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想得太美,后来也就发现,真的是想得美。

亲手杀了石牧寒的那一刻,石凤岐觉得心中有什么郁结了很多年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叶家,林家,石牧寒,这是当年合力逼死石无双的三方人手,如今都死掉了,石凤岐感觉,挂于心间藏在暗处不能见人的,一个毒瘤,被他拿掉了。

大概是因为从小被灌输着石无双的事情长大,石凤岐对林皇后当年要淹死不过三岁的自己这件事,反而没多少恨意,只是不喜,要论恨,够不着。

对林皇后他们最大的恨意来自于石无双,从小就听着他的仇恨长大,石凤岐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活着,是为了给石无双报仇而存在的。

还因为曾经的他坚信,只要除了林家,叶家,石牧寒,大隋就稳妥了,他可以让石俊颜一直当太子,他自己不必回到这里来,所以,坚定着要除掉这些人的信念,也就更为强烈。

时日一长,都快要把这当成此生唯一的目标了。

不过好在他本性乐天豁达,后来又在无为学院养了三年性子,更是走出了险些畸形的思想里,最重要的是,他遇上了鱼非池,如果命里真有克星一说,鱼非池便是死死克住他的那个人。

挺不容易,他未走上歧路,始终还有良善,向着光明。

那日石凤岐晕倒在街上后,是南九与迟归追上他们,南九把石凤岐背回了府上,石凤岐修养了好几日的伤,才慢慢恢复了些元气。

鱼非池大概是良心发现,以前对石凤岐太差了,这会儿该弥补弥补,所以经常在小厨房里做些吃的给他。

石凤岐享受了好些天太上皇的优待,难得有这么些日子,鱼非池不把他气得上蹿下跳。

但是石凤岐有个毛病,这毛病是好日子过不习惯,非得自己作一作死啊,找一找死什么的。

比方这日,鱼非池正在小厨房里忙着做些吃的给他,他自己则是泡在澡池里洗一洗这些天身上的苦药味,洗完之后,他未着衣衫,裹了条宽大的薄毯来到小厨房里。

看到鱼非池正给他熬着一盅汤,这会儿正拿着勺子把汤上面浮着的沫子舀出去,热气腾腾之下,鱼非池半张脸都掩在了水汽中。

他走过去,薄毯一裹,把鱼非池裹在里面,长臂环着她肩膀。

“别乱动,汤快熬好了。”鱼非池拍了下他的手臂,让他不要捣乱。

“你好冷淡。”石凤岐亲昵地贴着她脸颊,左左右右地摇晃着身子,有些委屈,自己伤了这么多天,两人都不能那个啥啥啥,可是她居然也从来没提过。

鱼非池一边忙活一边说:“我看是你太下流,一天到晚不想正事。”

石凤岐呵着气轻轻笑,咬着她的耳朵:“天大的事也没你重要。”

“哟,小哥最近喝的汤药看来是放多了糖,这嘴甜得腻人,打哪儿学的?”鱼非池真是解得一手好风情。

“唉呀我不饿,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石凤岐身子扭一扭,话语里含义太模糊。

饶是鱼非池身经百战,也经不住这番调侃,不由得老脸一红,暗骂一声下流胚子!

鱼非池清清喉咙咳嗽一声,拍了他一把:“我不饿,我才不像你。”

不过石凤岐不放弃不妥协,继续不依不饶:“都这么多天了,你心疼一下我嘛,嗯?”

“要不要我叫阿迟过来给你下几剂安神药,让你好好睡上几天,省得胡思乱想?”鱼非池睨着他。

“你真是个无情的女人。”石凤岐叹一声,无奈地靠在鱼非池肩膀上,

鱼非池不理他一天到晚哼哼唧唧,反正也不是第一天哼哼唧唧了。

她弯腰伸手去拿汤罐盖子,这汤还得再炖上半个时辰才算好,只是她这一低腰,就碰到了石凤岐身上不该碰的东西,他都憋了这么多天了,这下哪里还憋得住?

