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隋帝中午累了,下去歇息,石凤岐翻着折子,上央在一边陪着,上央慢声道:“公子,陛下有令,明日启程回邺宁。”

“好。”石凤岐慢声道。

“公子不想说什么?”上央觉得有些不适应,以前一跟石凤岐提到回邺宁,他总是要推诿老半天。

石凤岐看着上央,笑声道:“砂容城之事已然差不多,老胖子也该回去打理朝政,我也自当回去。”

“公子能这般想,便是再好不过了。”上央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样听安排知分寸的公子,总觉得陌生。

“上央先生好像觉得我不会不愿意回去一样?”石凤岐握着笔,笑看着上央。

“没有,只是有欣慰公子成熟了。”上央笑得很虚,心口一阵急跳,连眼神险些都不稳。

“按上央先生之意,我以前很不成熟,是吗?”石凤岐像是随口戏说一样,提着笔又沾了些墨,继续写着折子上的批文。

“公子说笑。”上央觉得,他越发看不透石凤岐,不明白他话中,哪一句是有深意,哪一句只是玩笑。

石凤岐挑挑眉,像是开玩笑一般,笑声道:“上央先生不必担忧,难得老胖子亲自跑来接我,我若是再不回去,他真的会把石无双的坟给扒了。”

他说完像是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着上央问道:“他以前说过要刨石无双的坟吧?说过吗?”

“没有,陛下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陛下怜爱无双太子还来不及,怎会刨他的坟呢?”上央稳住心神,从容说道。

石凤岐放下鱼非池的手,一边走一边摇头:“也是,看来是我这段时间还没有恢复过来,总是说些胡话。”

“那公子明日…”

“回,回邺宁,先生你就放心吧。”石凤岐搭着上央的肩头离开,踩在热烈的艳阳中,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砂容城的事有人接手,石凤岐觉得江浅川是个不错的人,让他接任太守之职,换作以前,隋帝是会考虑一下的,毕竟一个从来没有做过官的人,一下子就坐上这么高一把椅子,总有点不太适合。

但是这一次,他只是对石凤岐点头:“就依你的。”

石凤岐有些诧异:“我说老胖子,你都不考虑一下?”

“你是太子,太子要任命一个太守,我为何要考虑?你有你的想法。”隋帝很是慈爱地看着石凤岐,生龙活虎,桀骜不驯,但也已知进退,已懂分寸的,他的儿子。

石凤岐不是很相信地看着隋帝,捡了个桌上果盘里的果子在掌心里把玩着,不信任地语气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对不住我,所以才答应我?没事儿,反正我对不住你的事也挺多,你说说看嘛。”

“父子之间哪里有这种话,好好歇息吧,明日回去路途遥远,一路上你还得陪我看折子,你也该管管这些事了。”隋帝说着起身,也捡了个果子握在掌心。

“等一等。”石凤岐喊道。

隋帝步子一停,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是面色如常,回身看他:“怎么?”

“我想把鱼非池也带去。”石凤岐咬着果子说。

“不行。”隋帝的声音不重,很轻,很自然,然后又问道:“你从何处得知此人?”

“她乃是无为七子,世人谁不知无为七子?”石凤岐挑起一边唇角,缓缓嚼着果肉,“难道老胖子你认为,我不应该知道吗?”

“那倒不是,只是她行事低调,非亲近之人不知其名,就连无为学院的众人也很少有知道她的,所以我有些好奇罢了。”隋帝笑着应一声。

“她既是无为七子,若能为我大隋出力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老胖子你为什么不肯让我把她收为己用?”石凤岐还是慢慢地嚼着果肉,不急不慌的样子。

“她不适合邺宁城。”隋帝说道,也拿了个果子在掌心中慢慢揉着。

“她适不适合邺宁城,该由她决定,如果她说不肯去,我自不会强求。但我大隋若是放过这样一位良才,岂不可可惜了?”石凤岐还是咬着果子,就跟他往常一样,“我把她带回去,也是为老胖子你出力。”

“寡人说了,不行。”隋帝放下掌心里捏着的果子,果子放到桌上,石凤岐看以果汁从果皮里流出来。

隋帝暗暗着,竟然用了这么大的力气,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石凤岐见了,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还是等我问过她之后,再作决定吧,老胖子你有心要得天下,仅凭眼下我们这几个人可是很难成事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寡人不需要她的襄助,而且,七子苏于婳已在邺宁城中,寡人人手足够!”

