间?”

“他不是去找那鱼非池吗?上央,我知道你喜欢他,宠着他,但你这么闭着眼睛瞎说,你怕不怕天下掉下雷来劈死你啊?”

“陛下英明,下臣不敢欺瞒。”上央心里哀叹一口气。

他自己给自己扎了一剑,拖延了些时间,就是让石凤岐跑得远一些,既然他一定要跑,就不要离大隋太近,免得轻易就让隋帝给拿回去了。

果不其然他跑去了西魏,不管西魏是不是与大隋比邻,离得不远,但总好过在武安郡附近,或者又在旧白衹境内。

那里全是石磊的部下,凭他们的人脉,要找到石凤岐简直轻而易举,现在好了,他跑去了一个别人拿他没办法的地方。

也是真会挑,千挑万选地跑去西魏,算他聪明,至少可以多掰几个理由为他这糊涂事圆一圆场。

“整肃大军,勤加练习,驻往南境。”隋帝最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上央不解,疑惑地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他会回来的,上央,我告诉你,我石蔚这辈子要抓的人,没有一个跑得掉,就算他逃去天涯海角,我也会让他乖乖的自己回来。”隋帝冷冷地看了一眼上央,看得上央背脊发寒:“你最好告诉他,他回来得越晚,他要收拾的烂摊子就越大,他失去的就越多!”

上央身子不动,依旧低着头,只是面色一凛,知道隋帝此言绝非玩笑话,他真的是快要被石凤岐气得发疯了,只差头发一根根立起来。

上央拱手,稳声说道:“是,下臣领旨,敢问陛下,此次欲让何人要领兵南下?”

“你觉得呢?”隋帝冷笑一声。

“陛下,不可啊!”上央终于抬起头,立刻说道。

“他不是小孩子了,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不要以为他跑得远,寡人就拿他没办法,寡人是疼他不错。但他也应该知道,寡人乃是大隋帝君,容不得他如此戏弄无礼!”

第三百七十八章 你看他像不像一个白痴?

由着老胖子气得要背过气去,石凤岐还是大摇大摆地到了西魏。

魏帝不甚欢喜地为他摆了接风宴,宴席上始终紧紧握着薛微妙的手,像是怕一松开,薛微妙就会朝石凤岐跑过去一样。

当年她的痴狂,仍是令纪格非后怕。

薛微妙见状,从宽大的袖袍里探出手来,反手扣住了纪格非的手心,冲他微笑。

西魏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当真是一颦一笑都透着浓郁的风情,撩人得紧。

石凤岐见他们这小动作也只是笑笑,再如何好看妖娆的薛微妙也比不得鱼非池好看,全天下就数鱼非池最好看,哪怕她不要自己了,她也是最最好看的那一个。

更不要提石凤岐见识过鱼非池最妩媚动情的模样,那才是真正的销魂蚀骨,艳色无边。

“石师弟当年与魏帝有些嫌隙,此次一人前来,就不怕魏帝对你有什么不轨?”初止坐在石凤岐下方的位置,他在西魏国的地位很高,但是再高也不过是个臣,比不得石凤岐这大隋使臣有金帛加身的隆重。

“怕什么?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西魏这会儿正担心着大隋会不会一刀破他这小国,他敢对我如何?”石凤岐哂笑一声,倒了杯酒自顾自喝着。

“听说石师弟今日已大醉过一场,还是少饮些酒吧。”初止递了些果浆给他,说实话,只要不涉及利益,他们还是可以相处融洽的。

石凤岐接过,轻轻荡了荡杯中颜色诱人的果浆,想着鱼非池最是喜欢这些美味的东西,这西魏最有名的鲜果浆汁,也不知她喝过没。

“在想非池师妹吗?”初止问他。

“她要是在就好了。”石凤岐低语一声,又自嘲一笑,喝了口果浆。

“我越想越不明白,非池师妹对石师弟你的感情,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虽然她总是不承认,她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初止问道。

“我也不明白,我也想找到她,问个明白。”放下果浆杯子,石凤岐端着酒与初止碰了一下杯,稀薄的笑容如一层脆弱的白霜,轻轻一抹就会消散:“我会找到她的。”

“石师弟,长命烛再过几个月,就该满三年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初止笑一声,望着下方一个年近花甲,有着一张古板守旧的脸的老人:“那是我父亲,他考了一辈子的功名,依然只是个寒酸书生,未有半分官职在身,家乡的人笑话了他一辈子,他窝囊了一辈子,结果我只是去了无为学院三年,回来之后就官拜太师,连带着他也获取了功名,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对无为学院抱有感激之情?”