就地正法。

一盅汤熬得正好。

林皇后和石牧寒后来的事,基本上都不用再怎么处理,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

老胖子有一日带着小胖子去皇陵,拜祭过了石无双,一老一小,心里有块石头都放下了。

石凤岐一直都知道,在隋帝心目中,他最疼爱的儿子永远是石无双,毕竟那样传奇的人物,在那样美好的年华里陨落,总是让人遗憾心疼。

他是国士无双的无双太子嘛,石无双,世无双,哪里还有人,能与他相比?

石无双他就是有那么优秀,优秀得死后也还受众人牵挂,这是他自身的魅力与本事,石凤岐总不会因为他的优秀而生嫉恨。

虽然从小是跟石无双比着长大的,石凤岐也不觉得有什么,而且石无双到死想着的人都是自己,他这个大哥,对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哪怕小时候的事,石凤岐记得都很模糊了。

唯一支撑他一直记着石无双的,不过是要给他报仇,不然对不起他临死前也想着自己,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一直还受他蒙荫。

老胖子小胖子毫无形象地坐在石无双的陵前,老胖子指着旁边一块空地:“以后我要是死了,我就葬在那里。”

“你不该入帝王陵吗?”石凤岐喝着酒,手指了指另一片看上去明显更为宏伟大气的陵墓,没大没小地说。

“我陪着你哥,小时候他就喜欢跟着我,长大了咱们两父子没什么时间见面,有些遗憾。”老胖子靠在石无双的墓碑上,那样胖的身子,石凤岐都要担心这墓碑承不承得住他身体的重量。

隋帝喜欢石无双,石凤岐知道,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过两天去商夷了。”石凤岐也倚着墓碑,对老胖子说道。

一阵风吹过,吹在他们父子二人中间,老胖子看着他:“记得回来。”

石凤岐听到这话笑起来,他这是要下多大的决心,才敢放心自己去去商夷,不再阻拦,只让自己记得回来就好。

“我今年六十四了,小胖子。这几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子大不如前,以前上央总说我再活个三十年都没问题,但是我自己知道,怕是没几年了。”他叹了声气,看着这一片陵墓,“早晚我也会到这地方来的。”

石凤岐看着老胖子满头花白的头发,这些年他的确是为大隋操碎了心,大隋能日益强大,虽有上央的功劳,但更有隋帝的苦熬,这苦寒的北境之地,如今兵强马壮,多有余粮,累的都是隋帝。

“老胖子,你少吃点,别总是这么胖,还是可以活很久的。”石凤岐心里有些心疼隋帝多年的劳累,嘴上却没句好话。

“我活得越久你浪得越久,是吧?小王八蛋!”隋帝笑骂道。

“你一直骂我王八蛋,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如果是王八蛋,你是什么?”石凤岐坐起来,提着酒壶正色看着隋帝。

隋帝略微一怔,是什么?是王八咯。

隋帝气得一下子跳起来,像个球从地上弹起来一样,伸手就要打石凤岐屁股:“小兔崽子,你敢笑话你老子!”

石凤岐提着一壶酒连连跑远,大笑的声音也渐渐低去,隋帝看着石凤岐远去的背影,笑着轻轻抚过石无双的墓碑:“无双啊,你弟弟长大了,还找了个弟媳,你不要再牵挂着他了,多想想父皇,父皇这些年,很想你啊。”

“无双啊,你知不知道长命烛是什么东西?”老胖子慈爱的目光看着石无双的墓碑,一双一天到晚浑浊不清的眼中闪些泪光。

“无双,父皇很后悔,当年不该听上央的,送他去无为学院,父皇啊,只想你们都好好长大,好好地照顾大隋,如果…如果父皇知道无为学院上有那种东西,父皇不会送他去的,父皇对不起你,你去世之前都一直记挂着你弟弟,可是父皇没照顾好他,父皇…有愧于你。”

“不过没事的,父皇还能活上几年,多费点心,帮帮他,他要去商夷就去吧,唉,他这么大的人了,我哪里还看得住?须弥大陆分裂了这么多年,天下一统这种事,来一回也没什么,就怕他怪父皇我,我欠那孩子的,太多了…”

年逾花甲的老人在这里一个人坐了很久,说了很多。

说起了小时候他们的事,说石凤岐刚出生的时候,十五岁的石无双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软软的人儿在他心里,他生怕哪里碰疼了小弟。