“兵不嫌多,这样的道理,父皇想来也是明白的!”石凤岐像是没有看到隋帝的极力阻挠,依旧淡声道,“不过,父皇好像很不乐意她去邺宁城,难道她以前在邺宁犯过什么事,让父皇不痛快?”

“石凤岐,她要么在这里离开活下去,要么回邺宁死去,你想看她死吗?”隋帝的脸色终于不好,显得阴冷。

石凤岐听了他这话,淡淡一笑,稳稳放下咬了一半的果子,看着隋帝:“你想杀她?”

“对,如果她跟你一起回邺宁,寡人会杀了她。”

“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她?”

“她…她会害死你。”真要让隋帝说鱼非池做了什么,才让自己这么抵触她,倒也没法儿一两句话说清楚。

这么多年的纠葛,说来都是几席夜话,需佐好几坛老酒,才能慢慢道来。

但是,鱼非池的确会害死石凤岐,这就已经是最重要的原因了。

隋帝离开,石凤岐站在那里想不明白,她会害死自己?

是刺客吗?细作?还是什么其他的人?

石凤岐又捡起那咬了一半的果子咬着,一个人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左思右想,想了又想,想到最后,手里的果子都只剩下一个果核。

“本公子武艺超群,智慧超群,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子害死?笑话!”

最后石凤岐把果核一扔,打定了主意,甭管隋帝答不答应,他都要把鱼非池带回邺宁城里慢慢研究。

倒也不是觉得这女子对他而言有多重要,而是隋帝越是这么想方设法的阻止,他越是觉得有蹊跷,而且从未见过隋帝为了瞒住,对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下缄口令的,连上央也不得泄漏一个字。

如若不是自己跟着豆豆过去寻到了那鱼非池,怕是到现在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越是这样,越是奇怪。

鱼非池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足足一天一夜没醒过来,俊俏的公子他很惆怅,就算他有心要把这奇怪的女人带回去,也得这女人她自己答应不是?

瞅着旁边站着的南九跟迟归,一个是木头不跟他说话,另一个是脸带恨色不想搭理他,也问不出什么来。

眼见着这车队马上就要走了,她还在这里睡着,石凤岐内心很是着急,你倒是赶紧醒来我好问问你意见啊。

屋外的人催了好几次,催着石凤岐赶紧上马车,隋帝陛下已经有些动怒了。

石凤岐抚抚额,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掀开鱼非池被子准备把她抱上马车。

“你做什么?”南九一下子拦住他动作。

“把她带回邺宁城。”石凤岐拔开南九,说:“难道你要弄死我?”

说完他又奇怪,为什么他会觉得南九会弄死他?

南九听了这话也一时失神:“你记得了?”

“什么我记得了?”石凤岐觉得南九这话有点奇怪。

“没事,我说错了,你放下她!”南九看着被石凤岐抱在怀里的鱼非池,忍不住喝道。

“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有一些问题不明白,要把她带回去问个明白。”石凤岐说着就把鱼非池抱在臂湾里:“太轻了,怎么这么瘦?”

“还不是因为你!”迟归狠着脸色挡在石凤岐跟前,恶声道:“石凤岐,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会为你们大隋出力,你把她带回邺宁城只会害死她!她喜欢的是自由在的生活,石凤岐,你放下她!”