“以你之才,要在西魏考个功名也不难,无为学院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更高的跳板,你跃上了最顶端的位置,若真要说感谢,也该谢这个。”

石凤岐看着那位老人,老人的名字他是打听过的,名叫初平治,初止之父,因为太过古板,正直到腐朽,不肯走半点后门,当真是考了一辈子的会试,一辈子也没能出人头地。

这种情况下,初止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爬到最高处,借用一切可以借用的力量,也就很理解了。

他是绝不可能愿意像他父亲那样无能一辈子的,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白眼,所以越发想摆脱这一切,得到万人的敬仰,无上的权利,洗涮当年的屈辱,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向他跪下双膝。

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各自的生活,各自的选择。

“以前在学院的时候,我一直很羡慕你和大师兄,你自是不必说,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戊字班那么混乱不堪的地方偏偏出了你这等绝才,学院中的女子们都倾慕你,男子们都嫉妒你,你骄傲得像轮烈日,光芒万丈。而大师兄他更像月亮,温和善良,仁德无双,那一番好名声不是装出来的,他本就是那般高贵的人,受大家敬爱也理所当然。我有时候看着你们两个,就会想,既然这世上已经有了像你们这么拔尖的人,为什么还要让我出生呢?我活得像是阴沟里的烂蛆,每日为了生存,就要拼尽全力,你们却是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一切。”

不知初止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石凤岐听,他的话不轻不重,刚好够石凤岐听见,他的目光不再望着初平治,而是看向了坐上高位上正与薛微妙说着什么的纪格非,纪格非的话应该很有趣,逗得薛微妙掩唇发笑。

石凤岐不是很同意他的话,反驳道:“没有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我付出过的东西只是你没看见而已,所有你觉得活得很轻松的人,他们在背地里都在拼命努力,人前显贵,人后受累。大师兄也没有得到一切,他在学院里的仁德名声,在学院以外的地方害死他,你当初与韬轲联手对付白衹,他若是狠得下心,直接将白衹早早拱手,让给大隋,你们谁又动得了他?他不过做不出这种事而已。”

道理谁都懂,做却未必做得到,大师兄当初如果真的狠得下心,根本没有后来那么多的绝望之境,太过仁德的人,如何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初止听了他话只笑了笑,没有那种极为阴鸷的感觉,相反在他身上难得一见地看到了坦然,他没有接石凤岐的话,只是手指抬抬指了指上方的魏帝,初止他说:“你看他像不像一个白痴?”

石凤岐心头微紧,面色不变,笑道:“他是西魏帝君,我无权评论。”

“何必呢?我们都知道,白衹之后,下一个要亡的就是西魏,小师妹存了私心,大隋得到了旧白衹的一半,将西魏都围住了,我再也得不到商夷的襄助,西魏这小地方,早晚会被你大隋吞掉,石师弟你来此,不正是这个目的吗?而魏帝居然还有心与他的王后说笑话,他不是白痴是什么?”初止笑看着石凤岐,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初止师兄你喝多了。”石凤岐不动声色。

“在学院的时候,我们拼过酒,你是知道我的酒量的,这几杯酒想放倒我,简直是笑话。”初止推了一把桌上的酒樽,稍微塌了塌身子,坐得不再那么笔直,长出一口气,说道:“师弟,我不是大师兄,你想拿到西魏,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你想守住西魏吗?”石凤岐酒杯掩半面,挡出他的脸色,像是随口一问般。

“西魏是守不住的,我跟大师兄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他太过眷恋白衹,舍不得那里的人或事,但我不是,我知道这个世界,适者生存,强者独活。”初止看了一眼石凤岐,微掀嘴角。

后来大家都不再说话,席宴上起了丝竹歌舞,石凤岐喝得醉眼朦胧地看前眼前的莺莺燕燕,红纱绿缦,看得越多越久,越容易想起那晚鱼非池身上的一袭白色落纱,想起那个纠缠难分的夜晚,美好得不真实,就像一场梦,梦醒之后,她就抽身而退了。

在石凤岐喝得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他悄悄离了席,免得在这里闹出什么笑话,自制一直是他的好品质,在合适的场合他绝不会做出不合适的事来。

