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不如正大光明来干一场吧

商帝是个了不起的帝君。

那日他被鱼非池与石凤岐狠狠打击一番之后,虽然神色悲怆,落寞潦倒,但是他只是在那短短的一夜之间有过那样的神色。

第二日他早朝的时候,他就已经恢复了他平日里威严雄傲的样子。

这是作为一国之君最基本的心理素质,显然,我们这位年轻有为,英勇能干的商帝陛下,他的心理素质相当的过硬。

他甚至不止过硬,他简直是变态!

他的内心肯定是为温暖之事而感到受伤的,可是在他那样痛苦的情况下,还能立刻想出反击鱼非池他们的方法,这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啊!

这就是身为国君的心理素质啊!

难怪他极具帝王气相,这样的人,天生就是王者,能够咽得下一切苦难,然后冷静而狠毒地做出决定。

他的确是绕开了温暖,不必再让温暖背负祸国殃民的罪名,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放过后蜀,他用了迂回曲折的方法,既能阻止商夷的内损,还能得到后蜀,最后又能顾及温暖。

一箭三雕,高啊!

鱼非池一个人愤愤地想着这些,远远瞅着那金光闪闪的金殿怎么看怎么胸闷。

“看什么呢?”商向暖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鱼非池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望到了早朝时的金殿,“看我皇兄啊?”

“是呐,看怎么弄死他。”鱼非池恶声恶气。

“哈哈,你也有气成这副样子的时候。”商向暖看得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忍不住拿手指戳戳她的脸:“小师妹,这叫过招,你敬商夷一招,我皇兄肯定要回你一招的。”

鱼非池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躲着阴凉:“唉,我也知道这叫过招,大家很公平,可是我怎么越想越生气呢?”

“你是气初止师兄和韬轲师兄这么算计你吧?”商向暖也挨着她坐下,不顾及她身上华丽的衣裳。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其实你心里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只是不想跟谁说罢了。”商向暖笑声道,“想跟师姐说说吗?师姐今日就发发善心,听你发发牢骚。”

鱼非池听着她这话好笑,便笑道:“我气的是我自己想事不周,害得后蜀重新面临困局,也气这一次如果我再做些什么事,又要伤害绿腰一次,还气我们之间,为什么非要这样明争暗斗。”

商向暖点点头,同意鱼非池的话,又说:“这次苍陵出兵攻打后蜀,的确有初止的功劳,这一笔大功,我那位赏罚分明的皇兄,一定会给他记上的,可是我真的好讨厌他,所以,我一点也高兴。不过呢,不高兴有什么用,难道我能阻止,我又有什么立场与资格去阻止这场对商夷百利而无一害的战事?所以,与其跟自己较劲,不如接受了算了。”

“师姐你有没有想保护的人?”鱼非池看着她。

“没有。”商向暖回答得很快,也看向鱼非池:“我在意的人都是足以自保的,所以我没有你的困惑,我要做的,不过是保护我自己。”

鱼非池有些羡慕:“真好,那你就不用像我这样烦心了。”

“是你自己心软,换我是你,我说不定就不管叶藏他们了,生死由命呗,况且这些年你帮他们的也不少,你也不亏他们什么,是你自己过不去你心里的那道坎,所以你才有这些责任感。像你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跟我们比起来,你活得像个人,而我们,个个都活得像鬼,穷尽心计地去得到一些东西,从来不会去在意身边已经有了的东西。”

商向暖拉起鱼非池的手站起来,走出阴凉的地方,走进阳光下,正午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照在地上,不长不短:“在苍陵国的事情上,我也有骗你的,我得知皇兄要停战的时候就去问过他的打算,他也就全部都告诉了我,在这些事情上,他从来不会瞒我什么。不过我瞒住了你,小师妹,你不能对我们太心软,因为…”

她站定,转过身子看着鱼非池:“因为我们不会对你仁慈,小师妹,你应该知道,你是名震天下的无为七子鱼非池,得不到你就要杀掉你的人依然存在,你对商夷仍旧是巨大的威胁。我们这些人,不会计代价地欺骗你,利用你,折磨你,所以我的小师妹啊,你必须学会反抗,否则,你会死得很惨的。”

商向暖走后,留下鱼非池一个人站在阳光之下。

其实商向暖说的这些,鱼非池都懂,她是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可是真的让她提起屠刀,劈向商向暖,你问她能不能做得到?