盛怒之下的迟归很小心地没有说错话,没有说出石凤岐以前就与鱼非池相熟,也没有点破是石凤岐已经失去了记忆。

一来他的确有私心,不想让石凤岐想起,二来鱼非池在清醒之时,很是郑重地警告过他们,不得告诉石凤岐这件事,否则不论是谁说漏了嘴,鱼非池都会把他赶走。

所以哪怕迟归很多话到了嘴边,都硬生生咽回去,重新理一理,再说出来。

“她这么排斥邺宁城吗?”石凤岐不解地问道。

“对,她就是这么排斥邺宁城,也排斥你们大隋王宫,她讨厌一切束缚她自由的人和事,包括你!”迟归大声说道,眼中饱含着憎恶和悲痛。

已经够苦了不是吗?已经够让她绝望难过了不是吗?跟着石凤岐去邺宁城,那里的勾心斗角,那里的明争暗杀,难道还要让小师姐再经历一次吗?

他能忘,小师姐也能忘,只是需要时间,他跟南九可以带着小师姐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听不到石凤岐的地方,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她总能忘了石凤岐,忘记这一切!

石凤岐听了迟归的话,低头看了看臂湾里的鱼非池,轻轻拧起眉头来。

第五百零三章 谦卑恭敬,卑微如尘

他们的吵闹声过大,鱼非池被吵醒,慢悠悠地在石凤岐臂湾里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三人,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没事,小师姐你再睡一会儿吧。”迟归连忙说道。

“我打算带你回邺宁城,可是听他们说,你是不是不想去邺宁城?”石凤岐慢慢放下她,让她站好,眼神有些疑惑。

鱼非池看着他,神色平静,问道:“你还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回邺宁城吗?”

“什么叫还是?”石凤岐总是能从他们话中找到很多语病。

“我听说隋帝陛下不想我去,所以用了还是。”鱼非池巧妙地把话圆过去,不露破绽。

“他想不想倒不并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石凤岐看着她,除了觉得她长得好看以外,别的倒也没什么了,就是一双眼睛平静得很奇怪,像是万事万物难以让她动心侧目。

“为什么想让我去?”鱼非池问他。

“自我醒来之后有很多事情便不太对,我觉得关键点在你身上,所以我想把你带回去,找到答案。”石凤岐坦承地说道,这倒是跟以前在学院一样,他说话大方,磊落,没有骗鱼非池。

“如果我不愿意,你会怎么样?”鱼非池问他。

“很奇怪,我觉得就算你不想与我一起去,我也会把你强行绑了去。”石凤岐说着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所以…所以很奇怪。”

鱼非池苍白的脸上浮着一个笑容,笑着笑着眼眶都有点湿润。

他以前总说,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自己一起死,就算是地狱,他也要拖着自己一起下,不管前路有多难,他就算是做个阴险小人,也不会放过自己,要把自己永远绑在他身边。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这泼皮无赖的性子还留着。

他忘了自己,没有忘记与自己有关的习惯。

“你别哭啊,你要是真不想去的话…”石凤岐见她眼睫微湿,以为是自己把她吓着了,连忙想说,如果她不想去,也就不强求了。

可是话到嘴边,他突然自己有些不甘,无由来的无端端的不甘,就好似如果她不跟自己去,自己会很不痛快,不痛快到自己也不想去了。

石凤岐觉得心间极乱,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他一边疑惑着鱼非池于他而言到底是谁,一边也疑惑着他怎么变得这么蛮不讲理,这么古怪。

“你们等等我。”鱼非池说,又看向南九和迟归,“在这里等我。”

“小师姐…”迟归心酸得难以忍受,声音都哽咽,难道都这样了,鱼非池她还不肯放弃吗?

鱼非池没说话,梳洗一番后,换了身得体的衣服走出屋外。

外面的街道上是隆重的车队,她径直走向隋帝,侍卫见了她立起长矛拦住。

“让她过来。”隋帝挑开马车帘子,看着鱼非池,神色不悦。

鱼非池一步一步走过去,慢慢放松自己的身子,也慢慢平缓着她自己的内心,连眼神都不再空洞枯寂,带着坚定之色。

她知道,这一步走出去,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回头路了。

不过,以前总是石凤岐为自己付出得多一些,宠着自己多一些,如今,自己来为他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