他走到宴厅之外,认了路一直走到魏王宫的最高楼阙,这里的风吹得他衣衫猎猎。

西魏多沼泽,多山林,多瘴气,多毒物。

沼泽水面上常年腾起着薄薄的水气,永远给人黏腻腻的潮湿感觉,极少有什么干爽利落的时候。

林间也多的是毒蛇猛兽,咬一口立刻半身麻痹,不立刻将伤口剜去,怕是过不了几息时间就要丢掉性命。

这里易守难攻,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的好地方。不熟悉这里地形的人,很容易就一脚踩进山林中人设下的圈套中,不管你来多少人,都没命回去,留下一堆堆白骨在山中。

这样环境下养出的人,也个个都是擅毒的好手,性子刁钻泼辣,操着一口山音说起话来也很是凶悍,外来的人一般都承受不住这里的风土人情,尤其是那些读多了圣贤书的贤士们,更是看不管这里的作风,谓之穷乡恶水出刁民。

石凤岐对西魏这里的风俗倒没有不满的,原本的他喜欢这世上的一切稀奇事物,现在看得多了,有种什么都看过,什么都无趣的感觉,倒是真的。

他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年纪还这样的轻,如何就跟个糟老头子一般看破了这红尘,想了想,是因为身边少个人陪他看,如果她在,蚂蚁搬家这种无聊的事情,都可以看上一个下午不嫌腻歪。

想着想着,他双手握住了栏杆,觉得这胸口吧,骤然袭来的痛,实在是厉害,再不找个东西扶一扶,他怕是要借着酒劲一头栽下去。

到时候石凤岐摔死在西魏高楼,那可就真成了千古笑话了。

“你来西魏,到底是为了找你的非池师妹,还是想对西魏不轨?”突然有个声音问题他,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第三百七十九章 开面馆

问话的人是薛微妙,她一身王后冠服很是气派雍容,一瞬间让石凤岐想到了商向暖,向暖师姐着华服也是很雍容典雅的。

他摇摇头,不想这些没头没脑的东西,看着薛微妙一人前来,他退了退步子与她拉开些距离:“是魏帝让你来问我的?”

“他怎么会问你这样的问题?”薛微妙睨他一眼,望着楼下远处的翠色山峦:“你若是来取西魏的,便要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石凤岐听着她淡淡的话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她。

薛微妙继续道:“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但大家都知道你与大隋关系匪浅,现在大隋将整个西魏都包围住,我们连逃都没地方逃,援兵也找不到,你们想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大隋,也不足为奇。我虽是个妇道人家,这些年因为格非偏宠于我,让我有幸参与过政事,也是知道这些道理的。石凤岐,当年你毁了我一生幸福,现在,我不会让你再毁掉我的家。”

石凤岐听了这话哑然失笑,一开始是低声浅笑,渐渐的笑声越大,笑到最后,他都前俯后仰起来,笑得薛微妙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薛微妙奇怪地看着他,觉得这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西魏王后,倒是比西魏帝君,目光清明得多。”石凤岐依然笑道。

“所以你是承认,你要对西魏下手了?就凭你一个人?”薛微妙眼睛眯一眯,透出些危险的信号。

石凤岐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看着她:“我不止要对西魏下手,我还要对全天下下手呢?初止没跟你说过,无为七子,志在天下吗?你这西魏不过是天下的一部分,所以,我对西魏有什么想法,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另外,对,就凭我一个人,你莫非敢下手杀我?”

他身子微微前探,看着薛微妙的眼睛:“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入西魏?”

他这样子张狂得很,傲气得很,就跟当年他初到这西魏之地时一般,哪个王候公子敢对薛微妙上上下下不做掩饰的打量,哪个男子敢用那般挑剔品鉴的眼光看着薛微妙?

他在鱼非池那里跌了一个大跟头,不代表他会在任何人面前都消沉得抬不起头,如今是谁都敢跑到他跟前,来指指点点要挟一番,当真是不知死活不要脸了。

旧情归旧情,现在归现在,石凤岐心肠硬一硬,划得清清楚楚,想拿往日之情来谈今日之事,那不好意思,你们误会了,他石凤岐从来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多情公子,他心肠毒着呢。

他如此招摇过市地来西魏,告诉全天下的人他石凤岐祸害完了白衹又要来祸害西魏了,不就是要把全天下的目光引过来吗?

大隋,商夷,这会儿都盯着西魏这块待宰的肥肉呢,就等着看石凤岐这块东西又要作出什么妖蛾子,他们好闻风而动,西魏在这个节骨眼敢把他杀了,老胖子不气得不顾一切,一道令下只为踏碎西魏这破地方,石凤岐还真不信。

他可是隋帝老胖子手心里的宝贝金疙瘩,他可以对石凤岐做任何事,旁的人,试试看?