说石凤岐两岁以前,都一直在石无双的背上长大。

说石凤岐第一次走路,是石无双教的。

说石凤岐第一声父皇,是石无双告诉他喊的。

石无双总是抱着他“阿岐阿岐”的唤着,说是等阿岐长大了,要教他最好的武功,带他去看最高的风景。

说到最后,隋帝一人恸哭不已。

第四百四十一章 去商夷,在故地

在石凤岐的身子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成功地“逃离”了邺宁城,南下,商夷。

距上一次来商夷国已经是好几年前了,这些年兜兜转转,偶尔路过商夷也未停下过。

但是这一路来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却再也不是当年那般滋味了。

商夷与后蜀的大战已经开始数月,韬轲终究未能速战速决地拿下后蜀,两国边关爆发数起大战,各有所损,但还未伤及真正的国体,大家都还有足够的战力。

这也是大隋为何不趁机攻打商夷,苍陵为何不趁势拿下后蜀的原因,大家还都在观望,等着商夷与后蜀彻底两败俱伤的那一刻,到那时候,等候多时的人,一个也不会留情。

战火还并未蔓延至商夷国都金陵城,这里依然还是纸醉金迷,繁华盛世的模样,虽然酒肆里到处都张贴着“茶楼酒肆,莫谈国事”,也抵挡不了大家茶余饭后对两国大战的一番讨论与点评。

身为商夷国的人,在他们的眼中看来,商夷必是不会败,用力地分析着商夷的优势与长处,比方粮草充足,比方军力强大,比方国君睿智,还比方臣子忠诚。

沿路来鱼非池听了太多这样的议论,她听得,有些恍然。

石凤岐一路都紧握着鱼非池的手,他怕鱼非池会乱想,会难过,会不知所措,他想给鱼非池多一些的力量,可以勇敢面对这一切。

就这样一路到了金陵城,几人并未急着就去找韬轲或者商向暖,石凤岐想,或许马上就是一场狂风暴雨,不如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先享受一下这平静。

他带着鱼非池去了那个老宅子,金陵城中,破烂得极得扎眼的老宅子。

宅子依然没有什么人来打理,依旧密结蛛网,长满了青藤,石凤岐说这里是他的福地,当年躲在这里躲过了追杀,才有命活着上无为学院,遇见鱼非池。

宅子有个天井,四水归堂是好喻意。

上次来的时候,是在夜里,他们在这里聊了无为七子,今日来这里,他们已是无为七子,时光过得好快,白驹过隙,原来不是传说。

这次是在白天,所以看得到暖黄色的条条光柱穿过破漏的屋顶淌下来,青藤里面藏着夏日里耐不住寂寞聒噪不已的知了,那口井水也未干渴,里面的水面上落满了树叶,往下看去,依旧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有人说,对着井水许愿,是可以实现的,你想不想许愿?”石凤岐突然问到。

“幼稚。”鱼非池毫不留情地戳破这种小孩子才会信的话。

“如果是真的,你想许什么心愿?”石凤岐偏头看她。

“世界和平。”鱼非池比心。

石凤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不如许我长命百岁吧,我看我哪天总会被你气死。”

人家小姑娘来这种地方,遇到这种情况,哪个不是羞答答地许个良人一世一双的,她倒好,世界和平,和平个鬼!

“身为一个男人,气量这么小,气死也活该。”鱼非池手指拔着墙上的青藤,这里长满了爬山虎,墙上满满一墙,莫名地透着颓废老屋的幽异美感。

“气死了你要守寡的。”石凤岐走过去,把玩着她手里的爬山虎叶子,“你还记不记得,在学院的第二年,你在学院后山上用虎头蜂杀人,就是用爬山虎织了个网,把自己藏起来?”

“记得啊,因为刘白的事嘛,后来到这金陵城,还因为刘白的事跟她家中有过来往,不是什么好来往罢了。唉,说起这个,商帝怕是极为讨厌我们的。”鱼非池苦笑一声,想自己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咋不知不觉间,树了这么多的仇家?