这几乎是一个不用想的问题。

鱼非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骂了自己一声。

她是这样骂的:“鱼非池,你难道还真准备做一回圣母白莲玛丽苏吗?你个垃圾!”

然后她把手心一握,大步流星地走向了自己的住处。

既然是这样,不如光明正大地来干一场吧!

回到住处,她提着石凤岐坐下,石凤岐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干啥?想白日宣淫不成?”

“石凤岐你脑子里能不能干净点?”鱼非池气道。

“我挺干净的,是你这气势摆明了是一副要强上我的态度好不好?”石凤岐委屈。

“说,你在苍陵国认识什么人?”鱼非池不理他嘴诨话。

“认识啊,我认识他们的可汗,虽然苍陵国的人都短命,但是乌那可汗这会儿应该活得挺好的,我还认识他女儿,哦,这个不提了。”石凤岐赶紧打住,“还有就是…”

“他女儿多大了?”鱼非池瞪着他。

“咳,这个,不太记得了。”石凤岐面色尴尬。

“不记得了?我帮你回想怎么样?”鱼非池说着两手就往他腋下伸去,要挠他。

“姑奶奶饶命,他女儿叫乌那明珠,今年算算,应该是十九岁了。”石凤岐赶紧夹住她两手,不敢让她乱动。

“最近苍陵国有没有什么动向?初止要得到苍陵国可汗的信任,总不会那么简单。”鱼非池又问道。

“嗯,有动向的,听说可汗要嫁闺女了,好像就是要嫁给初止。”石凤岐再怪一怪,有像有什么话不好说。

“石凤岐?”鱼非池挑挑眉。

“唉呀,这个乌那明珠是个泼辣的,比咱们向暖师姐泼辣多了,我觉着,她是看不上初止师兄这种文绉绉的中土人士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石凤岐赶紧如实招来。

“我要破坏乌那可汗对初止的信任,让他觉得攻打后蜀是在替商夷作嫁衣,有没有可能?”鱼非池绕了半天,终于绕到了重点。

石凤岐把她抱抱好,认真地想了想:“这个苍陵国的人呢,都是缺根弦少根筋的,脑子不太好使,像初止那样能说会道的人,要诓得他们的信任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如果你想破坏他们的信任,除非能证明初止要对苍陵国意图不轨。”

“他这么明显是在为商夷做事,苍陵国的人都看不出来吗?”鱼非池疑惑道。

“都说他们脑子不好使了,说好听点是爽朗耿直,说难点就是二傻愣子,能看出来就有鬼了。况且现在攻打后蜀对苍陵来说的确是个好时机,后蜀还没缓过气来呢。”石凤岐分析道。

“等一等。”鱼非池突然伸出一根手指,从石凤岐腿上下来,慢慢走着步慢慢说:“不对不对,我们的方向错了。这件事情苏师姐是知道实情的,她知道初止会让苍陵攻打后蜀,为商夷做嫁衣,这样做后果便是商夷不止能得到后蜀,有可能还会直接借道后蜀反攻苍陵,一举拿下两国!”

“但是这样的话,苏师姐就没法对大隋交代,因为商夷如果连下两国的话,国力之强就不再是大隋可以制衡的了。那么,苏师姐他们一定还留有后手,或者说,老胖子留有后手!”石凤岐也站起来,顺着鱼非池的话往下接下去。

“如果大隋要破坏掉商夷的打算,他们肯定会做什么事情,这个事情,不一定能对商夷形成威胁,但是对大隋来说,会是一个机会。”鱼非池继续往下说。

“我们险此又被苏师姐骗了!”石凤岐一阵后怕,这个苏于婳心计到底有多深?

“不不不,我们不是被苏师姐骗,是我们所有人,包括商帝,都被隋帝玩了!”鱼非池抬起眼,看着石凤岐。

现在她能明白,石凤岐这脑子为什么这么好用了,北方蛮子大隋隋帝的脑子,简直是好用得令人发指!

石凤岐看她这眼神未免太过“热情”,赶紧说:“你别看我,那是老胖子,又不是我。”

“你是他儿子,你就不能想一想他会干什么吗?”鱼非池气得跺了他一脚。

石凤岐抱着脚跳:“我哪儿能想到,他活了那么大年纪了,是我能比的吗?问上央,上央肯定知道!”