薛微妙觉得有点不认识这样凶残的石凤岐,忍不住步子后退一步,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是你从来没有看清我真正的样子,你会怕对吧?非池就不会,她拥有得了最好的我,也接受得了最恶毒的我。”石凤岐邪笑着说。

薛微妙想嗤笑一声,但是底气明显不足,显得有几分心虚:“我怕你做什么,我是堂堂西魏王后,你不过一个他国使臣,见了我还要跪拜行礼,我会怕你?”

石凤岐觉得这样口头上的争执甚是无趣,不过这样也好,这些年薛微妙看来已是为纪格非的柔情所化,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所以才要为西魏来说句话。

她本意是想借着旧情让石凤岐再作考虑,只是没想到石凤岐这人吃软不吃硬,反而在他这里碰了个钉子,自讨了一番没趣。

石凤岐足尖一点,从这高高楼阙上一跃而下,薛微妙看着他翩然的身姿潇洒俊郎,无怪乎当年的自己被他迷得死去活来,薛微妙自嘲一笑。

到底是太高看自己了,当年他就看不上自己,这么多年过,他身边已有了其他的女人,又怎会再为了当年的那点旧事而有所动摇?

“你都听见了?”薛微妙兀自说了一句。

“听见了。”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初止恭敬有礼地站在原地。

“本宫能做的就这么多了,石凤岐他不是普通男子,这些情啊爱的东西,若是他不在意,本宫就是给他跪下向他磕头,他也不会多看一眼,这道理本宫多年前就明白了。现如今既然魏帝看重你,你又是西魏之人,这西魏的活路该怎么找,你也当多费心。”

薛微妙的话透着些身为一国之后的高贵与凛然,养尊处优身居高位多年的人,都是带着这种无形的威势的。

“是,微臣定当尽力。”那种威势其实令初止很不舒服,但是他也不会表露出来。

“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会儿。”薛微妙抬抬手,示意初止退下,她一个人站在这高高的楼阙很久。

初止无声退下,没有高来高去的,只是一步步地踩着楼梯台阶走下去,每走一步,他都要停一会儿,好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事情,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睛也就更阴沉一分。

而薛微妙想着,是不是只要找出鱼非池在哪里,就可以把石凤岐这个瘟神送走?

鱼非池在哪里,谁也不晓得,他们一行三人赶了三个月的路,最后到了一个地方停下,半道的时候马车卖了,换了三匹马,再走了一段时间,连马都卖了,三个人徒步走进了一处不知在何方的小镇。

她在街上转了两天,左手挽着南九,右手拉着迟归,转来转去地看中了一个正在转让的铺子,花了点银子她把这铺子盘下来,仔细收拾打扫干净。

“小师姐,我们卖什么呀?”迟归正挽着袖子擦门窗,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

鱼非池转一圈,想了想:“卖面,咱们开个面馆。”

迟归笑问:“那么多好吃的,小师姐为何偏偏要卖你最不爱吃的面食?”

鱼非池大大咧咧坐下,对迟归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简单啊,一锅清水,一把面条丢进去,煮好了捞起来,调些佐料配两片青菜叶子,就成了,最多我再给他个煎鸡蛋,多省事儿啊。别的吃食做来都太辛苦了,这个容易。”

迟归听了她这方子,觉得实在有点不靠谱,以后这生意怕是要做得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他看了看南九,小声地说:“咱两以后会不会饿死啊?”

南九低头闷笑:“以后我们出去打点零工赚些碎银子,保证不要饿死小姐就好。”

“你们两嘀嘀咕咕什么呢?”鱼非池走过来,偏头瞅着这两人。

迟归赶紧摇摇头:“没有,就觉得以后不能太辛苦小师姐,我跟小师父也要帮着分担一些。”

“咱不图大富大贵,养得活自己就行。”鱼非池却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得很,拍了拍南九的肩,“你们先忙着,我去买点东西。”

迟归脸上神色微微一僵:“小师姐不用我们陪你去吗?这刚到镇上,人生地不熟的。”

“没事,我丢不了。”

鱼非池说罢就出去了,步子显得轻快,神色也很自然。

她好像是忘了过往许多事,一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活得快活又自由,逍遥又自在,再不会有什么人把她生生拖进她不愿意面对的漩涡洪流中,也不会有什么事把她的心脏绞碎成一堆血肉,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让她牵肠挂肚,每夜惊醒。