石凤岐看着她笑:“商帝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他很有雄才,手段也够狠,所以,他不会记着这些小事,真正令他不喜欢的,是我们大隋的身份。”

“你是大隋身份而已,我又不…”鱼非池依然没习惯大隋太子妃这个身份,平日里说了溜了嘴,这会儿险些又顺口说出去。

石凤岐环着她的腰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无奈道:“你要时时记得,你是我的娘子,咱两只差拜堂走一遭仪式,别的该做的我们都做的,名号也有了。本来来商夷之前,我就想把婚事办了的,不过我怕耽误你来商夷的时间,就没提,你若是再敢说错,我这就先调头回大隋,把婚事办了再下来。”

鱼非池郑重地伸出两个手指指着天,说:“我是大隋太子妃,我记下了,保证再也不敢忘,不管大隋的太子是谁,我都是太子妃。”

“鱼非池我咬死你!”石凤岐听着她的话不对劲,一口咬在她伸出来的手指上。

已有一年不见的韬轲与商向暖在这里等着他们。

看到韬轲的时候,鱼非池的鼻子微酸,不过几年不见,韬轲师兄已经快要换一个人的模样,再不复当年在学院的年轻风华,他沉寂得像个老人,双眼也不再有精湛的目光。

“小师妹,石师弟,老七,还有南九。”韬轲看着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鱼非池偏一偏头,不想让韬轲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她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去原谅韬轲师兄用半仙丹害死了窦士君,不想这么快就心软。

韬轲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的所想,但是韬轲没有解释什么。

他不想说,当时他并不想害死窦士君,也不想说,他只是想引季瑾的大军出城,没想过要把季瑾怎么样。

事总是因他而起,果也应该由他来吞,并不值得任何人原谅。

“非池师妹。”商向暖拉了拉鱼非池的衣袖,声音有些哽咽:“这么久不见,你就准备给师姐看个背影?”

鱼非池微低头,声音有些哑:“向暖师姐你不怪我骗你吗?我跟你说,温暖已经死了。”

“你不想我活在过去嘛,我怪你做什么?”商向暖笑道,只是眼中有些清泪,“不过她这样活着,好像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你也觉得没有区别,那商帝为什么还要跟后蜀打仗,非要夺回温暖不可呢?”鱼非池抬眼看她,“当初,当初是他送走的温暖,他让温暖去做细作,去害卿白衣,如今又为了温暖,要大兴兵事,跟后蜀打个不死不休,温暖就是死了啊,她的心早就死了!”

这问题问得荒谬,商帝攻打后蜀,又不仅仅是为了温暖。

商向暖看着有些激动的她,似笑似嘲一声:“我皇兄说,爱让人永生,我想,他大概是疯了。”

鱼非池失语,这样说来,商略言还是个情种了?

“先不说这些了,你们就不累吗?找个地方先休息吧。”石凤岐瞧着这才刚见面,几人几乎就要打起来,连忙打断了他们的话。

“说到石师弟…”商向暖朝石凤岐瞟一眼,笑声道,“我如今该叫你石师弟呢,还是该叫你大隋太子?”

石凤岐挠挠下巴,笑道:“向暖师姐快别闹了,什么太子不太子的。”

“当时我在白衹的时候就在想,你凭什么代表大隋签字,原来你是太子,这就可以理解了。”商向暖说起旧事。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把我当石师弟好了。”石凤岐一脸苦笑,这个师姐向来是个泼辣的,自己不仔细着,还真应付不下来。

“当然有区别,你若是以我石师弟的身份来的商夷,我自当把你请进韬轲的府里,你们师兄弟畅饮叙谈,你若是以大隋太子的身份来的,那我就该把你们请进王宫,与苏于婳会合,所以…”她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一行人,问着石凤岐:“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

石凤岐怔住,有一会儿没说话。

商向暖见他不出声,又挽上鱼非池的胳膊,说道:“而且我还知道,我非池师妹已经是太子妃殿下了,你们两个必是要安排同一处的,石师弟,你可要想好了。”

她的意思很简单,鱼非池曾经那么讨厌这些争战之事,那么石凤岐最好的选择,便是以石师弟的身份,在韬轲家中住下,这样一来,大家见面至少不用太尴尬,很多事,也可以避开他们。

商向暖,一如继往的聪明。

正当石凤岐犯难的时候,鱼非池主动说:“向暖师姐,我们是以…大隋太子,太子妃的身份来的,我要进宫。”

鱼非池清楚,石凤岐为了她已经退让过很多,不能再让他退了,再退,伤的就是大隋,他这个大隋太子,如何能伤大隋利益?