“上央不会告诉你的。”鱼非池立刻否定他这个想法,上央那嘴比铁打的还严,能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他就有鬼了好吗!

“豆豆,豆豆肯定会说!”石凤岐笑得嘴都咧开,赶紧提笔写信送去给豆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大家都很会用棋

豆豆一脸小可怜的模样,看着眼前这个跟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的笑寒。

以前他当假太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讨厌,也不见他这么赖皮?

豆豆生着气地瞪着他:“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知道先生跟陛下有什么计划!”

笑寒只差跟小祖宗跪下,一脸求神仙拜菩萨的表情:“小祖宗诶,咱都知道你是上央先生的手心肉,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公子信里已经说了,拿不到消息就把我赶到旧西魏那破地方去养老,小祖宗,你能忍心见林誉这么跟着我受苦吗?”

豆豆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见着笑寒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有点心软,咬了咬嘴唇,极是为难地看着他。

“豆豆你看啊,公子平日里待咱们都很不错,而且这一回,公子与鱼姑娘肯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不然的话,不会非得让我来问你不是?豆豆,你就给我一点点提示,一点点就够了。”笑寒晃着豆豆手臂,苦哈哈地求着。

豆豆想了又想,好几次话到嘴边边上了,可是一想想上央先生这些天的不容易,最后还是把头一扭,不理笑寒,公子是重要,可是上央先生才是最重要的。

“豆豆,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公子死在商夷吗?”笑寒无法,只得祭出大招。

“你说什么?”豆豆果然被吓到。

“公子如果不知道大隋的打算,就很有可能做出什么错误的判断,如果公子判断失误,就有可能…唉,那商帝也不是什么善心人啊。”笑寒哀愁地叹着气,眼中都盛着悲伤。

“算了,你不说也罢,我这就去商夷,去救我们家公子。”笑寒说着就真的掉头。

豆豆见他真要走,心中一急,连忙喊道:“笑寒你等等。”

“好嘞豆豆您说。”笑寒麻溜儿转身。

“你!”豆豆见他是在骗自己,气得小嘴一撅,但是不情不愿地说了两个字:“南燕。”

“豆豆你真是全世界第二漂亮的女人!”笑寒笑得眉都快飞走了。

“那谁是第一漂亮的?”豆豆顺着就问。

“林誉啊!”笑寒立刻说道。

豆豆也被他逗笑,笑过之后说:“如果公子真的有危险,你赶紧去报信吧,但是…但是你也让公子别太过了,上央先生这些天,很辛苦的。”

天天熬到半夜,哪能不辛苦?

笑寒得了信,马不停蹄地往商夷他家公子手中送去,虽然他不是很能理解这“南燕”两个字有什么含义,但是想来对公子他们用处甚大。

用处的确是很大,鱼非池得了“南燕”两个字的时候,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说服南燕。”石凤岐有点心塞。

“我们先前不愿意惹到南燕,是因为我们怜惜着南燕那地方实在不太适合打仗,也怜惜着南燕只有一位老将军挽平生可以支撑国体,事实证明,我们还是太年轻。”鱼非池笑了一声,“真正的当权者,是不会有这样的顾虑的。”

“非池,虽然老胖此举的确是挺混帐的,但是从整个大陆的局势来说,这是最好的方法。”石凤岐也是无奈,一边是他老子,一边是他心爱的女人,这个人啊,不是很好做。

好在鱼非池除了偶尔胡闹,大部分时候还是挺深明大义的,她小手放进石凤岐大手中,让他大手可以一把包住自己的,说道:“我知道这么做是最好的方法,而且我自己也想得到这个方法,只是我不希望挽平生挽老将军出事,也不希望再跟音弥生牵扯上什么关系,因为只要我去请求,音弥生就一定会答应,但这样的话,我良心不安。隋帝没有这些顾虑,他考虑的是如何做对大隋最有利,他做到了。”

“你总是什么都想得很清楚。”石凤岐笑道,揉着她小手,低声道:“而且我不猜错的话,此事跟苏师姐脱不开关系,她以前去过南燕,在那里总有她自己的路子。”

“对,苏师姐是一个与隋帝有着共同目的人,所以他们想到一起去,做同样的努力促成此局,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鱼非池抬一抬眉,从谋士这一身份来说,苏于婳是极其合格的。