她笑得是这样的开怀,模样是这样的闲散,她不需要任何来劝慰她,也不需要谁给她一碗忘情汤,她自己就把过往给忘了。

她去了药铺,先前她照着方子抓了药,付了银子让大夫给她煎好,她来这里只用喝下去。

大夫说:“小姑娘,那种药可不能多喝,喝多了伤身子。”

“知道的,多谢大夫好心提醒。”鱼非池笑得明媚灿烂,乖巧可人。

大夫心里叹一叹,多好的姑娘家,是受了什么罪,要喝这样的药?

鱼非池端起那碗苦汤婆子刚要喝下,被一双手拦下,她抬头看一看,看到了迟归。

“以前你去的那些药铺,我都提前打点过,所以药都重新调理过了。今日小师姐你来的这个药铺是个新的,我没找着地方,所以没能给你提前调整方子,小师姐你慢一点,我重新给你煎一服,比这个温补一些,对你身子好些。”

他低着头,话说得很顺,半点打结的地方都没有,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倒掉,又拿过纸笔写了些药材递给大夫,让他照着他的方子抓药,大夫瞧了瞧,道一声:“这位公子好生厉害,这方子可要比姑娘那方子温和得多,公子,不是我说你,女子的身子最是紧要不过,你若是还不想要孩子切不可…”

“大夫,谢谢你,麻烦你去抓药吧。”鱼非池打断好心多话的老大夫,看着迟归。

第三百八十章 你并不开心

“阿迟,我…”

“小师姐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懂看医药方子,我也不会告诉小师父的,你放心吧。”

迟归自始至终没抬头,他不敢抬,不敢让鱼非池看见他一双红着的眼,他的内心有多痛,他的小师姐也不会懂,他这一个多月来受的折磨有多深,谁都不会懂。

药很苦,鱼非池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刚准备从袖子里掏几粒冰糖出来含着,迟归手一伸,掌心里放着两粒糖果。

鱼非池神色不是自然,迟疑了片刻才拿过来含进嘴里,囫囵一番,她说:“阿迟,你要不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不再跟着我了?”

迟归猛然抬头,动作太大,一下子把眼中的泪水都甩飞出来,越过了他的脸颊直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小师姐,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保证我不会,你不要赶我走!”

鱼非池看着他这受惊的样子,叹了声气:“我不是赶你走,我是觉得,我耽误了你太久。”

“没有啊,小师姐你没有耽误我,是我自己愿意的。”迟归噙着一眶眼睛看着鱼非池,这些日子来,她受苦不少,迟归也受难不少,谁都没有真正的安宁过。

两个月前,他们的马车行到一处地方,呆在马车里的鱼非池突然腹部绞痛难耐,急急找了客栈住下,她又不许迟归与南九进去,只说自己女儿家的月事他们两个男子不好多问,赶了他们离开。

南九不懂,但是迟归懂,因为懂所以更加的恨石凤岐,更加的难过。

后来鱼非池的身子就虚弱了很长一段时间,脸都是青白色,可是她又急于赶路,像是生怕被什么人追上一般,沿途都没有休息好,一来二去,她身子都险些拖垮了。

迟归纵使内心一千万个不愿意,不甘心,也无法眼见着鱼非池受苦而无动于衷,暗中跟着她去过的每一家药铺,暗中换了药方子,暗中给她调养着身子,悄无声息地为鱼非池做着这些事,只盼着她能早些好起来。

每一回,迟归见鱼非池的笑容明朗一次,他的心中就不是滋味一次,但他也想着,好在小师姐离开了石师兄,好在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他知道。

鱼非池看着惊慌失措满目紧张的迟归,心底深处轻叹了一声气,对他说:“南九一直跟着我,是因为我们是亲人,我们相依为命,可是阿迟,你这样一直跟着我,是把自己当什么呢?”

迟归语塞,是啊,他是什么身份呢?学院里的小师弟?师姐的小弟弟?还是别的?