所以,一个称谓,也没什么吧。

商向暖没有想到鱼非池会这样说,愣了片刻,然后笑道:“好吧,那你们,就随我进宫。”

她说着,松开了挽着鱼非池的手,气度雍容地走在前面引路。

鱼非池轻轻地呼了口气,像是要吐出胸口积着的郁气。

石凤岐牵起她的手,叹声道:“你何必委屈自己?”

“没有,我也正好想进宫,见见绿腰。”鱼非池勉强笑道,说到绿腰时,看了一眼韬轲。

韬轲神色黯淡,他这几年,过得很风光,但是很不如心意。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我身为长公主,娇点怎么了

进王宫,商向暖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第一个见到的人并不是绿腰,而是苏于婳。

苏于婳看样子已经在商夷王宫里住了很久了,以她的身份来说,住在这个地方并不讨喜,她并非来帮商夷成事,而是指望着商夷跟后蜀打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才好。

于她身为大隋谋士的处境来讲,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甚至是极其正确的。

于她身为无为七子的身份来说,这样的想法简直是无情得令人胆寒,她是最能无畏地面对七子厮杀的。

所以鱼非池看到她,心情很是复杂。

“石师弟,小师妹,小师弟,我知道你们会来的。”苏于婳看着他们,带着些笑意。

“这些日子辛苦苏师姐了。”石凤岐叹声气,身为大隋太子的话,他是该感谢苏于婳的吧,至少平衡了他与隋帝死活不对盘的矛盾。

苏于婳笑道:“石师弟说话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尽我职责。”

鱼非池呆在一边把玩着自己手指,默不出声,苏于婳见了,看着她:“小师妹还在怨我把温暖的事告诉商帝?”

“你想让商夷跟后蜀打起来,为了大隋好,我好像没什么可以怨你的地方。”鱼非池声音闷闷的。

“但你依然不喜欢我这么做,或者说很讨厌我这样做。”苏于婳笑声道,“小师妹,你心太善了。”

鱼非池对她给自己的这评价不置对否,心善什么的,这种优秀的品质鱼非池从来也不往自己身上安,自己要是真心善,当初就该直接拔了温暖脖子上那根金针,她可以得到解脱,如今商夷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要跟后蜀开战。

她松了松身子,让自己不要那么僵硬,尽量换上些轻松些的口吻:“以后蜀的力量,跟商夷是很难僵持到如此地步的,所以,这其中师姐出了不少力吧?”

苏于婳承认得利落:“不错,后蜀虽然有一个叫书谷的谋士,可是他一人的力量总是不足,而且蜀帝也不似商帝这般有雄韬伟略,更不要提后蜀的国力一直是个弱项了。我不可能眼看着商夷一面倒,毫无难度地拿下后蜀,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鱼非池听着笑出声:“商帝到现在还没有杀了你,简直是奇迹。”

敢这么暗中帮着后蜀坏商夷好事,商帝还能容她到今时,也是真不容易。

苏于婳听着也笑,“倒不是他大度,容得下我,而是因为我知道如何自保,只有我知道,温暖在哪里。”

鱼非池一听这话就有点奇怪了,问道:“温暖不是在后蜀王宫吗?”

“蜀帝当然不会把温暖放在王宫里,王宫人多嘴杂,若是消息泄漏他就守不住温暖了,所以他把温暖藏去了另一个地方。”苏于婳说道。

鱼非池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石凤岐,石凤岐也只能摊手:“我不知道,卿白衣没告诉过我,不过,他估计也不想告诉我吧。”

鱼非池身子一软,软趴趴地倒在桌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偏着脑袋看着苏于婳:“苏师姐啊,我早先就猜过你会不会利用温暖的事,我以为你不会的知道温暖还活着的事。”

苏于婳看她这模样,觉得她好像回到了学院里的时候,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也叹气道:“小师妹呀,你不是不了解我。”

鱼非池点点头:“也是,对了,你在商夷王宫这么久,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绿腰的姑娘?”