爱不是一味的索求,也该有付出与回报。

“陛下。”鱼非池沉声。

隋帝听她声音不太对,抬起眼睛看她,那双老人的眼睛,看过无数的人,也经历无数的悲喜之事,早已难有什么事,能真的让他内心起波澜。

“何事?”隋帝他问。

鱼非池一点点垂下眼眸,就像是一点点放下自己,一点点与过往的骄傲与不羁作别,一点点粉碎过去的自己,一点点地,成为另一个人。

“如今天下存四国,南燕得苍陵一半,商夷得苍陵一半,后蜀与商夷联姻,商夷自身强大,更有两位七子辅佐一代明君商帝,是以,商夷为如今须弥之最。商夷与大隋毗邻而居,交壤颇多,若商夷趁此时正强盛之际,挥军北上,对大隋强征硬伐,大隋必是疲惫应对。”

“且大隋刚历改革,民心未稳,贵族多有罹难,战事最是耗费银钱,虽大隋囤粮千万,然战事并非粮草居多便可得胜,更需奇智诡谋,金戈铁枪,且商夷在此事上并不弱于大隋,两强相遇,大隋未必能获胜。”

“又以后蜀,苍陵居于商夷后方,可为商夷提供不绝之利嚣,不绝之银钱,然大隋虽得西魏一国,白衹半国,此二国本身便是小弱之地,难为大隋提供利处,更遑论大隋变法推行至此二国,引发不满,极有可能引发内乱,届时外有强敌,内有政变,于大隋不利。”

“大隋虽有苏于婳,石凤岐此二位无为七子,然商夷有韬轲,初止二人,且商夷上下一心,并无内乱,大隋难敌天下大势,长此以往,商夷愈强,大隋渐弱,此消彼长,大隋终于至无。”

鱼非池说到这里,重新抬起了眼睛,平静而从容地看着隋帝,不带丝毫惧色,平淡得像是已活了百余年的老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沧桑之意。

“继续说。”隋帝挪了挪身子,他并未责怪鱼非池说大隋终至于无的事,这本就是事实,所以隋帝才心急,他倒是想听一听,鱼非池有何妙策。

“谢陛下。”鱼非池点头。

然后她继续说道:“大隋虽有苏于婳野心勃勃,力争天下,不顾人伦,唯图致胜,但世间之人并非个个都如她这般薄义。我与南燕世子相熟,更与南燕现在的大将挽澜为莫逆之交,又因往年无为好友叶藏此时也在南燕,可以请南燕相助,虚弱后蜀,牵绊苍陵,使商夷失去助力。后蜀蜀帝与其宠臣书谷与我也有来往,更莫提书谷之妻正是我师姐,商夷国长公主商向暖,此间人脉如若用好,可缓大隋外患之急。”

“上央先生推行新法虽使大隋强大,但也多有弊端,大隋往年贵族林立,屹立百年之辈不在少数,连根拔起绝无可能。如若战事起,此间贵族必将看准机会推翻上央之政,虽有陛下强硬手段压制,然外患为急,内忧便只可安抚,届时上央先生新政恐毁于一旦,我少年之时,师从鬼夫子,研究过上央之政,颇有心得,可平此事。此等能力,苏于婳并不具备。”

“我若去大隋,必当竭尽全力助陛下平定外患,稳定内政,为大隋出谋划策,忠心不二。”

鱼非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说自己有多厉害的人,她向来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走了些狗屎运,让鬼夫子挑中了上山,学了些旁门左道,勉强于乱世中自保,于天下霸业这种事,她根本就是个无能的废物,什么作用也起不到。

可是她现在站在这里,像是一个最好的商人,推销着自己,竭尽全力地让隋帝看到自己的能力,用尽浑身解数地想让隋帝相信,她可以帮石凤岐荡平这天下。

她从未这样过,从未这样,把自己陈列出来,不惜自尊,不顾脸面,不理情份的,哀求过一个人。

她拼命地告诉隋帝,她很厉害,很能干,她很有智慧,很有手段,她是鬼夫子百余年来第一个亲自带上无为山的弟子,她不输给任何人,她甚至比苏于婳还要强大。

她有足够多的资本,足够蛮横的实力,在邺宁城中,占得一席。

鱼非池说到最后,双手一拱,对隋帝道:“故而,恳请陛下允我入邺宁,为大隋一统天下,问鼎苍穹之伟业,鞠躬尽瘁。”