见他说不出话,鱼非池笑道:“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什么都分得很清楚的。阿迟,我原以为你有些话只是一时年幼不知其间意义才说出口,如今看来并不是,阿迟,我不需要守护神,也不需要一个为我默默付出的人,我不需要音弥生,也就不需要你这样的沉默守候。我不是柔弱的人,我用不着靠着别人,在我的身后,只会是我自己筑起的城墙固若金汤,而非是站着一排人墙,由他们给我力量。”

“所以其实小师姐你还是忘不了他,是吗?”迟归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下去。

“这与你的事没有关系,你只是你自己,阿迟,如果你因为我耗费一生,我不会开心的,我也不会觉得这有多么值得令人骄傲,这只会变成我的内疚。”

鱼非池双手握住他的肩,这样年轻的人啊,哪里知晓一生有多长,又哪里知晓,为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苦等一辈子,是一件何其痛苦的事?

没有等迟归说话,鱼非池先行离开,步子一如往常,平缓且稳重。

假假着说,迟归也是无为七子,便是有再多水份,以鬼夫子的心思也不可能放一个真的无能的人入围七子,他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他过目不忘,他擅医药之术,他还有很多连鱼非池都不知道的本领。

鱼非池从来没有探究过,迟归会成长成什么样子,她也不曾多加干涉过,她知道,终有一日,迟归也会长大,会变成他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样子,绝不是现在这样安安份份地做她的小跟班,他有他自己的天地。

已经太久了,从无为学院的时候开始,到后蜀,到南燕,到白衹,到现在,他几乎没有过什么变化,这本就是一件极为反常的事情,鱼非池想着,大概是因为自己,迟归他不愿意长大,他不想让自己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自己。

时光游走,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远不变的,鱼非池实在不能再想迟归再这般下去,七子里有她这么一个无能懦弱的废物就够了,迟归不能也变得跟她一样。

但好像,迟归自己并不愿意离开。

那就让自己送他离开吧。

回到面馆的时候,南九正坐在门口等她,薄薄夕阳映白雪,南九阴柔绝美的面庞上无太多表情,仿似一尊美男子的雕像,他站在那里,鱼非池就觉得自己不是孤家寡人。

“小姐,你回来了?”南九迎上来,接过鱼非池手里提着的一点小吃食。

“回来了,还没吃饭吧?今日反正也开了不店,咱们回去吧。”鱼非池点点头。

“迟归呢,他说去找了你。”

“大概,走丢了吧。”鱼非池轻笑一声没多话,看着南九关紧店门,挽上他手臂慢慢往刚置办下的小家方向走去。

“小姐你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脉息这么紊乱?”

“赶了太多天的路,我需要好好歇息一番,这段时间就辛苦南九你照看着这小店了。”

“小姐休息吧,一切有下奴在。”

夕阳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开,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来时他们是二人相依为命,如今依然是他们二人互相取暖,也挺好,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没失去。

只是一走到新家门口,便看到迟归等在那里,他笑看着走来的两人,上去挽住鱼非池另一只胳膊:“我在镇上走丢了,问了好些人才问到回家的路,小师姐,你说我这么笨,除了跟着你,我还能去哪里?”

鱼非池一脸苦笑,叹声气摇摇头:“阿迟啊阿迟,你让小师姐拿你怎么办才好?”

“多多照顾我这笨蛋,不多,照顾好这一辈子就行了。”迟归打开屋门,屋里有一株等着来年春天开花的桃树。

南九看着二人神色俱有怪异,想问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他家小姐的心思,自小到大,他从来也没猜透过。

三人并肩走进去,等着来年,春暖花开。

这个春天要多久之后才会到,没有人知晓,但大概要很久很久,南国他方的南燕从不下雪,永远都是四季如春,本来这样的地方,最适合鱼非池去避难,所以音弥生派了无数的人去打听,时常与候赛雷夫妇说起此事,想尽了一切方法想找到鱼非池下落的人不止有石凤岐,还有音弥生。

他是万万想不到,石凤岐有一天会把鱼非池弄不见了。

这其间缘由曲折难说,鱼非池行事自有她的风格,但是音弥生却认为,若非不得已,以鱼非池的性格,她绝不会离开石凤岐,虽然她说过一万次她想逃。

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挽澜那里,挽澜心想着,南燕这样好的地方,那丑八怪怎不知来这地方避冬,可以过一个舒适温暖的冬天?

他想了又想,提笔数次,最终还是写了一封信给他那在边关一直未回家的老将军父亲挽平生,信中请他的将军多留意着些,看有没有鱼非池的消息。

挽平生收信轻笑,他自离家起,挽澜就未有只言片语寄给他,如今倒是好,为了鱼非池,挽澜倒是舍得压下傲气来写信了。

那如同骤风一般的女子,搅乱了那么多的人心,如今却也如风一般地离开了,留下所有人的关心,她理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