“大概过不了几日,南燕就会攻打苍陵了,苍陵便不得不从后蜀退兵防守,应对南燕的战事。而且这一次,我估计一旦开打,就很难停下来了。毕竟他们不像这次商夷与后蜀,也许,没办法再阻止了吧。”石凤岐叹声气。

他对南燕还是很有好感的,他喜欢那里的生活方式,虽然歌舞升平的背后是燕帝的铁血手段,但是那里的人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包容柔和,再小的事物都透着讲究体面与精致,一切的节奏都可以慢慢的,这些都是石凤岐喜欢的。

更不要提,那里还有一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孩儿。

南燕这个须弥大陆上最娘们儿兮兮的国家,一旦对上了以生猛强悍著称于世的苍陵,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鱼非池一头栽进石凤岐怀里,闷声道:“我在想,苏师姐是用什么借口,说服的南燕?”

加上以前的白衹与西魏,南燕的燕帝怕是最不乐意打仗的人,他恨不得蜷缩在最南边的角落,所有人都不要关注他,不要打扰他,他守着南燕的子民平平安安渡过这十年的动荡就行了。

以前石凤岐是拿了一笔令人砸舌的金子请动的燕帝,而且那一次都不是正经开战,只是去吓唬吓唬苍陵。

那这一次,苏于婳给出的条件会是什么?

要有多大的诱惑力,才能说动燕帝?因为她不能从音弥生身上下手,便只能是燕帝。

鱼非池想着想着,猛地抬起头:“曲拂!”

“南燕那个送去苍陵结亲,但是死半道上的十一公主,曲拂?”石凤岐惊讶道。

“对,一定是曲拂。我们并不知道曲拂是怎么死的,她在和亲的路上被人刺杀,但是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苍陵跟南燕之间后来虽然有一些平复这个事件的弥补措施,但是始终是两国之间的一个隐性威胁。”鱼非池从石凤岐怀中出来,慢慢说道。

“当初曲拂被派去和亲,本就是苏于婳的主意,而且她根本没安什么好心,根本不会让曲拂真的嫁去苍陵。”鱼非池一边想一边说,“我可以在四年前就准备叶藏这一手伏笔,她也可以早在多年前就为苍陵和南燕之间埋下隔阂!”

石凤岐听她这么说,也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他说:“如果照你这么说,苏师姐从来都没想过要在南燕真正落脚,她只是去南燕制造一些机会,曲拂就是她的机会,所以她根本不在乎曲拂当初那个荒唐地想当女皇的目的,她只是想置曲拂于死,再给她生的希望,最后再利用这个生的希望,挑拨苍陵跟南燕的关系,以备今日之用。”

“我们的苏师姐,好生厉害。”鱼非池心中急跳,果然,她是最不好对付,最难以揣测的人。

“不猜错,她会告诉南燕,杀死曲拂的事正是商夷所为,这样一来,就可以证明商夷对南燕一直抱有野心,如果商夷与苍陵联手拿下后蜀,受威胁最大的人就是南燕,正好映证了她的说法。燕帝为了避免这样的危机,会对苍陵出兵,以解后蜀之危,也就可以理解了。”石凤岐抚掌一叹,“苏于婳此人的心计,令人后怕!”

“但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此时南燕必是已经要开始对苍陵出兵了,甚至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后蜀的危机可以得到解除,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破坏南燕与苍陵的战事。苏师姐算到了,她算到了我不会从中破坏,隋帝也算到了,石凤岐,我们两个,也在他们的计算之中,不能有任何反应了。”

鱼非池苦笑一声,这世上的高人可真多,当苏于婳与隋帝二人联手的时候,鱼非池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至少,叶藏他们安全了。”石凤岐轻声道。

“是的,至少叶藏他们安全了。”鱼非池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感觉心里莫名堵得厉害。

其实她并非不能接受这世上有比她更擅长计算的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有谁比她更聪明。

她甚至觉得,苏于婳此举是极为高明的,毕竟就连鱼非池也要承认,想救后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苍陵拖住,而唯一能拖住苍陵的只有南燕。

再退一步,就算是从道德上来讲,南燕这么做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国家,根本与外人无关,与鱼非池这些人更没有关系。