“见过,她跟在商帝身边侍候笔墨,看样子,商帝对她很信任。”苏于婳也一脸疑惑:“按说,商帝最该提防她才是,我要是绿腰,我就寻个机会把商帝杀了。”

“你不了解绿腰。”鱼非池说。

每个人要见绿腰都很容易,除了韬轲。

夜间的时候,他们就见到了绿腰。

绿腰与当年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商向暖为她准备的,所以透着些华贵,穿在她身上有些不适合。

令人欣喜的是,她眼中并无哀愁的神色,她显得眉目舒展的样子,看到鱼非池他们的时候,也能笑盈盈地把打招呼。

鱼非池仍记得绿腰一曲绿腰舞,也曾惊艳过邺宁,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眉目疏朗的样子,从来不依靠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幻想,不指望书里说的那些公子佳人的故事,坚信着她只有靠着自己,才能走出青楼。

鱼非池轻轻抱了下她,她并不瘦,看来这些年她把她自己照顾得很好,并非病怏怏娇滴滴的样子,她是这样的坚强。

“好久不见啊,绿腰。”

“好久不见,鱼姑娘。”绿腰轻轻拍她的背。

来商夷的时候,鱼非池特意让南九去街上买了好些大隋特有的点心,尤其是老街上的黄米酒一定要带一些,绿腰在商夷住了这么久,只怕很久没有吃过这些大隋特有的小点心了。

“好久没吃到这些东西了,鱼姑娘有心了。”绿腰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点头笑着谢过。

鱼非池看着神色安然,并无愁苦的绿腰,心里有些感概,支着下巴看着她:“你过得还好吗?”

绿腰喝一口黄米酒,想了想,然后说:“不好,但是,日子总得过下去嘛。”

“你倒是想得开。”鱼非池笑道。

“韬轲已经很辛苦了,我能做的,无非是不要让他再额外担心,所以,尽我所能,把自己照顾好,平平安安地在这里等着他来接我,就是对他最好的慰藉,哭有什么用?哭瞎了眼睛以后更配不上他了。”她一边说一边冲鱼非池眨眼睛。

鱼非池让她逗笑,问她在商夷王宫住得是否习惯,商帝有没有为难过她,后宫里有没有人欺负她,问了很多。

许是见到故人,所以绿腰的话也多了一些,不似平日里那般寡言。

而且她与鱼非池相识,本就是一场特别有趣的缘份。

也是因为鱼非池他们,绿腰才得以摆脱青楼,重得自由。

虽然如今,依旧不自由,但相较起那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能在苦中作乐的人都是值得让人尊重的,能在苦难中依然坚强倔强的向上而活,更值得让人敬佩。

鱼非池伸出手来揽着绿腰的肩,像个爷们儿似的,叹声道:“以前我去明月楼遇上你,结果没能睡了你,一直是一大憾事,不如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吧?”

绿腰听着她这话咯咯发笑,笑声用手都掩不住,只想着这么多年了,鱼姑娘这无赖泼皮的性子当真是一点也没改。

石凤岐这就不大乐意了,她这到处睡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所以石凤岐一脸怨念地看着她们两个,不满地瞪着鱼非池:“那我怎么办?”

“南九迟归你随便挑一个,再不济,你出宫跟韬轲去睡也成。”鱼非池一脚踹开石凤岐,提起小酒壶,手拥小美人,乐得屁颠屁颠地往内卧走去。

石凤岐看着两人走开的身影,暗自骂一声鱼非池,以前她还敢说自己到处撩汉子,明明是她自己一天到晚在睡姑娘!

鱼非池只是觉得,这么些年来,绿腰身边真正值得信任的人怕是一个也没有,后宫里的女人难有什么大肚良善之辈,对于她这么个异类只要不踩就已阿弥陀佛,亲近那是绝无可能的,商向暖终究是商帝的妹子,绿腰很多话也不能对她说。

所以,这么多年,她心里应该有很多很多的话,想找个人说一说。

鱼非池心想啊,反正漫漫长夜,听她说说话,说一说她记忆中的韬轲有没有面目模糊掉,说一说这几年来一次次抱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有没有怪过自己,怪过石凤岐,说一说如果她见到韬轲,是不是也会流不尽相思泪。

所有鱼非池认识的人中,大家或许各有各的苦衷,不得不踏进这场天下争霸的漩涡中,但是绿腰是真正无辜的那一个,她什么也没做错,她只是爱上了一个,注定要成劫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