隋帝久未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眼神和灵魂,看她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她能做到几分。

“阿岐不会再记起你来了,你们之间再无可能,寡人也不会允许他娶你,你为何还要这么做?”隋帝很久以后问她。

“与陛下一样,解他长命烛之危。”鱼非池谦卑地低着头。

“哪怕他不再记得你?”隋帝又问。

“于他而言,最好的莫过于,永远记不起我来,不是吗?”鱼非池抬首,带着笑意看着隋帝:“毕竟,我是游世人。”

坐在马车里正在看着折子的上央已经许久没有翻动过这些奏折了,他的目光凝在手上这一封,耳中听着鱼非池的话,持久无声的沉默。

他依稀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大隋的时候,自己出城去接人,她手里握着个红通通的红柿子,澄澈又平静的眼神,满脑子的奇思妙想,无为学院的司业都拿她无法,宝贝她,宠溺她,疼爱她,把她惯得没上没下,无法无天。

就算是见了宫中诸位国君,她也是洒脱淡然,不放在眼中,天下万物,她都不在意,无视过王权,蔑视过王宫,她是世人所称赞的,最洒脱逍遥的鱼非池。

她以前,真的很骄傲的。

要在她心里划下怎样的伤口,压下怎样的巨石,才使得她低下头颅,弯下脊梁,谦卑恭敬,卑微如尘?

可是这一切,公子并不知道啊,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不会知道鱼非池为了他,放下的是什么。

隋帝看着鱼非池想了很久,他在权衡着把鱼非池送走,和把鱼非池留在邺宁城中,哪一种做法最好。

最后他放下帘子之前说了一句:“后面的马车,你去与豆豆坐在一起,若让寡人发现你有不轨之心,寡人必不留情。”

鱼非池望着那已经紧闭的马车帘子,像是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走,面无表情,不见喜不见悲,她只是说:“谢陛下隆恩。”

第五百零四章 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鱼非池不爱自怨自艾,也不愿意做怨妇唱一曲闺怨,那样的确让人怜惜,让人心疼,可是那不是她。

她仅存的骄傲不允许她成日以泪洗面,过得凄凄惨惨,也不允许她做个痴情的望夫石,苦苦死等。

如她所言,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去解决,解决不了,就去面对。

用尽所有可以用的智慧,可以用的力气,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并且,走到最后。

她曾经选择了放弃自由,与石凤岐在一起,面对未来的一切。

如今,她就要为当年的选择负责,不管石凤岐是不是已经忘了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选的路要走到最后。

倒也不是想尽办法要守在他身边,就为了能日日见到他,陪着他,像个痴情的小女儿家,能看一眼心爱的人也觉得心满意足。

而是鱼非池觉得,他得活下去,活下去这件事,一直都是很重要的。

所有的爱恨情痴,都得是在小命还在的前提下,小命都玩完了,你再怎么感天动地的情歌,也只是挽歌。

所以,鱼非池会不计代价,用尽力量,让石凤岐能活下去,以一个谋士,一个智者的身份。

他还爱不爱自己,记不记得起自己,这件事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浑浑噩噩了好些天的鱼非池终于清醒,也终于站了起来,她向来洒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必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不必想尽办法再让石凤岐记起自己。

听天由命,他能记得固然好,他若是一直这么遗忘下去,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石凤岐看着鱼非池上了豆豆的马车,趁着上央下来走动的时候,跳下马来到他身边:“她跟老胖子说了什么?老胖子之前明令禁止不许她进邺宁城的。”

上央看着腿已经渐渐好起来,能够自如走动的石凤岐,笑道:“她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足以傲世天下众生的能力,这样的能力是隋帝现在迫切需要的,所以,陛下自然会允许她进邺宁城了,就跟你师姐苏于婳一样。”

“这话说得,她有这样的能力,难道老胖子以前不知道?非得她上去说叨一番,老胖子才清楚?”石凤岐明显不信。

“她以前有,但是她不愿意用,甚至一直在逃避这样的力量,但是现在,她愿意用尽这些力量了。”上央说。

“哦,这么古怪?”石凤岐故意夸张地表情让人好笑,可是上央看了却只觉得心中酸涩,石凤岐又说:“为什么她突然愿意改变以前的想法?”