鱼非池心里难受的,仅仅只是挽家。

挽平生老将军不用说,这样重要的战事他肯定是不会缺席的,可是他一把年纪了,都已是古稀之龄,还要去战场厮杀,这本就是一件让人心酸的事。

再有就是挽澜,那个在鱼非池记忆中,只是丁点大的小屁孩,应该也快要接过他父亲的重担,守护南燕了。

她记忆中的挽澜,永远是那个五六岁大的奶娃娃,一天到晚装大人,傲娇得不得了,心里却只想跟普通的小孩儿一样,可以玩可以闹。

第四百六十四章 对石凤岐,他恨不起

被鱼非池他们分析了一整晚的苏于婳,此时正在她自己房中点灯看信。

苏于婳是一个情绪不多的,或者说,她根本没什么常人的情绪,她可以理解人们复杂多变的心思与情感,但是她不屑一顾。

骄傲又冷漠的人。

细长的手指拆开密封,她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隽丽且硬朗,信上说:“太子已知南燕之事,当作提防。”

写信的人是上央,又有什么事是可以瞒得过上央的呢?尤其是豆豆,豆豆什么事都瞒不过上央。

苏于婳看罢信之后烧成灰烬,并不准备回信。

她了解她的小师妹,小师妹是个聪明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蠢事,所以根本不需提防。

“表姐,当初杀死曲拂的人,是我。”苏游一脸奇怪地看着苏于婳。

“是吗?难道不是商夷国的杀手?”苏于婳漠然的眸子里不带感情,像是看不见苏游眼中卑微的情愫。

“是,是商夷国的人。”面对苏于婳,苏游从来没有任何原则。

“南燕与苍陵之间如何了?”苏于婳端着茶杯,轻轻拔动茶杯盖,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不日将开战,后蜀可以解围。”苏游谦卑地站在她面前,声音也放得低,不似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他谨慎小心得像是个做了好事渴望着大人表扬的,不受宠的孩子。

“嗯。”苏于婳只是淡漠无奇地应了一声,再未多话。

苏游站在她面前,百般不自在,不自在到感觉手都不知往哪里放,他站在那里,局促不安。

“表姐之前,好像忘了告诉我鱼姑娘并不知她太子妃被褫夺之事。”苏游的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问这话他鼓了太多勇气。

苏于婳喝口茶,依旧平淡无奇地声音说:“她早晚会知道,早与晚有何区别?”

“隋…隋帝容不下她了吗?”苏游再次小心地问。

苏于婳的眼睛看了一眼苏游,苏游赶紧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低得只差埋进他自己的脖子里:“你好像很担心她?”

“不是的,我只是担心表姐你这样做,会激怒于她,而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苏游连忙抬头解释,连眼神都充满着急切,像是生怕苏于婳不相信他。

苏于婳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嘲意:“我并不想激怒她,我只是希望她明白,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要的是这天下,任何敢拦的人,我都不会客气。她身为我的小师妹,比你清楚这一点,所以你不必忧心。”

“是,表姐。”苏游再次低下头。

“下去吧,后蜀有什么动向,立刻前来告诉我。”苏于婳抬手,手掌轻抚,便熄了屋中的灯。

她坐在黑暗之中,隐去她那张强势而凌厉的面庞,也隐去了她漠然而无情的眼神。

苏游悄无声息地退下,离开,未发出一点点声响,出了苏于婳的屋子之后,他目光回望着苏于婳的房间,眼神像是自嘲,也像是受伤,更多的是无奈。

好像不管自己做多少事,她从来都看不上呢。

她看得上什么呢?她看得上的,只有这天下吧?

说来后蜀,近年来实在是倒霉得很。

刚刚跟商夷打完,好不容易停战,后蜀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还没乐呵上几天呢,又闻苍陵胡虏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刚刚松一口气的卿白衣又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应对苍陵的进攻,虽然书谷与瞿如皆不在,他倒也没有忙中出乱,沉得下气跟苍陵斡旋,一边斡旋一边想着解决之法。

同样有些焦虑的人还有叶藏与朝妍,先前他们按鱼非池的计划把后蜀坑了一个十成十,虽然卿白衣没说什么,但是叶藏总不会天真到以为叶藏看不出任何玄机来。

这个事情,有那么点像是摸老虎屁股,太岁头上动土。

就看哪天卿白衣狠下心肠来,叶藏这条小命甚至上就要与世说再见了。

况且瞿如与商葚已经离开了,他们在军中最大的依仗不在,本就是一件挺危险的事。

所以,叶藏在商夷喊停战之后,简直是一天的功夫也没耽搁,该开的铺子赶紧快,该给的银子赶紧给,该怎么哄卿白衣开心也赶紧哄,只要能把小命再延上一延,等着最后离开。

他相信,他一定可以离开,因为鱼非池与石凤岐不可能放弃他们。

他按着鱼非池的安排,赶紧想办法把在后蜀这么多年的根基搬走,也甭管会亏多少,折损多少了,总好过连命都没有。

只是他刚刚着手干这事儿,来一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境逢生,苍陵这些龟孙子打过来了。