上央步子停下,看着石凤岐,想了一想,才慢声道:“因为她知道,她自己该肩负的责任了。”

“原来如此,看为无为七子果然个个名不虚传。”石凤岐笑了一声,很是自如的样子。

“公子慢慢逛吧,我有些累了,先去歇息了。”

上央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说罢之后就上了马车,靠在马车里他回想着鱼非池跟隋帝说话的样子,想了又想之后,最终也只是叹了声气。

隋帝允许鱼非池重入邺宁城的原因,固然有他的确看中鱼非池能力这一原因。

可是更重要的,是隋帝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与其一直与石凤岐对着来,让他疑惑越来越多,执念越来越深,不如让去看个明白,反正,他永远不会看到真相。

等到石凤岐自己死心了,也就不会再反复追问鱼非池的事,更能慢慢放下心中的疑虑。

只是上央觉得,他心中有些不忍,还不如让鱼非池离开呢,这样她看不见公子,反而不会那么难过。

天天这么看着,不是日日凌迟么?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自当明白这个道理,以前做事也很果敢,总能快刀斩乱麻,这一回怎么就偏偏犯了糊涂呢?

石凤岐性子里的跳脱未能全部改去,见上央不愿意说,他自己跑到豆豆的马车前,敲了敲马车门。

豆豆打开马车,见到石凤岐,又往里面望了望,扁着嘴不满道:“公子有事么?”

“我来找鱼非池。”石凤岐指了指马车里面,就要跳进来。

豆豆一把把他推下去,闷声道:“鱼姑娘睡下了,再说了,这好说也是女子马车,公子你也得注意着点。”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多讲究?”石凤岐笑着点了下豆豆额头,不理她不满,跳进了马车里。

鱼非池并未睡下,相反她正全力地补着大隋的律法,条令,朝中各官职,还有大隋各地的风俗等等这些东西,回到邺宁之后,这些都要用上的。

石凤岐看着她,琢磨了片刻,觉得她跟前些日子不太一样了,现在的她眉眼更加从容沉静的样子,还能带些浅浅笑意,与自己相见时,也不再凄惶。

“你变了些。”他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人都会变的。”鱼非池没问他自己变在哪里,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变的地方很多。

“你在看什么?”石凤岐伸出两根手指,捡过鱼非池身前小案上的书卷,翻了两下,“大隋志,你准备入朝为官?”

鱼非池翻一页书点点头:“嗯。”

“无为七子不需看这些东西,也可得高高官厚禄,不记错,苏师姐就不会看这种东西。”石凤岐看了两页没什么意思的书,随口说道。

“人无我有,人有我专,人专我恒,人恒我意,以前鬼夫子没有教过你吗?”鱼非池淡声开口,就像跟石凤岐只是陌路之人,旁边的豆豆看着都有些不能置信。

鱼非池小心翼翼地找着以前说话时的感觉,生怕一个字说错,就不再是以前两人打闹的样子,也怕一个字说错,就记起以前太多两人打闹的样子,不管哪一种都不好,前者使二人尴尬,后者使鱼非池崩溃。

这个度啊,很不好把握,就算是鱼非池这么聪明的人,也要很谨慎很仔细地考量着。

“你倒是刁钻。”石凤岐笑一声,懒懒扔下书,“你慢慢看吧,回邺宁城了好生为大隋效力,也不枉你费尽心思要跟上这车队。”

“公子!”豆豆觉着公子这话说得诛心,鱼姑娘明明是为了他才去邺宁城的,虽然…虽然他不知情,可是也不能大喇喇地说出这样的话!

鱼姑娘听了得多伤心!

石凤岐没对豆豆的警告在意,只是冷色瞥了鱼非池一眼,就下了马车,没再多话。

鱼非池握着书卷的手有点发紧,拽得书页有点变形,慢慢几个深呼吸之后,才缓了过来。