叶藏心里,甚是悲苦。

他气得一摔帐册,骂骂咧咧:“他娘的苍陵这些狗孙子,这些年来我给他们送的银子少了吗?就不能等爷爷我跑了再打吗?这些狗孙子!”

朝妍在一边听着他破口大骂,知道他是这些天压力太大了,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所以这会儿苍陵一来搅局,彻底让他爆发出来,什么也不再顾及了。

“咱该做还是得做,我觉得,苍陵这事儿不会那么容易的。”朝妍好声好气地劝着他,拍着他的后背。

叶藏一头埋进朝妍的胸,骂道:“媳妇儿啊,我心里苦啊,我不就是想赚两银子吗?我被他们两个坑得好惨啊!”

朝妍听着发笑:“要不是他们,你哪儿能赚这么多银子?咱就不说远的,就说这后蜀,当年若不是石师弟帮忙搭线,你哪里能那么快发家?若不是非池师妹那时候连几年以后的事情都替你想周全了,你只需按着她的安排走,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成为我的第一财神呀。”

“你就知道帮他们。”叶藏闷声哼哼。

“本来他们也就帮过我们很多,况且,我们戊字班的人呢,最讲究个团结齐心,他们在拼了命地救我们两个,我们怎么可以怨怪他们?”朝妍笑声道。

“我不怪他们,我担心的是蜀帝。石师弟把蜀帝真的当朋友当兄弟,可是我担心蜀帝已经不是以前的蜀帝了。”叶藏无奈地叹声气,从朝妍怀里起来,拉着她的手说道。

“如果蜀帝真的变得六亲不认,我们早就没命了。”朝妍若有所思地说,“他变得再多,他也不会忘记与石师弟之间的情份的。你难道忘了,咱们的石师弟可是连小师妹都拿得下的人,还拿不下一个卿白衣?”

“有理!”叶藏听她这样说,也放心了一些,唉声叹气道:“也不知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成婚,我们也好去拜贺。”

两人说着这些话,一路猛攻南燕的苍陵,在某一日,遭遇了极为强烈的后方攻击。

南燕这个软趴趴地,娘们儿似的国家,好像突然一日发了泼辣劲儿,狠狠一刀扎进了苍陵的后方。

领兵的老将军他眉须发白,走路都要拄着拐杖,可是打起仗来却让年轻的后生都敬畏。

那伟岸又高大的身躯,撑起着整个南燕的骨头,他是顶天立地,威名震慑天下的挽将军,他守住南燕边关几十年,击退敌人上百回。

倒也不是说他一生未尝败迹,而是他这个人像是最勇敢的角斗士,从不服输,败了之后可以立刻站起来再战。

如同千锤百炼的钢铁,他刚中有柔,坚韧难摧。

年轻的人儿或许都只在故事里听说过这位传奇将军的大名,未曾在战场上亲眼见过。

但是老一辈的人知道,这位创下过无数奇迹一般的战事的老将军,他有着何等可怕的能力,他的军事韬略,足以让后人敬仰膜拜。

他是战场上无所不能的神,他像是一个最忠诚最勇敢的男子,保护着南燕这个最柔软最多情的女子。

他带着南燕的大军,攻向了苍陵,一场在他们两国之间暗藏了太久的战事,在无数次的小心避免,严阵以待之后,终于彻底爆发,声势浩大,震动天下。

后蜀的压力陡然一松,刚打没几天的苍陵他像洪水猛兽一样冲过来,又像急滩流水一般离去。

卿白衣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情况,就收到了音弥生这位南燕世子的来信,信中他说:“承蒙当年长公主卿年救命之恩,今日当报。”

卿白衣见信,撕成粉末。

他不需要音弥生报恩,他要音弥生永远记住,是他害死了卿年!害死了他的妹妹!

这是他欠自己的,也是南燕欠后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